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讨厌他不是吗?讨厌他。又怎么做到与他赔礼道歉?作为一个儿子,他不是也说他讨厌我吗?我镇定心神,冷然一笑,睥睨看他道:“你不是到处在问你的爹爹真的很让人讨厌吗?那么,让我告诉你,很讨厌,真的很讨厌!所有的人都讨厌他!你娘亲,你父王,你春姨她们!上到梁国皇帝。下到汝阳王府的仆婢,全都讨厌他!你知道你外公外婆。你舅舅舅妈他们怎么死的吗?你爹爹脱不了干系!作为他的骨肉,你从一出生就是一个罪人!汝阳王府云家的罪人!”
并不想骇着他。我只不过拣紧要的说了说。不料他“哇”地一口哭了出来。不同于先前的扁嘴哭泣。此次完全有山河崩堤之势。“爹爹不坏。爹爹不讨厌,爹爹送我猴子。爹爹给我讲故事……”
此事我虽未眼见。但心中有数。然而从云肆口中道出的却是亲身经历的事实。不仅乃我意料的被证实。更为我首次听达。他如此近身接近云肆,我并不指望云肆对他身份一无所知。何况云肆已知晓我对他出现在齐王府的怀疑。但云肆在这两件事上直呼他为爹爹还是惊动了我。云肆宁肯我们不相信他在捂桐村上过夜,宁肯圆执而坚持地做无谓的解释,也不道说分毫关于那个人的只字片语。竟是如此把严口风。想来这是他二人之间的秘密。那个人功夫果然下的深。已然先从融洽与云肆的父子感情着手了。
“哇……哇……爹爹不坏……”
云肆还在哭叫,根不正苗不红果然教养不成器,我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恼恨,“你竟这么维护他……”我浑身颤抖,气急败坏道:“好,你们父子一条心,你走,你去他那里,你以后就都跟着他,不要再回来我身边了”
我一不说二不休道:“就当我没有生养你!”
争吵到此,北皇漓,佑儿春他们都来了,凉亭中劝阻一团,无奈不但没挽救局面。云肆被此情此景一激还大声抽噎喊出:
“我这就去找我爹爹!”
说完。他转身就往凉亭外跑。
出凉亭的那一刻,他顿步,侧首以泛红的眸子望我。似在等我开口挽留。我只冷眼看着他,并不开口,甚至于连再与他争吵都懒得。他终是侧转头,头也不回地跑走。
“肆儿!”
“世子!”
“表弟!”
北皇漓佑儿他们都待去追赶,我望住云肆背影,以他听得到的声量道:“谁都别拦着他!”
他脊背明显一倍,接下来跑走的动作更加义无返顾。
终于。云肆的背影消失视野再看不见。我骤然脱力。双手撑着身子,俯伏于凉亭的栏杆上。北皇漓从我身后扶住我,望住我,目光又是责备又是怜惜:“你明明不想赶走肆儿。”
是啊,我明明不想赶走他,却说着赶他的话。
他泛红的眸子最后望我那一眼,明明不想离开,却做着离开的事。
明明都不想的……
我清然泪下。怎么把事情弄成了这样子……
扶着北皇漓挽我身休的手臂。我自我安慰道:“他不会去远的。过个三五时辰就会回来的。”
是的。云肆不会去远的,他会回来的。我是他娘亲,我了解他的性子。每每生我的气,从不需我言和讲欢,他自己就会消气顺服我。从来都是这样。他其实是个贴心省事的孩子。
可是这次,半日,一日,两日,三日过去,他竟是毫无音训,当真一去不复返。齐王府出动人马在方圆百里找了个遍,只差没掘地三尺,却连他的影子也没见到。我开始忧急了。北皇漓宽慰道:“他不是说去找他爹爹吗?没事的,他在他爹爹那里总是安全的。”
北皇漓本是让我松心。无料适得其反。云肆当真去了那个人那里才教我闹心。何况。。”“万一他没有去他爹爹那里呢?或者去了,却错路了,遇上了什么坏人。”我焦惶道:“边地民族混杂,本就清乱,他年纪又小……”
“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后来。北皇漓翻来覆去都是这么一句口自然是不放心我的。时刻陪在我身边口因为寸步不移。忧心云肆之下,我的每一个神情每一点心情都落入他眼中。与他显露我身体的不堪,他历经伤寒,那双黑眸都如上阳潮水一般清明。此际陪伴我身边,他的一双眼眸反侧深杏不知几千许,三四年来与我以夫妻之名并肩的人。对我情意明镜般的人,此际我竟完全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仿佛亦如是。深杏目光一落在我面庞上,常常就是半日不移眼。不是惯常的痴怔。而是一种复杂的深思。
春她们倒是话的花样多,却没一句令我宽心的。这日终于有了云肆去处的确切消息,是南宫绝令人梢来的亲笔书函。信中言他离京日久,前日带云肆回京已然起程口美其名曰与我报个讯,以免我生起旁的担忧。然书信言辞间与我挑衅寻唬的意味,却将他的虚伪暴露了个彻底,语间忘形得意,父子终于团聚的心满意足就更懒得说了。他此次离京虽久,耽桐政务多,但得一子,实在不虚此行。与我的挑衅寻楼,实乃胜出。本来就人生得意。今刻又添一笔,也难怪他舒心恼意。完全不可理喻之人。我与他计较做什么?
春看罢书信第一个与我道:“郡主,你不是说臣相大人暂时还不好意思来见世子么?”
我神伤道:“他是不好意思主动来见云肆,可是此次是云肆主动去找他的!”
北皇漓是最后一个与我谈论此事的。他背对于我,仁立窗前。问道:“你当如何?”
我默然道:“他已带云肆起程回京,我自是追赶而上。”我望着北皇漓背影。字斟句酌道:“云肆自出生。他便未尽抚养义务,现在他说带云肆走便将他带走,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且不论这些,只云肆是我的儿子。我是他娘亲一点。我便不会将云肆给予他。云肆长大成人后是去是留都在于他自己意志,可是现在他尚还年幼,却是不行!”
北皇漓一动未动。也未出语,我走过去,站于他身侧望他道:“我也不是要回京。只是在回京的路上赶上他们,截下云肆。”
他依旧未语。我垂睫。声音说的不大,“我们走直径,一定赶得上的。”
他是知道的,我有我的固执和坚持。心意已决的事绝不会有丝毫改变。他转头望我片刻,终于说出自己虑而不发的话来,“你不是也说让肆儿回去他父亲身边吗,而今……”他沉吟。“不正是如此么?肆儿长在他亲生父亲身边也不失为乐事,何不就让他如此?我们只过我们的生活。”
北皇漓的双手搭在了我肩上,望住我,使我抬头看他,与我目光交汇,柔声道:“也并不是再见不到肆儿。你是他娘亲,生他养他。肆儿又是懂事的孩子。日后自会常来探望。”
我望住北皇漓,一点点往后退步。
他搭在我肩上的双手一点点落下。他望住我。目光又是那样深杏的颜色。
并没有多少东西要带走,何况截下云肆后仍旧回来此处。只是辞别了金善和沈经旗。当日召集了人马即起程,随同的亲近之人也不多,只我。北皇漓,云绅和春他们。佑儿我自是走哪里都带着。帷独计划上了年纪的奶娘和花嫉瑭留在凉山。无奈两人牵挂云肆。尤其是娘,竟是说什么也要一同前往。
沿着去往京城的直经走,走了七八日前面探路打探消息的人也连南宫绝人马的踪迹也没觅见,北皇漓凝眉道:“这么走下去也不是办法,等到见到肆儿,我们也已在京城的臣相府了。”
北皇漓说的完全是事实。我更见心中忧焚。然而忧焚紧张的是什么,自己却又不晓得。北皇漓解了水囊喝了口水。看我道:“还要不要继续追下去?继续追的话,是不是换条路走?走哪条路线?下一处地方是去哪里?”
“想。”我应同道,“这次经直去南阳。他一定赶着带云肆回南阳认祖归宗。”
心神并不清静之下。完全没有意识到其他:北皇漓遇到问题习惯于询问我,并不代表他没有主见。而是在迁就我迎合我,而这次,他问话的语气,更与往次语态迎然不同;另。北皇漓不是问的我一个问题。是接连问了我一连串的问题。
他并不是不晓得在南阳一定会截到南宫绝,他在等我说出来,看我说出来
又是那样深杏的眸子,落在我面庞上。只这一次,眸光落过已是划开,并不长久停留。他就着手中水囊又喝了一口水,然后长久望向远方。
第18章 相见厌
南宫绝果然去过南阳。然而我们抵达之时,他刚巧不巧起程几个时辰。只在南阳城听到他带云肆认祖归宗,将云肆更名为“南宫肆”的消息。像是知道我们尾随追赶,从南阳到京城的一路,南宫绝留下的书信就不断,然而每每赶往他所在地点,他均刚起身不久。饶是脾性温和如北皇漓,也不禁惧恼了,甚至不避讳在我面前显露情绪:“明月,他分明就是引你去京城!”
又如何不知他的心计,然而……“他起心不轨,我就能放弃云肆拱手相让么?”我背转身,仁立客找卧房的窗前,“明知山有虎,也得往虎山行啊。”
北皇漓亦是转身背对我。他已经放弃了无谓的说服。三四年无话不谈并肩而立的夫妻,已然无有契合言语。风过无声,卧房只刹一室的城默。
如同离开那日,回京这日亦是风和日丽的天气。
途中历时月余,时节已经进入十月金秋。秋高气爽,清晨时分朝阳如迷彩灿金花辨洒下,满地晶晶莹莹。也不知是朝阳幻化的那些花辨,还是朝阳照射下露珠的剔透。一日伊始,京城的繁华还没有铺陈。晨曦带着那么一些潮湿的雾气,空气里飘荡着久违的京城特有的金粉香醉。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宛如没有离开这三四年。连臣相府的庄严肃穆也一如汝阳王府鼎盛兴荣之时。也是。而今臣相的他之势。比父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透过撩起的轿帘久久凝望‘臣相府’那几个镶金大字,生于斯长于斯熟悉的高门阔第、朱雀大门外汉白玉石阶两侧手持铁乾驻地不熟悉的锑骨侍卫反刷有些忽视。车马已经全部停顿。臣相府门外侍卫看样子乃这几年南宫绝身边新人。未必认识我。却认得北皇漓,为首一人观一眼北皇漓为首的我们大队人马,已沉凝转身进去臣相府,却与从大门口跑出的一个孩童撞上:
“娘亲!”孩童冲我大叫道。
“少爷,”侍卫慌忙对孩童俯跪请罪。
……终是品味过来孩童口中称呼,侍卫侧头看我,容色已是骇然。
“娘亲!”
“娘亲!”
云肆也不顾侍卫撞着他。边往我处跑边叫我;见到他,焦忧月余。悬在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望着往我飞奔而来的小小人儿。已是离轿奔跑着迎了过去。蹲在地上,以与他的身高持平,如同他扑到我怀中抱住我,我的双臂亦是将他香软的身体紧紧拥住。这是我的儿子,离散月余的亲生儿子!
“娘亲,娘亲!”一如我的喜极而泣,云肆抽噎着一声声唤我。他果然是个贴心省事的孩子,我还没有自我检讨赔礼道歉,他已先冰释前嫌。
拥住他的身体,我哽咽着唤出这么多年来第一声:“肆儿!”
“娘亲!”
“肆儿!”
“娘亲!”
“肆儿!”
依稀多了抽泣声,春她们抽了绢子陪同我们母子落起泪来。奶娘更是一声声赞“好!”、“好!”、“好!”。便是一路心思复杂难侧的北皇漓此际亦有几分唏嘘。情感表达虽各不相同,但每个人的喜忧却是真情流露的。不仅喜悦终于见到了云肆,我们母子重逢。更喜悦我总算流露了一个正常母亲对亲生儿子的情爱。血脉相连,这是比什么都纯正可贵的母子亲情。
总算止了抽噎。云肆已忙地问道:“猴子不是娘亲毒死的,爹爹说是我每天给它喂多了!谨瑜错怪娘亲了。娘亲还生气吗?”
暖烘烘的感情迟钝了应答,我好一阵才道:“……娘亲不生气了。”
“我不想离开凉山离开娘亲,可是爹爹说,等我到了京城,就能见到娘亲了!”从南阳到京城的一路,南宫绝为引我前来。是估量着时间行路的。我们的车马才在臣相府门前停顿,南宫绝回府定也没几个时辰。云肆一身清爽,但头发并未全干,显然他们回府也不过沐一次浴的时间。云肆一双眼眸亮晶晶的,不仅因为泪渍未干,更闪动着快乐光泽,显然因为南宫绝预言‘一到了京城,就能见到娘亲了!’的应验。可不是,才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风尘仆仆,我已出现在臣相府门前。果然他露笑道:“爹爹没有骗我,爹爹说娘亲不会不要我的,说我们回京,娘亲就一定会跟着过来的!”
虽然对那个人心里添堵。但他所言可不正是事实。他带着云肆回京,我是一定会跟着过来的。况此际不是计较那个人的时候。也不宜再在云肆面前说他亲生父亲的不是。上一次,负气之下言语攻击,于云肆,那样的教育本就是错误的。对孩子的成长更是有害的。父亲太过不肖,孩子的心理或多或少也会为之受到负面影响。再是厌恶那个人。在孩子面前也得收敛一些,不说褒扬或是保合他这个父亲的形象。至少做到不言不语。
云肆笑脸上的眼泪晨曦下莹莹闪亮,我吩咐了“手绢”,怡然漫步过来的脚步声虽由远而近。至我身后消无,却一时未将手绢递上前来。
而云肆泪渍横肆的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了。“爹爹!”他望住我身后叫道。
这也才感觉身周气场早已风云变换,许是身后之人高挺身材遮挡了本属于我的那一份阳光,我整颗心都跟着阴郁起来。云肆望着我身后叫爹爹,那个人身上独有的阴翳特质,即便远走天涯离开了他。那种阴翳也常常幻作绳索勒在我咽喉,让我无法呼吸也无法喘气。不用下意识去想,身后之人为谁答案也雪亮心头。
我慢慢侧转头,望他。 这是我这么几年之后首次看到他,他老了许多,当然不是指的容颜老了。他还是那样年轻,老练的。成熟的。是那双精锐练达的眼神。射下来,我身上已泛起千层栗。不是往昔的恶寒,也不是余悸畏惧,只是觉得那双眼神
似看穿一切,在那眼茫底下什么也无所遁形。无来由地紧张,以及面对他,常年而来本能地屏息戒备。
面对我的戒备,他却挽唇笑了,弯身蹲在我和云肆身边,目光从我面庞移开。望住他的儿子,就着洁白衣袖去擦云肆脸上泪债,他的动作轻柔。当真像个慈父。才与儿子相处不久,为人父动作已不见生疏,俨然习惯了一个父亲的架子。
“已备下接风洗尘的酒宴,厨子也还是以前的。”他望着云肄,话却是对我说的。
再见到他,不觉得有什么异样。或许与他共处汝阳王府的那十余年太过长久,分别三四年竟也不觉时光久远难碾,连他于我人生三四年的空白和缺失也自动被添补修合。可再听到他的声音,当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一波颤飘流遍合身,连情绪也变得易激急噪,声音也未能幸免于难,“不用了,”我一口回绝,不容迟疑,站起身,望住他道:“我这就接云肆走!“
“哦?”他仰头看我,语间颇多诧异,然那戏诗的神情哪有半点意外之态。他似乎不喜欢仰望我。亦起身,身高优势立马显出,仰望的那个人顿时换作了我。他俯视我。带着那么一些睥睨的嘲讽,“你凭藉什么?”
凭藉什么?这个人。几年未见,个性非但未改,还越发不可理喻了!
一个南极。一个北极。与他讲道理是完全说不通的!但我还是本能地道:“就凭他是我的儿子。我生养了他!”
他带笑。“你一个人生的出来吗?”
这话已是不掩羞辱,我气诧的时候,北皇漓已从我身后环住我。南宫绝睨一眼我与北皇漓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