正因如此,此番升迁的虽是孔仅和卓王孙,风头最盛的却是大农丞东郭咸阳。他刚过而立之年,又深受陛下重用,待得曹栾去任后,他极有可能继任大农令,位列九卿。
皇室实业昔年之所以能如此彻底的整合齐地盐业,东郭世家功不可没,尤是东郭咸阳处置好南阳盐商后,刘彻对其才能更是认可。
此番破格拔擢孔仅和卓王孙,刘彻也没忘奖赏近年政绩显着的东郭咸阳,索性赐下座北阙甲第的大宅院,让他作为官邸居住,以示对他的看重。
宅院的形制本是列候府邸,因前任主人被贬谪,故才闲置下来,按说东郭咸阳这大农丞住着是有些逾制的。然而因是皇帝御赐,御史们倒也不便上奏弹劾,否则未免有妒贤嫉能之嫌,落个不好的名声。
自家长子得蒙天子看重,东郭老家主东郭逺自是快慰不已,庆幸自个早早将一众亲眷都迁来长安,明面上没再过问商贾之事,耽误长子前程。
齐地的产业已尽数交由他的次子领着旁系族人打理,至少明面上是分了家,本家的嫡裔亲眷不再从事商贾之事,只是每岁从庞大的族业中分润些红利。
北阙甲第权贵云集,东郭咸阳身为大农丞,旧官邸并不大,大多数亲眷迁入长安后,居住在北阙闾里。如今分了偌大的新官邸,老家主东郭逺自要领着家眷随长子喜迁新居。
同时乔迁的还有卓家和孔家,卓王孙和孔仅的官邸亦是换过,且恰好都在东郭咸阳的新官邸附近,只并非皇帝亲赐,公府是按着形制分发的,占地远不如东郭府。
东郭咸阳昔年奉命前往南阳打击盐商,因有南阳孔氏从旁暗助,方才得竟全功。孔仅入仕为官后,同为大农府属官的东郭咸阳对其也多加照拂,故而两家交情不浅。
孔氏的老家主孔余与东郭逺年岁相仿,又皆曾执掌赀财巨亿的商贾世家,自是性情相投,彼此时常走动。
如今孔仅升迁为大农部丞,孔余也学着东郭逺,把南阳的族业交由长子孔稗打理,明面上分了家,带着本家亲眷尽数迁入长安,尤是嫡裔亲眷尽数入住孔仅的新官邸。
孔余经商数十载,惯是会算计,心里盘算得清清楚楚,现下孔仅已占着位置,孔余深信凭自家儿子的本事,日后应能有更大作为。
毕竟曹栾比东郭咸阳大了十余岁,东郭咸阳又比孔仅大了十余岁
孔余的目光放得很远,东郭逺当初能想到的,他现下自也能想到。
卓王孙倒是没太多念想,他年岁比大农令曹栾也小不了多少,没指望再往上爬,一心就想着坐稳这大农部丞之位,顶多再升任大农丞就到头了。
位列九卿?
他是没指望了,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或许卓氏后辈能更进一步。
念及至此,他也去信蜀都卓氏,让嫡系亲眷迁往长安,入住新官邸。靠着他和女儿卓文君现下的官位,三服内的嫡裔子弟可脱去商籍,还可经举荐由公府录入士籍,才学出众者说不准还能得入太学。
土豪乔迁新居,自是车马粼粼,场面不小。
刘彻闻得此事,颇是满意孔氏和卓氏的知情识趣,便是召了东郭咸阳入宫,将整合铁业之事交代下去,让他领两位新晋的大农部丞全力协助少府卿陈煌。
东郭咸阳自是会意,躬身应诺后便领命而去。
是夜,东郭咸阳备下宴席,邀了孔氏父子和卓王孙过府饮宴,其父东郭逺自然也在席。
席间五人皆是出身商贾世家,言谈举止间倒是少了几分平日的拘束,宾主皆是开怀畅饮。
东郭咸阳深悉商贾性情,也没说甚么虚头巴脑的场面话,直率坦诚的将陛下的想法说与众人听。
孔氏父子和卓王孙并不觉意外,他们晓得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同时破格拔擢任用两位朝堂重臣,且还是新设的大农部丞。让孔仅掌中原郡县铁业均输,卓王孙掌巴蜀郡县铁业均输,摆明就是有心对南阳郡和蜀郡两地的冶铁业出手整治。
他们听罢陛下那甚么整合计划,反是有些讶异陛下的胃口这般小,毕竟他们甚至都做好要将大半族业捐输给朝廷的准备了。
东郭咸阳听完他们的想法,不由摇头笑道:“你等倒是想岔了,陛下向来不喜朝廷与民争利,更遑论对商贾强取豪夺,便如昔年对南阳盐商般,也没真动用官兵硬来。”
“正是如此,老夫亦听咸阳提及过南阳盐商之事,若非他们勾结官府,交通王侯,妄图蚍蜉撼树般对抗朝廷,也不至落得现今的下场。”
东郭逺举着酒樽随声附和,复又现身说法道:“譬如我齐地盐商,欣然应下了江都王的那甚么盐业整合计划,如今跟着皇室实业吃香喝辣,挣到的赀财比过往反是多出不少。想来陛下此番命少府整合铁业,亦如昔年盐业般,不会亏待尽心协助的铁商。”
孔仅在大农府做了三年多的平准令,对皇帝的行事风格亦颇为了解,不由颌首认同道:“伯父说得在理,或许此番我孔卓两家的族业非但不会减损,反会更加兴盛,毕竟少府的冶铁作坊能炼出更好的钢铁,远非民间冶铁作坊可以媲美。”
孔余对少府的冶铁作坊了解不多,有些将信将疑,只道自家儿子在说场面话,毕竟南阳孔氏的冶铁术在大汉是响当当的。
卓王孙却是隐晦道:“我任行人令时,曾见识过些少府打造的兵刃军械,锋锐坚固,远非我卓氏的冶铁作坊所能打造,甚至从未见过可与之媲美的铁器,想来应是少府特有的铁方和技艺。”
“哦,当真如此?”
孔余微是扬眉,东郭父子乃是盐商,对冶铁自是不甚熟悉,蜀郡卓氏却是能与南阳孔氏比肩的大铁商,卓王孙身为卓氏家主,其对铁器的评鉴可比东郭父子要可信得多。
“不错,我看那些兵械皆是同等形制,尺寸分毫不差,且看那刃身纹理应非捶打而成”
卓王孙抬眸与他对视,缓声道。
东郭父子没听出甚么门道,孔氏父子的眼睛却是愈睁愈大。
孔余面色震惊,颤声道:“依你之意,那些异常坚韧的兵刃皆是同模直接浇筑,无需经过铁匠捶打?”
孔仅也是面色潮红,他自幼便随阿父学着打理族业,自然晓得若兵刃真能浇筑后不经捶打淬炼,那意味着铁质本就精纯,甚或少府的冶炼匠师有把握控制好铁汁的纯度,从而保证浇筑成品直接具备兵刃所需的刚度乃至韧度,既保证刃身坚固,又不至过刚易折。
他们自然不晓得,控制钢铁含碳量是后世冶金工业最基本的操作,更料想不到,少府的冶铁作坊中,打铁匠师们大多都转了行,学着雕琢或用砂轮研磨如滚轴之类形状独特的精细部件,成为陛下所谓的车工。
卓王孙重重颌首,复又加码道:“据我猜测,少府已能大量打造此类兵械,甚至能打造出更为精良的兵刃,毕竟持有这兵械的只是军士,而非将官。”
孔余喟然长叹道:“这就难怪陛下要整合铁业了,这等铁方和技艺是不能随意传到民间的,若教居心叵测的贼子”
“阿父慎言!”
孔仅忙是打断他的话头,可不能再往下说,免得触犯忌讳。
席间皆是明白人,有些话点到即止,忙是转了话头,不再谈及少府的冶铁作坊,而是寻常的闲谈,便连铁业整合也暂时不再提及。
东郭咸阳晓得孔氏父子和卓王孙已有定见,日后自会全力协助少府行事,今日设宴的目的已是达成。整合铁业之事,待领着孔仅和卓王孙去见过少府卿陈煌,再细细商谈不迟。
出身商贾之人惯会交际,此时又是大事底定,席间自是觥筹交错,开怀畅饮,端是宾主尽欢。
第三百零七章 项王藏宝()
八月十六的秋分之夜,刘彻领臣民行秋祭大典,祭祀过月神。一秒记住 ,!
刘彻万万没想到,大汉的月神还能当财神用,祭奠的隔日便降下天大的福泽。
他收到羽林左监齐山的传讯,已大致确认项王遗宝的藏匿之处,只是具体地点尚需查探。
刘彻自是欣喜若狂,不枉齐山扮做南阳孔氏的族人,与秭归项氏周旋,足足花了三年有余,终是有了眉目。
据史籍记载,项羽遣三十万大军盗掘秦皇骊山大墓,所获财宝以三十万大军押运,东出函谷关,足足三十日仍是未能运完。项羽还曾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返。
骊山大墓,阿旁宫,咸阳宫,秦始皇*诸侯时掠夺来的珍宝尽藏于此,却几乎被项羽收刮殆尽。
汉高祖刘邦得了江山后,数度叹息,昔年他先入咸阳,曾在秦宫见过隋侯之珠,泰阿之剑,卞和之玉这三大镇国之宝。然大汉终只得卞和之玉,即为秦相李斯以和氏璧制成的那枚传国玉玺,而隋侯之珠与太阿之剑落入项羽之手,再不知所踪。
韩非子有云:和氏之壁,不饰以五采;隋侯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其美,物不足以饰。隋侯之珠硕大晶亮,洁白圆润,光彩夺目,近观如晶莹之烛,远望如海上明月。
泰阿之剑的传闻更是神奇,甚至有些玄幻。
世人传言泰阿剑是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两位大师却是矢口否认,只因出剑之时,剑身已天然镌刻篆体“泰阿”二字。
古人笃信天道,以此认定泰阿剑乃是柄诸侯威道之剑,早已存在天地间,只是无形、无迹,但是剑气早已存于天地之间,只等待时机凝聚起来,天时、地利、人和三道归一,此剑即成。
刘彻不稀罕甚么隋侯之珠,再美好亮丽的宝珠也有光泽褪尽的一日,除非那颗宝珠不是珍珠,而是含有放射性物质的所谓“夜明珠”,那就更要不得了。
他在乎的是泰阿剑,不是为见识甚么玄之又玄的剑气,而是为其代表的意涵,其重要性几乎等同传国玉玺。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大汉也有柄镇国宝剑,谓之赤霄,乃高祖刘邦在秦末起义时,由铸剑师打造的青铜剑。剑身仿秦剑。秀有花纹、饰有七彩珠、九华玉的寒光逼人、刃如霜雪的宝剑,剑身镌刻两个篆字:赤霄。
高祖斩白蛇、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正是用的赤霄剑,故赤霄剑被视为帝道之剑。
赤霄因帝皇而成就,泰阿的本身却既代表帝皇威道,两者的意义截然不同。
赤霄剑可镇大汉气运,泰阿剑和传国玉玺则可镇华夏气运,后世历朝历代的帝皇,无不对泰阿剑和传国玉玺渴求万分,得此二者,即为受命于天的华夏正统。
刘彻虽不迷信皇朝气运,但泰阿剑和传国玉玺皆代表着华夏民族的道统,意义重大。
尤是泰阿之剑,寓意着华夏先人披坚执锐,威服四海,可让后人铭记祖先的铁血尚武,切勿再重蹈“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之覆辙!
这柄剑所代表的信念,是需要不断传承下去的,亦是刘彻要为煌煌大汉打造的精神脊梁。
刘彻忙是吩咐郎卫以鹞鹰给齐山传讯,命他不必操之过急,力求万无一失。
随后,刘彻取出地形图,分析齐山大致确认的藏宝之处。
荆山!
荆山位于后世的鄂西北,所谓荆山楚源,正因楚人源起于此。
千年前的周成王时,楚先王熊绎获封子爵,被称为楚子,遂领族人在此莽荒之地定都,名曰丹阳,位于现下的秭归东南。
丹阳城据山跨阜周八里,二百八十步,东北两面悉临绝涧,西带亭下,溪南枕大江,崄峭壁,立信天固。
楚国初立时,地僻民贫,势弱位卑,楚先人筚路蓝缕,开启山林,终是成为春秋战国时的强盛诸侯国。其后楚国历次迁都,古都丹阳经过千余年的战乱和风雨,终是化作历史的尘埃,便连断壁残垣都已隐于乡野荒草之中。
万万没料到,项羽竟会将掠夺来的秦朝宝物藏匿于荆山之中。
怪不得项声昔年在项羽即将败亡之际,会逃到秭归改名换姓,并让后人皆以复为姓。
秭归复氏,秭归项氏,果是想凭借项王藏宝,暗中积蓄力量,以图日后伺机起事,复兴楚项啊!
如今以平皋候为首的项佗余孽已屠戮殆尽,却没得到半点关于项王藏宝的信息,显见秭归项氏对项佗一脉亦怀有戒备。
刘彻甚至怀疑真正知晓项王藏宝处的,唯有秭归项氏现任家主项复。若他察觉不对,学项羽来个引颈自戮甚么的,那项王藏宝可就难找了。
在荆山的茂密山林间,若要漫无目的的搜寻和挖掘宝藏,难度着实太大,数十万人撒下去都未必能有所获。
毕竟后世历朝历代可是没少惦记项王藏宝,可用了两千多年,硬是半个金锭都没寻到,刘彻可不想赌运气。
三年来,齐山以孔氏子弟的身份接触项复,卖给秭归项氏不少精铁乃至铁匠。尤是项佗余孽被朝廷剿灭后,项复在焦虑惶恐之余,加大了每岁购买的数量。
待得秭归项氏的府库赀财耗尽,项复应会前往荆山,启出些项王藏宝,届时时刻暗中监视的诸多羽林卫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藏宝之处。
刘彻微微眯起的狭长的凤眸,待南阳郡的铁业整合完成后,该让齐山多卖些高品质的钢铁给项复,尽快将秭归项氏的府库榨干才是。
念及至此,刘彻遣近侍宦官召了孔仅到宣室殿晋见,交代他继续配合齐山行事。
孔仅应诺之余,心下也是无奈得紧。
他不晓得陛下有甚么盘算,只晓得那齐山化名为孔山,以孔氏子弟自居,每岁暗中从南阳孔氏买走大批精铁,还有不少奴籍出身的铁匠。
三年来累积的数量甚是惊人,若那些精铁尽数用来打造兵械,造反都够了!
若非昔年太上皇刘启曾颁下密旨,南阳孔氏可不敢接这桩买卖,否则日后闹出甚么乱子,那真是要夷灭九族的。
现下陛下又让他在整合好南阳铁业后,向齐山出售更高品质的铁材,且还是唯有少府的冶铁作坊方能产出的优质钢铁,这里头的蹊跷他可不敢深究,想都不愿多想。
入朝为官三年有余,他已深悉官场的至理名言:对天家之事,知晓得愈多的臣子,往往死得愈快,难得糊涂。
孔仅躬身应诺后,便即告退而出,出得宣室殿,脊背已满是冷汗,生生浸湿内衬。
诸事停当,刘彻心情愉悦,批阅完奏章便是回了椒房殿。
寝殿的外间,阿娇小萝莉正盘腿靠坐在刘彻命匠师特制的棉布沙发上,捧着长安笑笑生公孙贺的新书看得津津有味。
瞧着小萝莉边是嘿嘿傻笑,边是拈起几案摆放着的菊花糖扔嘴里,嘎嘣嘎嘣的咬着,刘彻就觉得阵阵牙疼。
这特么是要往宅女的方向进化了?
刘彻无奈的摇着头,径自将她手中的书卷抽出来,出言道:“朕今日得空,领你去沧池猎苑射猎,如何?”
阿娇却不领情,眼疾手快的夺回书卷,撇嘴道:“沧池猎苑只养着些山雉野兔,算甚么射猎,况且陛下前些日子不是说甚么要爱护小动物么?”
“”
刘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确是说过这话,只因那夜有只野猫不知怎的窜入长秋宫,哀嚎连连,扰得阿娇难以入眠。她是个暴脾气,随即起身,不知从哪摸出副弓箭,出了殿门便是弯弓搭箭,非要亲手射杀墙头上的野猫不可。
好在内宰们反应快,死命拦着,否则箭矢射出,还不得招来大批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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