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昀子这才重新打量了青蚨子一遍。
她……倒的确是怕血。于是要先用符箓吸干那时葵子的血——在这个过程中那女人是理智清醒的,是活着的,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慢慢流逝的——
真境道士放声大笑:“哈哈哈!你啊,哈哈哈,也是个妙人哪!”
青蚨子略茫然地看了看月昀子。再去看时葵子。
女道士只试着撕扯了四五次,便在两息之后倒下了。面容如同干尸,眼未合、嘴微张,显然死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
这时候青蚨子才松了一口气。脚步轻快地走过去将时葵子的尸身放平,用指甲一划将她的道袍、内衣、皮肤、肌肉、胃囊一下子切开。接着伸手进去,从胃中掏出一卷失去了原本颜色的白绢来。
此刻她不皱眉,也并未感到不适。浑不在意绢上的污秽,抻平了,细细看一遍才要奉给月昀子看。
真境道士嫌恶地一皱眉:“你读来听。”
青蚨子便退开两步,慢慢地读给了他。
是《水云劲》的心诀。但很多地方已经模糊、化作一团。青蚨子只认出了十之三四而已。
但对于月昀子这种精研道法的行家来说已经足够了。他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沉声道:“不是那一百单八法门。但……似乎又的确是天心正法。天心正法……总有些共通之处的。”
“这么说,便是丹青道法了。那刘公赞修的是画道。他是一个丹青道士。”
青蚨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但月昀子并不需要她听得懂——他只是习惯性地说。这样会令他的思路更加清晰。
“所以说他们在城外、田里做的事……呵呵。”真境道士豁然开朗,眯起眼睛。眸中闪烁着危险又兴奋的光,“真是好大的图谋。那龙子,那道士……在以这渭城周边的土地为卷,在作画阵!”
青蚨子眨了眨眼,并不是很明白。
因为她是低阶修士,并没什么机会见到那几个被供奉的丹青道士。
有关丹青道士、画派、画圣的一切事情都是被人避讳的东西,即便月昀子也不甚了了。然而他乃是真境的道士、洞天经律院首座,还是与道统里的丹青道士接触过的。接触了,也就了解了——管中窥豹举一反三因而知道……
“我们道统书写真符——天地万物都有有一个‘真名’——我们写它们的真名,调动天地之力。”月昀子低声而缓慢地说,“而画派另辟蹊径,画天地万物之灵。虽说传承、道法都无法同道统剑宗相比,然而道法也通玄……唉,也算是大道吧。这些事情,不好说。”
“只是说我们的真符好比骨架,那画派的画作就好比血肉。”
“以这渭城周边的土地为卷……呵呵,好大的手笔。”月昀子思量了一阵子,“这便可以解释为何那睚眦、那老道,在修渠的时候要亲自挖出那么长长的一条了——那不是挖,那是在画。”
“我们写符的时候要灌注灵力,画派作画亦然。那么长长的一条渠,实则就是画了一笔。”月昀子再次感叹,“真真是好大的手笔。呵呵。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吸收香火愿力、传教、得到教徒的信奉,都只是障眼法。”
“连我都险些上当了!”
“实则那睚眦要的不是什么愿力……他辛辛苦苦弄了一个神龙教出来、又故意卖给我许许多多的破绽,都是为了令我放松警惕——令我觉得他只想要那愿力。令我觉得他修桥铺路、造福乡里,也只是为了得到人们的膜拜……呵呵。”
“但真实的目的,则是以那些被修建出来的水渠、道路、桥梁为印记画痕……画一幅大阵出来!”
画派、画圣——这些东西青蚨子并不是很了解。或者说完全不了解。
画圣与画派覆灭已两千年,两千年的事情,即便有确切记载的信史都会被扭曲得不成样子,何况是道统与剑宗有心大力抹杀的东西。(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他必须死()
但这些事情不懂,道法却是懂的。
青蚨子忍不住皱了皱眉:“道长,只是有一点……我们写真符,每一笔都灌注了灵力——这灵力是我们自己的灵力。然后那些笔画组合在一起组成了真名,便构成一个小小的阵法。灵力在阵法中流转,生生不息,再从周围汲取天地灵气,这才是合用的符箓。”
“然而他……东一笔、西一笔地画——我不通丹青道法。可道长既然说与天心正法也有相通之处,那么想来与符箓之术也不会差太多。那么,那些印记画痕没有连在一处、灵力也就构不成阵……那画作如何起作用?”
月昀子眯起眼睛,看着远处——仿佛在看那“睚眦”。
“所以这正是……那龙子的高明之处。唉,妖魔之中竟也有如此人物,而我们从前却只知道他生性残暴乖戾!倘若它不是妖魔、倘若那清量子也有它这样的谋略智谋,唉……”他连连叹息,“这妖魔……我倒是非杀他不可了。这样的睚眦,绝不能活在世上,更不能活在我的卧榻之侧!”
青蚨子安静地听他感慨。
等他感慨过了,才道:“所以说这是一个,一石三鸟之计。愿力。”
“我们所书写的符箓当中灌注着灵力,所以合用。更浅显地说,符箓要起作用,有两个基本的条件。”
“其一,每一个笔画当中都要灵力。笔画中的灵力,有两个作用——在成阵之后引导灵力流转,以及保证这一笔一划不是世俗中人随随便便的一笔,而是道法。”
“其二,这一张符箓上,也还要有充足的灵力——将整个符箓当中的字画,‘浸’在灵力当中。这一点,你们是不晓得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虚境之下的修士掌控不了大阵,只需要在符箓上书写。道统符箓规格有定制,正是为了照顾你们。而只在常规的符箓上写,第二点条件很容易满足——这天地之间就充斥着灵力,实则你书写的符箓已经‘浸泡’在灵力中了,因此你们都不需要额外考虑这个问题。”
“但到了化境之上,修士可以做到另一点——成大阵。像这睚眦所做的,以渭城周边的土地为纸,来做阵法!这才是修士们的大手笔。”
“他和那丹青道士亲自去挖渠,实则就是亲自将灵力灌注在渠中——那是满足了第一点。每一笔一划,都有灵力灌注。这一点之后你还可以留心……无论之后他们修桥还是铺路,那睚眦和那个丹青道士必然亲力亲为——每一条路、桥,都是他们规划好的、设计好的笔画!”
“另一些,不需要他们亲自动手的工程,那毫无疑问便是障眼法。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是那龙子惯用的手段——这睚眦的心机和谨慎……当真是天下罕有。”
“那么……第二点?这符箓或者说画卷,要被灵力‘浸泡’着?”青蚨子似乎是听得入了迷——实则相比勾心斗角,她真正感兴趣的是这些。
是道法的玄妙。
“这第二点,嘿嘿。正是我要说的事情。”月昀子赞叹了一声,“若是我要做大阵,最好的选择是这一座渭城。渭城里三十万人口,阳气鼎盛,稍加手段便可以转化为灵力。这,么一来以渭城做卷,这符箓便‘浸泡’在渭城三十万人阳气所转化的灵力之中了。”
“但这睚眦……嘿嘿,当真是个枭雄。他只会将这阳气冲天的渭城,当做点睛之笔、当做阵眼!那么比渭城更大的画卷——囊括了渭城周边那些耕地的,灵力从哪来?”月昀子边说边站起了身,“嘿嘿——便从那些农户、庄户们的信仰愿力当中来!”
“此刻愿力或许不足。然而别忘记行云布雨乃是龙族的看家本领!到了那时候那龙子登上建好的神龙教法坛、高呼一声唤来了雨水……那些正为豆种焦躁不安的农户——尤其是今年欠收便要饿死人的情况——那该是多强的信仰和愿力!”
“大阵,便成了!!”
说到这里月昀子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激荡,猛地抬起了双臂。屋里忽然灵气乱涌狂风大作,所有的门窗齐齐洞开,屋外的阳光瞬间洒满了整个房间。
而这月昀子想通了一切关窍,纵情大笑——
“好!好!好!”
“好一个盖世妖魔通天君!”
“这才配得上做我月昀子的对手!”
“你既有龙虎胆,我亦有琴剑心!我便让你——在那一日死个轰轰烈烈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蚨子怔怔地看着月昀子……还不是很明白他在说什么。
……
……
在同一时刻纵声大笑的并非月昀子一人。
还有汪生——那个在故城街废宫广场之前开了一家书笔店的汪生。
他的正妻是于府四房的庶出,依着李云心的话说,“模样性情都不好”。但这样子的他原本也攀不上高枝儿的——汪家与四房的老爷交好的时候家道还未中落。但到了他父辈的时候家道何止“中落”,而是“崩溃”。
但四房的老爷那时候正打算推荐一个家中子弟应渭河府的孝廉,就正成全了他——于府老爷重诺、不厌弃故交之子贫寒,这可是一个好名声。
随后汪生便一直不得志,甚至要那位于府下嫁给他的小姐变卖自己的嫁妆支撑门面。
直到某一夜,他在废宫广场前的书笔店里遇到一个“怪人”。
怪人传了他“黑药”的方子。
也是他福至心灵、当发达了——捯饬了几日竟然真的做成了。
然而这种事,即便做成了平日里也没什么用处。可很快据说于府要帮那神龙教修桥铺路、开山凿石。汪生知道自己这黑药威力巨大,又想起那“怪人”当夜临走之前说“过些日子,自有机缘让你一展所长”……就哪里还管那怪人是什么来路、又打算要他做什么——
直舔着脸跑去四房府上,吵嚷着才见到了管事的、将自己的事情说了。
空口说自然无凭。也亏那管事的是看着他那发妻长大的,虽不待见他,到底心疼自家小姐。就皱着眉跟他去“见识”了一番。
然后瞪着眼跑回于府,告诉他们老爷去了。
要说这“黑药”——李云心给他的“黑火药”配方——威力有多大?
其实并不大。甚至没有熟练的石匠依着传统的法子采石方便。然而在于家同神龙教合作的这件事情上,谁都想要出一把力、讨于其的欢心。况且同一个方兴未艾的教派搞好关系也是好事——听说那神龙教背后是上清丹鼎派渭城驻所里的那位高人呢。
四房的于老爷正愁没什么法子去讨好他那位兄长,眼下他那早被他忘到天边的便宜女婿却送了好机缘来。这就大喜了。
喊他过府里说了些话、问分明了,向他要方子。
汪生到了这时候学得乖巧,说死了也不交方子。
他那岳父没办法,便说要他明日与他一起见族长——于其于老爷。
这便是汪生的大喜事了。
就是在这样一个早晨,汪生打算出门去。先去四房见自己岳父泰山,然后去见那位整个于家最有权势的人。
前日里见了岳父,得了些赏钱。他回来的时候割了三斤肉,在锅里炖得喷香。汪生夫妻加那通房的大丫头三人撑得肚子滚圆,直嚷嚷着这辈子再不吃肉了。
可到今早起了肚子空空,便早忘了昨夜的腻味。将肉汤肉渣热了、心疼地煮一锅白米饭、拌着煮肉时候的猪油狼吞虎咽地吃了。
汪生吃得脑袋直冒热气,便解了衣襟走到门前檐下、看着初升的朝阳、想着可能即将到来的富贵,胸中豪气大发。
豪气大发便诗兴大发。然而憋了半天一句也憋不出,干脆放声大笑觉得畅快极了——他这辈子终是否极泰来了呀!
他那发妻罕见地笑眯眯地坐在廊下看他,也不像从前一样皱着眉、数落他怎么不做正经事、怎么不想个好营生找些钱财。
大丫头在堂中收拾碗筷,见二人不拌嘴也抿嘴直笑,打算将桌子收了就去给自家老爷穿衣戴帽,送他出门——去那于府。
小院不大。瘦竹一从,荒草两蓬,院中两只将会扑楞翅膀、要下蛋的母鸡。
以及三个人。
下一刻汪生的笑声就戛然而止。仿佛被噎住了。
然后他猛地转过了头。
他那发妻疑惑地瞧他,问他是怎的了。
那大丫头也停了手中的动作,看见汪生忽然变得木木的表情,心说是不是忘记备什么东西了。
就在两个女人的目光里,汪生不言语,直勾勾地走到院中那从瘦竹边。手一伸,劈下一根拇指粗细的枝子。
手臂再一曲,直将枝子扎进自己的脖颈。
脸色肃穆而平静,盯着他的发妻将手腕再转了转、用力晃了晃,好让枝子扎得更深入些、将气管、血管、食道统统搅烂。
随后一松手,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血嘶嘶地从脖子里喷出来。
他那妻子与大丫头,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好久好久,才对视一眼。
于家小姐一声不吭地昏死过去,大丫头没了命地尖叫起来。
院中一阵阴风打个旋儿,直出了门。
……
……
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发生的时候月昀子已经召见了一些人、下达了一些指令。
随后他站在院中,忍不住再大笑三声——因为实在是畅快。
竟遇到了这样的敌手,还是一个妖魔!
道统里有那么几个聪明人,然而他绝不可能将对方当做敌人——对多只是对手。或许以后有足够大的利益牵扯时可能出现那种情况,然而绝不是现在。
至于妖魔——真境以上的大妖魔都是“关键点”,事关道统对天下大势的布局,轻易碰不得。且大妖魔们都是蠢货——至少在他看来。
想他月昀子空有天纵的奇才却无处一展所长——还不如那些世俗间的文臣武官有那般的用武之地!
而眼下遇到这睚眦——
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可以……尽量地、毫无顾忌地、挥洒最大限度的恶意,一切目的都以置对方于死地为出发点……
这是何等的畅快!
不过也只是畅快——他可不会有什么莫名其妙地“惺惺相惜”感。
敌人就是敌人。在他看来没什么“值得尊敬”一说。如果值得尊敬,那为什么不做朋友。因为利益、“迫不得已”?对于一位真境修士来说,“迫不得已”这种事已经极少出现了。
因为他是这已知世界当中、过十亿人口之中的最强者——那不足千人当中的一员。
他更喜欢在畅快之后……彻底地碾碎、击倒对方。
多么相似——这是那龙子用在清量子身上的手段。而他同样深爱此道。
一个多么可爱的敌人。
月昀子向着渭城里那龙子所在的方向看了看,微笑着摇摇头、转身要走回屋子里去。
便在这时候,一阵风打着旋儿、卷起小院中石板地面上的几片落叶……拂到了月昀子身旁青蚨子的脚边。
这女修便忽然打了个寒战。
修士打寒战是极罕见的事情。因为他们几乎已经不会被世俗的病痛所困扰了。月昀子在转身的一瞬间注意到这一点,就多问了一句话:“怎么了?”
青蚨子转过身,脸色平静地看着他:“什么时候杀那龙子?”
语气淡定从容,非常熟悉。这是……月昀子也常用的语气。高位者、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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