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楠点头道:“当然,实话实说,杨大人今日弹劾刘瑾的奏章是我和他两人共同写就,里边的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也是我锦衣卫衙门暗查所知。刘瑾花言巧语推了个干净,我倒是没有想到。”
正德不悦道:“什么叫花言巧语?刘瑾所言也是有道理的,若都信口攀诬,还有朝堂秩序么?”
宋楠道:“皇上说的是,所以臣不打算对这十几条罪状跟刘公公斗嘴皮子,臣给刘公公新添了一条弹劾的罪状,咱们今日便拿这一条罪状说事。”
正德沉吟道:“宋楠,朕提醒你,弹劾他人需有真凭实据,朕最不喜朝臣之间相互倾轧攀诬,朕会严惩这些官员,杨一清弹劾刘瑾的罪状朕若是查而不实的话,杨一清将被革职拿办;你若也信口攀诬,朕同样不会饶恕。”
宋楠正色道:“皇上的意思我明白,皇上曾告诫过臣的话臣犹在耳边,但臣这一次不得不破一次例,因为臣为了皇上和大明社稷着想,这是臣的职责。”
正德道:“你额外弹劾刘瑾的罪状是什么?”
宋楠大声道:“刘瑾勾结安化王谋反,证据确凿,请皇上明察。”
“啊?”
“什么?”
“宋楠疯了吧,怎么可能?”
朝堂上一片抽气之声,宋楠抛出的这个重磅炸弹让群臣脑中一片浆糊,不过他们很快意识到这件事是不可能的,谁都有可能是朱寘鐇内应,唯独刘瑾绝对不会如此,此人虽跋扈凶残,但在皇上面前比狗还温顺,绝对不会干这种铤而走险之事。
正德眉头拧成一道疙瘩,宋楠明明没有抓到真凭实据,为何今日强自出头,难道昏了头么?这么一来,自己就算想保住宋楠,恐怕也保不住了。
“朕今日疯话听得够多了,宋楠,你不该拿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正德急中生智,委婉的替宋楠解围。
“皇上,臣可不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臣是有证据的。”
一旁的刘瑾按耐不住,冷笑连声道:“宋大人,咱家知道你背地里玩了些勾当,想对付咱家,但这一回你未免太过分了吧。”
宋楠冷笑回应道:“刘公公,你若身正,何须怕人对付?莫非心中有鬼?”
“笑话,咱家对皇上忠心耿耿,怕了你怎地?皇上,奴婢请求宋大人拿出证据,今日若宋大人拿不出证据来,奴婢请皇上加以严惩,这等胡乱攀诬之人如何能立足朝堂之中,我大明朝靠这些人怎能中兴繁盛。”
正德道:“朕知道怎么做,不用你来教。宋楠,你需得拿出刘瑾勾结朱寘鐇的证据来,若拿不出,朕便要治你的罪了,就算你是朝廷功臣,朕也不能姑息。”
宋楠点头道:“臣明白,不过证据不在我手里。”
“什么?混账!”老公爷张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气的几乎要晕倒,这宋楠是来搞笑的吧,这不是自己找死么。群臣也是一片嗡然暗自摇头,杨廷和李东阳本以为宋楠今日挺身而出必是胸有成竹,却不料这厮竟然是空口无凭。
刘瑾冷笑道:“果然是攀诬。”
正德怒道:“宋楠,你玩的太过火了。”
宋楠静静道:“臣只是想请皇上亲自去拿证据罢了,众人皆知刘瑾能言善辩,善于颠倒抵赖,我若拿出证据来,他定会百般不认,皇上也会受他影响,所以臣斗胆请皇上亲自去拿证据,那证据就在刘瑾的香山别院之中,证据一公开,皇上便什么都明白了。”
第五六五章 你死我活
“启奏皇上,宋楠此举甚是荒唐,无凭无据便在殿上胡乱攀诬他人谋反,这岂是朝中重臣所为?若人人如此,那朝廷还不乱成一锅粥了么?荒唐,太荒唐。”焦芳好不容易抓住了把柄,这时候不出来反击更待何时。
“焦大人说的极是,宋大人行事欠妥之极,再说西山别院是皇上赏给刘公公的私产,在无实据的情形之下,单凭意度便要去搜查内廷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外宅,这未免也太跋扈了吧,肯定皇上三思而行。”顾佐连声附和道。
一直静观事态发展的定国公徐光祚也及时出声:“皇上,虽则锦衣卫有风闻上奏之权,但此权利岂可滥用,皇上若以宋楠一面之辞许可宋楠胡作非为,那朝中大臣还有何可言,岂不人人自危么?住在自家宅子里都要担心锦衣卫无理搜查,还要大明律法何用?”
“是啊是啊,国公爷和几位大人说的极是,岂是说搜就能搜的,简直荒唐。”
“宋楠一向跋扈,这一回决不能依着他胡来,无实据便来大放厥词,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朝臣中发出各种各样的议论之声,纷纷指责宋楠蛮横不讲理。正德捏着下巴犹豫不决,一方面他觉得宋楠好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所以才敢在殿上这么做,如果确确实实有刘瑾勾结安化王谋反的证据,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自己身边最亲近之人居然居心叵测,那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的;但正德又怀疑宋楠另有目的,十余日来,宋楠都没有查出什么有价值的证据,此时怎么就突然断定刘瑾的香山别院之中有所谓的重要证据?这厮到底是在玩什么花样。
面对数十名朝臣的指责,宋楠毫无畏惧,冷笑道:“这么多人替刘瑾说话,你们难道就不想想,若刘瑾勾结逆王谋反之事被证实之后,你们都会被当做是刘瑾的同党么?”
“我等是说公道话而已,宋大人当殿又来威胁人,真是跋扈的紧。”徐光祚冷笑以对。
宋楠走到徐光祚面前盯着他道:“徐老公爷原来是来主持公道的,徐老公爷自己的事都管不好,现在倒要来管别人的闲事。”
徐光祚怒道:“老夫如何管不好自己事了?你倒是说个清楚。”
宋楠冷笑道:“既如此,本来今日不打算牵扯这么多人的,徐老公爷自己往上凑,那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徐光祚呵呵一笑道:“千万别给老夫面子,你给的面子老夫还不想要。”
宋楠冷笑不答,转身来对正德拱手道:“皇上,事已至此,今日臣索性也放开了,除了弹劾刘瑾谋反之外,臣还要弹劾定国公徐光祚昏聩老迈渎职之罪,请求免其职,彻查此人。”
“宋楠,你疯了么?”张懋再次惊呼出声,宋楠这般作死,媗儿这个寡妇是做定了,没准还会牵连到自己,这家伙跟疯狗一般乱咬一气,而且咬的都是不能咬的人,刘瑾手握重权朝中无人敢惹,刚才自己还苦苦盘算着能用什么办法能让宋楠逃脱这一次的境地,毕竟不能眼睁睁看着宋楠完蛋。但现在他又咬上了徐光祚,又把五军都督府拖下水,五军都督府的老勋贵们抱成一团,宋楠这次真的难以挽救了。
奉天殿上也像是炸了锅一般,群臣无不惊讶莫名,今日殿上迭起,宋楠连续弹劾朝中两大实力人物,简直就是发了疯;有人暗中叹息,宋楠这几年也算是风生水起,做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二十出头便居于庙堂之上,官高爵显,风光无限;毕竟还是太年轻,有了点功劳便翘尾巴,跟刘瑾徐光祚他们叫板毕竟还是嫩了些,这下好了,估计窜的是快,摔下来更快。
然而宋楠还没有完,继续奏道:“臣第三个要弹劾的是兵部尚书陆完,他对手下行为一无所知,不适合担任兵部尚书之职,应立刻撤换。”
疯了,疯了!所有的人对宋楠再无半分的期望,此人算是没救了,眨眼间内廷外廷勋戚三方全部得罪了,直接将自己变成孤家寡人了;本来外廷中还有不少人打算在宋楠有利的时候挺他一把,毕竟若有机会扳倒刘瑾也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现在宋楠谁都咬上一口,这些人除了冷笑之外,再无帮衬的想法了。
“皇上,您瞧瞧,百官都是坏人,就他宋楠是好人,皇上干脆一道圣旨让我们全部回家归老得了,哈哈哈。”刘瑾开心的不行,这宋楠就是头猪,不,猪都不如。
正德的脸上却无半分笑容,和满朝文武相比,正德第一次心里比他们更加明白宋楠所指,因为张永献上的效忠书和账薄他可是亲自翻看的,不过宋楠是有些小题大做,完全扯不到徐光祚和陆完身上。
“皇上,您今日定要给老臣做主,老臣忠心耿耿一辈子,还从未在朝堂上为人如此羞辱,宋楠,老臣昏聩在何处?渎职在何处?你必须拿出证据,否则老夫跟你没完。”徐光祚跳脚怒骂,演技一流的挤出几滴眼泪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群五军都督府的伯爵们赶紧扶着他的身子,同时对宋楠怒目而视。
宋楠从怀中掏出一叠纸张扬了扬道:“五军都督府司库张元、兵部武备司主事马恒两人亲笔写下的效忠逆贼朱寘鐇的效忠书在此,此二人利用职务之便,偷偷供给逆贼朱寘鐇兵刃盔甲一万三千套,火器三百杆,来往账目明细,收取银两的明细都在这里,皇上早已过目过;内廷御马监首领太监张永张公公亲手缴获此物,本人只是不愿打草惊蛇公开此事,一直在暗中追查这些人是否受人指使罢了,既然今日是算总账,便大伙儿一起瞧瞧朝廷中有多少无法无天之人。”
惊天炸雷从众人头上隆隆滚过,群臣呆若木鸡,被轰的外焦里嫩;杨廷和愣了半晌道:“皇上,这些事你都已经知道了么?”
正德的叹息点头道:“张永先一步从宁夏镇回来,当晚便给朕看了这些证据,朕将这些证据交给宋楠,是想让宋楠核实真伪,同时追查幕后是否有主使者的。朕虽不愿相信,但也事实如此,朕不信也要信啊。”
杨廷和从宋楠手中取过拿一叠纸张,仔细翻看一番,叹息着交到徐光祚手里道:“徐老公爷,怕是真的呢。”
徐光祚木然接过,翻看之后默然无语,堂上内阁阁老各部尚书军方公爷侯爷尽数传看,均愕然以对,这才明白宋楠为何如此理直气壮,这一回是真的有证据了。
“宋楠,你弹劾徐光祚和陆完,可是查到了他们与此事有关的证据么?不妨一并拿出来吧。”李东阳年纪大了,今日堂上瞬息万变的局势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思路还是挺清晰的,这些是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下属人员的罪状,若无进一步的证据,那是难以弹劾徐光祚和陆完的。
宋楠摇头道:“没有迹象表明是受人指使,这两人昨夜已被我北镇抚司缉拿在押,他们招供是受朱寘鐇胁迫引诱,是个人行为。
“原来如此,那便不能说是徐光祚和陆完的过错了。”
“李首辅,身为上官,手下要害部门出了反贼,难道不该受到弹劾么?”
“牵强,牵强。”李东阳摇头道。
“李首辅怕是忘了原吏部尚书马文升是如何离职的了吧,当初不也是吏部出了个崔秀胡作非为,那时候大伙儿众口一词说他年迈昏愦有渎职之罪,马文升不是因此引咎辞职了么?前例可循,到了这时怎么就是牵强了呢?也是可笑的很。”
李东阳一时无法辩驳,只摇头不语。
杨廷和不愿宋楠死咬住这件事不放,徐光祚受不受弹劾他不管,但陆完若是被弹劾可是大伤外廷元气,若再为人趁虚而入攫取兵部之职,那将是一场意外的损失,于是奏道:“皇上,针对徐光祚和陆完的弹劾,臣觉得非是今日要务,毕竟徐老公爷和陆尚书并非幕后主使,只是纠察不严罢了。此事大可押后廷议而决,倒是宋大人弹劾刘瑾谋反一事要弄个水落石出,这件事若无了断,朝野内外将会动荡不安,请皇上圣断。”
正德点头道:“说的是,宋楠,你口口声声说有证据藏于香山别院之中,为何事前不禀报于朕?凭着猜测和风闻朕岂能准你搜查刘瑾的私宅?”
宋楠拱手道:“皇上,臣本打算事前向皇上奏禀的,但一来昨夜我才得到确切的消息,故而时间上有些仓促,二来,刘瑾若有异心,这件事万万不能教他察觉,深夜进宫禀报会被其耳目得知,我担心刘瑾会铤而走险对皇上不利,抑或是转移销毁证据,所以只能选择在朝上弹劾,请皇上体谅臣的苦心。”
正德皱眉道:“如此说来你确信香山别院中藏有刘瑾谋反罪证?”
宋楠道:“臣确信。”
刘瑾冷声道:“宋楠,你是死咬着我不放了,咱家且问你一句,若你搜不到什么所谓的证据的话,你当如何?”
宋楠道:“若是搜不到证据,自有律法处置我,刘公公担心我赖账么?”
刘瑾冷冷道:“你如此污我名节,咱家跟你不共戴天,今日当着皇上的面咱们立个生死状,你若找不到我刘瑾谋反的证据,便需的自刎谢罪如何?”
宋楠呵呵笑道:“刘公公看来是对我恨之入骨了,如果仅仅是弹劾失败,不过是个攀诬之罪,大不了丢官归田,倒也不用丢了性命;刘公公是生恐我不死啊。”
“那也是你逼的,敢不敢?”刘瑾咬牙道。
“为何不敢?若我搜出你的证据,我只希望你不要妄图狡辩,谁都知道你善于狡辩,这一回希望你不要玩那些手段,这次不是上回内阁来弹劾你,也再没人会替你出谋划策救你性命了。”
刘瑾当然知道宋楠的话是什么意思,那一次内阁率外廷百余文官集体弹劾以自己为首的八虎,若非宋楠扭转乾坤,怕是那一次便被扳倒了;宋楠这话便是讽刺自己,那样的好事不会再有了。
第五六六章 哇,龙袍
正德眼皮底下,群臣睽睽众目之中,这两个大明朝位高权重之人竟然像是两个市井汉子相斗一般,定下了不死不休的生死状,惊愕之余,正德和群臣也都明白了有件事:原来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想起几年前这两人还被所有的人看成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如今的情形可是谁也没想到的。
正德心头郁闷不已,很久以前自己就命令禁止宋楠和刘瑾之间的相互争斗,在一段时间里这两人相安无事,正德本以为他们之间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争宠,有些摩擦也是正常的,今日的情形让正德算是彻底明白了。
站在正德立场上,这两人都是自己信任的人,一个能让自己平常的生活多姿多彩开开心心,满足自己许多不敢对外人道的,另一个则能让自己安安稳稳的享受这一切,在风雨袭来之际总是挺身而出遮风挡雨,实在分不清谁更重要些。但今日,自己恐怕要失去这两人中的一个了,就算自己是皇上,也难阻止了。
“既如此,朕便亲自去看看,你们也可随同前往做个见证,准备车驾。”正德叹息着吩咐道。
不久后车驾在奉天殿前准备完毕,文官们坐着大车,武将们骑着马儿,簇拥着正德的华丽车驾望宫门外出发,刘瑾坐在正德旁边的一辆大车上,脸色阴沉的像锅底一般。他的心有些奇怪的慌乱,自己根本就没和安化王勾结,更无从谈起有什么证据留下,按理说自己该坦然把心放在肚子里才是,但看着宋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刘瑾心头不免打鼓。
刘瑾想了又想,觉得不放心,万一宋楠真的耍了什么诡计,在西山别院中放了什么证据陷害自己,那岂不是着了他的道儿?虽然西山别院不太可能被宋楠的人混进去,但万事总有意外,还是小心为上。
于是刘瑾喝令停车,招来高凤到车边低声吩咐道:“咱家担心宋楠提前做了什么手脚,你即刻去东厂传我之命,命番子们骑快马赶在头里去别院中搜查一番,除此之外还要传话给管家,命他急速将密室中的银票房产地契尽数转移了,免得这些东西暴露于众人之前,让宋楠另有说辞于我不利。”
高凤答应了赶忙回身赶往皇宫以东护城河北的东厂衙门,刚到衙门口便觉得不太对劲,眼前呼啦一声涌过来数十骑锦衣卫大汉将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