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德难掩心底的失望,叹道:“朕知道这是强求与你,你本非带兵之将,朕也不能怪。只是朕很是失望,我大明朝偌大一个朝廷,居然没人能替朕征战,看来朕要亲自披挂上阵了。”
李东阳等老臣忙叫道:“不可,皇上岂能御驾亲征,决然不可。”
正德怒道:“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贼并非南下攻击南京浙广,朕却装作看不见不成?”
群臣噤若寒蝉,没一个敢说话,即便是正德焦躁发怒,也没人敢主动举手表示要去担当此任,正德的心头一片悲凉。
寂静中,宋楠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息怒,臣并非怕了贼兵,也并非不想提皇上分忧,在臣看来,剿贼之事其实根本就不难,臣根本就没把贼兵放在眼里。”
众人惊讶的看着宋楠,心中均想:这家伙疯了吧,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有不敢接手,又来吹牛,皇上在气头上,恐要给这厮一点颜色看了。
果然,正德拍案怒道:“你说这些大话何用?有本事去剿灭贼兵再来说嘴。”
宋楠昂首静静道:“皇上,这是臣深思熟虑的得出的结论,臣和贼兵交过手,臣知道他们是几斤几两,臣可不是说大话的人。”
刘瑾阴测测的道:“那就证明给皇上看,身为臣子,既然有御敌之策,却不与皇上分忧,这可是不忠之行。”
宋楠冷笑道:“刘公公,用不着给我扣大帽子,我说能剿灭贼兵那是有先决条件的,只要皇上能答应我的几个要求,我即刻披挂上阵,不剿灭贼兵便提头来见。”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正德精神一振,话语也变得柔和起来,问道:“你要朕答应什么?要官职还是田宅,你剿贼成功,朕会重重赏你,这些绝不是问题,那是你应得的。”
宋楠心头暗叹,正德实在太荒唐,若是为这些,自己又何必提了脑袋上战场去拼命,侍奉这样的皇上,宋楠深深的替自己感到悲哀。
“皇上,臣可不是为了个人的官职和私利,臣说的是别的事。”宋楠叹道。
“哦,对对对,朕误会你了,朕知道你从不在乎这些,然则你要提的是什么条件?”正德殊无诚意的问道,心中懊悔的却是不该当着群臣的面这么直白,会让宋楠难以下台,这等事该在御书房私下给他许诺才是。
宋楠不想再绕圈子下去,当下静静道:“皇上,条件之一便是,请皇上下旨废除什伍连坐之法……条件之二便是请皇上废除新马政以及土地改革之法,条件之三,便是请皇上派官员去兵祸之地宣慰百姓,赈济罹造兵祸之难的百姓,赦免所有被迫从军的百姓之罪。只要皇上答应臣这三个条件,臣可立军令剿灭贼寇。”
文武百官一片哗然,宋楠提出的这三个条件竟然是要更改朝庭已经颁布的成例,赦免从贼之罪,其含义不言自明,宋楠这是隐晦的将此次民乱和朝廷颁布的马政,土地改革之策,什伍连坐之法等联系起来,犹言正是这些朝廷颁布的政策,导致了民乱难平。
而这三项措施恰恰全部是刘瑾推行的政策,废除这三项法令,则等于在当庭指责刘瑾误国,这是公开的裸的跟刘瑾的对抗。
众人伸脖子瞪眼咽着吐沫等待皇上和刘瑾的反应,一时间全体失声。
正德半天没反应过来,刘瑾则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冷声道:“岂有此理,身为臣子,报效朝廷乃是分内之事,你却来以此为挟提出这等无礼的条件,简直是大逆不道。”
宋楠冷笑道:“我正是为了能剿灭贼兵稳定社稷才提出这三个条件,若无此先决条件,恕我无能,贼兵我是剿灭不了的,皇上若一定要我去,我也只能力战殉国,以死尽忠罢了。”
刘瑾斥道:“笑话,你剿匪跟这朝廷的政策有何关系?新马政和土地变革之策乃是朝廷商定的大策,什伍连坐之法更是为了杜绝百姓从贼的威慑之法,你想废除三策,意欲何为?难道是想趁乱搅乱朝政不成?”
宋楠怒喝道:“闭嘴,你除了会扣大帽子,陷害他人还有别的本事没?新马政弊端凸显,大明各地怨声载道,对此你究竟知道多少?土地新法更是荒谬,非法兼并之地不但未能收缴,相反却变本加厉,百姓辛苦一年却债台高筑,你当百姓是傻子不会算这笔帐么?在此情形之下,民乱焉能不起?”
刘瑾怒喝道:“胡说,都是胡说。”
“是否是胡说,朝廷派员到下边暗查便知,我锦衣卫衙门得到的情报经过我认真的分析,才敢今日在此说出来。皇上,诸位大人,百姓虽纯良,但却不是羔羊,他们要的不多,只是食饱穿暖而已,当生无活路之时,民怨化成怒火是必然之事。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从贼?因为他们已无活路。而什伍连坐之法更是荒唐,大多数百姓本无从贼之心,这下子倒好,被此法逼着不得不从贼作乱,贼兵焉能不势力越来越大?此三策若不废除,贼兵必难以剿灭,即便这一次平息,祸根犹在,难保不会再有变乱。我斗胆说句大逆不道之言,此三策不废,国将无宁日。”
第三八五章 剿贼兵马大都督
第三八五章(谢阿松桑、孩子娘、moshaocong三位的月票。晚上还有一章。)
宋楠话语铿锵,如重锤敲钟响彻大殿,殿上众人均目瞪口呆,宋楠如此当庭指责朝廷政策的失误,这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一个不好便被冠以诽谤朝政之罪,那边万难脱身了。
很多人对宋楠的的口若悬河很是不屑,见正德和刘瑾等人面色不善,均以为宋楠这次在劫难逃。也有人细细思索宋楠的话,认为宋楠言之有理,不过如此当庭不留情面的指出来实在欠妥,不由得暗暗替宋楠捏了一把汗。
正德阴沉着脸道:“宋楠,照你这么说,朝廷的政策便是一无是处了?你的意思是,朝廷的政策不当,导致百姓造反是么?”
刘瑾叫道:“皇上,莫信他的鬼话,他这是替乱贼开脱,这不是乱贼为自己辩解的‘官逼民反’这一套说辞么?他宋楠早知有这么多的弊端,又为何不早早提出来?任由事态不可收拾?奴婢看来,宋楠不过是马后炮而已,将暴民们的罪过归咎于朝廷,岂能容他在此胡说。”
宋楠斥道:“住口,数月之前你极力推行新马政和新土地之政,当时御史张顺、户部员外郎刘松涛等人都提出反对意见,其结果如何?张顺如今赋闲在家,刘松涛被贬往柳州辖内当了县令,还有其他几名官员,我便不一一列举了,你能跟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么?”
刘瑾脸色涨红道:“你……你什么意思?他们自身任上有过被革职贬谪,跟咱家有何关系?你莫不是血口喷人,以为是咱家因为他们反对颁布新政而打击报复不成?”
宋楠冷笑道:“我可没说,这是你说的。”
刘瑾暴跳如雷,噗通跪倒在正德面前道:“皇上替奴婢做主,宋楠血口喷人,奴婢一心为皇上尽忠,到这厮嘴里竟然如此不堪,皇上给奴婢做主啊。”
正德眉头紧皱不耐烦的喝道:“起来!如今最紧迫之事乃是剿灭贼兵,贼兵不日便要攻下衮州府南下逼近南京,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斗嘴。”
刘瑾吓了一跳,赶忙起身,狠狠剜了宋楠一眼,气呼呼的站到一旁。
正德看着宋楠道:“宋楠,朕对你不薄,你也一直没让朕失望,你告诉朕,是不是非要朕答应你的条件,你才肯出征剿贼?”
宋楠知道正德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一个不慎,正德可能会不计后果的对自己进行惩罚,剿灭贼兵之事虽紧迫,但再紧迫的事也敌不过正德维护自己权威的心思,被迫答应宋楠的条件,无上权威何在?
正德心里其实很明白,宋楠所说的那些话也非全无道理,但有的时候明知事情办错了也不能承认,那是维护皇权的一种手段;历来帝王杀错人办错事的不知凡几,他们内心虽后悔,但嘴上却绝不愿改口,宁愿将错就错,特别是当着群臣的面。
“皇上……”宋楠字斟句酌的组织着措辞,尽量不去激怒正德:“皇上,自古以来,无论多么贤明的君主,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失误;秦皇汉武,唐朝宋朝的那些明君们,他们都曾犯过大错,但这些错误丝毫没有影响后世之人对他们的评价;故而犯下过错并不稀奇,错而能改不是添污而是增彩。况且,朝廷政策失误并非皇上一人之过,满朝文武,内外廷官员都要负责,皇上不必自责过甚。”
正德面色渐渐缓和,宋楠的话实际上是在替自己开脱了。
“既知有偏差,及时改正难道是件坏事么?古人云: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贼兵看似势力风涌,在臣看来其实不值一提。臣心中已有方略,只需朝廷配合废除这些已被证实有弊端的政策法令,便是臣剿贼的一大助力,这正是朝廷收拢民心之举,皇上,臣恳请皇上答应臣的请求。”
正德沉吟不语,似在思考利弊之处。
英国公张懋出列道:“皇上,老臣认为宋楠说的有道理,虽然朝廷法令政策不能朝令夕改,但既有弊端,便需完善,皇上需废除新政,斟酌其条目,完善之后再推行之。”
张懋一开口,顿时不少人跟着附议。
“杨廷和,你是怎么看的?”正德看向一声不吭的内阁大臣们,虽然长久以来内阁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并不高,但不能否认这些大学士们对朝政还是颇有见地的,当初刘瑾请求推行这些政策的时候,自己并未征询他们的意见,现在看来是一大失误。
杨廷和缓步上前施礼道:“皇上,内阁的意见早就在行政颁布之时便已表明,当初臣和李首辅都提出要在部分州府试行之,但均被驳回。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正德皱眉不语,杨廷和发泄心头一番不满,心头痛快了不少,续道:“臣以为这政策不是废除不废除的问题,而是如何用合理的新政替代的问题;当初马政和土地之政颁布也是为了增加朝廷财政,其出发点没有错,这可不能一竿子打死。”
众人极为诧异,杨廷和这话倒是为刘瑾辩护了,就连刘瑾也感到极为意外。
“臣建议暂停新政实施,臣自请缨,率内阁六部各位同仁协力通商,改其弊端之后再行颁布,这样既能满足宋大人的要求,又能让朝廷的政策更完美,岂不是两全其美之策?”杨廷和朗声道。
正德微笑道:“甚好,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朕准了,宋楠,你可满意?”
宋楠暗自佩服杨廷和的手段,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家伙轻轻巧巧便将制定新政之权攫取到手,说什么暂停实施,其实便是废除罢了,这么说也是给刘瑾留面子;宋楠几乎可以肯定,杨廷和主持出炉的马政和土地之政一定和刘瑾的截然不同。
“臣同意,杨大学士确实是八面玲珑,佩服佩服。”宋楠语带玄机的讽刺。
“哪里哪里,宋大人才是朝廷关键时候需要倚重的栋梁之臣。”杨廷和不露声色的还击。
正德一抬手,便准备颁布旨意,内阁大学士焦芳出列忽然道:“宋大人,朝廷答应了你的要求,你也要兑现你的承诺才是,皇上寄予厚望,宋大人若不能剿灭反贼,该如何交代呢?”
宋楠道:“我已说过了,提头来见。”
焦芳冷笑道:“你若铩羽而回,局势必将糜烂不堪,到时候可不是你宋楠一条性命便能恕罪的。”
宋楠道:“那依着你焦大人之意我该如何向朝廷保证呢?”
焦芳道:“你若辜负朝廷信任,不但是你,举荐你的英国公,附议的一干官员都要承担连带责任。”
宋楠哈哈大笑道:“焦大人还真是够狠的,这事儿你该问英国公愿不愿意才是,没想到我宋楠出征剿贼之前,倒要先想着拖累谁跟我一起去死,真是亘古未闻之事。”
张懋早已怒发冲冠,指着焦芳鼻子骂道:“焦芳,你是何意?宋楠尚未赴任,你便咒他兵败么?兵败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呸,小人一个。”
焦芳脸色发白道:“老公爷,本官只是借此提醒宋大人,军国大事非同儿戏而已。”
张懋已然大怒:“呸,你只会耍嘴皮子,有本事你去剿贼去,刚才皇上问谁人能统兵剿贼,你为何缩头不出?你怎不毛遂自荐?别人去拼命,你倒在后面使绊儿,吃人饭不干人事的东西,滚到一边去。”
群臣哗然,老公爷在朝堂上可从未这么放肆过,一般都是无可无不可,对朝政也不发表具体意见,今日突然爆发,还当着皇上的面将个内阁大学士骂的狗血喷头,实属罕见。
焦芳郁闷的要死,本想插一杠子,坐实宋楠若是兵败之后的惩罚,顺便刷一下存在感,没想到却惹来老公爷的一顿雷霆之怒,看着张懋捏着拳头瞪眼的情形,焦芳明智的选择了闭嘴,再多说一句,老公爷的拳头怕是要挥到自己的脸上了。
到此时,定议已成,大部分官员既不敢担当此剿贼重任,便也不去多生枝节;刘瑾虽灰头土脸,但他也知道剿贼乃是当务之急,这时候跳出来乱说话,对自己是不利的。况且剿贼谈何容易,宋楠也未必能成功,莫若等宋楠败退再联合手下势力大加弹劾,或可一了百了。
当庭圣旨写就颁布下来,任命宋楠就任剿贼兵马大都督,加三等勇冠候之爵位,授予京外兵马调动之权,令张永为监军;同时下旨暂停新马政、土地新政,什伍连坐之法等三条律令的实行,并令内阁即日选派出官员赴各地赈济流民,安抚民心。
三更三鼓,朝会散去,加官进爵的宋楠最后一个离开空荡荡的大殿,他的心情却一点也不轻松,虽达到了目的,废除了三项政策,但身上的这幅担子沉甸甸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说的信心满满,可这是打仗,不是过家家的玩游戏,宋楠虽经历过几场险恶的战斗,但身为主帅统帅大军作战还是第一次,心头不免惴惴不安。
第三八六章 大舅子的礼物
第三八六章
重任在肩,宋楠丝毫不敢含糊,飞速的制定方略,调集兵马准备出发。
西路贼兵潜入五回山隐匿行踪,倒非当务之急,天气转寒之后他们必会冒头,但从何处出现则是个问题;为此,宋楠下令,从大同府抽调两卫兵马向西南迫近,令太原府西北代州振武卫会同大同府南应州的安东中屯卫两卫兵马开赴太行以西。
山西四卫人马在太行山以西布下天罗地网,一旦西路贼兵妄图翻越太行山往西进入山西境内,则可迎头痛击。
与此同时,为防止贼兵从山中突围往南进击真定府,故急令真定府所有兵力集结倒马关,此处是贼兵南下出山的必经关口,虽真定府兵力一时不足,但集结之后的三千多兵马据守雄关山口,当可无虞。东面紫荆关卫和茂山卫的兵力并未受多大损失,守住东面出路当可无虞。
如此一来,西路贼兵的出山所有通道均被切断,贼兵不出山则已,一出山则必落入落网之中。
但西路贼兵其实并不是关键,毕竟人数不多,在如上布置之后,基本上可以宣判他们的死路;宋楠最担心的其实还是山东境内的刘六和杨虎所率的两支贼兵,多达四五万贼兵已经聚集在东昌府一带,显然经过休整之后便要直捣衮州府,衮州府以南便是江淮一带,离南京也不远了。
宋楠也明白,衮州的陷落几乎不可抵挡,他也并没有打算死守衮州,贼兵决意从衮州南下,自己的兵马调动尚未到位,那是想拦也拦不住的;但宋楠其实并不太担心南京的安危,因为贼兵要想再往南,则必须先渡过黄河,再渡过长江天堑,短时间内想威胁南京的安全还是不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