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斌喝道:“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不用管有理无理?既有纠纷,自然是无理一方负责,你说这话便该掌嘴。”
范亨冷笑道:“瞧瞧这家伙的一张利嘴,还负枷带锁来请罪,这场戏做的可真不错。牟指挥,本督倒是蛮佩服你的,知道本督要来,居然让这小子跟你演双簧,佩服佩服,这场戏该让皇上看看才是。”
牟斌怒道:“范督主,你这话说的刺耳,什么叫我和宋楠一起做戏?这件事我压根才刚刚知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这是事实。”
范亨冷笑连声道:“好吧,既然宋楠已经来了,本督便看你如何处置此事,我可等着听信呢,今日皇上要我巳时陪同游西苑,本督可没时间耽搁。”
宋楠这才知道,坐在右首椅子上的这个白白胖胖的家伙便是东厂提督,司礼监掌印太监范亨,原来一大早这家伙便带人来兴师问罪了,在看看范亨身后,昨日被自己痛殴的役长田规正怨恨的盯着自己,脸上一副残忍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牟斌心中也极为恼火,宋楠此举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锦衣卫和东厂在皇上面前的争宠正落于下风,自己又不愿像范亨那般为了邀功而不择手段的罗织罪名制造冤案,本想徐徐扳回局面,不料宋楠竟然来了这么一处;看着田规鼻青脸肿的摸样,牟斌心里也很是解气,但这件事如何了局,倒是棘手之极。
“宋楠,你和东厂番役因何而起冲突?还不从实招来?”牟斌很想知道实情,于是沉声问道。
宋楠拱手道:“指挥使大人,卑职所领锦衣卫旗校和东厂的兄弟们并无恩怨,这次冲突也是事出偶然。”
田规忍不住叫道:“你说的倒轻巧,近月余时间,我东厂兄弟每在正南坊拿人均受你锦衣卫阻挠,还说事发偶然,分明就是早有图谋。”
宋楠微笑道:“照田役长这么说,正南坊中只许你东厂拿人,便不许我锦衣卫拿人了?田役长不如请范督主上个折子,请皇上解散我锦衣卫算了,大小事务全由你东厂包办,岂不干净?”
范亨喝道:“放肆,小小副千户,狡诈诡辩伶牙俐齿,莫以为你在正南坊玩的那些花样无人知晓,我来问你,我东厂在正南坊的眼线受你锦衣卫衙门滋扰恐吓,吓得不敢通报情报,你这么做是何居心?难道你想包庇那些出言不逊诽谤朝廷居心不良之人么?”
宋楠呵呵大笑道:“范督主,您这顶大帽子下官可受不起,下官按照锦衣卫职责办事,东厂可设暗椿眼线,我锦衣卫同样可设,至于选择了同一个暗椿,这只能说咱们两家的眼光相同,都认为何人合适何人不合适,叫做英雄所见略同。督主可去打听打听,我属下之人可从未逼迫任何一人不准给送东厂通报消息,也未曾逼迫一人不准为东厂眼线。”
范亨怒道:“狡辩你倒是有两手,我只问你,既然双方并无恩怨,为何动手殴打我东厂番役?是否有人背后撑腰指使?说!”
第一零二章 援手
第一零二章
范亨声色俱厉,气势慑人,他已经下定决心,今日不将这宋楠整的生不如死决不罢休,更要逼迫牟斌低头,借用此事让牟斌心中的最后一丝争强之心打压殆尽;就算闹到皇上那里,也不能让牟斌蒙混过关。
宋楠面对咄咄逼人的范亨表情平静,倒是牟斌有些慌张,拱手道:“范督主不必动怒,本官御下不严,也有责任;这件事我认为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好,免得伤了你我两家的和气,闹到皇上那里,免不了各打五十大板,大家面子上无光。”
范亨傲然道:“我自然是给牟指挥面子,但不知牟指挥打算怎生处置此人,我手下伤了十几个,有两人肋骨都断了三四根,可见下手之狠;我这里倒是好说,但手下兄弟总要有所交代,不然岂不寒了大伙的心。”
牟斌沉思半晌问宋楠道:“你们先动的手是么?”
宋楠点头道:“确实是我先动的手。”
牟斌道:“罢了,你这回大错特错了,有错便要受罚,怪不得本指挥了。”
宋楠道:“卑职别无怨言。”
牟斌微叹一声,对范亨道:“依督主的意思,该如何了解此事?”
范亨脸有得色,缓缓道:“很简单,这宋楠滋事,即便或有人指使,本督也不愿追究,只拿这宋楠说话;随意殴打我东厂番役,影响恶劣之极,本督要牟指挥将涉案之人尽数交给我东厂处置,本督要问清楚他们的动机和叵测居心,再行处置。”
牟斌心头一沉,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范亨说的好像很平淡,但深知范亨为人的牟斌明白,一旦人交到东厂手里,吃些苦头丢些锦衣卫的面子还在其次,凭东厂的一贯做法,定会多方攀附罪名,最终指不定会捏造出什么样的罪名来,搞不好会牵连到自己;范亨口口声声说幕后有人指使,那便是含沙射影的说自己纵容宋楠和东厂番子作对,那么很有可能会动私刑逼着宋楠承认此事,到时候自己可就麻烦了。
“这恐怕不太合适吧,这样,本人下令将涉及此事的校尉官员尽数查办,宋楠降职为校尉,其余人各加惩罚,这样如何?”
范亨冷笑道:“你倒是会做人,此刻革职,过个一段时间照样官复原职,当我是傻子么?”
牟斌道:“范督主,你我协商此事,相互退让一步,才是和气之道,何必闹得满城风雨。”
范亨道:“此事早已满城风雨,不消半日,整个京城都知道你锦衣卫衙门如何威风,打得我东厂番役鸡飞狗跳,现在你倒想大事化小了,早干什么去了?”牟斌无语。
范亨撇着嘴道:“也罢,我便让一步,免得你说我不给面子,得理不饶人。”
牟斌拱手道:“洗耳恭听督主良策。”
范亨道:“很简单,人我也不要了,宋楠我也不罚了,既然你大包大揽的要袒护,我也理解你当上司的心情;本督只需你一人出面致歉则可,要求也不高,烦请牟指挥抽空来我东厂衙门替本督牵马一日,此事便可做罢。”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厅中众锦衣卫官员怒目相向,气的咬牙切齿;东厂一干人等则满脸得意,嬉笑不已。
锦衣卫指挥使替东厂提督拉马一日?那锦衣卫可彻底别在京城抬头了,锦衣卫立衙七十年来,跟东厂争斗不休,或有时落于下风,但气势上却从不示弱,若因此事沦为替东厂提督牵马,不仅是牟斌之耻,更是整个锦衣卫衙门之辱。
“范亨,你休得欺人太甚!”牟斌虽然是个忠厚人,但能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岂是庸才;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性,面对这裸的挑衅,牟斌也爆发了。
“本督欺人太甚?你也不想想,谁先欺负的咱家?”范亨一拍桌子起身叫道,嗓音也变得尖细刺耳。
“你分明就是借此事来滋事,本人绝不会答应。”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牟斌,你是打定主意要包庇到底了是么?很好,本督本就怀疑是你指使,咱们话不多说,皇上面前见真章,瞧瞧你指使手下打人,干扰我东厂缉拿人犯到底是何居心。”
牟斌气的跺脚,见范亨拔脚要走,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真要闹到皇上那里,皇上虽不至于相信自己有什么居心,但以皇上玲珑心思,难保不猜想此事是自己指使。
正踌躇间,就听门外有人叫道:“见皇上么?算我张仑一个,我还正想求范督主引见见见皇上呢。”
宋楠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之所以忍到现在一言不发,便是算着小公爷快要露面了,范亨撩脚要走,宋楠还正打算说两句刺激的话留住范亨拖延时间,幸而小公爷来的还算及时。
范亨和牟斌都是一愣,小公爷张仑怎地会来此倒是怪事,英国公府上下和东厂锦衣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虽然熟识,但两家衙门却从未登门过,此时现身不知为何。
牟斌上前施礼道:“小公爷,你怎么来了?有公务么?”
张仑恭谨还礼道:“我不是来找牟指挥的,我是来找范督主讨个说法的。”
范亨皱了皱眉头,他压根没将张仑放在眼里,便是英国公张懋,自己内心也是不怵的,只是表面上要表示尊重罢了。
“小公爷,你寻本督讨说法?讨什么说法?”
张仑礼数不缺,拱手道:“范督主,你何必明知故问。”
范亨摸不着头脑,疑惑道:“确实不知,请小公爷明言。”
张仑皱眉道:“范督主,既然你装糊涂,我便明言了,你的手下番子们如今可跋扈的很呢,连我英国公府都不放在眼里,竟然出口便辱骂,我正是要来问问范督主,该不是范督主平日教导他们这么做的吧?”
范亨一惊,牟斌却是一喜,这下好了,范亨找自己麻烦,小公爷找范亨麻烦,倒也有趣,但听范亨不悦道:“小公爷,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我教唆他们跋扈?小公爷说话可要主意言辞。”
张仑冷声道:“我倒要注意言辞么?瞧范督主这架势是要不认账了,也罢,我本来就是替老爷子打前站的,既然范督主不屑于跟我说话,便跟我家老爷子在皇上面前说道说道吧。”
张仑调转屁股迈步便走,范亨又恼又疑惑,忙道:“小公爷,你总要把话说明白了吧,说了半天本督什么都没明白,番役们如何得罪小公爷了?”
张仑停步道:“你当真不知?”
范亨气恼道:“我知道还跟你打什么哑谜?”
张仑探头朝厅内望去,忽然伸手指着田规道:“就是此人,这个没卵子的狗东西,昨日在正阳门外酒楼内见到本人劈头就是一句骂,我英国公府先祖跟随太祖爷征战四方,为大明立下无数功勋,名扬天下,谁不知道我祖上英名,便是这厮居然问我是哪根葱,还诬赖我替锦衣卫护短,没卵子的狗东西,给我滚出来。”
小公爷身后跟随的几名家将也齐声呼喝,‘没卵狗,死太监’之类的脏话骂个不休,范亨和所带来的人手倒有一半以上是太监,被人‘没卵狗死太监’一顿乱骂,个个脸上青白,怒不可遏。
范亨冷冷道:“小公爷嘴上积点德。”
张仑装作忽然醒悟,忙道:“啊呀,忘了督主你也是……罪过罪过。”
宋楠和一众锦衣卫官员差点没笑死,个个低头忍住笑,身子一抖一抖的活像抽风。
张仑继续道:“我英国公府为朝廷世代效力,不说功劳,亦有苦劳,今落得被一个番役指着鼻子骂哪根葱的地步,何其悲哀!我回去跟老爷子一说,老爷子当即气的要进攻见皇上,我劝老爷子先别动气,或许其中有些隐情,于是便来寻范督主问问情形,这事儿范督主你管不管?不管我可回去告知咱家老爷子了。”
范亨当然要管,英国公府以及一干勋戚虽然式微,但皇上对勋戚们的信任却一直没变,否则为何京营尽数掌握在勋戚手中,军权交给勋戚,这便是最大的信任;自己虽不怵他们,但当真要跟勋戚撕破脸,那还是无异于找死。
“你,过来。”范亨伸手朝田规一勾,田规顿时三魂去了两魂半,连滚带爬的来到范亨面前跪下。
“小公爷所言可有此事?”
“这个……属下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小公爷,只见他跟那小子在一起,便认作是锦衣卫的人了。”田规抖着嘴唇道。
“哪个小子?”范亨还没弄明白。
“便是那宋楠啊。”田规朝宋楠一指。
包括范亨牟斌等人尽数一脑子浆糊,自始至终宋楠也没提及昨日有小公爷在场,原来打斗之时,小公爷便在当场,田规上报的时候是有意忽略此事,宋楠则是有意隐瞒了此节,当然是有他的用意的。
第一零三章 棒子
第一零三章
张仑也有些迷糊,昨日说好了要宋楠将这场殴斗发生的起因归结于东厂番役对自己不敬,怎地好像宋楠并没有说出这个原因,看牟斌和范亨等人的表情,自己昨日在现场之事居然无人知晓。
只一瞬间,张仑便明白宋楠的用意了,很显然宋楠是不愿拿此事牵扯上张仑,东厂和锦衣卫之间的纠葛谁也不愿介入,英国公府自然也不例外。昨日宋楠便保证此事不涉张仑,没想到他果真说到做到,并没有因为自身难保而说出此事来。
张仑对宋楠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本来虽然自己答应帮宋楠脱困,但总有一种被宋楠裹挟进来的感觉,酒楼里开仗之前的那一嗓子,总让小公爷觉得窝心,觉得宋楠是利用自己借机和东厂番役开战,但此刻看来,自己却是大大的误解他了,这样的朋友值得交,自己最终决定来此帮他脱困的决定看来是正确的。
“宋楠,小公爷在场之事你怎地只字未提?原来你是替小公爷打抱不平,哎,你怎地不早说。”
牟斌可不管那些,得知小公爷昨日在场,东厂番役又辱骂了张仑,牟斌赶紧抓住机会将水搅浑。
宋楠拱手道:“牟指挥,非卑职隐瞒不保,卑职替小公爷打抱不平也是出于自愿,小公爷并未要求卑职这么做,既是自作主张,又何必将小公爷扯进来?所以……”
牟斌哈哈笑道:“得了,别说啦,我都明白了;范督主,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贵属下对小公爷出言不逊,宋副千户打抱不平,事情很简单,可并非像你所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更没什么人在背后指使,范督主心眼太多,这可误会了吧。”
范亨脸色铁青,指着田规喝道:“你果真辱骂了小公爷么?”
田规苦着脸道:“属下根本不知道他便是小公爷,还以为是和宋楠一伙的锦衣卫,属下该死。”
范亨飞起一脚踹在田规的脸上,踹的田规如滚地葫芦一般滚出数尺,哎呦哎呦的爬不起身来。
“混账东西,连小公爷也敢辱骂,需饶不得你。”范亨骂道。
又转向张仑道:“小公爷,属下无眼,得罪了小公爷,你放心,本督必给你个交代,你说,怎么处置于他,要杀要剐随便你。”
张仑冷冷道:“督主这是作甚?打孩子给谁看?你东厂的人我有何权力处置?督主觉得此人该如何管教是你督主的事情,本人只是来讨要个说法罢了。”
范亨忍住气道:“我着他登门谢罪,这样成不成?老公爷哪里还请小公爷安慰几句,田规也是眼睛瞎了,终日在街上晃荡,居然不认识小公爷,这回他瞎了眼,大水冲了龙王庙,小公爷大人大量,不要介意。”
张仑道:“这才是句话,我国公府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话既然说开了也就算了,只请督主好生的约束手下,今日骂了我倒没什么,明日皇上微服出巡要是被贵属无故大骂,督主怕是要掉脑袋了。”
范亨满腹的怒火,偏偏又无法发泄,对张仑的明显的揶揄之词还要笑脸感谢提醒,真是肺都要气炸了;这件事实在是找不到一丁点的理由反驳,否则,便是小公爷又如何?闹到皇上那里,只要有理,未必便会落于下风。
看着牟斌和锦衣卫们一副幸灾乐祸的摸样,范亨找到了怒火的发泄口,冷然道:“牟指挥,就算宋楠是打抱不平,但一言不合便出手开打,这也太不像话了;事出有因,但于规矩不合,要是都像这个宋楠这样,那咱们东厂和锦衣卫还不乱成一锅粥了;田规本督会重重责罚,但这个宋楠也难逃其疚,不能如此纵容他这般没规矩。”
牟斌道:“范督主说的是,本人会责罚于他,本人亲自行刑给他二十大板责罚他行事不当如何?毕竟小公爷在正南坊辖区内被人辱骂,他出手维护方法虽嫌粗暴,但也不能说事出无因;如果范督主觉得这样的责罚不够,那咱们还是去皇上面前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