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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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 第3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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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生活一直都是有趣的,未必是因为他。遇到别的什么人,也许会更有趣。但是如今他不在了……我以后做什么呢?”

    “我想了想,第一次觉得心里有些慌。就好像一条船——从前有个港口。如今港口被毁了,漂在海上。那我是谁,我要做什么,我要去哪里呢?我都不知道。所以我需要一个……锚点。”

    李云心看了那酒壶一眼。

    刘公赞便默然将酒壶端起来要为他斟酒。然而壶一轻——已空了。

    李云心便捏碎了掌心的杯子。挑几块大些的石渣,慢慢放到火炉上。

    “那么我就报仇吧。”他说,“这可以做一个锚点。那人势力大,我只是什么都没有的年轻人。我一点一点地来,活着就为了报仇。这样生活有一个目标,是很好的。”

    “其实就像是那些鬼魂,必有一个执念。没了执念,他们也就成了孤舟,要烟消云散的。”

    “用了十年的时间。捉到他……然后开始报仇。”

    李云心这一次停顿了很久。然后把第四枚卵石也捻起来吃掉了:“但那时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我报了仇,又该做什么呢。”

    “报了仇,没什么好做的……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既然没意思,为什么不去死呢。世上许多的感情我都可以慢慢地看,慢慢地模仿。只有死——也许死的时候产生的感情,我用不着模仿呢。也许……我真能体会得到呢。”

    “所以决定死一死看。没什么大不了的……报了仇之后,也是要死的么。不如叫这个人帮我一个忙。”

    “就找个机会叫他的人找到了。然后被他杀死了。毛巾蒙着脸……浇水窒息死。”李云心想了想,“可惜。还是没感觉。”

    刘公赞动了动嘴唇,轻出一口气:“那么……”

    “那么来了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情况还是类似的。体会了一些东西……可都不知道能不能让我傍身。怕了从前随波逐流的感觉。于是遇到你了。”

    李云心抬起头,看着刘公赞:“你像老头子。”

    “我从前试过给自己找一个锚点——找到回去的法子,把复仇完成。这样,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又有了乐趣。可是最近我又开始慌因为……不到一年而已啊。”

    李云心叹气:“我就从虚境,到了玄境。”

    “我不敢想一年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一年之后我就找到了回去的法子,我该怎么办呢。所以在云山上,我只叫自己成了玄境。我很怕我有了更强大的力量,事情就做得更顺心。”

    刘公赞无言。

    “怕自己精进太迅速”——这种狂妄的话,只有李云心能够说得出口。也只有他如今说了,刘公赞才不会感受到任何的违和感,反倒能够理解他的苦恼。

    这时候,炉子上的碎石也烧得微红了。

    李云心便弹一弹手指,将炉下的无根火熄灭。把碎石子都收在掌心,一把拍进口中。

    “但如今……我想我不该这样子的。”

    他一边将石子嚼得咔崩作响一边说话,声音依然很清晰:“我从前是脑袋有问题。我如今没有。”

    “你说我孩子气,一点都没错。我如今像是个孩子吧……一切情爱悲苦都要从头体验,前世几等于无。可是我偏有前世的记忆,于是很怕尝试新的感觉。”

    “——如果一个人不是生来就什么都不懂,谁乐意去一次次体验所谓的悲痛、伤害,然后再在这个过程里‘成长’起来呢。”

    “然而如今……我知道不行的。我总不能一辈子都把自己裹在壳里。这层壳叫我有多勇敢,也就叫我多懦弱。所以我想……我也许需要一个新的锚点吧。”他摇摇头,“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在度过这些时间之前,我还是需要一个新的锚点……不然我还会慌。”

    刘公赞若有所思地沉默一阵子,才道:“你的新锚点,是什么呢。”

    李云心站起了身。

    在月色下说:“是你。”

    “我与你,彼此亦亲亦师亦友,生死相托。我教会你许多,你也教会我许多。”

    “承蒙你的关照,我过得顺心。也敢慢慢去看这个世界、体会一些东西。”

    “前世,我体验过一些珍贵的情感却不自知。今世,在你的身上重新体验到了前世的感觉。我才晓得从前的我是怎样的我,过了怎样的生活。”

    “可是这些……我从前也不大知道。今天见了李淳风,我才意识到了。”李云心笑了笑,“所以你……不要死掉。”

    “不然我就成了孤舟。”

    刘公赞便愣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也慢慢站起身。

    “心哥儿,我……”他低声道,“我……唉。我从前不知道。我……”

    李云心微笑起来:“你去吧。我又不是个孩子了。”

    刘公赞皱眉盯着他。看了好久,眉头猛地舒展,纵声道:“好!”

    “我此番……就乘风扶摇而去!还了债、报了仇……再活着回来,陪你好好找一找——人生长存于世,到底是为了什么、又该是为了什么!”

    说了这些话,再不犹豫流连。身上的法衣猛一鼓荡,整个人便乘风而起,直接天边电射而去。只余他隐隐约约的声音——“快哉风!”

    这风,亦将李云心的斗篷、大袍都激荡得烈烈作响。

    他便低沉而柔和地叹了口气,笑起来。

    “送君同风起……”

    “相别一朝知。”

第六百一十三章 找妈妈() 
“……所以说这白水镇上,就您一个雅人。您瞧这地儿——观海听涛,嚯,多气派——敞亮!”

    说话的人站在木质的露台上。穿白镶红、掐金丝的袍子。一头略蜷曲的黑发被束在脑后,却又在脸颊边垂下几缕。眉眼明显,相比寻常的中原人要深些。如今举起双手、面向大海发出这样的感慨来,看着仿佛一个狂士。

    而这露台是搭建在一处不大高的海边悬崖上的。其后是一间虽算不上富丽堂皇,但必定算清雅别致的客房。很大——几乎可以称殿了。

    向远处,正是阴霾的天空下广阔的海。海上浪有些大,叠出一层一层白色的浪尖来。扑过来、拍在台下的崖上,卷起大片碎雪,带来宛若铁器一般粗粝的海腥味儿。

    说话的人如此感慨了,又转过身,看闲坐在屋中的白衣人:“也就我和你——能赏得了这景儿。换镇上的其他人怎么说?说这儿潮、腥,要伤身。哈哈哈……我陆白水纵横西方诸国十几年,如今怎么样?还短寿了么?”

    如今是冬日了。露台的边沿还垂着冰棱。可自称陆白水的人只穿单薄的袍子,还裸露一些胸膛。看起来身体的确如他所言,是非常健康强壮的。

    但相较他而言,屋中的白衣人就显得很畏寒了。

    一件狐裘白斗篷搭在一旁。身上穿了厚冬衣,毛领儿堆到脖子上。面前笼着一个火盆儿,里面炭火一明一灭。盆上搁了一张铁篦子,烤着五六颗栗子。

    猛烈的海风灌进来,他就眯着眼睛看陆白水,微微一笑:“陆兄刀法称得上当世一流。内力更是雄浑。当然没话说。不过陆兄不是说之前还有个女子在这里住过么?那难道算不得雅人?”

    陆白水摆手:“诶,女子自然不好算雅人。该算是佳人。”

    说了这话又眨眨眼:“自从今天听我无意间说起那女子之后李兄已经打听了四次——难道认得?”

    于是他面前这个畏寒且极俊俏的男子便又微笑:“什么都瞒不过陆兄。”

    “我此番往东边来,就是为了找人。”

    “哦?找谁?”

    “家母。”白衣男子笑了笑,“我十几岁的时候家中突逢大变。家母不知所踪。最近听说或许在这东海国留下了行踪……更有人说可能在海外龙岛。所以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如果有必要的话,还要出海去找。”

    “出海?”陆白水挑了挑眉,“现在?”

    白衣人仍笑:“毕竟是家母。”

    陆白水连连摇头:“李兄。你我虽然相交不过数日、我也知道你内力雄浑犹胜于我。但这个季节出海……不是明智之举。”

    “且海外龙岛啊……”他眯起眼,转脸往苍茫的海上看,“世人都说是传说呢。有人说海上遇难,船曾漂流到龙岛。可每个人口中的龙岛模样儿都不同,也都不足为证。李兄要在这个季节出海找龙岛……难。”

    白衣人“嗯”了一声。垂眼想了一会儿,才轻叹口气:“连陆兄也这么觉得么。”

    话语中大有萧索之意。这叫陆白水忙摆手:“唉唉,李兄先不要如此——叫我想一想……”

    这陆白水瞧着竟是个古道热肠的豪侠。见了这人落寞,便皱了眉,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才转脸郑重地看:“李兄,我先问你。你说的那女子和我说的那女子——”

    “我带了画像来的。”白衣人伸手在袖中摸了摸,摸出一幅小卷来。顿了顿,在面前的案上展开。盯着瞧一会儿,叹口气,“家母名讳上官月。这像我一直带在身上……许多年了。”

    陆白水就走过来看。一瞧,愣了。又看看白衣人:“李兄……这真是令堂?”

    白衣人——或者说李云心——淡淡一笑:“家母少年时有奇遇。得道一卷养生道术。修习许多年……算是驻颜有术了。”

    陆白水便盯着画像又看了看,退开一步去:“如果李兄这像没错……去年春天时候住过这间房的,就是令堂了。”

    李云心抬起了脸:“请陆兄细细说!”

    但陆白水又退了一步,仔细审视李云心:“李兄。说之前,我先问你。”

    “是早知道有人在我这店里瞧见了令堂才过来和我攀交情……还是的确是听我今天偶然提起了,才——”

    李云心深吸一口气,神情变得郑重起来:“如果我有半句假话,就叫我身死魂灭,这辈子也修不了更高深的武学。”

    陆白水立即皱眉:“诶!李兄怎么说这种话?!唉,是我不好,嗨!我只是随口问一句嘛!我这个人……哎呀!”

    李云心的毒誓,反叫这豪侠羞愧起来。连叹这么两口气又道:“哎呀……我只是怕你别有——算了算了。是我做小人,用小心的心思揣度李兄的心胸。”

    李云心便正色道:“陆兄快人快语,并不遮遮掩掩,这也是君子之道。你我既然意气相投,就没什么话不能说。陆兄不要再往心里去。”

    陆白水却仍旧摇头:“是我的不是、是我的不是!”

    ——这陆白水,是李云心在四日之前遇到的。

    而今他身处“东海客栈”的观景房。而东海客栈在白水镇的东北边。白水镇,又归属东海国惊涛路管辖。至于东海国么……则是个弹丸之地。疆域约莫与从前的余国相当,只抵得上庆国的一个州府。

    李云心别了刘公赞,一路往东疾行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大家都知道龙岛在东边。也知道真龙住在龙岛上,可是……龙岛在哪儿?

    东海国以东便是茫茫大海,想要找到龙岛,何其难也!

    他手中倒是有那幅《皇舆经天图》、图中也的确标识了龙岛的位置。但比较要命的是,所标注的龙岛是用虚线来表示的。这意味着,要么是这图中也不确定,要么……就是龙岛的位置是变化的。

    因而以提前留在白云心那里的符箓问了问——果真如此。

    登上过龙岛的人极少。即便是有数的那几个,也是被真龙召去的。如此前洞庭君一般自己跑去了龙岛,乃是前所未有的奇闻。那时候洞庭君在龙岛身死的事情传得那样快——不晓得有没有这个因素在里面。

    或许他可以等待真龙的召唤。

    然而依着他的性子……可不喜欢落进被动的局面里。

    他更想要悄悄地潜入进去、或者之前在周围转一转。因为此行还有另一个目的。

    找到上官月。

    他得熟悉了解了,才不会叫自己狼狈。

    这种连妖魔、修士都难做得到的事情,本来是极难的。可进入东海国境内之后李云心发现,此地民风非常不同。

    虽说一路走来途经的各国都有不同的习俗,然而东海国却是另类中的另类。

    譬如离国、庆国、业国等中原诸国的人,对于神仙妖怪之流是信的。可这信却不是笃信,而更像是作为一种风俗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遇到为难的事祈求天人保佑、走了霉运骂一声妖邪作祟。

    他们觉得世上有妖魔、神仙。却很难相信那些东西会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又比如人人知晓真龙的存在,认为天上的风雷云雨都是由龙王掌管的。可要问龙在哪里、龙是什么样子呢?或许会有许多自命饱学之士微微一笑,认为这种事情只在市井之中流传就好。倘若真地细究,倒是荒唐了。

    然而……东海国不同。

    几乎李云心接触过的每一个人都笃信真龙的存在,且知道住在龙岛上。更有许多人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瞧见过龙身。真龙在东海国人的心中不是模糊的形象、不是一个传说里虚无缥缈的神。而是具像化的,甚至可以触摸的。

    他还曾看到过有东海国人画了真龙的圣像——极似他所见过的真龙神君。

    由此,李云心意识到一件事。

    或许因为东海国距龙岛极近的关系,真龙可能的确曾来过这里——不止一次。因而,才会形成如此强力的信仰。

    既然如此,也就意味着那些东海国人、尤其是这白水镇人口中所说的“见过龙岛”这件事是真的了。

    于是,他打算从这些凡人入手。

    一来如此可以掩人耳目。自他从定州的山村当中逃亡,直到又在山村当中遇到李淳风为止,他似乎一直都在木南居与与共济会的视野当中。到了如今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到底是从那一张网中暂时地逃离了。

    因而不想再落入那些人的视线里。既如此……就得有出人意料之举。

    谁会想得到一个渭水君,竟要问凡人龙岛在哪儿、怎么去呢。

    另一则——这东海国以东是广阔的海洋,与李云心前世所见的大海并无不同。可他知道再往远处去,便不是海水了。而是名为“弱水”的东西。弱水,一羽不能浮。妖魔与修士的神异力量将会在弱水之上被渐渐削弱,最终失掉力气。

    倘若龙岛被弱水环绕,那么若想要“偷渡”过去,还当真只有与凡人同行这一条路可走了。

    妖魔诚然肉身强横。可是在广阔的天地、汪洋当中,一旦失掉了神通,再强横的肉身又沧海一粟何异呢。那种时候,就只能依赖人的船舶了。

    他从定州往这里赶路的时候,脚程极快。而陪九公子同行的山鸡因着身上有李云心此前额外的交代,所以比他要慢上许多。

    他先在白水盘桓数日,得知他们还得有十几天才赶得到,就又多逛了逛。横竖他喜欢人世繁华,此地风土人情又不同,走得也算舒心。然后便偶然听人说起去年春天的时候,曾经在镇上的东海客栈见过一个女子。

    据说那女子很貌美,因而说话人——东海客栈对面脂粉铺子的老板——对其印象极深刻。又说那女子的姓氏在东海国很罕见,乃是复姓上官。

    众所周知,复姓多是中陆上的皇族或者皇族后裔。因而直到将近两年之后,那老板还记忆犹新。

    由此,听到李云心的耳中。

    他花了三天的时间将说话人查了个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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