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颍川,淮阳,九江,临淮,淮水沿岸五大郡,愣是一个没漏!”
刘启将密报重重拍在御案之上,怒极反笑道:“好,好得很!”
“父皇息怒,这五大郡虽藏匿有不少水匪,却并非皆因各郡太守渎职。”
刘彻忙是出言劝慰,唯恐皇帝老爹暴怒之下仓促动手,徒然殃及无辜:“尤是九江郡,乃是淮南王刘安被除国后,方才置的新郡,九江太守上任不过年余,还得清洗刘安旧部,无暇顾及水匪也是情有可原。”
刘启冷笑道:“无暇顾及?莫非要等那伙水匪举旗造反,杀进他的太守府衙,才有闲暇?”
“父皇,焉支山北的武威城和数百里长城正在兴建,此时中原万万不能乱啊。”
刘彻苦口婆心的劝道,中原诸侯已是被绷紧的弓弦,若再稍稍用力,怕是便要绷断的,会伤了手的。
短短年余,梁王和齐王入朝献国,淮南王和衡山王除国圈禁,临江王投缳,胶西王自焚,外加近百中原诸候被褫夺爵位,贬为庶民。
中原诸侯如今对朝廷甚是忌惮,生恐下一个遭殃的便是自个,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在各郡县经营多年的世家权贵,其盘根错节的利益纠葛甚至会影响到大汉朝堂的诸多重臣。
皇帝老爹固然不惧中原诸侯造反,甚至不惜血洗朝堂,但如此一来,势必会延误武威城的兴建计划,待得匈奴右贤王彻底缓过劲来,抑或向军臣单于借了兵,那局势就彻底乱了。
汉帝刘启默然良久,终是平抑下心中震怒,沉声道:“皇儿言之有理,朕适才太过急怒,险些误了正事。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刘彻不由松了口气,缓声建议道:“父皇无需太过忧心,既能用卑禾候行那以羌制羌之侧,不妨再来个以匪制匪。”
刘启眸色微亮:“哦,你是说再暗中扶持个水匪头目?”
刘彻摇了摇头,阴笑道:“水匪大多是亡命之徒,不似瓦素各那般好掌控,不过二姊常向儿臣告状,说太子中庶子公孙贺一身匪气,看着便不像正经人”
刘启不禁扬眉:“公孙贺?公孙昆邪之子,羽林校尉么?”
“正是此人。”
刘彻颌首,复又道:“羽林卫常是训练凫水泅渡,水性娴熟,且齐山此番沿淮水而下,也是让羽林卫尽皆乔装水匪,方才入得诸多水寨查探,从未露出马脚。”
刘启全然会意,不由失笑道:“你是说,让公孙贺领着羽林卫去做水匪?”
刘彻答道:“为掩人耳目,且尚要留些人手以备不时之需,羽林卫不可全数出营,让公孙贺带上两个部曲便可。”
“两个部曲?加上其近卫和属官,也不过千余人,够么?”
汉帝刘启对于羽林卫甚是熟悉,知晓其仿南军建制,员额两千,每个部曲为十个屯,合五百人。
“若要正面迎敌,自是少了些。但在山林河川间,羽林卫却能以一当十,对付水匪贼寇最是合宜,千余精锐足矣!”
刘彻自信满满的拍着胸脯保证道,羽林精锐经过数年的特种作战训练,又屡经实战,若还对付不了区区水匪,那索性解散算了,免得浪费那么庞大的资源。
“既是如此,朕待会便下道密旨,让他暗中行事。”
刘启此时已不复先前恼怒,满意的看着自家皇儿,老怀大慰。
有子如斯,宗室幸甚,社稷幸甚!
是夜,太子刘彻召了公孙贺入宫,将密旨和虎符交到他的手中,又是细细的嘱咐了一番。
公孙贺的眼睛愈发明亮起来,脸上露出讶异和惊喜急剧交织的怪异神色。
奉旨为匪?
只要不殃及无辜百姓,对水匪贼寇便能随意处置,还能劫掠某几家中原巨贾的货船,且所有斩获尽皆不用上缴。
还有这等美事?
公孙贺乐得鼻子直冒泡,这可不是要大发横财了么?
他认真的聆听完刘彻的训示,沉吟片刻,复又将一些不甚清楚的地方低声提出,仔细求教及确认,生恐有所疏漏。
翌日清晨,千余羽林卫换着粗布麻衣,背着猎户常用的弓箭,腰挎柴刀,逐批悄然出城,赶赴灞水码头,乘轻舟顺流而下,再是不知去向。
第二百零八章 李代桃僵()
暮春三月,正是轻寒薄暖时,关中各地烟雨蒙蒙。
虎贲校场内,刘彻再度送将士们出征,却不再只是刚回返月余的那两千余骑,而是八千虎贲卫尽数远赴焉支山北。
虎贲左监李当户多年来虽随侍太子刘彻,鲜少亲领虎贲卫作战,但对征战沙场并不陌生。他尚在襁褓中时,阿父李广便将他抱在怀里,血战边关,并斩杀了匈奴的左大当户,故而为他取名李当户。
在成为太子庶子之前,他随阿父在军营足足生活了十年,故而此番随虎贲校尉马屿领兵出征,除了有些不舍太子府里窖藏的美酒,更多的却是斗志昂扬,胸中端是热血澎湃,心心念念皆是上阵杀敌。
刘彻目送将士们纵马远去,百般滋味萦绕心头,虎贲卫此番西去,武威城和周边长城未尽数落成前,是定然不能回返了。
在没有大型机械的年代,兴建城池耗时颇久,即便雍凉之地地势平坦,物流通畅,怕是也得花上两三年的功夫。
虎贲卫自不可能枯守驻地,刘彻给他们的命令便是尽可能扰乱羌族诸部,使得他们无力出兵阻碍武威城的兴建。若是发现匈奴右贤王麾下铁骑穿过腾格里大漠,更得拼死拖延,疲敌扰敌,为朝廷调集援军争取足够的时间。
八千虎贲卫全数离京,公孙贺又带着千余羽林卫去做了水匪,再加上先前派去暗中护卫张骞的三百羽林卫,此时长安城中,真真算得上刘彻亲卫的将士,只剩驻扎在宫城内的五百羽林卫。
寂寞空虚冷,没有安全感啊!
汉帝刘启倒是想借机扩编虎贲和羽林两校,却被刘彻劝阻了,兵贵精不贵多,虎贲和羽林的战斗力确实强,但是消耗也颇大,培养起来更是麻烦。
如今遗孤内院的军事学院已建立数年,还是等那些学员们完成学业和训练科目,真正成长起来再说吧。之前赵立他们那一批优秀学员,尚未成丁便提前进入羽林卫,伤亡率太大,得不偿失。
刘彻这般冷血薄情之人,看到那阵亡名单都觉得良心不安。
回到皇宫,刘彻特意去了趟未央宫的椒房殿。
按着御医的诊断,皇后王娡的身孕才三个多月,竟已是隐隐显怀,三十多岁在古代算得上高龄产妇了,若胎儿出生时太大,是极为危险的。
索性王娡向来身体健康,又不时吃些刘彻炮制的药膳,应是没甚么大问题。
刘彻尚在椒房殿外,便听得姑母馆陶公主的笑声传出,不由微是皱眉。
待他步入内寝,偏生听到他最不想听到的话。
“皇后此番显怀这般早,想来会是位公主,若本宫诞下个小子,不妨再结桩亲事,亲上加亲再加亲,如何?”
馆陶公主抚着自己压根瞧不出有孕的肚子,端是眉开眼笑。
有道是显怀早是女,她的孕期比王娡早了大半个月,此时却并未显怀,想来应是个男孩了。
她委实太过高兴,便随口提了提结亲之事,却不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皇后王娡心头猛是一悸。
“彻儿还真说准了,这亲事断不能结!”
王娡登时便想到不久前刘彻的再三叮嘱,若是馆陶公主提议再度结亲,必得断然回绝。
王娡虽知晓他向来算无遗策,却依旧甚是疑惑,他怎的能算出肚子里的胎儿是男是女,然而此时听到馆陶公主的话,她端是再无半分怀疑。
既然刘彻说不能结亲,那便是断断不能结了。
只是馆陶公主先前似在说笑,王娡也不好断然拒绝,正想搪塞几句便岔开话头,却闻得脚步声,抬头一瞧,正是刘彻迈步而来。
只见刘彻摆手将殿内的宫人尽数摒退,斩钉截铁的肃容道:“便是母后和姑母真诞下一男一女,这亲事也断断不能结!”
馆陶公主不由愣怔::“为甚不能结?”
刘彻沉声道:“姑母是想将你那长公主府和堂邑候父子架在火上烤么?”
馆陶公主骤然颦眉,疑惑道:“甚么意思?”
“恕侄儿实话实说,姑父陈午虽袭爵为堂邑候,却无官职在身,有甚么权势?”
刘彻毫不留情的揭短道:“陈须表兄身为嗣子,却不成器,终日沉溺酒色,只等着姑父百年后,承袭姑父那堂邑候的爵位。”
馆陶公主面色愈发阴沉,她虽也时常埋怨夫君陈午和儿子陈须不争气,却不愿听到旁人数落他们,哪怕是太子刘彻。
见得馆陶公主似要开口驳斥,刘彻抬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姑母别急着动怒,侄儿好歹是您未来的女婿,落了您和姑父的颜面,也便是落了我自个的颜面。”
刘彻无奈的摇着头,装作为馆陶公主盘算,细说利害道:“阿娇日后必为太子妃,若姑母再得幼子,且又做了驸马,待他成年,父皇如何能重用他,孤王如何能重用他?”
馆陶公主不解其意,依旧忿忿道:“为何不能重用?”
“如今姑父与表兄全无半分权势,陈氏在朝堂亦无半分臂助,阿娇日后定要为后,若姑母的幼子亦为驸马,世家大族能容得下他位列朝堂?元老重臣任由这等外戚做大?”
刘彻不加掩饰的直接挑明道:“旁的不说,皇祖母的娘家窦氏便容不下!”
“”
馆陶公主猛地一颤,脊背直冒冷汗。
“姑母可别忘了,窦氏这些年是如何针对薄氏的,推己及人,他们能容许再出个手握重权的陈氏外戚么?”
刘彻见她意动,趁势添油加醋道。
他说的也并非虚言,薄氏乃是文帝朝薄太后的娘家,自薄太后殁去,窦氏可是疯狂的打压薄氏外戚,自然也怕将来的陈氏外戚坐大,同样疯狂的打压他们窦氏。
“母后绝不会任由他们这般对待本宫的夫君和子嗣。”
馆陶公主急忙反驳道,但颤抖的声线已然出卖了她,分明心里虚得紧。
窦太后诚然对她这女儿甚是宠溺,但对堂邑候陈午向来瞧不顺眼,嗣子陈须亦是如此。
废太子刘荣乃是窦太后的长孙,被逼得投缳自尽也不过被她当做可以交易的筹码,何况一个没出息的外孙子。
刘彻半晌不语,待她稍稍平静下来,方才苦口婆心的建议道:“姑母,你若诞下幼子,便央皇祖母向父皇说项,早早赐他个侯爵,封了食邑,再尽早去与窦氏结亲,如此方可保陈氏富贵周全。”
馆陶公主眸色一亮:“与窦氏结亲?”
“正是,大行令窦浚乃是皇祖母最看重的同胞幺弟,前些日子其嫡长孙女的百日礼,皇祖母不是还赐下不少宝贝么?”
刘彻恍若拿着胡萝卜引诱小白兔的大灰狼,继续忽悠道:“若姑母的幼子能得窦氏臂助,日后想位列朝堂,也便少了诸多阻碍。”
馆陶公主不由臻首连点,满脸喜色,却是忘了自己那甚么幼子此时还是肚里的胎儿,急切道:“我这便去长乐宫寻母后,先将此事定下。”
刘彻却是将她拦下,劝道:“姑母此时若去,不是明摆着让人晓得是从椒房殿讨的主意么?不妨静待数日,寻个合宜的日子去同皇祖母用膳,哄得她老人家高兴了,再故作随口提出,想来皇祖母定会应下的。”
馆陶公主那俏脸已是阴霾尽扫,抚掌笑道:“嗯,言之有理,就数你鬼点子多。”
“姑母谬赞。”
刘彻心中长疏一口气,复又道:“前些日子从西域送来些精美华丽的饰品,我已是给姑母和阿娇都备下了,本想着命人送到姑母府上,没成想今日恰巧遇上,待会便让内侍捧着与姑母一道回府。”
馆陶公主笑意愈盛:“算你小子有些良心,还不忘阿娇那份。”
“那是,好歹是自家媳妇,怎生也不能亏待了她不是?”
刘彻此话倒非作伪,自家的婆娘是要懂得疼的,何况还是个有趣的小萝莉,“前些日子我还曾答应教她读书,近日政务繁忙,倒是忘了。姑母回府且替我捎个话,明日午后若她得闲,可来太子府寻我。”
阿娇身份特殊,平日可随意出入长乐宫,无需太后或太子宣召。
如今有这等特权的,除了馆陶公主,也就唯有阳信公主和南宫公主,便连梁王刘武和诸位成年皇子都不可擅自入宫。
数日后,皇后王娡派宫人唤刘彻去椒房殿。
他刚入内寝,王娡便颓自道:“彻儿,太后应了长公主所求,若她诞下麟儿,窦陈两家便是将婚约定下来。”
刘彻笑问道:“哦?窦浚也应下了?”
王娡甚是不屑的撇嘴道:“太后金口玉言,他窦浚即便心中万般不愿,难不成还真敢造次,让太后把说出口的话重新咽回肚里么?”
“是这么个理。”
刘彻看着皇后老娘日渐隆起的小腹,心中默默念叨,幺妹啊幺妹,老哥我为了不让你嫁给陈蟜那头禽兽不如的牲口,可是冒着得罪丈母娘的风险,行这李代桃僵之计。
日后你要有良心,记着老哥的好啊!
第二百零九章 江都密报()
初夏之时,太子刘彻再度接到齐山用鹞鹰传来的密报,位于大江入海口两岸的广陵和会稽两地皆有人暗中私运粮草,通过邗沟北上,运抵洪泽以豢养水匪。
刘彻征得汉帝刘启的同意后,将江都王刘非急召入太子府,将部分整理过的密报递给他看。
刘非不待看完,脊背冒出的冷汗已将内衫彻底浸湿,身子都忍不住直打冷颤。
他的封国竟有官吏胆敢私通叛贼,勾结本地商贾豢养水匪,这无异于将他往火坑里推啊!
大汉立朝后,高祖刘邦将侄儿刘濞封为吴王,管辖三郡五十三城。所谓的三郡是指秦朝的东阳郡、吴郡与鄣郡,即为后来的广陵郡、会稽郡和丹阳郡。
吴楚之乱时,刘非年方十五岁,刚被封为汝南王,其封国与刘武的梁国皆和淮阳郡接壤,分别位于淮水的南北两岸,故都直面七国叛军的强大攻势。
刘武和刘非这对叔侄甚是相像,俱是骄奢跋扈的脾性,却又有真本事,二人皆是文武双全,颇有恃才傲物,小觑天下人的味道。
故而当七国叛军进攻汝南国时,刘非不但顽强抵御,更上书请旨,亲率封国之兵主动出击征讨叛军,立下不小的战功。
叛乱平定后,吴王刘濞伏诛,其封国被除国置郡,汉帝刘启便将广陵和会稽这两郡之地置为江都国,转封刘非为江都王,国都也定在吴国旧都广陵城。
刘非终是见多识广,迅速定下神来,抱屈喊冤道:“殿下,自从签了皇室实业的入股协议,为兄便将江都国交由朝廷代管,三年来可从未返回过封国啊。”
刘彻笑着宽慰道:“五哥无须忧虑,若父皇真对你起疑,便不会让孤王将这密报拿给你看,而是宣你到未央宫,直接发落宗正府和廷尉府问询。”
刘非其实也早想到此节,屈却还是得抱,冤也还得喊,不将姿态摆足,焉能彻底撇清干系?
他心知现下不是绕弯子的时候,便即直言道:“为兄此时真是六神无主,殿下若有良策,还请为愚兄指点迷津啊。”
“无非就是清洗江都官场,将涉事官吏尽皆枭首抄家,尤是首犯更得举族夷灭,以儆效尤。”
刘彻顿了顿,复又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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