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铁拳砸向朱宸濠的叛军。
宋楠知道,朱宸濠的叛军虽号称已达二十万,但其实只是浮夸之言,问题不在于他有多少兵马,主要的问题是,朱宸濠是否会不顾一切的攻打南京。
若南京被攻下,整个局面便会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一旦长江渡口被叛军占领,自己虽有精锐十万大军挥进,但隔江攻打南京城却也无必胜的把握。
而且南京如果陷落,必将成为朱宸濠叛军的转折点,在形势所迫或人心浮动之下,江南各州府是否会成为朱宸濠的拥护者,南方广大地区是否会成为朱宸濠的粮仓和兵源之地,都是极大的变数。
但这种担心很快便成了杞人之忧,大军三日后出了应天府地界刚抵达山东境内,便有战报传来,拿下安庆府的叛军主力调转头去,朝江西境内龟缩而去,并没有顺流之下猛攻南京。消息称,兵马副都督王守仁集结兵马猛攻叛军大后方,已于昨日攻陷抚州府,正朝南昌府逼近。
闻听消息之后的宋楠放声大笑,赞道:“阳明先生可不是一介腐儒,我本担心他未必能理解我的意图并坚决执行,现在看来,阳明先生不仅执行了,而且干的很漂亮。居然号称聚集了三十万大军四面八方攻击江西,他哪来的三十万大军?三万还差不多,这散布谣言的本事可不比他传播心学的本事弱啊。”
高兴归高兴,宋楠也意识到,叛军既然已经回头救援,王守仁必将承受极大的压力,以大军的行进速度,起码还需七八日方能赶到长江之北,到那时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江彬听令。”宋楠坐在马上立刻下达命令:“即刻集结五千骑兵昼夜兼程增援王大人,若能和王大人的兵马汇合,告诉他,要用拖字诀,哪怕南昌攻不下也不要和叛军主力角力,但需保持压力,决不能让叛军又掉头进攻南京。”
江彬火速准备,迅速抽调各营骑兵组成五千骑兵的兵马准备火速南下。
看着江彬率骑兵绝尘而去的背影,宋楠略微舒了口气,这五千人虽然未必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如果抵达战场,意义自然不同。对王守仁来说,这是一种士气上的鼓舞,同时也传递给叛军一个信号,那便是朝廷大军即将到来,对他们将是一种致命的士气打击。
“大人,卑职有些疑问。”许泰坐在马上愁眉紧锁。
宋楠微笑问道:“说吧,你我之间忌讳什么?”
许泰道:“卑职认为,派骑兵增援其实是不妥当的,如果过早让叛军得知我大军到来的消息,他们必会做出不寻常的举动。”
宋楠呵呵笑道:“哦?你说说看,叛军会有何反应?”
许泰道:“若卑职是朱宸濠的话,一旦得知朝廷十万大军前来,必不会死保南昌府,因为即便保住了南昌府,我大军一到,那也是瓮中之鳖。还不如殊死一搏顺江而下直扑南京,在我大军赶到之前,南京若拿下,形势便大不相同了。”
宋楠大笑道:“许泰,我是越来越对你刮目相看了,你的担心并非多余,这也正是我所期待的,你道我为何派这五千兵马去增援么?大军交战,又是在湖泊山丘密布的山西,五千骑兵除了赶路快一点并无优势,我正是要叛军知道我们来了;朱宸濠手下的将领和谋士一定会明白,死守南昌是没有出路的,他们一定会建议折返回头攻下南京,这正是我所期待的。”
许泰愕然道:“原来这是国公爷的一计么?”
宋楠道:“若以一般而论,我大军救援该直扑何处?”
许泰道:“若以常规而论,自然是何处起火何处施救,我大军渡黄河之后该直扑江西才是。”
宋楠道:“这便是了,一般而言自然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但我大军若抵达江西之北起码需要七八天,要经山东过河南湖广而行,但如果我们知道叛军必会攻打南京,咱们何不直接增援应天府张开口袋等着他们到来呢?从此处到应天府时间上我们会节省起码三天时间,如果朱宸濠下定决心攻打南京的话,就算他们顺路而下行动迅速,我们也会比他们快上一两天。”
许泰皱眉道:“计是好计,但是……”
宋楠笑道:“你刚才还信心满满的说叛军一定会上当,现在又没有信心了?”
许泰摇头道:“毕竟是揣度对方的意图,谁也没有必把握确定他们一定会这么做,如果判断失误,岂不是断送了王大人的数万兵马么?叛军的实力可比王大人大的多,他的三十万大军的谎言一戳就破呢。交战起来我大军又借道往东增援南京,再逆流而上增援的话,时间上反倒是浪费了很多天了。”
宋楠道:“所以还要加把火,我拟命你率三卫兵马鼓噪南下,从西路经河南湖广直扑九江,要大张旗鼓声势浩大,造成我主力直扑江西的假象;而我则分兵增援南京,这样一来,这计策成功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了。”
许泰点头道:“卑职同意,若如此声势,叛军还不上当,那也是天意了。”
宋楠眼望远方淡淡道:“若这种情形之下,朱宸濠还不回头攻击南京,他的手下便是一群窝囊废了。他若死守南昌,便是瓮中之鳖,我抵达南京后便会溯流而上收复安庆进而收复九江南康,将口袋紧紧的扎牢。只是苦了王守仁了,他要承担更多的正面压力;此战或者将成为他王守仁名震天下的一战,也可能是他殒命之处,但无论如何,朱宸濠都逃脱不了失败的命运,有人为此牺牲,那也是无可奈何,身为主帅,我只能考虑全局,其他也顾不得了。”
许泰暗暗咂舌,镇国公的气魄也来越大,甘愿以王守仁的数万兵马的代价赢得此次平叛的胜利,虽然有牺牲王守仁之嫌,但无论谁在这个位置上,怕是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因为平息叛乱才是此行的目的,付出相应的代价也是清理之中,就看王守仁自己的本事了。
“其实这些担心也是多余,王守仁此人很有谋略,我想他定会明白我的意图,应该不会选择正面作战,我如果是他,便放弃攻打南昌,守在叛军回来的路上给他们来个阴的,打完了就跑。如果王守仁选择的是死攻南昌,我倒是对他失望了。”宋楠淡淡说完,挥手下令大军行进。
……
数百条战船载着近两万叛军经长江逆流而上过九江南康抵达鄱阳湖口,数日前朱宸濠下令回军救援江西,近七万大军只留下三千人驻守安庆府,其余大军尽数沿水陆两路兼程赶回。
抚州府的陷落在意料之中,留守的两万兵马集中驻扎在南昌府,哪里才是朱宸濠的大本营,但抚州一失意味着南昌府唇亡齿寒,王守仁的兵马下一个目标便是直指此地了。
巨大的龙首旗舰乘风破浪进入进入鄱阳湖湖面,速度已经是极快,但在旗舰上的朱宸濠尚觉得太慢,不断的催促仓中士兵速划,恨不得长出翅膀来飞速赶回南昌。
在鄱阳湖西南的南叽岛左近,茂密的芦苇丛掩盖着密密麻麻交织的水道,枯黄的芦苇从随风飒飒作响,偶尔有水鸟飞过,显得一片寂静。但在这密密的芦苇和水道之中,近万官兵身披芦苇茎秆伏在一条条小船上正等待跨越鄱阳湖而来的叛军先锋船队。
从鄱阳湖到南昌必经此地顺着大河往西,可直达南昌府的码头,王守仁攻下抚州之后派出王冕率两万兵马直扑南昌府,自己则带着一万兵马在这里设伏,这是标准的围城打援之策,在得知叛军回头救援之后,王守仁知道,唯有利用地形伏击叛军,才能有一战之力,若全员攻击南昌府,反倒会给叛军正面迎击的机会,所以他选择了围城打援。
天黑时分,经历漫长的等待之后,上百条战船的影子出现在视野之中,船上的灯火星星点点,上面走动的叛军的身影也清晰可见。在北风的鼓吹之下,它们雄赳赳的沿着南叽岛北侧的水道朝河口一带驶来,随着水道的繁杂和狭小,叛军的船只开始变换队形排成纵列,他们要分别穿越纵横的芦苇间的水道一直驶向岸边的河口再驶向南昌府。
王守仁面色冷峻,伏在一处芦苇丛生的滩涂高低之上,眼睛紧紧盯着这上百条船,当四五十艘船依次只进入芦苇荡水道之中之后,王守仁赫然起身,掀开身上掩盖的芦苇杆,手中拉开一张弓箭,身边的士兵动作麻利的给箭头上裹着的火油棉布点上火,王守仁嘿然大吼一声:“射击。”
数千只火箭如夜空中的流萤汇聚成数十条彩虹,一头搭在船上,一头搭在官兵们的弓弦上,只一瞬之间,芦苇水道之中便火光四起,四五十条战船上落下数百只火箭,扬起的风帆是最大的目标,只片刻之后,巨大的风帆便成了燃烧的圣火,涂了油的风帆起火燃烧,落下团团火球,将整座船只尽数点燃。
眨眼之间,湖面上便成了火红一片,仿佛朝霞升腾在鄱阳湖面上,映的天地绯色,美艳无比。
第八二一章 如何抉择
瞬间遭受的攻击让叛军前锋船队措手不及,烧成火船的数十艘战船上的叛军士兵纷纷朝水中跳去,留在船上那便成了大烤活人;无人操控的船只顿时停顿下来,打着转横在狭窄的水道上。
船只本来相隔甚远,但事出突然,前方突发状况让后面跟进的战船也有些措手不及,船上军官赶紧下令降下风帆停止前进,并命桨手朝后倒划,饶是如此,十几条战船还是收势不及直接冲入火海地狱之中,顷刻间成了火海中的一捆柴薪。
叛军前锋军领军指挥使是被封为威武大将军的徐钦,正是他率领叛军一路势如破竹的攻占了南康九江和安庆,这次回援他也是叛军的急先锋,这三百多艘战船正是由他来指挥的。
前方火起之时,徐钦的指挥船尚在七八里外的湖面上,见到前方遇到埋伏,徐钦当即下令,命战船收缩阵型摆出战斗姿态,以保护后方心急赶来的朱宸濠乘坐的龙舟旗舰。
“报大将军,芦苇荡水道之中有官兵设伏,具体敌情尚不明朗,但根据敌军发射火箭的规模估计,当有万人之多。”手下副将赵贤从前方一艘战船上伸过来的跳板上一跃而下,心急火燎的禀报道。
徐钦抽了口冷气,万余人埋伏在芦苇荡中,这是王守仁的主力啊,这厮胆子当真不小,早前得到的消息事他们拿下了抚州,没想到这么快便来到鄱阳湖设伏,这是算准了大军将要从此处回援南昌府了。
徐钦不敢擅自做主,于是一面下令所有战船做出防御姿态退回湖面,一面下令调转自己的船头和后方朱宸濠旗舰靠拢,禀报此间情形。
二十余里之外的湖面上,朱宸濠也接到禀报,前方战船燃烧引发的芦苇荡大火在夜晚清晰可见,朱宸濠立即下令停止前进,派小船去前方刺探情形。不多时,徐钦的战船行驶到近前,上了龙舟之后将前方情形详细禀报之后建议道:“皇上,王守仁在前方设伏,如今芦苇荡已经烧成一片火海,咱们欲从河中溯流前往南昌怕是不成了,敌在暗处我在明处,尚不知王守仁有何诡计,卑职建议改道往西,直接从昌邑登岸,改从陆路增援回到南昌府。”
朱宸濠恼怒道:“王守仁怎地动作这么快?昨日还说刚刚拿下抚州,今日便出现在此地,这厮生了飞毛腿不成?那南昌传来的消息为何说王守仁的兵马在南昌攻城?到底哪一个消息是真?”
刘养正拱手道:“皇上息怒,这分明是王守仁分兵之计,前方的伏兵是一部分,南昌府外的兵马是另一部分,这厮既然分兵,那么两处的兵马数量定不会多;依臣之见,该横扫过去,歼灭前方的敌军,而不该改行陆路,那样起码会耽搁一日时间。王守仁攻城的兵马定是希望我们拖延时间,好让他能从容攻下南昌府。”
朱宸濠愁眉不语,徐钦却叫道:“军师,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没见前方连芦苇荡都着火了么?你让我的船去送上去当柴禾么?”
刘养正摆手道:“这火虽阻挡了我们的去路,但对对方也是一种威胁,芦苇荡起火蔓延,伏兵焉能藏得住?他们只能被迫退上岸边;河道上的火船大可命水鬼去凿沉或者命铁头船顶开一旁,让出河道来。稍候片刻芦苇过火之后便会熄灭,我大军便可畅通无阻了。”
朱宸濠点头道:“军师说的对,王守仁没多少兵马,不过虚张声势罢了,咱们大可不必理他。虽烧毁了几十条船,损失了些人手,但当务之急还是救援南昌。南昌府一失,我们的老窝便被端了,诸位的父母妻儿还在南昌吧,那可不是朕希望看到的。”
众人纷纷点头,这一回意见难得的得到了统一,徐钦也无话可说,刚转身踏上跳板回船,便听着天边羽翅破风之声响起,扭头看去,黑沉沉的天空中两个小黑点迅捷而至,落在甲板上的一只木笼上方,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那是两只传递消息的军鸽,朱宸濠特意训练了数百这种军鸽,便于斥候传递消息打探军情,包括他去京城,都是用信鸽传递消息,可谓是方便之极。此刻在水面上,这种传递消息的方式更是快捷。
两只鸽子一只翅膀上涂着白色的颜料,一只涂着红色的颜料,那是用来区别查勘的范围的,红色的是江西左近的斥候放归的,红色也是警告急迫之意,越是离得近便越是紧迫,倒也不无道理。而涂着白色颜料的信鸽则是在外围打探的斥候,朱宸濠为了掌握官兵动态,派出了上百斥候深入周边各州府,有的远在河南境内,数百里之外,便是为了及时直到官兵到来的情报。
亲卫将鸽子抓住,取下他们脚下的小竹筒递给军师刘养正,刘养正不看则罢了,一看之下顿时色变,口中惊呼出声。
“军师,怎么了?”朱宸濠皱眉问道。
“大事不妙,皇上请亲自过目。”刘养正将两字条递给朱宸濠。
借着龙舟上的红灯笼,朱宸濠清清楚楚的看到字条上的字迹,虽然斥候们都是大老粗,写的字歪歪扭扭不堪入目,但字却是认识的。
一张字条上写着:“敌五千精骑从大名府入开封府境内,现已在开封府南九十里处昼夜奔袭。”
另一字条写着:“敌大军正经山东过河南直扑而来,敌军外围斥候防范甚严,兵马具体数目不详,但声势浩大,疑为官兵主力。”
朱宸濠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手脚连撑,撑在一旁的廊柱之上,这才站稳了身子,默默将纸条递给‘群臣’传阅。一时间满船寂静,唯听到鄱阳湖之水轻轻拍打之声,远方噼噼啪啪燃烧的芦苇荡起火之声,以及隐隐的落水士兵惨叫呼救之声。
“五千骑兵已经到了开封府以南九十里,照这个速度,一天一夜便可抵达九江,五千精锐骑兵,九江是守不住的,除非我们分兵去守九江;九江不能丢,丢了便被扎了口袋了。”兵部尚书王纶忧心忡忡的道。
李士实也道:“王大人说的是啊,皇上,九江乃是我江西连接长江通道的门户,九江在,哪怕陆路封锁,我大军照样可由水路畅通无阻,丢了真的成了瓮中……瓮中那个……咳咳。”
想到瓮中之鳖这个比喻不太恰当,李士实赶忙住了口。
刘养正忽然冷笑一声道:“两位大人的言外之意是要分兵死守九江了,莫忘了,敌主力已经从山东直扑而来,九江如何能受得住?就算分兵去守,我们又有多少兵马能挡住朝廷主力大军?朝廷这一回起码十余万大军前来,若还拘泥于守住九江,困守南昌,那可真的成了瓮中之鳖了。现在的情形需要作出决断,要么死守九江南昌,跟朝廷大军决一死战,这么做的成算不足百中之一,要么……”
刘养正迟疑了一下,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