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守乌桓山脉数十载,又常年被匈奴肆意役使抢掠,乌桓诸部若不算上奴隶,族人已不足百万,若非乌桓男儿皆是马背上长起来的,怕还凑不齐二十万骑。
因而漠南草原的东部已足供乌桓诸部游牧,且汉国只在燕北的长城关塞向乌桓开放边市,上谷和云中两郡的北部边塞皆是城门紧闭,严汉商出塞。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享受过从汉国边市换来的醇香黄酒,再喝自家苦涩的乌桓白酒,只觉淡得出鸟来。若再离了盐糖乃至粟米,更是真真没法活了,毕竟乌桓诸部早已习惯半耕半牧的生活方式,饮食结构与匈奴等游牧部族颇为不同。
于是乎,乌桓的诸多小部落在漠南草原东部愉快的游牧,偶尔到汉国边境用皮毛和牲畜换些好货,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正当乌桓人乐悠悠的享受当下,憧憬将来时,残酷的现实突然狠狠甩了他们一记耳光!
匈奴左贤王亲率铁骑十五万,从狼居胥山南下,带着滔天戾气杀向乌桓山脉。漫山遍野的匈奴铁骑疾速奔驰,阵阵马蹄踏地声如夏惊雷,轰隆作响。
左贤王扬鞭打马,眼中怒意难消。
那些乌桓猪猡不知天高地厚,非但断然拒绝再向左部王庭进贡,更是屡屡侵袭左部在乌桓山北的驻牧地,屠杀左部附属部落的匈奴牧民,劫掠牲畜和财货。
若非有匈奴牧民侥幸逃生,左部王庭此时怕仍浑然不知,他左贤王亦还不晓得乌桓人竟敢如此猖狂。
真当本王是伊稚斜那胆小怯懦的黄口小儿么?
左贤王不相信,乌桓骑能与他麾下的匈奴铁骑匹敌,十五万匈奴铁骑足以横扫乌桓诸部,用那些猪猡的血染红乌桓山脉。
乌桓贵族们亦是这般认为,闻得匈奴左部来犯的消息,皆是骇然失色,齐聚薄奚部的大帐商讨对策,却迟迟议不出该如何应对。
赤勃部的首领巴鲁面色愈发不耐,皱眉道:“有甚么好啰嗦的,无非两条路,战或降!”
乌桓贵族们皆是哑然,赤勃部俨然已成为实力仅次薄奚部的大部族,没人想轻易开罪巴鲁,何况他说的也实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无非是战是降罢了。
求和?
匈奴人向来暴虐,鲜少会与弱者和谈,只接受跪地乞降。
乌桓贵族纷纷看向薄奚部的首领忽都,想知道他要如何抉择。
忽都愁容满面,带着几分疑虑道:“匈奴左贤王此番挥师来犯着实蹊跷,他向来与伊稚斜不睦,甚至将彼此视若寇仇,怎的会替伊稚斜出兵复仇?”
“这还瞧不出么?自是见不得咱们乌桓恢复元气,唯恐后向他复仇。”
巴鲁不嗤笑出声,复又环视帐內众人,恨声道:“遥想昔年,我乌桓与鲜卑同为东胡大族,匈奴尚是翰海之北的弱小部族,我族沿浇水及其众多支流游牧,驻牧地何等广袤,如今匈奴左部的属地,大多皆为我族祖辈的驻牧地!”
大多乌桓权贵的心里亦是如此思量,却没料到巴鲁会如此直白的将之挑破,皆是默然不语,面色蕴着几分不甘。
巴鲁说得没错,昔年乌桓与鲜卑共掌东胡,各族莫敢不从,那是何等强大。
直到匈奴在冒顿单于的带领下迅速崛起,进而出兵偷袭毫无防备的东胡各族,鲜卑遭受重创,元气大伤下只得举族迁入大鲜卑山深处。
乌桓势孤利单,又缺乏打造兵械的铜铁,被匈奴大军生生bī入乌桓山脉,数十载不得而出。自那时起,匈奴每岁向乌桓征收大量牲畜和皮毛,若逾期不交,则被掳去妻儿,为奴为婢。
乌桓山里适合放牧的山谷太少,猎取的野兽也不足以养活众多乌桓族人,他们只得学着耕作,可谷物产出仍是远远不足。各部首领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食不果腹,以致人丁益单薄。
多年来,乌桓各部忍辱偷生,却仍面临几近灭族的困境,心里对匈奴自是无比仇视的。
待后兵强马壮,自然要向匈奴复仇!
两族间血仇难消,匈奴左贤王对乌桓心怀忌惮,不愿见得乌桓恢复往昔实力,也在理之中。
“战吧!我乌桓与匈奴早结下不死不休的血仇。”
“是啊,若是跪地乞降,匈奴人定会变本加厉的役使我族,掳我妻儿,掠我财货。”
“若我族再如过往般困守乌桓山,还需每岁向匈奴进贡,族人只会愈来愈少,再无与匈奴一战之力。”
……
随着某位贵族起了头,帐內众人皆是纷纷出言附和。
降,必是灭族;战,尚可一搏。
如何抉择,其实不难。
他们先前的踌躇迟疑无非是出于对匈奴多年积威的畏惧,不敢率先出言罢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乌桓诸部如今已被匈奴人bī到这份上,除了出兵迎战,再无别的出路。
忽都本是不太愿与匈奴左贤王为敌,存着遣使求和的盘算,至少要先弄清左贤王为何突是大举来犯,但此时见得群激奋,又不敢冒然提议此事,免得引发众怒,抬眸去瞧巴鲁,却见他亦在看着自己,眼神端是意味难明。
忽都下意识的移开视线后,却觉自个的闪躲无异于心虚,便是复又看向巴鲁,半眯着眼睑与他对视。
巴鲁却是突兀大笑,朗声道:“既然大伙决意与匈奴决一死战,那便得齐心协力,方有胜算。”
帐內众人皆是颌首认同,乌桓虽有二十万骑,但分属各部贵族自行统率,若与匈奴大战时无法齐心,定无法与十五万匈奴铁骑对抗。
忽都微是扬眉,缓声问道:“依你之意,如何才能齐心对抗匈奴?”
巴鲁缓缓道:“自是选出可靠之人,统率我乌桓各部将士,大战时若谁人该不听号令,便是叛族的罪人!”
乌桓贵族们自是哗然,巴鲁的意思便是选出个大首领,在战时统领各部,这无异于要夺取他们部族的兵力,甚或是他们的权势。
忽都谑笑道:“莫非你想做我乌桓的大首领?”
乌桓贵族们亦是纷纷望向巴鲁,面色隐有不善,只觉他野心太大。
然而巴鲁接下来的言行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只见他行至忽都近前,单膝跪地后卸下腰间弯刀,双手呈给忽都,沉声道:“我乌桓灭族之祸已在眼前,此时不应再分甚么部族,若你肯领我乌桓族人迎战匈奴,便接下我的佩刀。自今起,赤勃部遵你号令,即便让我率赤勃将士冲锋在前,只要能为旁的乌桓族人谋到生路,巴鲁死而无怨!”
忽都不由愣怔当场,众人惊讶之余更隐现几分羞愧之色。
巴鲁说得不错,大敌当前,若是战败必遭灭族,此时再分甚么部族,再计较私利着实可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好,战!”
忽都双手颤抖的接过巴鲁佩刀,随即伸手将他扶起,沉声应诺道:“你巴鲁都能舍得麾下儿郎,我忽都又岂会偏私,薄奚部的儿郎们亦非怯战的懦夫,定与赤勃将士并肩同袍,为我乌桓的后世子孙拼死一战!”
“战!”
“战!”
“战!”
各部首领俱是血沸腾,齐声振臂高呼,如今乌桓最强大的两个部族已决意迎敌,他们必得随之出兵征战,否则后在乌桓族内再无立足之地。
既已议定迎战,忽都也不再拖延,即刻遣亲信向常驻在右北平的汉使宋远呈上求援书信,恳求其奏请大汉皇帝,让汉军出塞协助乌桓迎战匈奴。
宋远接到书信,不抚掌大笑,巴鲁果是不负下所望,彻底引发了乌桓和匈奴左部间的大战。
宋远让羽林卫用鹞鹰给太子下传去喜讯,便自行依下早已拟定好的谋划进行动作。
三后,宋远再度出使乌桓,虽未带甚么援军,却送去大批的兵械和粮草,并向乌桓贵族许诺,后定会源源不断的向乌桓各部提供物资,使其可毫无后顾之忧的抵御匈奴。
忽都虽有些失望,但也没甚么怨忿之意,毕竟前些子朝鲜王刚率大军进攻大汉的辽东边塞,汉廷无法向乌桓派出援军也在理之中。
且汉廷将大批的兵械和粮草送来乌桓,并言明分文不取,光凭这点,乌桓各部已颇为感激,只觉大汉皇帝果然仗义。
他们并不知晓,“仗义”的汉帝刘启得知乌桓与匈奴左部大战将起后,多不曾沾酒的他难得破例,让宫人摆下宴席,与太子刘彻彻夜畅饮。
翌,汉帝刘启与太子刘彻皆宿醉不醒,旷席早朝,徒让朝臣危坐正枯等大半个时辰,老宗正刘通险些气得请出祖宗家法,暴揍这对父子。
第二百六十七章 意在扩编()
入得五月,兴建年余的武威城陆续完工了城垣,府衙及囤兵大营等主要建筑,已着手修筑城内的配套建物,及连接焉支山和腾格里大漠的数百里关墙。wδwww..
此等营建进度超乎所有人的预料,连太子刘彻都没想到用黏浆土筑城会如此省时省力。
或许是因武威城周边便可就地开采出料姜石和石炭,节省了大量的运力,抑或是因华夏民族自古就是不可理喻的建筑狂魔,汉人监工们押着十余万外族奴隶昼夜赶工的缘故。
若非去年匈奴右贤王挥师进犯,导致武威城停工月余,怕是还能更快些。
大汉君臣不由对已着手兴建的西宁城更多几分期待,待得两城及周边关墙尽皆落成,牢牢扼守住河西走廊和河湟谷地,大汉西陲即可稳如磐石。
安夷将军公孙歂负责督造及守备武威城,功劳甚大,朝臣们皆在猜测皇帝会如何封赏他。
汉帝刘启的旨意却大是出乎群臣意料,着秦广除五原太守,改任武威太守,从北地郡和安定郡各抽调五万边军,由秦广节制,屯驻武威城;着安北将军史惕率两万中垒轻骑前往河湟谷地,与陇西都尉冯远统领的万余陇西郡骑兵共同驻守兴建中的西宁城;着卑禾候瓦素各率麾下羌骑全力征讨祁连山南麓的月氏和诸羌。
朝臣们讶异之余,却也能理解皇帝的顾虑,毕竟公孙氏出身匈奴,着实不宜将公孙歂任用为边郡太守,守备大汉边陲,还是汉将比较可靠。
太子刘彻高居御座,见得掌印太监宣读完圣旨后,朝臣们皆是露出恍然之色,心中不由好笑。
皇帝老爹虽是阴狠,但心胸还是豁达的,岂会不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浅显道理,公孙歂虽未出任武威太守,却也是另有重任,只是不便公之于众罢了。
六月间,公孙歂向前来赴任的秦广交接完武威诸般事务,便在月黑风高之夜,率麾下八千胡骑纵马出城,进入河西走廊。
马背上的公孙歂神采飞扬,全无半分为他人做嫁的愤懑,他是个识时务的,此番捞了个阴安候的爵位,得以阴安县为食邑,已是大赚,还有甚么不知足的。
何况陛下仍让他统率胡骑将士,继续为大汉征战,日后还愁无法斩获更多军功么?
日前收到太子殿下的鹞鹰传讯,让他暗中率麾下胡骑从河西走廊绕过腾格里大漠,再转往云中塞外的漠南草原。
公孙歂虽尚未得知太子的意图,但为隐匿行踪而不惜绕行数千里,这等奇诡的举动,定是有不小的谋算。
想到太子殿下那运筹万里的手段,公孙歂愈发兴奋,仿似看到前方有无数封赏在等着他撷取,不禁甩鞭催马,再度提升几分马速。
公孙歂全速赶路时,漠南草原东部已是杀声盈野。
乌桓各部尊忽都为大首领,由其统率二十万乌桓骑射西出乌桓山脉,迎战左贤王麾下的十五万匈奴铁骑。
忽都接受了汉使宋远的建议,不与匈奴大军正面决战,而是牵着匈奴骑兵在阴山北麓和乌桓山西麓间来回打转,且不断分出小股游骑绕道北上,悍然侵入匈奴左部的属地,四处烧杀掳掠匈奴的游牧部落。
“将匈奴大军生生拖死在漠南草原,若他们敢冒然进入乌桓山脉,你等便堵住山口,让他们活活饿死在里头!”
宋远对乌桓贵族们如是道。
忽都为首的乌桓贵族们皆是眼神大亮,心道汉人果是擅于兵法谋略,怪不得近年对匈奴连战连捷。
漠南草原的诸多匈奴驻牧地去年已被尽数血洗,找不到半个活着的匈奴牧民,劳师远征的匈奴大军压根无法就地补给,乌桓骑射却能从大汉边塞获取源源不断的粮草兵械。
只要不断派游骑侵扰匈奴左部属地,使其无法轻易向漠南草原运送粮草牲畜,匈奴大军撑不了多久的。
匈奴人敢进入乌桓山脉?
笑话!
昔年冒顿单于何等嚣张,都不敢踏足乌桓山半步,否则乌桓人早就被其彻底灭族了,焉能繁衍至今。
此时乌桓精锐虽是尽数出山,但留在山中的老弱妇孺足以自保,在峻岭密林间,匈奴铁骑想抓住自幼生长于山中的乌桓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忽都庆幸道:“若真能不战而胜,真乃大大的幸事。”
乌桓贵族们皆是颌首认同,他们心中对匈奴还是颇为畏惧的,此番若非逼不得已,也不会出兵迎战。
宋远心下冷笑,太子殿下果是洞悉人心,晓得乌桓人若知悉这等妙计,定不愿再与匈奴死战。
他抬眸望向忽都,谑笑道:“听薄奚候之意,只要匈奴罢兵北返,此番大战便算了结么?”
忽都听出他语气不善,忙是道:“那使臣以为还当如何,总不能让我乌桓儿郎凭白送命吧?”
“甚么叫凭白送命?他们是为你乌桓的后世子孙豁出性命抵御匈奴!”
宋远环视帐內众人,丝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之意,冷声道:“奇谋乃是诡道,可一不可再,首重的还是实力。若你乌桓不趁此良机削弱匈奴左部的实力,待左贤王罢兵北返,想出应对之策后再次兴兵来犯,必定做足准备,你等还能抵御得住?”
乌桓贵族们皆是醒悟过来,深觉宋远说得在理,匈奴左贤王此番如此轻敌托大,乃是乌桓将之重创的天赐良机,若是不好生把握,日后怕会遭至其更为凶狠的报复。
汉人常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想来也是这么个道理。
忽都颇是急切的求教道:“依使臣之见,后续该如何行事?”
大敌当前,他顾不得在意脸面,既然谋略不如人,索性直接出言询问。只要能打败匈奴人,为族人谋得生路,个人荣辱算得了甚么?
宋远眯着双眼,沉声道:“依先前的计划,待拖得匈奴大军人困马乏,罢兵北返时,你等再率乌桓骑射衔尾追击,一路攻到狼居胥山下!”
帐內一片哗然,狼居胥山乃是匈奴左部王庭所在,周边的匈奴部族不计其数,哪里是区区二十万乌桓骑射可以攻陷的?
忽都眉宇紧皱,迟疑道:“这未免太过……匈奴左部王庭远在数千里之外,可不似左谷蠹王庭……”
“诸位怕是误解本使之意,并非是要你等攻陷左部王庭,而是在追击之时将沿途的匈奴驻牧地尽皆拔除。”
宋远自是知晓他们的心思,不由摇头轻笑道:“诸位想想,若能像先前血洗漠南草原般,将匈奴左部属地的匈奴牧民尽皆屠戮殆尽,日后匈奴左贤王再想兴兵南下,要花多少功夫才备得齐所需的粮草和牲畜?”
“妙啊!”
忽都重重拍着大腿,大声赞道。
众人亦是颌首,若匈奴左部遭受这等重创,数年内绝对难以恢复元气,又岂敢再度兴兵来犯?
“你等追至狼居胥山附近,再分出大股骑射四处烧杀抢掠,即便匈奴左贤王醒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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