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郑世昌大步来到院门口,一眼就看见了和罗瑞英抱在一起的高小菊,他不由三步并作两步,激动地一把抓住小菊的胳膊:“小菊,真是你?”
“哥,真没想到今生今世我还能见上你一面。”高小菊欣喜而凄切地说。
郑世昌把呼啸而来的激情压了下去,用听上去很冷酷的声音说:“小菊,你不该来这里。你快走吧!”
“世昌哥,你说什么呢?”罗瑞英不干了。“小菊今天是最后回来看看,你怎么能轰她走呢?要轰也是轰别人,怎么能轰小菊呢?”
“小菊,你听到了吧?这可是你朝思暮想的世昌哥亲口说出来的。”黄易廷幸灾乐祸地说。“这回你该信我的话了吧?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何况你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所以送了请柬等于没送。你还是回去踏踏实实地跟昌来过日子,将来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我把你当菩萨供着。”
“世昌,快请小菊进去,见见班主。”瘸腿罗催促道。
“对不起,小菊,你的师傅、师母不能再受打击了,请你原谅!”郑世昌好像长了副铁石心肠。
“哥,我明白,”高小菊的眼泪下来了。“你真的照小菊的话去做了,把小菊已经忘了。我高兴,真的很高兴。小菊祝愿你和彩云姐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小菊,你不要多想,我是为了我父母的身体,才不让你进去的。”
“瑞英姐,”高小菊不再理睬郑世昌,她转向罗瑞英:“替我向姐妹们问好!这个世界上以后再也没有小菊了。”说完,从黄昌来手里抓过盖头,挂在头上,回花轿里了。
刘师爷高叫:“起轿回府!”
随着他的喊声,乐队奏起刺耳的曲子,队伍掉了头。黄易廷春风得意,似乎又斗胜了一场,他刚要回转身子,忽然看到李秋云扶着郑浩华出现在院门口。与此同时,郑世昌也看到了父母。他立即对黄易廷大声喊道:“你走啊,快离开这里!”
“走?哪儿能啊!”黄易廷提脚直奔郑浩华而去。郑世昌没拦住,黄易廷已站在郑浩华面前:“亲家翁,亲家母,你们终于出来了。”
“妈,您扶我爸出来干什么?快回去吧!”郑世昌劝道。
“慢!”黄易廷抬手拦道。“既然出来了,那就跟我走一趟吧。”
“你想干什么?”李秋云警觉地问。
“干什么?当然是为小菊和犬子的婚事了。我是把景宏当成了小菊的娘家,昨日刘师爷亲自登门送来喜帖,不料今日婚礼上未见景宏一人。我只好按风俗让小菊回来,在这里重新上花轿,也算是风风光光地把小菊从娘家接走了。”
“哪有什么喜帖?”李秋云问,“我怎么没见到?”
“刘师爷,刘师爷!”黄易廷招呼已走出二三十米开外的刘师爷。刘师爷赶紧跑过来。黄易廷问:“刘师爷,昨天你把请柬交给谁了?”
“那个姑娘没在,不过这个姑娘在。”刘师爷指着罗瑞英说。
“在什么在?什么喜帖,不知道!”罗瑞英抢白道。
“姑娘,你说话要讲良心,你的确在啊。”刘师爷急了。
“良心?你们还知道良心?把小菊生生夺走了,嫁给一个傻瓜,这讲良心吗?”罗瑞英气愤地说。
“喜帖是我撕的。”郑世昌说。
“把喜帖撕了?”黄易廷倒吸一口凉气。“这我就搞不懂了。小菊把这儿当成娘家,我好心好意下帖子请娘家人去参加她的婚礼,娘家人却当起了缩头乌龟,这未免太让小菊伤心了吧?”
“叫小菊回来!”郑浩华突然开口说道。
“回来?已经上过轿了,她回不来了!”黄易廷说。“你要想喝喜酒就跟我去,让我儿媳妇走回头路,你休想!”
“叫她回来!我要让她踩着我的背上花轿!”郑浩华情绪激动地说。
“爸,您不要这样!”
“不这样我的心不安!去喊她回来!”
“郑浩华,我说你现在连人都不配做了,变成了一条狗,一条癞皮狗!”
“你……”郑浩华大口喘着气说,“为了我女儿,我愿意!”
“你愿意,我可不愿意,你是我的亲家翁,我怎么能让你变成一条癞皮狗呢?”黄易廷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一抱拳:“客人都在等着喝喜酒,恕不奉陪,在下告辞了!”说罢,转身离去。
“你……你混蛋!”郑浩华大骂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女子戏班 第三章3(2)
“爸!”郑世昌抢上一步,伸手抱住了父亲。
“浩华!浩华啊,你睁开眼睛啊!”李秋云哭喊起来。
郑世昌见父亲的嘴里不停地往外淌血,抱起了父亲,对吓傻了的罗瑞英吩咐道:“英子,快去叫郎中!”罗瑞英答应了一声,撒腿就跑。
罗瑞英很快带回来一个年轻郎中。只见他中等个头,一袭灰布长衫,棱角分明的脸上横卧两条蚕眉,一双不大的眼睛却炯炯有神。他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郑浩华,伸手摸了摸颈部,接着翻开眼皮看了看,最后才号脉。郑浩华的嘴角挂着长长的血丝,血丝越抻越长,忽然断了。郎中轻轻地将郑浩华的手放在床边,在众人的注视下默默摇了摇头。
“咋样啊?”李秋云焦急地问。
“大叔已经去了。”郎中轻声说。
“不!不可能!”李秋云狂叫着抓住郎中。“你要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大婶,您节哀顺变吧。”郎中安慰道。
“浩华——”李秋云扑在丈夫的身上。
“英子,那个老先生呢?”郑世昌厉声问道。
“在后面呢,我们是先跑过来的。”罗瑞英流着眼泪说。
说话间,原来给郑浩华看过病的仙风道骨老郎中赶来了。年轻郎中迎上一步:“师傅!”
“人怎么样?”老郎中有些气喘地问。看得出,他是急急忙忙赶过来的。
“请师傅再看看。”年轻郎中闪开身子说。
“先生,您一定要救活我爸!”郑世昌跪在地上哀求道。
老郎中伸手搭脉,郑浩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李秋云疯了一般喊起来:“浩华,浩华你醒啦?浩华!” 无奈郑浩华的眼睛睁开后再也没有合上,他竟是死不瞑目。
女子戏班 第三章4(1)
一口薄棺材,两辆牛车,在蒙蒙细雨中离开了古城。缓慢的牛车沿着江边向西走去,西边80里就是郑浩华的家乡剡溪庄。滔滔江水滚滚来又滚滚去,却卷不走郑世昌心中山一样的块垒。戏班来时是何等风光,为古城春晖平添一道亮色,台上余音绕梁,台下掌声不绝,茶楼酒馆人们谈论最多的是景宏的戏码,景宏的表演,短短几日,却是日月颠倒,曲终人散。戏班斗戏失败,彩云被迫出走,小菊以身抵债,父亲暴病而亡,一连串的打击接踵而至,令刚刚20岁出头的郑世昌蒙头转向。他要报仇,他的心变成了一颗燃烧的火种。要报仇就要先离开,他不能再牵连戏班的任何人,特别是母亲。父亲的死让母亲突然变得沉默无言了,更确切地说,清醒的母亲却神智不清了。她呆呆地坐在车上,身边的人和事似乎离她很远,从她呆滞的表情上,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想什么。
天擦黑的时候,两辆牛车停在一座破庙门前。庙在山根儿下,从墙倒屋塌的破败景象看,这里早就没了香火。瘸腿罗跳下车,高声喊道:“班主,我们歇脚了!您的魂可千万别走丢了,这荒郊野外可不好找啊——”他的喊声惊出了姑娘们的哭声。她们已经哭得太多了,每个人的眼睛都变成了红桃子。此时此地的哭声,多半是由眼前凄凉景象引起的,哭声给她们壮了胆子。
“哭什么哭?快扶你们师母进去!”郑世昌吼道。他现在不想听到哭声,不想看见眼泪,他觉得自己像个火药桶,不知撞上哪粒火星就会爆炸。
“王师傅,朱师傅,点上油松,姑娘们害怕。”瘸腿罗边往庙前古松上拴着牛车边吩咐道。
王师傅从油布里翻出两根油松,朱师傅从身上贴肉的地方掏出火镰,点着了油松。此时雨已经停歇了,山风吹来一丝丝凉意。郑世昌从王师傅手里接过一根油松,带头走进破庙。他将油松插在正殿的香案上,借着火苗的亮光打量了一遍殿里的情况,四大天王倒了仨,门窗全无,好在房顶还在。他几脚踢碎天王身上的泥胎,掰下木条,用油松点燃。有了火,寒意被驱散了,姑娘们的情绪也好转过来。裘百灵等姑娘陪着李秋云,罗瑞英给父亲打下手,片刻之后在火上支起了饭锅。王、朱二位师傅举着油松在偏殿搜寻来几张破草席,铺在地上算是安顿下来。
郑世昌喝过一碗热粥,忽然盯着火苗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如果明天早上我不回来,就拜托你们把我母亲送回老家。”
“世昌,你要干什么去?”瘸腿罗担忧地问。
“我不能就这么走,我去把小菊接回来。”
“世昌哥,我跟你一起去!”罗瑞英立即说道。
“去什么去?胡闹!”瘸腿罗斥责女儿,同时也说给世昌听。“现在木已成舟,小菊已是黄昌来的媳妇,把她接回来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宰了姓黄的,爷俩一起宰,看这个事实能不能改变。”
“世昌,你可别冲动啊!你娘现在是半个废人,我是个残疾人,王师傅、朱师傅跟咱们是同路回家,这七八个姑娘将来怎么办还要靠你,你可千万不要干傻事。”
“世昌哥,我们想成立新戏班,你可要带我们啊。”裘百灵忽闪着大眼睛说。
“我不会出事的,你们休息吧,我去去就来。”郑世昌说着站了起来。罗瑞英也跟着站了起来。郑世昌喝道:“你给我坐下!”
“我陪你去!”罗瑞英态度坚决地说。
“英子,”郑世昌的口气缓和了一些,“这是要命的事,你的功夫还不到家,去了只能给我添乱,你不想让我把命丢在那里吧?”
“那你可小心点!”罗瑞英说。
“世昌,能接就接,不能接可千万别冒险。”瘸腿罗叮嘱道。“来日方长,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小菊会自己跑出来呢。”
“你们休息吧,我去了!”话音刚落,郑世昌已消失在夜色中。
黄易廷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已是风吹云散,玉兔东升。他踩着皎洁的月光,哼着小曲回来,他有太多的得意理由,斗戏大获全胜,拿下聚宝盆一样的场子,儿子眼光独具娶来漂亮媳妇,真是福来挡不住,好事连成串。他路过儿子的新房时,停顿了一下,心想傻儿子别吓着漂亮媳妇,觉得有必要侦察一下一对新人的进展情况,于是提起脚来,悄悄地摸了过去。他快到门口时,却暗吃一惊,只见身穿长袍马褂的儿子正趴在门上向屋里张望。他咳嗽一声,黄昌来受惊般转过身子,张开两条胳膊护住门口,大叫道:“不许过来!”
“昌来,你不在房间里呆着,在这儿干什么?”
“我在守门。”
“守门?守什么门?”黄易廷奇怪地问。
“小菊让我守门,她在里面洗澡。”
“洗澡?”黄易廷伸长脖子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却被儿子猛地向后推了一把。
“不许你看!”黄昌来急赤白脸地喊。
“好,我不看。儿子,她要真在洗澡,你就进去帮她洗,洗完之后就不要让她再穿衣服。懂吗?”
“我不听你的话,我听我媳妇的话。”
“听谁的话都行,你可不能犯病吓着人家。”
“我知道!我娶了媳妇就没病了,这是你说的。”
女子戏班 第三章4(2)
“你知道怎么做男人吗?”
“做男人?我就是男人!”
“你天生是男人,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时,还要会做男人该做的事情,这叫做男人。你只有做过男人,我才有孙子抱,明白吗?”
“我明白!”
“孺子可教也!”黄易廷心满意足地回自己房间了。
高小菊从木桶里出来,擦干身子,站在镜子前穿上白内衣,梳起长发。镜中的小菊依然俏丽如花,只是忧郁的神情荡尽了花的水灵。命运的突然转变犹如把她抛进了一个旋涡,她的挣扎全部归于了无奈。虽然她只有16岁,可今夜她就要由姑娘变成女人。自从她懂事起,她就知道自己命中注定的男人是世昌哥。世昌哥在她心目中高大完美,像戏文里的英雄顶天立地,她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爱着他,少女怀春的全部梦想都寄托在他身上。父母早逝的哀愁,因为世昌哥的存在而烟消云散,她甚至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世昌哥对她只有兄妹情,他爱的是彩云姐。和风光无限的彩云姐比起来,她有太多的理由自惭形秽,戏不如人,貌不如人。如果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彩云和世昌哥在一起,既是郎才女貌,也是女才郎貌,堪称绝配。问题出在她不是旁观者,她是有未婚妻身份的人。当她确信世昌哥真的只把她当作妹妹的时候,她真的绝望了,因为先有世昌哥撕毁喜字,才有了她卖身抵债,临别时她让世昌哥忘掉她,实际上希望世昌哥永远记住她。当她坐着花轿回戏班时,见到世昌哥有如绝处逢生,千言万语哽咽在喉,然而世昌哥却让她马上离开,那一刻她体会到什么是心如刀割,什么是心寒彻骨。嫁给傻子,和傻子厮守一生,这难道就是自己的命吗?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人活着只为活着,生命就到了花谢叶落的寒秋,生活就是一片萧瑟,按春夏秋冬来作为生命周期,秋天到了,冬天就不会远了。可她才十几岁,生命之花才刚刚绽放,怎么能就这样凋谢呢?望着镜中如花似玉的自己,她除了迷茫还是迷茫,惟有泪千行。
黄昌来突然闯进来从后面一把抱住她,探过脑袋认真地说:“我要做男人。”
“你想做男人?”高小菊惊恐之后,盯着黄昌来的眼睛问。“你知道怎么做男人吗?”
“我知道!”黄昌来使劲点头。“我爸说不让你穿衣服!”
“你先放开我吧!”高小菊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说:“你做男人吧,我认命了!”
黄昌来受到鼓励,突然亲了一下高小菊的脸,然后退一步跳了起来:“我做男人了,我和小菊做一回男人了!我去告诉我爸!”说完拉开门就跑了。
高小菊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傻子连做男人都不会。
脸带面具的郑世昌突然从门外闪起来,拉着高小菊的胳膊就向外跑,高小菊吓了一跳:“你是谁?”
“是我,快跟我走!”
“哥?”
“是!快走!”
郑世昌拉着高小菊的胳膊向外跑,刚出房门,就见黄易廷和黄昌来迎面走来。黄易廷边走边骂:“他妈的,给脸不要,看我怎么收拾她!”
“你不许骂小菊!是你让我做男人的。”
“做男人?有像你这样做男人的吗?你不懂,她还不懂?”
郑世昌和高小菊急忙躲在花坛阴影下,等他们进屋后,马上起身向院门口跑去。没跑几步,黄昌来的叫声已经响起:“小菊!小菊!”郑世昌觉得脑后有风,一偏头,一把飞镖擦耳而过,剁在前方不远的门柱上。郑世昌一把将小菊拽在身后,同时转过身来。黄易廷的武功派上了用场,他疾步上前,在郑世昌两米开外的地方站定。郑世昌拔出寒光闪闪的匕首。
“好汉,请把我儿媳妇留下。你是哪个山头的,报出名号,你要女人,明天我送3个姑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