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心下难免有几分疑惑,萧长河怎会让人给自己送东西来?
她起身去开门,就见门外站着一个小太监,手中拿着一个荷叶包。
那小太监见潋滟开了门,忙将手中的荷叶包递上。
潋滟道了谢,那小太监说了句“姑娘客气”,就匆匆的走了。
潋滟打开荷叶包,就见里面有两个黄澄澄的梨子,也就想起那天在飞雪阁的事来,嘴角边不由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潋滟关了门,拿着梨子在桌边坐下,因见那梨子的颜色可爱,顺手拿起一柄小刀来,慢慢的削着梨皮。
梨皮缓缓落下,露出莹白的梨肉来。潋滟将梨子切成数片,装在碟子里,拈起一片尝了一口,甜丝丝的,凉沁沁的。
门悄无声息的被推开了,楚晔倚着门看着潋滟。
潋滟感受到了楚晔的目光,抬起头,就见楚晔一脸沉思的表情看着自己,慌忙站起身,急急的咽下了口中的梨子。
楚晔看着潋滟那慌乱的模样,脸上不由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潋滟忙福身行了一礼:“奴婢见过陛下。”
楚晔淡淡的说了句“免礼”,人已踱到桌边,缓缓的坐下,顺手拈起一片梨放入口中。
潋滟忙道:“陛下,这梨来公公还没尝过。”楚晔的饮食素来都是来喜尝过之后,楚晔方才食用。
楚晔笑道:“不必了,你难道还会害朕不成?”
潋滟听了,竟有一刻的无措,慢慢的垂了头,低声答道:“奴婢不会。”
楚晔又拈起一片梨放入口中,看着潋滟那拘谨而小心的举止,心底滑过一丝无奈和后悔。
“那天朕不是特意针对你的。”
楚晔低沉的声音传来,潋滟不由抬起头,看了楚晔一眼,只见楚晔别开脸,也不看自己,颇有些茫然。
话一出口,楚晔就有些尴尬,索性别开脸,不再看潋滟。
潋滟一时摸不着头脑,只是怔怔的站着。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之中。
楚晔又坐了一会儿,站起身,迈步朝外走去。他经过潋滟身边的时候,顿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可却流露出别扭的神色来。半晌,他轻叹了一口气,迳自走了出去。
潋滟只觉得心绪纷乱,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也不敢多想,只是猜测楚晔此来的目的,可一时也猜不出个究竟来,只得罢了。因见时候已不早了,她开了门,欲出去走走。
潋滟刚出门,迎面就碰上了几个乾德宫的小太监。因潋滟平日里性格随和,故此与这些小太监相处得甚好。
那些小太监见了潋滟,都笑着招呼。潋滟也站住脚,和他们寒暄了几句。
其中有一个和潋滟格外熟识的小太监问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潋滟笑道:“我在屋里呆得怪闷的,出来走走。”
那小太监见和自己一道的那几个小太监走得远了,这才悄悄的问道:“姑娘不知道早朝的事情吗?”
潋滟适才见楚晔神色之间并没有一丝的不豫,不像朝中有大事发生的样子,也就随口问道:“什么事?”
那小太监见潋滟一脸的纳闷,忙压低了声音:“陛下早朝的时候下诏查问何家两位大人勾结陈留王的事情,如今已经将两位大人拿问,交与王大人审问。”
潋滟听了,倒不甚在意。昨日何勖礼将兵符交出,就注定了今天的结果。因此潋滟只是随口应和了几句。
那小太监又四下里瞟了一眼,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陛下还令韦隆业和卫弘毅分别执掌南北两军。”
潋滟不由略有几分惊讶,忙问:“那个卫弘毅是谁?我进宫日浅,还请公公赐教。”
那小太监见问,颇有几分自得,一脸得意的告诉潋滟:“韦隆业是韦太后的亲弟,一直在禁军中任职,只是职位也不甚高。而那个卫弘毅则是已故卫婕妤的兄长,因卫婕妤得幸,得以领兵驻守边关,屡见边功,因此陛下这次召他回京统领北军。”
潋滟点了点头,那小太监见时候不早了,也作别而去。
潋滟只觉得心中“砰砰”一阵乱跳,楚晔将军权从何家手中夺回来,自是要任用自己的亲信,韦太后之弟统领南军也在意料之中。可卫婕妤是倾楼的人,那么这个卫弘毅也极有可能是倾楼的人。如今楚晔让卫弘毅统领北军,无异于将军权交到倾楼手中。
想到这里,潋滟不由闭上了眼睛。看来倾楼布这个局已经很久了,倾楼害死了卫婕妤,然后嫁祸给了高皇后,不仅为自己入宫铺了路,而且因卫婕妤的惨死,楚晔必然厚待卫婕妤的家人。
计中计,局中局,倾楼少主心思的缜密已令人感到有些害怕。他还有什么后着?自己在他的这局棋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姑娘让我好找。”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潋滟忙睁开眼睛,就见张国忠正站在自己身前,福身行了礼。
张国忠笑道:“我适才去姑娘的房中,见姑娘没在房中。恰好有一个小太监说姑娘在这边,也就一路找了过来。”
潋滟忙道:“张总管有何吩咐?”
张国忠笑道:“是太皇太后娘娘宣见姑娘。”
潋滟心中颇有几分惊讶,可还是跟在张国忠的身后朝永信宫走去。
潋滟随着张国忠进了太皇太后的寝室,忙跪下行礼道:“奴婢给太皇太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太皇太后微弱的声音传来。
潋滟忙谢了恩,站起身来。
“国忠,扶我起来。”太皇太后的声音更加微弱。
张国忠忙上前扶起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倚着张国忠勉强坐了起来。
昨日晚间,太皇太后闻知何勖礼将南北两军的兵符交给楚晔,登时就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来。张国忠忙要去请太医,太皇太后再三的不肯,张国忠只得罢了。
潋滟看向太皇太后,只见太皇太后的脸上连一丝血色也没有,两颊已经凹陷了下去。
太皇太后喘息了一会儿,才道:“我很长时间没看见你了,想看看你,所以派人找你过来。”
太皇太后虽是只说了这几句话,可是却已喘个不停。
潋滟忙上前替太皇太后轻轻的揉着胸口,半晌,太皇太后才缓过气来。
潋滟心中却在揣摩太皇太后此时派人叫自己过来的用意何在。
太皇太后苦笑道:“想必你现在心中一定是在揣测我找你来的用意吧?”
潋滟忙道:“奴婢不敢。”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我忘了这是皇宫,这里永远没有人讲真话。在皇宫里,没有父子,母女,兄弟,有的只是对权力的争夺。”说到这里,太皇太后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又接着说道,“我今天找你来,只是想见见你,因为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坚毅,不肯认输。我还想告诉你,如果能出宫,就离开这人吃人的地方。”
潋滟听了太皇太后的话,不由大吃了一惊,难道太皇太后知道了些什么吗?
章三七 烈焰
何恭礼和何兴礼被拿问后不久,王致中就上奏称两人均已伏罪,且事连大司马何勖礼。
楚晔接连下诏,先是令王致中审问何勖礼,那何勖礼自幼生长在锦绣丛中,如何经得起王致中的严刑拷问,不到一天,便已伏罪。楚晔随即下诏,废陈留王为庶人,赐死;何勖礼等三人弃世,株连何家九族,何家男子凡十五岁以上者全部处斩,十五岁以下者全部发配到远州恶地。
楚晔接着下诏称虽然何勖礼身犯恶逆,可与太皇太后娘娘无关。且太皇太后娘娘有大功于国,故此供养如常。
显赫一时的何家犹如大厦倾塌,转眼间家破人亡。
陈留王被逼自尽,何勖礼等人也已伏诛。
这日楚晔下了早朝,刚进上书房,就见潋滟托腮坐在桌边,蹙着眉,似在想心事。
楚晔摆手示意来喜不要出声,悄悄的走到潋滟身边,突然出声问道:“想什么呢?”
潋滟这些天来神思一直有些恍惚,那天太皇太后召见自己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说完这句话,太皇太后就让自己离开了。
潋滟反复揣摩太皇太后的用意,可却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她猛然听见楚晔说话,不由大吃了一惊,直觉的站起身来,就见楚晔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侧,忙福身行礼,道:“奴婢见过陛下。”
楚晔轻笑:“想什么呢?想得这般入神。”
潋滟已恢复了平静,心思一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吞吞吐吐的说道:“奴婢没想什么。”
楚晔看着潋滟那闪烁的目光,不由笑道:“撒谎也不会撒。”
潋滟垂了头,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奴婢斗胆请陛下恕罪。”
楚晔转身朝书案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朕赦你无罪。”
潋滟故意迟疑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奴婢听说何勖礼的幼子只有五岁,也要随着一起去远州恶地。这样小的孩子,加上旅途奔波,只怕没到地方,就要一命呜呼。奴婢刚才想到这个孩子,不由有些心酸。”
潋滟说到这里,已是红了眼圈。
楚晔自幼生长在皇宫,所见的皆是争权夺利的冷酷与残忍。如今他听了潋滟的话,心中不禁也有些恻然。且那个孩子他曾在太皇太后处见过,粉雕玉琢的一个娃儿。
想到这里,楚晔开口道:“你放心,朕会吩咐有司将这个孩子留在京师。”
潋滟一脸喜悦的看着楚晔:“奴婢谢陛下。”
楚晔见潋滟那高兴的模样,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潋滟随即敛去了笑容,有些为难的看着楚晔。
楚晔问道:“怎么了?”
潋滟咬了咬下唇,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奴婢不敢说,怕陛下说奴婢得寸进尺,得陇望蜀。”
楚晔见潋滟一脸为难的神色,可眼中却闪着急切的光芒,心中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他背靠着椅背,手抚着下巴,故意沉吟不语。
潋滟急切的看着楚晔,楚晔见了,故意拿起一本奏折,也不看潋滟,只是低头去看奏折,可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瞟着潋滟。
潋滟眼巴巴的看着楚晔,不停的绞着手中的帕子。
楚晔这才放下奏折,眼中含着笑意看向潋滟:“什么事情,说吧。”
潋滟垂下眼睛,暗自欣喜,自己刚才的一番做作,终于让楚晔上钩了,可口中却道:“奴婢是想那孩子只有五岁,却要和母亲分别,不知该如何伤心呢。奴婢如今也常常思念父母,更何况他还是个孩子。”
潋滟说到这里,眼睫上已挂上了晶莹的泪珠。
楚晔听了潋滟的话,也是默然无语。他不由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父皇早逝,只有母后陪着自己在这险恶的宫廷中度日。全靠了母后的委曲求全和小心翼翼,自己才能活到今天。
想到这里,楚晔不由长叹了一口气,半晌才道:“朕令有司寻一处房子,给他母子居住。”
潋滟忙跪下叩头道:“奴婢谢陛下。”
楚晔看着潋滟道:“这事对你没有一丝好处,你谢它做什么?”
潋滟抬起头,微笑道:“陛下仁慈,令他母子团圆,奴婢当然要谢陛下。”
楚晔不由失笑,道:“你起来吧。”
潋滟起身站到一旁,心中暗自欣喜。倾楼少主曾令自己救下秦氏夫人,可如果自己贸然去求楚晔,只怕楚晔会心疑,如今自己虽是绕了一个圈子,可也救下了秦氏夫人。
楚晔随即令来喜传旨,令有司安置秦氏母子。
负责此事的官员接到诏令,自是不敢怠慢,忙安排手下人去京郊找了一处小小的院落,以作安置秦氏母子之用。
秦氏和何府的其他女眷同何府的男丁一起被发配到远州恶地,次日即将启程。
乍闻圣旨,秦氏倒颇有些意外。
那负责押解的官员听说了此事,立刻客气了许多,安慰了秦氏几句,就令秦氏带着孩子随那宣旨的官员一道走了。
那宣旨的官员将秦氏安置在那处院落,随即也告辞走了。
院落虽有些简陋,可毕竟不用再受颠沛流离之苦。秦氏也就随遇而安,带着孩子住下。每隔一日,就有人送来薪米等物。秦氏的日子虽然清苦,可倒也能勉强维持。
这日晚上,秦氏一如既往的早早熄了灯,上床歇下。
秦氏刚刚躺下,就听窗户上传来轻轻的敲击声。秦氏以为是风吹窗纸作响,倒也没放在心上。
可过了一会儿,那响声越发的清晰。秦氏不由有些害怕,这座宅院只有自己和五岁的孩子,如果真有人闯进来,只怕……
想到这里,秦氏爬起身,战战兢兢的走到窗边。
窗外的响声停了下来,秦氏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可在下一刻,门却无声无息的被打开了。秦氏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盯着门口处。
门口处突然亮起了一盏灯笼,昏黄的灯光在漆黑的屋子里显得越发的明亮。
秦氏借着灯笼的光芒看清了来人,来人戴着一副狰狞的面具,身穿一件青色的长袍。
秦氏终是见过世面的女子,虽然还是有些慌乱,可已镇定了许多,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慢慢的踱进屋中,反手带上了门,这才不慌不忙的开口说道:“母妃难道不记得孩儿了吗?”
秦氏目瞪口呆的看着来人,一时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人似乎轻笑了一声,颇有些自嘲的说道:“母妃不记得孩儿也对,母妃离开的时候,孩儿才刚满周岁。”
那人边说边从腰间解下了一枚佩玉,将佩玉递给秦氏,道:“母妃纵使不记得孩儿,也该记得这块玉佩吧。”
秦氏接过那块玉佩,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了一眼,手抖得仿若秋天里的树叶。半晌才发出声音,可那声音却抖得有些破碎:“你是宇儿?”
那人将手中的灯笼放在桌上,这才在桌边坐下,看着秦氏道:“真难得母妃还记得我,我以为母妃安享荣华富贵,早已将我忘了。”
秦氏本是大燕皇朝最后一位皇帝顺帝的妃嫔,在宫中颇得顺帝的宠爱,曾育有一子。秦氏闺名一个“兰”字,秦氏生下皇子后,顺帝大喜,令人将一块血玉雕琢成兰花形状的玉佩,并在玉佩的后面刻了一个“秦”字。秦氏甚爱这块玉佩,将这块玉佩戴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
不想大周太祖皇帝联合崔、高两家发动政变,篡夺了大燕的皇位。顺帝沦为阶下囚,与顺帝皇后一同被拘禁在皇宫的北苑,而顺帝的嫔妃都被太祖皇帝赏赐给了有功的将士,秦氏则被赏赐给了何勖礼的父亲。
秦氏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垂泪道:“宇儿,你莫怨为娘,为娘当时也是不得已。当时乱兵一下子冲了进来,乳母带着你住在后院,为娘来不及去救你,就被乱兵带走了。”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那朦胧的灯光出神。半晌,他才幽幽的说道:“当时要不是张福和寒武拼了命保我出去,只怕我早已不在人世了。”
秦氏的脸上浮现出极为恐怖的表情,她的思绪已回到了那最为血腥的日子。顺帝不久就被太祖皇帝毒死,不过对外宣称顺帝是得了暴病而亡的。太祖皇帝接着就开始了对大燕皇室的屠戮,所有的宗室子弟都被诛杀殆尽,甚至连孩子也不放过。很多还在襁褓的婴儿,被士兵扔上天空,然后再用长矛接住。
这些宗室子弟的尸体都被抛置在京师北郊的漓水河,漓水河为之不流。京师的许多人一年之内都不再吃鱼,因为剖鱼肠肚的时候,经常能在里面发现死人的指甲。
那人站起身,走到秦氏身旁,蹲下身子,慢慢的说道:“母妃有没有想过,我被人抛上天空,然后身子落在长矛上的情景?”
秦氏听了,不由失声痛哭。
这时窗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那人忙站起身,吹熄了桌上的灯笼。
可在下一刻,这座院落就燃起了冲天大火。原来,崔光烈为人心狠手辣,他认为斩草务必除根,所以暗中派杀手将那些被发配到远州恶地的何家人全部狙杀。他后来又想起在这里还有何家人,所以派人连夜烧屋。
次日一早,就有人向楚晔禀告了这场火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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