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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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 第3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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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到这里,又摇头:“我上辈子的时候……我给一些开了枪的、杀了人的做过疏导。那种情况那些人尚且那个样子……你呢。”

    刘公赞背对着他,颤声道:“心哥儿,别……”

    李云心点头:“嗯。不说了。”

    刘公赞站在乱雪里,李云心坐在青石上。二人如此好一会儿,李云心才又幽幽地说:“所以,老刘,我说真的。”

    “你去吧。什么珍贵至极之类的话也也不要再提。你帮我做过的事……配得上十倍这种补偿。”

    “这种东西……不给信得过的人,又能给谁呢?”

    刘公赞才又慢慢转了身:“心哥儿。你……你这样子,我怕是放不下心了。”

    李云心看着他:“不放心什么。觉得我现在好像是个人……觉得软弱了迷茫了有弱点了么?”

    老道默然。

    李云心便站起身。轻出一口气:“我忽然想开了……”

    “我不能再做个孩子了。”

    “有些人,哪怕到死,心理也没有真正成熟过。我大概……就是那种人吧。”李云心笑了笑,“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第六百一十一章 前世事() 
他这笑……说不出是惆怅还是凄然。但到底是眼下的刘公赞难看得懂的复杂意味。因而他一时间竟不晓得如何宽慰——从前李云心偶有低落难过的时候,他都可以陪他说些话、叫他快些好起来。

    但如今这老道自己的心中亦有许多的烦恼忧愁。若不是实在难以忍受、到了常人可以承受的极限,又哪里会在今夜、此时说出来呢。因而也是一时无言,只能与李云心相对而立。

    隔一会儿,才道:“心哥儿……那么你……”

    “我要想一想,我到底要做什么事。”李云心低声叹气。走了两步,在青石上坐下来,“我……大概不该再这样活着了。”

    “这样活着”是怎样活着,刘公赞不是很清楚。其实绝大多数的人也不清楚——

    他们生下来、到这个世界上。无论周围的环境还是成长的条件都没得选。许多人或有这样那样的想法、憧憬,然而终究要受限于现实。很多时候,一个人在很久以后成为什么样子并不是他自己能够决定的,而是环境将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些人……倘若不出意外,一生的轨迹自出生那一刻起就被规划好,一眼看得到尽头,又哪里需要去想“该怎样活着”呢?

    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生来便站在顶峰之上。于是可以决定自己今后的路该怎样走。可即便是这些人,也仍有许多的束缚。如今的刘公赞在一年前之前属于那些绝大多数人当中的一个。而今变成了后者——他拥有了超越常人的悠久寿元、强大力量。因而可以试着去做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

    便譬如今日,还债。

    至于李云心……

    老道便皱眉:“心哥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云心略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从前,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活着的。”

    “凡人被情欲牵扯,活得诚然很苦。可是到底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活——为了父母双亲活,为了妻子儿女活。”

    “还有人说要为了自己活。可我如今想一想,真只为了自己活……也就像我从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了。”

    “自己……是什么呢。是一个人,但也承载了许多人的期盼、情感。每当说到自己这个概念的时候,其实说的不是一个个体,而是由他身上所有的情感关系、社会关系组成的一张网、和一个点。”

    “如果没有了这张网……譬如这世界上就只有一个人。那么他用什么取悦自己呢……其实没什么能够取悦自己的。”李云心低声道,“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我在世上走马观花,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人间繁华与我而言如同过眼云烟,可总也有腻烦的时候。我倒是该感谢九公子、感谢共济会、感谢玄门木南居……倘若不是这些人叫我陷入生死攸关的险地,也许我会更快厌烦这个世界呢。”

    “到那时候……也许只有自杀一条路好选。”

    老道听了这句话将要开口。李云心却摇头笑笑:“孤寂。高处不胜寒。”

    “所以……总该抓到点什么的。人生是汪洋,人是孤舟。不想要随波逐流,总得给自己一个锚点。”

    刘公赞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皱起眉想了想,忽然问:“心哥儿……从前没有这个锚点的么?”

    李云心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你问的是哪个从前?”

    老道犹豫良久。终究说了一句他想说很久的话:“能都说一说么?”

    此时已是深夜了。云开月明,光华正好。李云心坐在平滑的青石上、沐浴着这月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但要有酒。”

    说了这话一翻手掌,托出一只银壶来。搁在石上瞧了瞧,又说:“还是冷清。”

    于是再往袖中摸了摸,摸出一只红泥小炉。

    这炉子是拿来温酒的,很小巧别致。搁在青石上、衬着旁边白衣的李云心,仿佛一幅画。

    他将手指一弹,便有一团无根火在炉下烧起来。俄顷,也就有了些许的暖意。刘公赞想了想,也跳上青石,与李云心相对而坐。

    李云心便伸手在石上一剜,剜出两块石头来。再探出尖利的指甲一挑,把里面掏空了。

    也就成了两只酒盏。

    他与刘公赞每人一盏,却不将银壶在红炉上温。两个人都喜欢喝冷酒,却不喜欢冷食。

    “上一次和你这样坐在一起,还是在渭城的时候。”李云心说,“那天晚上,我要夺舍龙九。”

    老道为他斟上酒,又为自己斟上酒。无言地举起杯子——两人一饮而尽。

    李云心咂了咂嘴,又笑:“没有佐酒的,就成了喝闷酒。”

    于是又伸手在身下的石上剜了几下子,剜出四块圆圆的青卵石来。他看了看这石子,伸手搁到炉子上了。

    微微眯起眼睛、瞧着热气与微光当中的石子,低声道:“从前有一个老头子。喝酒,也这样吃。”

    说完这话,沉默许久。面孔在夜色里被小炉中的火光映得微微发黄。刘公赞便晓得,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陷入如此沉默当中的时候,就是准备回忆些往事了。

    他明明看着青春年少,却偏有许多流年可追忆。

    “我不记得是多大的时候被领养的了。七岁或者八岁,或者九岁……大概是个孩子的时候。”李云心开口,低且轻地说,“这些从前和你大概说过——身世俗气,孤儿院里长大。”

    “就好比善堂。”刘公赞点头。

    “后来来了个老头子。那时候……约莫和你当初一样的年纪吧。一只独眼,样子一点都不慈祥。说话像是打雷……总是用吼的。可又不是耳朵不好。”李云心伸手翻弄炉上的石子,就仿佛是在烤肉。石子被翻了面儿,不做声。他就伸手从身边捻了一点自树上落下的积雪撒上去。终于叫起来——滋滋作响,仿佛肉上的油脂滴落。

    “选一些孩子。都看不中。问到我。人家就说这个孩子,脑子可能有点问题。你带回去是累赘。”

    “老头子就问,生活能自理么?听话么?就说,还算是听话,也能自理。”

    “老头子就说,那就这个。”

    刘公赞摇头,笑起来:“脑子有点问题?”

    “唔。那时候觉得他们很怪。他们也觉得我很怪。我不想和他们说话。没法子理解他们为什么总是笑啊哭啊。”李云心弹了弹他的杯子。酒线便从银壶中挑出来,为两人又斟满了。

    捏着杯子沉默一会儿,一饮而尽:“就把我带回去。起个名字叫李四。张三李四的李四。”

    “老头子是个看命的。当时六十多岁,身体不大好。之前过得顺,发了几笔小财。觉得自己也算是大师……就想不能叫自己的手艺失传。可是孤家寡人一个,想找个命硬的来教。”

    “就找到了你?”

    李云心微微一笑:“不是我。之前找了一个很聪明的孩子。懂察言观色,懂揣摩人心。”

    “可惜他算命的本领实在不算好。之前发财算是运气好,赶上了。几个大金主捧他,给了他些钱。就飘飘然,到处花。然后运气没了,看得不准,再潦倒起来……原来觉得养那个孩子、徒弟没问题。结果两人的生计都成了愁事。”

    “怎么办呢。想一个好办法。当时有补贴,说孤儿院里领养一个残障儿,给多少的补助。就挑中我。”

    刘公赞惊讶道:“……有这样的朝廷,当真是苍生之福了。”

    李云心笑笑:“想的是领养一个残障的孩子。养这孩子花不了多少钱,还能赚一些。如果是个像我一样能自理、机灵些的,还可以伺候他们。”

    “然后……我就出来了。”

    “再然后,那个聪明的孩子死了。”

    “……死了?”

    “夏天,跑出去玩。跑到铁轨旁边逮蜻蜓,压钉子。有一趟车过来,不小心跌倒在铁轨上,被碾成肉泥了。”李云心说,“意外嘛。这种事,没办法的。”

    刘公赞抿了抿嘴。想了想,也将杯中酒饮尽:“嗯。”

    “老头子难过了一阵子。但很快就好了。”李云心轻轻地哼了一声。说不好是笑着哼的,还是只是无意识地换气,“因为一开始觉得那孩子聪明,学什么都快。慢慢就发现其实学得并不快……没学会什么的。只是在老头子面前会说乖巧话儿哄他。一拉出去,就露了相。”

    “有些人……情商很高,智商却不高。大概就属于这种吧。”

    老道提起壶,要为两人斟上第三杯酒。但壶中哗哗作响,似是酒里结了些冰。于是没有用神通,只把银壶凑到火炉边,慢慢地烤:“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从前和你说的。过了段安稳日子。有衣穿有饭吃。老头子原本把我当狗一样养。那孩子死了把我毒打一顿,打算再找个徒弟。”

    “可我又不是真的傻……他教那孩子的时候,我在一边听。很容易的事情,听一遍也就懂了。慢慢地我也知道些人心,所以和他说些话,使点手段。他就意识到我不是真的傻。或者说,虽然傻,但在某个领域有过人之处。”

第六百一十二章 一朝知() 
“他觉得做那一行命不好。窥测天机嘛。要么信佛做善事积阴德——可他才不信那些个。所以就觉得既然命不好、要犯天煞孤星,找我这种做徒弟也可以的。以后无牵无挂孤苦一生嘛,没什么事情分心。”

    “就教我了。”

    刘公赞低叹口气,为二人斟上第三杯酒。

    “然后还是过得很苦。老头子喜欢喝酒。”李云心拿起第三杯,饮下去,“月初有钱了,大吃大喝。月底没钱了,到处借不到,怎么办呢。”

    说到这里,他的唇边浮起一丝微笑——这微笑,似乎是真诚而单纯的了——抬手往炉上一指:“捡几个卵石,下酒。”

    “慢慢烤一烤。热了可以入口了,撒点盐。放在嘴里咂一咂,一杯酒。”

    他一边说,一边捻起已被烤得微微发红的卵石。看了看,放入口中。于是有一阵嗤嗤声,从口鼻里漫出水汽来。咂了咂,嚼糖豆儿似的嘎嘣嘎嘣嚼了,咽下去。

    刘公赞发愣。但忙又为两人斟上第四杯,李云心一饮而尽。

    “有时候他喝得神智不清了就对我说,四儿啊,爷爷把你当亲孙子——爷爷还得靠你养老送终呢。醒了之后当然什么都不记得。打骂的时候照样不手软。我记得骨折了几次……是几次倒是记不清了。”

    “后来来人回访。撞见他打我。就说不成,该去上学了。我想,哦,我还可以上学。来人问我要不要走。我就想,老头子教我的也有趣,还学完。等等吧。就说不走。”

    “然后补助又多了点,强制送我去读书。”李云心摇头笑了笑,“去读书了才发现,读书更有趣。原来人不都是蠢货。还有些聪明人,写了些很聪明的东西。一开始去的是特殊教育学校。后来成绩还可以,上了报。人就说,哦,这其实是个天才嘛。所以转了学,一路读。”

    “读小学的时候大概是十一岁……拿到硕士学位的时候大概是十八岁。”

    “硕士?”

    “类似一种修行境界吧。”李云心说,“好比在世俗世界,虚境的大画师就了不得了——我那时候大概修到了意境的巅峰?”

    老道便点了点头。他到底在世间行走几十年,能够理解的。

    “那几年见他少,他身体也渐渐不大好,所以也算是和气了吧。原来是独眼,剩下的一只眼也不大行了。开始见了人就拿当年那张报纸说,这是我孙子——得给我养老送终的。”

    “其实那时候是得了阿尔茨海默……老年痴呆症吧,你知道吧。”

    刘公赞摇摇头,同情地叹口气:“我知道。老糊涂了。”

    李云心不置可否地笑笑。从小炉上捻起第二块石子放进嘴里。目光没什么焦点、慢慢地嚼。咽下去之后仍未开口,又吃了一块。才喝第五杯酒:“再后来……有一天。”

    “我毕业那一天。我在外省读书。就是在别的州府。”

    “老头子犯病,非说要去看我状元游街。”

    “但是又没钱,就像从前,打听。打听哪里开业,就跑过去,要给人开光吉庆讨喜钱。那天是那里一个会所开业……老板也不是什么好人。”

    刘公赞略尴尬地笑笑——也是他从前常做的事。或许心哥儿刚刚遇到他的时候、初入渭城之后便同他亲近、甚至安心在龙王庙住下了,就是因为前世、前事吧。

    也算是一段很好的缘分。

    但又微微皱眉、地叹口气——晓得后面必然不是什么温馨的故事。

    “老头子那时候傻了。跑到门前就说些不吉利的话。大概就是要有血光之灾、什么什么时候破财、主人要怎么怎么样。这种事他从前都不大做,说丢份儿。那天鬼迷心窍,说得很难听。”

    “寻常的,就哄走,给点钱打发走了。这一位老板呢,从前也是跑江湖的出身。名下产业很多……一个小会所开业用不着他来的。但是心情好,过来瞧瞧。结果撞见这个。”

    “就说好啊,来个老神仙,请进来。然后请喝酒——说是一群人围在大厅里看他喝。老东西……很久没喝酒。就敞开了喝……又喝得神志不清了。”

    “老板就又说,老神仙尽兴了。包份红包,好好送走。就平平安安送走了。”李云心笑了笑,“开车送到十字路口,放下、走人。”

    刘公赞默然。

    说到这里,这世上旁人或许听不懂。但他可以听得懂了。李云心曾经对他描述过从前那个世界的某些模样,因而晓得那里的车可不是用马。铁壳子,声势很惊人。

    那老头子死掉……该是死在路上、车下的。

    “然后我回去知道这件事。先问了问,知道事情已经了了。那个人名气大,路子野,没什么人能为难他的。”

    “那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呢。”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人死了就死了。都有死的那一天嘛。可是……我好像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了。”李云心微微皱了眉,低声道,“我从前小,什么都不知道。活着也就活着。后来遇到老头子,挨打挨骂,可是觉得生活有趣了点。”

    “其实生活一直都是有趣的,未必是因为他。遇到别的什么人,也许会更有趣。但是如今他不在了……我以后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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