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对一个人说“不要去想此时你的背后站了一个人”,那么那人便会立即去想“我的背后站了一个人”。
譬如李云心在思考一个想法时,倘若下意识地想要瞒住另外一些不愿被万年老祖知道的念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它们,实际上本身就已经失败了。
……除非真心没有生出过那些念头。除非,叫自己的意识换成另外一个不同的人。
这世界上的凡人办不到。具有神通者可以通过一些秘法做到这点。但也意味着从前那个“自己”死去,完全是另一个人了。
然而李云心可以做得到。
但不是现在。催眠自己、叫自己在拥有另一个人的想法、念头的同时,又要保证自我本底意识在潜意识流当中不至永远地沉沦迷失,是一件极难办的事。即便在他从前的那个世界,他所知的能做到这一点的,也不超过一掌之数。
他需要时间。
因着眼前的形势,他做出一个极果断的决定——
在某些模糊的念头没来得及清晰之前,他主动闭住自己的雪山气海、奇经八脉……晕了过去。
这个决定基于他的“预感”。而预感,则是由他头脑当中那些尚未成形的、没有被老魔窥知的模糊念头构成的。那些念头、存于李云心潜意识与自我意志之间的念头,实际上是在赌一件事:
——赌如今这因为实力暴涨而极度狂妄、极度自信的万年老祖,刚才不屑于对他说谎。赌他当真要留下自己的性命,好习得操控龙岛的法子。至于之后是真的会将自己“收为麾下大将”还是就地抹杀,如今已不重要了。
因此,万年老祖该护住自己,不叫自己被魔物杀死。且因着对方的狂妄、自信,亦不会第一时间就对自己种下些什么禁制。他晕了过去,万年老祖该意识到一件事——他害怕自己的念头被窥探。
但如老魔现在这样狂妄的人,也该对他可能的某些“小把戏”不屑一顾——自己能够洞悉李云心的思想,使得这李云心不得不叫自己晕过去以避探查……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只不过拖延一时罢了!
因而老魔接下来会做的事情应当是——
他冷笑两声,猛地向狄公带来的那三人扑去!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二号。三号性子活泼,说话多。零号寡言少语,但看着冷静沉稳。唯有这二号始终不曾说什么话,倒像是两者的跟屁虫。可李云心此前体察过他们的气息,晓得这三者之中要说最强的,该是这一位。三号比他稍弱些,零号则最是弱的。
老魔如今突击,似是想要将这二号先行格杀,再去料理剩下的两个。
但如果李云心尚有清醒意识,该会继续思考他此前想的那个问题。因为他同样吸取了幽冥气,因此想法能被老魔知悉。那么这三个亦吸纳了幽冥,老魔可会知道它们的念头?
这个问题在此时得到解答。
老魔扑击时,身体化作一道流光。体内火红色的经络光焰大放,几乎将他映成一个火“人”。身体枝杈之上如同果实一般的黑色光球化作蔓延的触手,嗡的一声直取二号的头颅。
然而……竟被他躲过!
可老魔似也并未惊讶,仿佛早料到如今的局面。那些触手一击不中,立时折返,缠住二号的四肢。黑气一旦附体便在眨眼间蔓延开来,像粘胶一样,将二号缠了个严严实实。此时老魔的身体也扑至,正到二号面前。他体内的汹汹光焰外放,凝成一根尖锥。只在刹那之间,便往二号的胸前轰了数百下!
二号胸前那装甲也不知是用何种材质制成的。被太上老魔倾力狂攻,竟也撑了下来。只在撞击处蔓延出蛛网一般的裂纹,始终未碎。
老魔自神功大成之后,头一回遇到这样略微“像样儿”的对手。既是轰得畅快淋漓,便忍不住放声大笑:“你这铠甲倒是够硬!可惜不敌我万年老祖的无上玄功!!”
他狂笑三声,身躯陡然弓起,提前那根光锥更是亮得璀璨夺目:“叫你晓得什么叫做——不堪一击!”
他将二号束缚、又狂轰数百下,不过是一念之间的功夫罢了。等他说出这两句话,那两位才反应过来。三号大叫:“废物!闪开!”
但话音刚落,万年老祖身子猛地一挺——那夺目光锥从二号的胸前刺入、自背后探出……将他体外的装甲也轰了个粉碎!
老魔大笑:“该你们两个了!!”
言罢将二号甩入洋中,正迎上扑来救援的零号与三号。
他神通广大,便懒得再使旁的手段。同样是黑雾一般的触手先攻,一根光锥在后。
但轰隆一声巨响,正撞上一片七彩斑斓的屏障——三号与零号联手使出神通,将那些触手的去路牢牢阻住。光锥随即撞上这屏障,发出尖锐至极的可怕嗡鸣。
两者相交……老魔身前那光锥,竟也现出斑斓色彩,仿佛与那屏障拥有同源之力!
僵持持续了两息的功夫。老魔再次放声狂笑:“实力不济,纵有宝甲护体又如何?给我——破呀!!”
这大喝之后,光锥再摧出夺目光亮,终于突破那层屏障,又贯穿了零号的身躯!
第八百一十章 逆转()
当李云心从本以为会持续一会儿、但实际上却很短暂的无意识状态当中醒来之后,瞧见的正是万年老祖以摧枯拉朽般的气势击倒零号的这一幕。这老魔将零号贯倒在地,发出尖锐刺耳的狂笑声来:“老夫杀魔物如屠鸡宰狗,未料杀你们也用不了什么力气,嘿嘿……这样的本事,也配同我作对的么?!”
他一边放声狂笑,一边转了身用黑雾般的触手再捉住三号,暴喝道:“你的死期也到了!”
而后,李云心才听到耳边的另一个声音:“……晦气晦气!你这人和我那个师傅一样晦气!俺老孙来这儿几十天,已见你被人捉了又捉!呸!晦气透顶!”
是大圣在他耳中吵嚷个不休,似乎极不耐烦。可没李云心的允许,又没法儿自己跳出来。一时间焦躁得团团转,嘴里叫骂不停。
主动阻塞雪山气海、经络关窍导致的昏迷对李云心的身体造成些损害。他又花了一息的功夫才回过神儿来——大圣的声音本像是在天边、云端。到如今才终于真切起来了。
他发现自己浮在一片狂啸的怒涛之上。似是万年老祖在扑向那三人的时候,对他使了一点神通。一层极淡的黑雾将他裹住,悬在洋面。他没有动。因为晓得这种法术一般与施术者心意相通。他如果碰了那层薄雾,万年老祖该会立即知晓这边的情况。
那老魔刚才号称自己“全知全能”。可从他这手段来看,那些妄言也并非实情。
到这时,只剩三号一人与万年老祖苦斗。她虽然实力不及那二号,但斗志与反应速度却远超于他。二号败于老魔的束缚与光锥,这三号却在被抓住的第一时间便以某种秘法自毁了体外的铠甲,赤裸着四肢脱身,正避过老魔的连击。
她装甲之下的肉身倒是出乎李云心的意料——并不是肌肉虬结的模样。正相反,是淡黑色,极柔顺光滑。这反抗倒激起了老魔的兴趣,便又狂笑起来,声音几乎盖过震耳欲聋的浪涛与风声。
李云心忍不住皱眉:“大圣,你先静一静。我还有急事要办。”
猴王忿忿地大叫:“静一静!?什么急事!?呔!你这晦气鬼把俺老孙招来,又说俺老孙与你性命相连。可刚才瞧见这魔王却吓得昏了——啊呀!俺老孙怎么会和你这孬种性命相连!?要不是我喊你醒来,过一会儿就被妖魔蒸来吃了!!”
“我不是你师傅。”李云心叹了口气,“也不是吓昏。只是脱身之计。而且正因为你我性命相连,我才知道你一定会叫醒我。不然哪儿敢这么干。好大圣,你稍安勿躁。给我一刻钟做成了这事,我就放你出来和这妖魔痛痛快快斗一斗——你从前嫌那些小妖没趣,这个该合心意了吧?”
猴王似是在抓耳挠腮:“当真?当真?”
“当真。”李云心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大圣先不要做声。我行功要紧。”
猴王果真没有再说话。李云心又深深地呼吸几次,将意识沉浸下去。
——试着,沉浸到潜意识之海当中。
通常提起表层意识与潜意识的时候,常用“之下”、“之中”这样的词语修饰。譬如“潜意识之中”、“潜意识层面”。这会令人产生一种形象的错觉,觉得潜意识像是一片深沉广阔、沉寂无声的海洋。而能被我们认知的表层意识,则像是这片潜意识之海上面飘荡的空气。
但这样的说法同“气沉雪山气海”、或者“意守丹田”之类的说法一样,都只是为了能叫人有一个直观的印象,便于理解。实际上,即便在这个世界,将一个妖魔或者修士的身体剖开,也并不能见到切实的“雪山”或者“丹田”。
所谓“潜意识层面”,是同样的。
倘若叫李云心来形容一个人的表层意识与潜意识的总和的话,他会更觉得这些东西像是一个宇宙——有界无限的宇宙。
在这个宇宙当中,无数意识流明暗生灭,穿梭不息。它们交织一处,彼此之间互有联系却又相对各自独立。你很难明确地区分哪些意识属于潜意识、哪些属于表层意识。
这实际上与现实中的宇宙极像。能被我们所观测的宇宙物质,只占宇宙总量的很小一部分。更多的,则是在他的那个世界仍旧无法被人观察、认知的未知物质。实际上,就连它们大概是什么样子都难以确定。
构成潜意识的意识流,隐藏在意识宇宙的虚空当中。无数的表层意识流则自其中诞生,被一个人发觉、思考、忘记,而后再次回归虚空。
而这些“可以被随时抓住的意识”,一部分当真被抓住了,便成为一个人“现在的念头”。另一部分暂被忽视,还没有被抓住的,则构成记忆的一部分。
万年老祖以他的神通窥知李云心的想法,窥探到的便是正被他抓住的那些。现在李云心要做的事,便是在他的面前隐藏那些随时都可能被抓住的记忆。
最好的办法,就是只记住其中的一部分。
这点极难。换做从前的李云心,绝不会生出任何一点尝试的念头。因为他认为那是无法做到的。
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发现这种事情已经发生在某些人的身上了。
譬如洞庭君、譬如那些龙子们。他们听不到“夺舍”这个词。
叫一个人完全无视某个词语,虽说也极难办,可李云心觉得总有可能。然而洞庭君与龙子们的状况又有不同。他们无视的并非单纯的“夺舍”这个词儿,而是具有特定意义的“夺舍”。
譬如洞庭君与修行人论道时,倘若那修行人谈起“门派之中某人正在尝试夺舍之法”,他听这个“夺舍”时便全不费力。因为此时这个“夺舍”的含义,并非指“夺舍龙族”,而是寻常意义上、在修行过程中较为常见的一件事。
可若是那修行人知道一些内幕,问洞庭君“夺舍龙族是否确却有其事”,鱼妖便会茫然无觉了。李云心起初发现这种状况时极好奇,不晓得如何才能做到。甚至在想是否有人以可怕的力量改变了某种规律、叫他们忘记了。
可到了这一刻,他想明白那是如何做到的了。并没有“改变规律”那样高端,只是在一个人的意识当中做文章罢了。
若有人提起“夺舍龙族”之事,洞庭君的确会听得到。他听到这事,在表层意识未作出反应之前,潜意识便有所觉察。而后,因着某种作用的效果,触发某种防御机制。潜意识自动断绝在此事上与表层意识的沟通,拒绝提供任何信息。表层意识做出反应——听到了却同没听到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倘若定要举一个相似的例子,倒也常见。譬如一个人正沉浸在某件事情当中,旁边又有一人对他说了一句话。环境并不嘈杂,声音激荡空气、震动耳膜,那人也未聋,就该是的的确确地听到了。可那时他的表层意识忘我地投入一件事,便将这声音忽略。
于是,他“没有听到”。
说到底,身躯仅是空壳而已。即便是“我是有意识的”这种念头,同样是由意识本身来控制的。倘若大脑拒绝承认自己的存在,那么一个人就觉得自己真的没有脑子了。
李云心现在要试图叫自己像洞庭君与龙子们一样,有意识地忘记一些事。
这是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倘若他到底落入那老魔的掌控。
他知道太多绝不能让万年老祖知道的消息了。这些存于表层意识当中的意识流,不是他能够隐藏的。将他“正在思考”这个过程看做一个拍摄镜头、将正在被他思考的意识看做镜头中的主角的话,余下那些暂不愿想起的,则像是来来去去的路人。他很难控制它们——而万年老祖就可以从镜头中窥探到它们。
他必须真正地忘记。像洞庭君与龙子们一样,在自己的潜意识中建立一道防御机制——一旦老魔的问题涉及到他不愿被人知晓的方面,潜意识就将在表层意识做出反应之前,将信息牢牢锁住。
但他同样清楚,“真正忘记那些记忆”这种事,就意味自己成了“别人”。他没法儿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这一点,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
——阻断一些意识。
譬如那万年老祖在窥探他的思维、试图找到可以控制他的弱点时,会意识到这世上有几个人是他真正在乎的。这种感情无法隐藏。
那么……就叫自己暂时的、真的不去在乎。
譬如那万年老祖又窥探他的思维,想知道他臣服自己是不是出于真心,或者只是暂时地虚与委蛇,等一有机会,便反戈一击。倘若李云心真藏了如此念头,只消那老魔问一句“你是否真心臣服于我”,他便无法隐藏了。
那么……也叫自己暂时的、真的去臣服他。
他如今要做到这一点,倒是有两点便利。
他修了道。修行人打坐入定,是很容易的事。入定时头脑无知无觉,“思维的镜头”中什么东西都没有。在如此状态下,他可以去拣选哪些要,哪些藏。
另一点便利……则是他本身。
初来这世界时的李云心,其实比现在这个李云心能更容易地应付万年老祖。那时的他,没有在乎的人。这世间任何一个存在,在他眼中都是陌生而可以随时被牺牲的。那时的他是真正的冷酷无情,不会因为任何人损害自己的半根毫毛。
他只要……做回从前的自己。
再为自己设置一个“锚点”,保证他不至于永远沉沦迷失。
李云心做了三次深沉的呼吸,叫自己进入冥思的状态。
约四十息之数后,他慢慢睁开眼睛。
他本是平躺在海面上、万年老祖留下的禁制中。但这一次醒来,他立即坐起了身。禁制被触发,竟很快散去,倒没有如原先预料的那般对他造成什么不利。
此时万年老祖与三号正斗得兴起。似是觉得胜券在握,因而不像此前那样一击必杀。倒仿佛成了个登徒子,要先将这三号躯干上的装甲一一击碎。三号自知不敌,便往群怪当中退去。那些怪物对这两个存在倒都没什么兴趣,攻势便来得懒洋洋。可即便如此,也给了三号些喘息的机会。
那万年老祖如猛虎入羊群,先将魔物杀了个七零八落,又放声狂笑:“不顶用!不顶用!你身上这东西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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