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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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 第4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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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实在不晓得该说什么好、该做什么好了。十几天前还在客栈里与他饮酒作乐的人,如今却彷如神祇……在这种情形下,一个凡人没有立即膜拜下去,便已是铮铮的铁骨了吧……

    “水月先生”没有拦他。实际上,这位“海中之主”的脸上虽仍有微笑,但眉头已经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他身上的清光在跃动,仿是武学高手身上的内力吞吐不休。倘若神人体内的神力也可以用内力来推断的话,在陆白水看来……这位水月先生,眼下似已经调动了全身的神力与某种力量抗衡。

    但似乎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甚至略处下风。

    再等到李云心用十几步终于走到甲板上,水月先生身上的清光已变得如火焰一般明暗不定了。

    “你要和我算账。”李云心抬手压了压——仿佛只是很随意的一个举动、又像是在拂去什么,“说来听听,是什么账?”

    咔嚓一声脆响。

    甲板上出现裂痕。而那些放射状的裂痕,中心点正在水月先生的足下。他不再笑了,神情变得有些怪异。但陆白水一时间说不好怪异在哪里……只觉得自己也胸口发闷。

    此前水月先生生气的时候,在偌大的海面上掀起不可思议的浪涛,声势极度骇人。然而如今……那些浪涛被李云心平息,变得极静。再到如今这时候,这种“静”达到了某个极端。仿佛整片海洋都被禁锢了、且被压得越来越牢。

    海风歇止、海面似镜。而今就连空气都沉闷得骇人,即便以陆白水的修为,也要略微费力地张口喘息才不至于憋闷。更诡异的是他的耳边……他开始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心跳的声音。觉察到这一点之后他才悚然一惊,意识到……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除了李云心与水月说话的声音、那甲板碎裂的声音。

    声息……都被某种力量压下去了!

    这是何等可怕而神异的力量!!

    陆白水倒吸一口凉气——他开始回想自己此前与李云心相处的这些天……竟是在与怎样的人同行呵……

    水月先生此时似也吃力。但终究比陆白水要好得多。他往前走了一步——海面上立起波澜,空气似也轻松了些。但这一步就好比在密闭的室内扇了扇风。透了一阵气之后重新压抑沉闷下来,嗡的一声响……整艘巨舰又往下沉了沉。

    只是刚才下沉,是因为被抛上了浪头。如今下沉……却仿佛是松土被压实一般——将海面给生生压下去了!

    于是他的脚下出现更加细密的裂痕,神情也变得愈发诡异,就连他的声音都变了样儿,仿佛是整个人闷在水里发出的:“你的朋友,这些天吞吃我座下妖将——海中鲸鲨之属,本就得道不易。但被他残害了足有近百之巨!”

    “今日更和我交了手,冥顽不灵……竟还敢伤了我。现已被我拿下,囚禁起来了。我东海水族的这笔账——贵客说说怎么算?”

    他的言语很流畅,但声音却越来越沉闷。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已低沉到模糊不清的地步了。

    便也是这时候,陆白水意识到水月先生的神情怪异在哪里了。

    他的脸、他的身子……像是在融化——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慢慢地耷拉下来。他说话的时候也在向李云心走过去。可每走一步身子便塌陷一些,等这些话说完了,整个人已像是融化的糖人儿一般……就连双腿都弯曲了。

    李云心却只冷冷一笑:“原来是兴师问罪的来的。巧了。我也正有事情要问你。”

    “东海龙王——”李云心每说一字,他面前人的模样就更加扭曲抽象,“上官月,是不是在你那里?”

    来客的身子忽然顿住。虽然面容已经融成一团,但仍可瞧得见他的讶色:“你——”

    可是没法子再说下去了。他的身子终于无法承受可怕的重压、轰的一声化作无数流光。

    那些流光本该逸散,然而就在崩解的那一刻,李云心的掌中忽然多了一条铁索、往流光里猛地一挥,把那些光斑尽数锁住了。

    陆白水大惊:“李兄!”

    李云心没有看他。左手又一翻,翻出一张法纸来。在铁索上一抹——像是把锁链上的光斑,都抹到纸里去了。

    这才看了陆白水一眼、懒洋洋地说:“陆兄很担心么。倒不用担心——来的是那位东海龙王的化身而已。哼……只是他该没料到,他这化身来了我这儿,可就走不了了。”

    “想必这时候在他的蓬莱山捶胸顿足、恼得要打人。”说到这里斜眼看陆白水,“大概连你也一并恨上了。你们的朋友啊,想来没得做了。”

    “啊……”他摇了摇头,感慨道,“多么脆弱的友情!”

    陆白水愣了愣:“我不是说——”

    李云心一摆手、拉长声音:“好了——陆兄。我又不是什么小心眼儿的人。你和他做不成朋友,还可以和我做嘛。你我既是朋友——就和我说说看。是怎么结识的这位水月先生……平日里他又叫你做些什么?”

    陆白水愣了愣。才意识到不晓得什么时候,海上重新起了波澜,风声也在耳边出现、呼吸也不再压抑了。但听了李云心这几句话,心里倒更压抑起来。他毫不畏惧地直视李云心一会儿,才慢慢后退一步:“李兄。你这是要审问我么?”

    李云心笑起来:“审问?陆兄啊……你的那位东海的朋友,弄沉了海沧号。又差点把你们这群人给喂了鱼——倒是我力挽狂澜——嗯——于既倒,把你们救了。现在问问这个要害你这么两船的人的事情,怎么谈得上是审问你呢?”

    “还是说陆兄的身上还有秘密,说不得了?”

    说了这句话,李云心收敛脸上的笑意。冷酷地看了陆白水一会儿。

    但陆白水轻出一口气,认真地看着他:“我当初只知道他是水月先生。并不知道……他是东海龙王。也不知道,令慈在他那里。”

    “哦。就好比你此前只是陆豪白水——”李云心冷笑一声,“而不是海王陆非?”

    “李兄先前不也是个江湖侠客,后来却变成了修行中人。再后来,变成了如今这神灵一般的人物么。”陆白水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你我还要这样斗嘴么?”

    “好啊。不斗嘴。那么你现在说说,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李云心冷笑起来。一挥手,面前忽然多了一张桌子。又把手中那张法纸铺在桌上,手里一转,多了一支法笔,“现在天朗月明。陆兄慢慢说,我慢慢听,再画完这幅画儿——也是美事一桩。”

    陆白水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李云心面前的桌上。

    见识了刚才的神异情景,如今再看到李云心凭空弄出一张桌子来,并不觉得太惊讶。可目光再移那纸上……仍忍不住吃了一惊。

    那纸上有一副画儿。画面很简单——乃是大海。用的是陆白水未见过的画法儿。仿佛只是用蘸了颜色的笔刷了几下子。但陆白水这么一看,只觉满纸都是惊涛骇浪,竟比此前艨艟号被巨浪抛上高空时更叫他心惊!

    就仿佛……他们容身的这一片汪洋大海,真地都被那么几笔封进了这张纸中,随时都会狂暴地溢满出来!

    亲眼见到玄光、怒涛,并不叫人害怕。因为即便是可怕的海浪也还在情理之中、只不过更猛烈、剧烈些罢了。

    可而今的情景,却是任何一个凡人都不曾体验过的——漫说是凡人。即便是在修行界、在这一千年的时间里……

    也不会有人亲眼见识一位玄境的丹青道士,画出这么一副要将整片天地的气机都封入其中的灵图来!

    倘若有稍微了解此道的人——譬如那辛细柳——在场看到李云心所做的事,必然要比陆白水还惊诧上一万倍。从前,在天地之间的气机还没有紊乱的时候,要做到以如此广阔的天地入画就已是千难万难……即便是高深的玄境丹青道士也未必做得成。

    更何况而今天地气机已被李云心搞得混乱不堪……

    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这些陆白水自然全不晓得。可也并不妨碍这位即便在两位大妖斗法时候都没有露出半分胆怯意味的海上豪侠……倒吸一口凉气、接连退出三步去才稳住身形。

    只是刚才那么扫了一眼。就感到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海水朝他猛压过来,而他则身处千米、万米深的海底,昏昏暗暗不见天日,随时都有可能被永世困在那里,不得解脱!

    他大口喘息起来。仿佛劫后余生——就只因那么一眼而已。

    李云心瞧见了他的样子,微微一笑:“哼……陆兄倒是罕有的心智坚定。凡人敢看我的灵图……没有看成痴傻,已经是万幸了。”

第六百四十三章 陆上龙王() 
陆白水的目光发直。倒是真有几分吓得失魂落魄的模样。

    纵是他在海陆纵横来去,也从未见过这种离奇事物。一时间竟顾不得李云心此前说的那些话了,再喘息两次:“你这是……什么东西?”

    一边问,一边又忍不住要去看。可目光刚挨到桌边,心悸感便又排山倒海般地涌过来,迫他忙把视线再转走了。

    李云心并不看他,只是在落笔。

    每一笔都落得极快。仿佛兴之所至,在画一幅不羁的写意。但以这个世界的人的眼光来看,他的画作“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高明——许许多多的色彩、线条堆在一起,有些杂乱无章。

    他在画灵图——就像他在渭城时那样子。

    在渭城时他借助百万阴魂之力,短暂地将自己的境界摧至玄境、将附近山河地气都纳入画卷里。到这时候他已是玄境了,便打算再试一次。

    这种尝试并不是什么心旷神怡的体验。就好比一个人纵有渊博学识,也并不会很乐意参加一场费心费力的考试。李云心之所以如今这样做,倒是因为两点——

    一则发现那位“东海龙王”,本体似与这片天地有着密切的联系。

    画道修至玄境,也可以借助强大力量将天地之间的灵气都封印到画中,与真实世界形成某种玄妙的关系。譬如而今他画中有浪涛。那么即便在千里之外,只要牵动这画中的灵气,便可以真叫这片汪洋之上掀起惊天的骇浪来。且仅从理论上来说,倘若画道的修为足够高——高到了远远强过太上境界的地步,甚至能够做到只在画卷上勾勒一笔,便叫整片汪洋、整个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实际上这种程度自然只存在于想象当中。就好比在他的那个世界——理论上一个人或者物体跑得足够快,就可以看到自己刚刚出发时候的模样。可光速无法超越,这种基于统一体系之中的、理论上的可能性也就永远没有可能了。

    但即便如此,可以做到的还有许多。

    几天海天与那位东海龙王有些密切联系,那么在这片汪洋之上做手脚,也就等于对那位东海龙王做手脚了。

    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因为真要把一个人画进画儿里,非得极了解他不可。这个“了解”可不是知道他的情感性格行为习惯,而是生理层面的深入了解——知道他体内灵气如何运行,知道他身上每一处细微细节。将这些都弄清了、再弄到他身上的灵气作为引子……才可以在画中留住与他的某种联系。

    这事情要说清楚极复杂,算是画道当中一半言传、一半意会的高深法门。李云心在渭城的时候尝到甜头,而今打算再试——

    却正有人自己送上了门来。

    那位“东海龙王”来的是分身。此前提过,神魂化真身这法门,晋入真境便可修得。但如同“年满22/20周岁就可以找女朋友/男朋友去登记结婚”这种事一样,并非人人都可以得到修习的方法。

    但这一位竟然修出来了,倒也是有些神通。可惜不巧遇到李云心。

    “东海龙王”的分身既可以将真境巅峰的九公子拿下、却只伤了腿脚,那么他本尊的修为可能还在李云心之上。

    然而彼时李云心已经开始着手绘制这幅灵图、且本身亦是龙族,也有行云布雨的本领。两者加在一处,兼也是玄境的大妖——很轻松便将那位东海龙王的分身利落斩灭,没有叫他占到半点儿便宜。

    若是被寻常的修士、妖魔斩灭分身,对于“东海龙王”来说似乎并无大碍。

    他的本尊与这片汪洋大海有着密切联系。从理论上来说,天地之间的气机不消亡,他本尊的修为也便可极快恢复——或许这也是无人能胜出真龙的缘故——寻常人失去一个玄境分身,非得是伤筋动骨,以漫长的时间、海量的灵气、愿力重新修回来。

    可这位东海龙王既与天地密不可分……天地之间的灵气何其充沛?!他倒像是一只接在偌大水箱下面的小水瓶了。即便是空了一些,也很快就填得满。

    这样的本领和倚仗……怪不得自诩龙族正统、将陆上的那些龙子们斥为“杂牌”。也怪不得敢叫自己的分身出现在这船上,并不做太多的戒备。

    可惜比较倒霉,竟遇到李云心。

    分身被打散没什么大不了——被李云心打散后收了才要命。

    他收了这位“龙王”的分身,转手就印在了画卷上。于是他这分身便成了一个“引子”、又成了这画卷的“阵眼”。远在蓬莱岛的“东海龙王”、这片海天之间的气机,都因为这么一个引子,被牵到了李云心笔下的画中——封了这分身,便好比封了拟人化的东海。封了拟人化的东海、亦好比封了蓬莱岛上的“东海龙王”。

    此种玄妙的关系,若非画道中人是极难体会得到的。此画若成了……虽不能像故事里的神仙一般“在纸上一勾、那人在现实里也就消失了”,但总可以在细微处作许多的文章,保管给人一个大惊喜。

    如今万事具备。问题便在于——是否有那么一点的可能性、可以在天地之间的灵气已紊乱到毫无规律可循的情况下,将这片广阔汪洋之上的种种变化、细节都了然于胸、画成这么一幅灵图。

    ——任何一个人,都该觉得是没可能的事。

    但如今李云心却仍旧认真又随意地在纸上勾勒。又添几笔才看陆白水:“陆兄,这叫做灵图。从前听说过灵图么?”

    陆白水自然是没有听说过。

    他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的潘荷。

    这潘荷虽有一股果断决绝的劲头,但要论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是及不上陆白水的。可或许是因为她的出身的缘故,这女子如同野兽一般,对于危险有些异于常人的敏锐嗅觉。虽说这种嗅觉也叫她接连自投险境,但至少在眼下,她紧皱眉头、紧紧地缩到墙边去了。

    因为已经意识到……这李云心,该是个极度可怕的人。

    在这样的人面前最该做的就是不说话、不乱动、问什么便答什么,才有保命的可能。

    因而她听陆白水与李云心对话,便觉得遍体生寒,暗捏一把冷汗。

    等陆白水再看她,这女子立即挤眉弄眼地使眼色。似乎很怕陆船主真将李云心惹恼了,连累自己也要遭殃。

    她这么一番做派尽被李云心感知。

    他的目光不曾从画卷上移开。手持笔,只淡淡地说:“你用不着急。我也要问你的——看起来你现在倒是猜到我是什么身份了。不如你给我这位陆兄说说看——说对了,也许有长生等着你呢。”

    他给的“长生”,谁敢要?!

    潘荷听了他这话——原本是瑟缩站立的——倒是立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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