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然如此,我家表兄月前从固原逃难而来,他本住在靖虏,鞑子带着火器只数个时辰便将靖虏夷为平地,一家子八口人就逃出来表兄和表嫂两个,鞑子当真是凶残之极。这位镇国公率军打垮了鞑子,将他们赶出去的消息传来,我那表兄在家里哭了一天,哎,太惨了。”
台下议论纷纷,台上的老者却已经在亲卫的引导下来到桌子边坐下,镇国公宋楠业已在他对面坐下,此刻正取过一张写了几行字的纸张来提了毛笔在上面写字,不一会放下毛笔又用拇指按了印泥在那纸张下方盖上了手印,接着又珍而重之的盖上一方印章,双手递给那老者。
众人屏息聆听,但听宋楠口中道:“老丈,如你所愿,十两纹银便交给我了,这张凭证你收好了,上面我按了手印盖了印章还签了名字,一年后凭此凭据,还在此地,我将兑换给你十三两银子。”
老者连连点头,珍而重之的叠好踹在怀里,忽然跪下给宋楠磕头,磕头道:“老朽祝愿大人旗开得胜,最好能将鞑子赶到天边去。明年老朽若能携妻儿尸骨回到家乡,老朽日夜烧高香替大人祷祝长寿。”
宋楠忙去扶时,老者已经自行起身,杵着拐杖下了高台,百姓们默默让开一条道儿,老者踽踽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程序已经很清楚了,镇国公亲自签名盖章摁手印,这便是等于和镇国公私人签订了契约,相较于之前以为的是朝廷借款,可信度反倒增加了许多,不少人心中意动跃跃欲试。正在此时,一人在人丛中大叫道:“诸位让一让,既不认购这募集的债券,又何必站在这里挡了别人的路。请让开。”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一名相貌普通的青年从人群中挤过来,蹬蹬蹬几步上了台阶站在高台上,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道:“小人购买一千两债券。”
立刻有人上前接待他,很快便填好了金额,拿了宋楠亲自签名盖章的凭据揣在怀里下台而去。众人暗暗咂舌,这人一下子便买了一千两债券,出手好大方啊,不过一想到一年后此人便可拿到一千三百两银子,顿时觉得这钱赚的简直太容易了。
说话间,又有几人壮着胆子上台认购,数目从几两到几十两不等,其中一人还将债券在台下展示,看着债券上宋楠的亲笔签名和红彤彤的镇国公大印,众人心中的顾虑尽数散尽。起初还是三三两两,但不久之后,人群争相而上,台上的坐在案后的十几名师爷也顿时忙碌起来,宋楠更是一刻不停,签名签到手软,忙到连头也没功夫抬了。
第七五九章 相约
早在上午早朝之后,宋楠便去见了正德,关于筹款的事情,他需要征求正德的同意。=自己咬咬牙,硬行摊牌一番,这几百万两银子的出征军费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但宋楠明白,若是逼着众人去拿私人的银子投入这无底洞中,也许会生出变数来。
说到底,现在跟自己站在一起的侯爷们还是利益捆绑在一起罢了,他们关心自己的利益远比什么国家大计要多,当此朝堂上正式成为两派势力的时候,宋楠绝不想自己的阵营中出现不和谐的声音。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只有大规模的募集,所谓战争债券的购买,其实便是一种变相的融资,不同的时,宋楠是以自己的名义来担保的,将本是国家行为的债券发行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这么做的好处是彻底将此事同朝廷分割开来,让杨廷和等人彻底失去插手此事的能力。但这么做的弊端是,以宋楠的私人名义发行债券,将来兑换的时候若有差错,宋楠便在民间名声扫地了,除非宋楠这一年时间能赚足所有募集的本金和利息,否则这一笔大窟窿债将会彻底让宋楠沦为千万人唾骂的对象。
鉴于此,除了需要正德允许宋楠募集战争债券之外,宋楠还要正德答应自己的一个条件。那条件便是,既然此番夺回河套的战争朝廷无力支付军饷,由宋楠自行解决,那么此战若获胜,所有的战利品便该归宋楠所有,缴获的兵器盔甲战马朝廷要入库便需的付钱方可,否则宋楠便要去联系高丽或者是西边南边的其他属国,将这些装备物资大价钱的卖出去才成。
面对宋楠这样的要求,正德无可拒绝,说到底,宋楠做的这一切还是为了大明朝着想,虽然在正德内心深处,他并不想继续打下去,但如宋楠能夺取河套成功,那将是他超越前朝诸先皇的一大创举。纵使庸碌如正德,也是有争胜好强之心的。
在得到正德的许可之后,宋楠才精心准备了这一出,派人迅速按照自己设计的格式去印刷了大量的空白债券,在白纸坊搭上高台,搞得像后世乡镇的摸奖现场一般。为了增加信任度,宋楠不得不亲自出马,每一张债券上他都亲自签名盖章摁手印,便是要将这仪式性的东西做到极致。这年头,大伙儿都信这个,大印和手印那便是一种承诺,是具有法律效力的,这样才会打消百姓们的顾虑。
为了让事情能顺利进行下去,宋楠不得不无耻的请了托儿,那位老者和青年人便是自己安排的托儿,老者是锦衣卫亲卫营千户赵大鹏的老丈人,那位青年书生则是从灵州入伍赏赐旗官一职的朱长平。
办法奏效之后,百姓蜂拥购买债券,从傍晚一直到二更天,宋楠的手就在不停的签字摁手印盖大印,忙的连一口水也没喝,直到身边的亲卫提醒宋楠:“夜色已深,国公爷该休息了,明日再来办事也不迟。”
宋楠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是深夜了。整个广场上风灯挂了数百串,照的如同白昼一般,自己忙于事务,居然没有发觉。
一名师爷走到台前,对台下数百百姓拱手道:“国公爷吩咐了,今日到此为止,明日请早。由于战事紧迫,明后两日之后便停止发售债券,因为国公爷要采购物资粮草赶赴战场,请诸位乡亲相互转告。”
众百姓这才缓缓散尽,广场四周警戒的亲卫们也都聚拢在高台左近警戒。
宋楠伸了个懒腰,看到身边的食盒,顿觉肚子饿的咕咕叫,拿起来一瞧,饭菜都已经凉了,依稀记得,这是府里命人送来的饭菜,自己忙的不可开交,居然连吃饭都忘了。
“成果如何?”宋楠伸着酸麻的胳膊问道。
“公爷您瞧。”一名师爷掀开后。台的帘幕,里边的情形让人咂舌。
一大筐一大筐的散碎银子像是萝卜白菜一般的堆在一起架在一起,各种形状的都有,有的是大锭的有的是黑色的小碎银,粗略数一数,约莫有数十筐。另有一只小铁箱中整整齐齐的码着五六叠银票,按照金额的大小整理的整整齐齐。
“现银十三万六千八百三十二两。银票三十九万七千两,合计五十三万三千八百三十二两,这是账薄,请公爷过目。”牙齿漏风的首席师爷算盘珠子打的啪啪响,之后递过流水账和汇总金额上来。
宋楠匆匆扫了一眼,心中暗自咂舌,区区三四个时辰居然已经募集到了五十多万两,京城中民间富足还真不是句假话,照这个速度,明后两日时间起码可以募集到三百万两以上,那样便可足够这次进军的开销了。宋楠早已和杨一清算过账,若以五万兵马进军,一切顺利的话,到战事结束费银不过两百万,多余的便算作是不时之需罢了。
“公爷真是好身板,老朽等都快挪不开步了。公爷又要签名又要摁手印,要是老朽的话,怕是浑身骨头都散了。”首席师爷不经意的恭维着。
宋楠笑道:“一共认购了多少张债券?”
师爷翻来账簿查找,笑道:“三千一百一十九张。”
宋楠微微点头,每张债券平均下来超过百两的金额还是挺不错的,若全部是一两二两的债券,那自己恐怕要累死了。记忆中有几十张数千两的债券,这些家伙平日其貌不扬,走在街上不过是寻常百姓,他若不拿出这么多银票来,又怎知他有这般身家?
“诸位辛苦了,今日我做东,你们去酒楼用酒菜,这些银子和银票嘛,赵大鹏带着人尽数送到杨一清大人府上去跟他交割,他明日起便要采购粮食物资了,告诉他,明晚请他带着杨小姐去我府中赴宴商谈事情。”
宋楠说着话,沿着右侧木梯下来,缓步走在一片狼藉的空地上,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一轮皓月,长长舒了口气,心情甚是平静。本来担心此事不一定能成功,但现在看来已经成功了大半了,钱粮问题一解决,大军不日便可开拔收复河套,这正是数月以来自己心中一直想要办成的一件大事。
“国公爷,刚才有位姑娘送来了张条。子,您正在忙着办事,卑职便没敢打搅您。”赵大鹏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从台上直接蹦下来来到宋楠身边,将纸条递了过来。
宋楠接过来展开一看,上面淡淡写着一行字:“今夜略备薄酒,请国公爷前来小舍小酌几杯,不知和唐突否?妾凤桐字。”
宋楠哑然失笑,原来是朱凤桐请自己去她家里喝酒的小纸条,眼前浮现出朱凤桐高贵清丽的面庞来,心头不禁一热。
“何时送来的?”宋楠道。
赵大鹏挠头道:“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便送来了,卑职该死,坏了大人的事了?”
宋楠啐道:“这是请我去喝酒的邀约,晚饭前给我倒是有用,现在天已二更,人家定因为我是爽约了,也没给人家送个信。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啊。”
赵大鹏大着胆子低声道:“若是主人家有诚意,便是现在去也是不晚的。”
宋楠想了想,忽然面露微笑,点头道:“说的很是,主人家不知是否有诚意呢,也许会吃个闭门羹。不过你说的有道理,不管怎样我还是去赴约的好。你带人收拾好这里,安排好事情,不得出差错,我这可要去喝酒去了。”
赵大鹏拱手道:“大人自便,卑职命人护送大人。”
宋楠摆手道:“不用了,在京城还要护送什么,牵我马来,我自己去。对了回头你去我府中送个信,便说……便说我公务未了,恐怕要很晚才回府。”
赵大鹏点头称是,早有人牵过马来,宋楠翻身上马,蹄声清脆,消失在街巷之中。
赵大鹏回过头来,低声道:“装的倒挺像,谁不知道是朱小姐请你去,你的那些事还能瞒得过咱们这些身边的兄弟么?”
第七六零章 凤求凰
崇文门内明时坊是京城最清雅宜居的坊间,这里聚集着京城豪奢巨贾之家,这里没有嘈杂的夜市,没有喧闹的青楼歌馆,没有扰人清梦种种噪声,从其他坊间一进此地,便忽然感觉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进入明时坊主街的时候,街口的士兵拦下了宋楠,就像后世小区门口警惕的保安们一样,这些士兵把守着明时坊连接各坊间的入口,盘查着每一个进出此坊之人;也正因如此,明时坊才能保持着安静的模样。
一名愣头青一般的京营士兵似乎是初参军值夜,他居然不认识宋楠,拦着宋楠盘问不休,宋楠微笑着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直到路卡旁边闲逛而来的一名小旗官睁大眼睛认出了宋楠,忙恭请宋楠进坊之后,那士兵兀自嘀咕:“就算是熟人,也该盘问清楚,咱们的职责便是不让闲杂人等进入明时坊……”
“闲杂人等?”旗官照着他的脑袋便是一巴掌,打得那士兵转了半个圈:“你他娘的是要害死我们是么?那是闲杂人等?那是咱们团营的副总督,锦衣卫指挥使,当今的镇国公宋公爷,你居然拦了他的道,你想死自己去死,可莫连累老子们。”
“啊?”那士兵摸着木瓜一般的脑袋发愣:“那是……镇国公?宋……宋……楠?”
旗官甩手又是一巴掌,低吼道:“你这厮还敢直呼镇国公的名讳?没见他是微服而来么?那定是不想被人认出身份,你这蠢货,跟你一班值夜,迟早害的大家全部完蛋。明日我要禀报总旗官,将你调离老子的手下,老子可不想跟你这愣头青呆在一起。”
那士兵呆呆看着宋楠牵马而去的背影,对小旗官的话充耳不闻,摸着后脑勺喃喃道:“我的娘哎,真的是镇国公,我刚才居然跟镇国公说了好几句话,这可太让我高兴了,能和镇国公说上话的人,咱们营里的兄弟怕只有我一个了吧。”
众士兵白眼乱飞,怒视着他,恨不得上去一顿拳打脚踢,打的他屁滚尿流。
宋楠牵着马儿走在静悄悄宽敞整洁的大街上,虽然街道两旁树木高大,遮蔽了天上的月光,但两侧坐落的独门宅院的门口都挂着灯笼,虽不明亮,但已无碍视线。
宋楠依稀记得听朱凤桐说过,她买下的庭院在明时坊西南角,属于略微偏僻的所在,于是辨明方向,在穿过长街之后,拐向了右首的一条叉街朝西南方向慢慢的寻找。小巷子里空无一人,大黑马的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踏踏的作响,两侧高高的围墙之内有枝头探出,有月桂的香气缓缓在空气里流淌,闻在鼻子里让人心情愉悦。
当此明月之夜,徜徉在香气暗浮的小巷里,宋楠虽非雅人,也起了诗意,但搜肠刮肚了半天,只在脑子里想起了一句‘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诗句来,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作,也不知道是何时所作。
前方地势略显开阔,小巷子似乎到了头,前方出现了一处小空地,一座庭院的大门正对着小巷子口,门前两侧沙沙作响的是两丛茂密的青竹,宋楠大喜,不出意外这便是朱凤桐的宅第了,她曾跟自己说过,在门前种植了两片湘妃竹,生的极为茂密,必是此宅无疑。
宋楠缓缓走近宅院大门,屏气静听了一会儿,院子里一丝声音也没有,唯有微风吹过,身边竹叶的沙沙之声;远处街巷中隐隐传来的狗吠声更增此刻的宁静。宋楠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忽然间他有些后悔来此了,本来夜已经这么深了,朱凤桐的邀约早已过期,此刻她也许都在睡梦之中了,自己深夜前来打搅,似乎有些不明智。他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脑子一热这么晚还来叨扰,或许是心中有着那么一丝期待吧。对朱凤桐,宋楠心中总是有一种不愿错过的期待。
终于,宋楠鬼使神差的伸手摸上了门环,轻轻的叩击了数声,他其实打定了主意,既然来了,怎也要敲敲门试一试,如果在十息之内……不……十五息之内无人应答,自己便立刻回转;家中娇妻美妾可都等着自己呢,昨夜还没安慰个遍,今晚尚任重呢,话说不日又要去西北,辰光宝贵的紧。
然而,几乎在门环的声音落下的同时,里边便传来了人声,这当中竟无三息的间隔,一个女声在门内道:“何人敲门?”
宋楠呆了呆不知怎么回答,便见门上小门洞哗啦打开,露出一张妇人的脸来,宋楠退后一步拱手道:“在下是……”
“莫说了莫说了,奴家识得你,快请进吧,我家小姐等候多时了。”那妇人带着笑容的面庞消失了,紧接着门闩响动,喀拉一声,宅门打开,里边灯笼的光透了出来。
宋楠有些发呆,迈步进了宅门,眼前两名中年妇人提着灯笼朝宋楠万福行礼:“宋公子里边请,我家小姐等候多时了。”
宋楠还了礼,定了定神暗想:“原来朱凤桐果然是在等着自己,心里不禁有些感动,这两名妇人定是一直守在门边上等着自己,看来等了不下几个时辰了。”
“小姐在后圆的亭子里,刚才青鸾姑娘还来问了问,公子稍候,奴家去禀报青鸾姑娘。”一名妇人匆忙而去。
宋楠拱手道谢,站在原地游目四顾,但见诺大一个庭院宽敞清洁,院子角落里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