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彭万里的黯然离开相比,宋楠的就职显得极为热闹,公文一下,数个时辰之内,锦衣卫衙门内部的官员云集正南坊,有的人特意借机前来跟宋楠照面,见见这位胆大不羁搞得番子没脾气的宋楠,一时间,衙门内熙熙攘攘,热闹的像个菜市场。
宋楠忙着照应众人,也在暗暗留意牟斌萧琅以及北镇抚司镇抚孙玄的身影,但这几人一直未至;宋楠估摸着他们也不会来,因为自己的升迁难免会让人联想到是因为和东厂之间的争斗之事,作为锦衣卫衙门几大巨头不得不考虑他人的感受,这也是事情发生之后十几日方才下达升官公文的原因之一,显然牟斌是想淡化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人未至,礼却到了,萧琅的亲卫送来了三个礼盒,三个礼盒中各有一百两纹银,亲卫说的明白,牟指挥公务繁忙,特委托萧镇抚孙镇抚恭贺宋千户荣升,人却来不了了。
宋楠微笑手下,赏了亲卫,要他带话给萧镇抚表示感谢。客人众多,宋楠在正阳门外的春风酒楼上大摆筵席,楼上楼下三层数十桌尽数包下,开起了流水席,这一番胡吃海喝直闹到下午未时方才停歇,众人醉醺醺的离去,宋楠也灌了满肚子的酒,脚步趔趄的和侯大彪郑达等人勾肩搭背东倒西歪的出门,马儿是爬不上去了,一行人只能步行回衙门。
行到横街之上,前方马蹄得得,数骑疾驰而来,百姓纷纷避让,宋楠等人却晕头转向无法避开,马儿疾驰而来,眼见便要撞上几人,惊得周围百姓一阵惊呼,马上骑士却骑术精湛,一拉马缰,人立而起,生生的停在那里。
郑达怒道:“谁这么横冲直撞?想撞死人么?”
几名骑士拱手道:“敢问哪一位是宋千户?”
宋楠定定神道:“你们是什么人?”
骑士跳下马来拱手施礼道:“您便是宋千户么?”
宋楠道:“正是。”
骑士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递给宋楠道:“受我家主人差遣,请宋千户前往一聚。”
侯大彪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骑士尚未回答,宋楠已经将信拆开浏览了一遍,摆手道:“我知道了,候百户,郑百户,带着兄弟们回衙门,喝了酒不要出来招摇,我去去就来。”
李大牛忙凑上来道:“哥儿,要不要俺回去叫叶姑娘来?”
宋楠道:“不用,这件事我自己去处理,又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
说罢牵过马来,摇摇晃晃的爬上马背,对那几名骑士道:“请带路。”
几名骑士拨转马头快马加鞭往南驰去,宋楠催动马匹跟上,冷风一吹,脑子逐渐清醒过来,回想起信中的内容,不禁暗暗思忖:“英国公突然要见自己是为什么?这十几日来自己并未和小郡主来往,估摸着也在他人劝说之下知道和自己不太可能,那晚上的一吻便当是一时的冲动了;除此之外,自己和英国公府毫无瓜葛,张仑要求解散城管队,要求不再在一品鸭占有股份的要求自己也一一做到,在这种情形之下,英国公见自己做什么?”
一路寻思,不觉马匹已经踏上通往英国公府别院的宽阔林荫大道,宋楠的还是第一次正式在这条道上走,远处显眼的高大的门楼和红色外墙的府邸便是英国公府在正南坊的别院,或说是新府邸,门前走动的守卫,门口高大的石阶和蹲坐的石狮都给人一种森然之感。
未进府中,先觉威严。
国公府前,几名骑士下了马,宋楠也翻身下马,为首的那名骑士道:“宋千户,卑职乃国公府卫士长王诚,请宋千户里边请。”
宋楠整整衣冠,伸手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那王诚阔步往台阶上走,宋楠跟在后面,只觉两边门口肃立的卫士眼芒如电盯着自己,待要跨入门内之时,一名卫士突然伸臂横在宋楠面前道:“且慢。”
宋楠道:“怎么?”
“卸下你的兵刃。”那卫士皱眉道,闻着宋楠身上的酒气,眼神中带着不屑。
宋楠看看前面停步等候的王诚,笑道:“这个不必了吧,我锦衣卫向来兵刃不离左右。”
那卫士道:“入我国公府便需的解下兵刃,这是我们国公府的规矩。”
宋楠愣了愣道:“我是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又非歹人,你家国公爷请我来相见,又非我企图闯进。”
“管你是谁,入府便需解兵刃。”卫士不耐烦的道。
宋楠本想解下兵刃也没什么,不过这卫士的态度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于是笑道:“若我恕难从命呢?”
卫士道:“那便强行解下。”
宋楠冷笑一声道:“我又非来趋炎附势求着见你家国公爷,既如此,恕我无礼了,王将军,在下告辞了。”
说罢转身往阶下便走,王诚喝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么?拿下他。”
七八名卫士沿阶冲下,各处兵刃将宋楠围在当中;宋楠呵呵冷笑道:“我当国公爷叫我前来是什么事,原来是赴这鸿门之宴,国公府好大的派头,且不说我是正南坊锦衣卫千户,便是我这太子侍读的身份,也不是你们想拿便拿的。”
王诚嘿嘿笑道:“在我王府卫士眼中,没有什么官职称谓,世间唯有两种人,一种是可拿之人,另一种是暂时不可拿之人,别跟我提什么官职,本人对此一概无视。”
宋楠酒气上涌哈哈大笑道:“好大的口气,要这么说,那在我宋楠眼中,世上也无非两种人,一种是我愿意向他屈服之人,另一种是我宁愿血溅五步也不会遂了他愿的人,很不幸,你们是第二种,来吧,少说多做,手下见真章,嫌人少快去你们府中多叫些人来。”
宋楠沧浪一声抽出绣春刀,横在胸前,阳光射下,绣春刀上一片灿烂闪光,夺人眼球。
第一五一章 双活
第一五一章
卫士们略觉惊讶,没想到这个宋楠如此泼皮,国公府前居然敢抽兵刃反抗,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自己有没有胜算。
众卫士看向王诚请他示下,王诚也有些犹豫,本拟按照原先小公爷的交待吓唬吓唬这宋楠,挫挫他的威风,却不料此人油水不进,一副滚刀肉泼皮相。
王诚正为难之际,大门照壁后躲藏偷听的张仑缓步而出,他见吓不倒宋楠,自然要出来打圆场;张仑负手走出府门,站在阶上皱眉道:“宋楠,你这是作甚?”
宋楠摆着架势道:“小公爷,贵府待客可真是稀奇,既邀我前来,又花样百出,我虽官阶低微,但也不是任人摆布之人,一言不合便要拿我,这是何道理?”
张仑故作惊讶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王诚道:“按照规矩,进府门需卸下兵刃,这厮就是不肯。”
张仑摆手道:“原来是这事,人家是锦衣卫千户,绣春刀不离身,刀在人在刀亡人亡当然不肯;罢了,破一回例吧;宋楠,进来吧,我家老爷子可等着你呢。”
张仑转身进门,宋楠还刀入鞘挺着胸迈步走入国公府中,绕过照壁,眼前豁然开朗,国公府前庭大院开阔大气,砖石铺成的丈许宽大道直通正厅,光是这个前院便足有方圆百步之阔;路旁花坛假山绿竹小亭星罗散布,一弯人工小池中游鱼尾尾来去自在,入了这庭院便好似将冬天丢在了门外,外边隆冬季节万物凋零,院子里却绿意盎然还有不知名的花卉盛开。
“宋千户,后堂请。”张仑见宋楠满脸羡慕的摸样,脸色有些得意,心道:叫你见识见识我国公府的气派,你个小小的千户牛逼哄哄的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了不起,岂不知我国公府一个小指头便比你的腰粗。
宋楠赞道:“小公爷,贵府可真是气派,不过也难怪,英国公府绵延数代,祖荫丰厚,威望高隆,自然该有这般气派。”
张仑心中略有些不舒服,宋楠特意提及祖荫二字,不知是无意冒犯,还是有意提醒自己这一切都不是他张仑的本事,而是靠着祖上的恩宠得来的。
两人行过正厅往后堂走,穿过两座小庭院,过了一道回廊,来到一处天井小院外,张仑站在花廊口恭谨的道:“爷爷,宋楠到了。”
宋楠四顾小院,却没发现何处有人,忽然间,就听目光不及的葫芦藤架之下,有个苍老的声音低沉的嗯了一声。
宋楠这才留意到叶落之后的葫芦藤纠结扭曲缠在一起挡住了视线,而架下一名老者露着灰衣一角背对廊下而坐,正好嵌入景色之中,像是变色龙一般根本分辨不出来。
张仑轻手轻脚走出花廊,带着宋楠来到张懋面前,张懋面前小凳上摆着一盘围棋,正自己跟自己下着围棋,身边的石桌上摆着茶盅茶壶等物。
“正南坊锦衣卫千户宋楠拜见英国公!”宋楠拱手道。
张懋头都没有抬一下,瞪着棋盘苦思,恍若未闻。
宋楠无奈,站在那里看着张仑,张仑也束手而立,双目盯着张懋动也不动,一时间院落无声,三人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里,隐约有人声从前面传来,更衬托的此处寂静无聊。
宋楠盯着棋盘看了半天,发现棋盘上黑白绞杀在一起,棋局扑朔迷离,看似黑棋要输,一条大龙即将被侵吞,但白棋也似乎并无十足胜算,若下子围剿,似乎有被反杀的可能。
自己跟自己下棋也能下成这样,宋楠可真是有些觉得张懋有些无聊透顶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张懋食指中指夹起一颗白棋欲下在黑棋空处的一处,此处正是破眼之处,看似此子落下,黑棋将变成独眼不可做活,但宋楠却知道这是个假象,张懋举臂欲拍下白子,宋楠忍不住道:“这一子落下,白棋便被反杀了。”
张仑吓了一跳,瞪着宋楠责怪他多嘴。
张懋侧目看了宋楠一眼,道:“哦?我破黑棋眼位,这不是赢了么?”
宋楠大着胆子伸手捻起一颗黑字打入道:“这里断您便如何?”
张懋应了一手,宋楠又下一子,张懋再应,当宋楠下了第三子之后,张懋手中的白子再也落不下去了,皱眉道:“果真是白棋要输了,本以为白棋此举有胜算,却不料看似能胜却是必败。”
宋楠笑道:“也不尽然。”
张仑低声道:“宋楠,不懂便别乱说话,你还有我爷爷棋道精深么?”
张懋摆手道:“让他说说看。”
宋楠探身将方才落下的数子尽数取出,着白子落在一处,张懋愕然道:“正绞杀之际,你出此缓招作甚?岂不是让黑子缓过气来了么?这是黑子优势了。”
宋楠道:“国公爷不妨一试。”
张懋落子如风用黑子展开围杀,落了五六手之后突然发现宋楠先前落得一字正好接应在前,无论如何不能落子塞气,否则自绝后路,而白子也无法绞杀黑子,棋盘中再无他处可以争夺,棋局至此而终,正是个双活的局面,不禁抚掌大笑道:“双活,不错不错,有些门道。”
宋楠拱手道:“瞎猫碰了死耗子,在下于纹枰之道所知甚少,让国公爷见笑了。”
张仑道:“算你还有自知之明。”
张懋将一把棋子洒在棋盘之上,微笑道:“也不能这么说,人说黑白之道二十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这是有道理的,年轻人的脑子够用,我等老朽却是不及了。”
张仑道:“爷爷,您可没老。”
张懋道:“这棋局是定国公与我昨日所下,下到残处,我们便都没有继续,本以为我执黑必胜,回来复盘发现却有凶险,这才苦思不解;倒是教他给弄了个双活,不错,不错。”
宋楠微笑不语,张懋伸手指着石凳道:“坐下说话。”
宋楠道:“不敢。”
张懋也不勉强,端了茶盅喝了一口道:“听说你升了千户了?”
宋楠道:“蒙皇恩浩荡,上官提携,确实提了千户之职。”
张懋点头道:“你升官倒是挺快的,一年没到便从蔚州来到京城,由锦衣卫百户升至千户,看来不日便要登堂入室成为国家栋梁了。”
宋楠道:“国公爷这是在羞臊在下了,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张懋道:“机缘巧合,嘿嘿,哪来的那么多机缘巧合,不过你虽升为锦衣卫千户,在锦衣卫衙门内算是个人物,但放眼京内,可还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
宋楠道:“那是当然,哪能跟京中大员相比,更别提国公爷您这样的大人物了。”
张懋嘿然笑道:“你还想老夫比?志不在小啊。”
宋楠忙道:“那可不敢,国公爷误会在下之意了。”
张懋摆摆手,问道:“我瞧你似乎对升官挺热心的,年纪轻轻的便当了千户,本事当真不小。”
宋楠微笑道:“我若说不想升官那是假话,谁不想做大官报效朝廷光大门楣,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张懋点点头,脸色忽然变得冷峻无比,冷声道:“然则你便想方设法投机取巧,只为上位,无所不用其极么?”
宋楠愕然道:“国公爷此言何意?”
张懋花白的胡子吹起,脸上怒容乍现,喝道:“还装蒜,你想方设法接近我国公府的人不是明证么?仑儿,媗儿你都想办法结交,难不成你动机倒是纯洁的么?”
宋楠知道,这才是今日的主菜,说来说去,张懋今日忽然突兀的见自己,便是要来跟自己算这笔帐的。
“国公爷既如此说,在下辩无可辩,也不想辩解。”
“你怕是辩解不出个名堂来吧,因为你就是这么想的,想借我国公府之力上位,靠打这些小算盘算计,你这官儿是做不大的;想跟我国公府攀亲,你还没那个资格。”张懋毫不留情的训斥道。
宋楠挺胸道:“国公爷既然这么说,在下也不能不为自己做个辩解,当初遇到郡主的时候,在下压根不知她的身份,只是因整顿街市与她发生了摩擦;若说我有献媚之心,我又干什么要得罪她?”
张懋冷笑道:“这正是你的心计艰深之处,你便是算准了媗儿娇生惯养自小无人忤逆,便故意为之,让她对你格外关注,你们这些勾当我如何不懂?老夫虽然垂暮,但也曾经年轻过,在风月之事上也甚是精通。”
宋楠笑道:“这我便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接下来你定是要说我故意得罪小郡主的另一个目的便是引得小公爷出面,然后巴结小公爷是么?”
张懋道:“难道不是么?整个过程都是你精心计划好的,否则你干什么要平白让仑儿参股你的生意?平白替仑儿养着五百地痞?不就是想藉此博得我国公府的青睐么?”
宋楠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张仑喝道:“休得无礼,你可是在英国公面前,作此狂态,乃犯上之举。”
宋楠笑声不绝,捂着肚子道:“国公爷,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您把国公府看的太重要了,也太自恋了。”
张仑大骂道:“放肆,你是想死了。”
张懋喟然不动,摆手道:“让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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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二章 条件
第一百五二章
宋楠也豁出去了,英国公的态度激怒了他,自己和张仑结交虽有借力之心,但大部分的原因是自己想在正南坊有所作为而已,更谈不上故意惹上小郡主引来张仑;一开始自己对小郡主非但没有丝毫的情意,反而认为此女刁蛮无理胡搅蛮缠,正是自己最讨厌的一种类型,虽然生的貌美,但美貌岂是宋楠择偶的唯一标准。
“您是英国公,对大明朝而言,您和您的国公府是中流砥柱,对百姓而言,你们更是高高在上的勋戚贵族,是高不可攀仰望不可及的存在,也正因如此,你们有资格自傲。然而,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并非如你所想遇权贵而折腰,也并非如你所认为的那般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