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楠在衙门中忙活到了清晨,钟楼上的钟鼓声敲响的时候,宋楠才惊觉已经到了上朝之时;昨晚早已派人通知了杨廷和等人证据已经查到,今日又是正德休朝之后重新上朝的日子,装病的几位大学士和尚书们今日也该‘痊愈’了,早朝上三边总制官的议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议题。
宋楠起身走到堂前,吸了口清冷的空气;庭前白霜皑皑,倒像是下了一场小雪一般。
“备马,更衣,进宫上朝。”宋楠沉声道。
第三一五章 渔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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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朝三日的喘息,加之康宁病情的痊愈,让正德的心情显得很好,坐在大殿宝座之上,看着下边撅起叩拜的一个个屁股,正德竟然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群臣叩拜完毕分列归位,正德微笑问道:“李首辅,你们的病可好利落了?”
李东阳老脸微红,上前道:“多谢皇上关爱,老臣和几位同僚的病都好了。”
正德笑道:“倒也奇怪,生病也扎堆,没了你们上朝,很多事儿都无法决议,所以朕索性也休朝三日,这可不是朕偷懒,可是无奈为之。”
李东阳忙道:“皇上说哪里话来,都是臣等之过,不干皇上的事。”
正德点头道:“那就好,朕就怕你们说朕偷懒不上朝,所以把话说在头里,免得朕的书桌上又递上来厚厚一叠折子来。”
群臣默然,皇上越来越老练了,说话也越来越带刺,这些调侃之语虽看似是玩笑话,其实也是皇上表达心中的不满,好容易逮到奚落李东阳的机会,正德岂会放过。
“刘瑾啊,看看今日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廷议的?若没有的话,便请众大臣奏议吧。”正德看向刘瑾道。
刘瑾忙躬身道:“皇上,今日有件大事要议决。”
正德道:“何事?”
刘瑾道:“便是三边总制官的人选之事,内阁拖了数日未对人选票拟,今日总该要有个结果了;毕竟边镇之事急的很,早一日决定人选,也可早一日上任,以免边镇出些什么事情来。”
正德点头道:“说的是,李首辅,关于三边总制官的人选,内阁可有结果了?”
李东阳道:“启奏陛下,关于马昂任三边总制官之职的票拟结果已经出来,请皇上过目。”
李东阳从袖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上,刘瑾亲自走下台阶接过去,双手呈上龙案。
正德缓缓打开小册子,眉头拧起道:“三票反对,两票赞成?这么说内阁是以为马昂不合适了?”
李东阳道:“正是,老臣和杨廷和大人、王鏊大人均觉的马昂不适合担任此要职,焦芳大人和顾佐大人则是赞成的。”
刘瑾皱眉道:“李首辅,马昂是皇上钦点的人选,你们故意拖延了这么多天下来,却给了个不同意的结果来,是否要将三边总制官的人选无限期的拖延下去。这个人选筛选不下七八名,总是一个个的否决,何年何月才能有结果?三边还要不要了?”
李东阳看了一眼刘瑾拱手道:“刘公公,这话是从何说起,我等是因病请假,岂是故意拖延?三边是我西北门户,我等之忧心不下于公公,如何说要不要?”
刘瑾道:“既如此,为何又否决马昂?”
李东阳道:“刘公公,正因三边重要之极,我等才更加的慎重,故而慎重考虑之后觉得马昂不合适。”
正德皱眉道:“你这票拟折子上给出的理由是马昂才能声望不足统帅三边,有何根据么?”
李东阳道:“据臣等得知,马昂从弘治十五年袭父职入军,先是在大同任游击将军,调往西北延绥任总兵不足三年,西北各镇军务错综复杂,他的资历尚浅了些,人也显得不够老成,三边总制官必须要有老成持重有经验之将担任,才能稳定三边震慑蛮夷。”
正德还没说话,刘瑾便笑出声来道:“你这算是什么理由?简直是笑话。”
焦芳也上前道:“臣也以为李首辅此理由荒诞,臣票拟中虽据理力争,无奈李首辅和杨廷和王鏊三位大人抱成一团,臣也没法子。”
李东阳愠怒道:“焦大人,什么叫抱成一团?我等是就事论事罢了,到你口中倒像是我三人结党打压你一般。”
焦芳淡淡道:“是否如此,明眼人皆知。”
杨廷和朗声道:“焦大人,那本人可否说你可顾佐大人抱团,不顾实际的投赞成票,也是结党之行呢?”
焦芳怒道:“岂有此理。”
杨廷和道:“要问你岂有此理才是。”
刘瑾咳嗽一声道:“现在是在讨论三边总制官的人选,可不是来听你们内阁来吵架的。”
焦芳知道自己歪了楼引起刘瑾不快,于是瞪了杨廷和一眼退回班列,杨廷和一笑也退回班列。
正德开口道:“李首辅,你们这理由显然站不住脚,马昂在边镇战功卓著,无论在大同还是在延绥都风评良好,朕看此人还是合适的,不能以年纪和资历取人嘛。”
李东阳拱手道:“皇上,三边不同别处,不仅是地势复杂,人际更是复杂,这一回三边总制府的重设可不是如往常那般的走过场,而是要真正统帅三边革除弊端,这便需要有对三边了如指掌,对边镇事务捻熟于胸之人,马昂显然是不合适的。”
“笑话。”一人越众而出,大声道。
群臣窃语,惊讶于一向不表态的定国公徐光祚竟然今日也来插上一腿了。
徐光祚拱手向正德施礼,正德微笑道:“徐公爷有何高见?”
徐光祚道:“皇上,老臣实在看不下去了,老臣觉得内阁完全是置国家大事于不顾,只顾着意气用事。”
“哦?此话怎讲?”正德问道。
“皇上,照着李首辅等人的逻辑,年纪轻便当不得大任,那老夫倒要请问,李首辅将我朝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宋楠宋大人置于何地?宋大人二十未到,比之马昂来说,年纪小了岁,论资历嘛,不过入锦衣卫两年不足,如今掌管着数万人的锦衣卫衙门,照李首辅的意思,论资排辈的话,宋指挥也该被革职才是,换个老成些的来当指挥使才成?”
群臣愕然,徐光祚拿宋楠来作比较,虽然锦衣卫衙门和边镇衙门无可比性,但也不能说不无道理。
“老公爷说的有理啊,咱家完全同意老公爷的说法,李首辅是否认为宋楠也是不合格的呢?”刘瑾笑嘻嘻的问道。
李东阳愕然道:“我等是在说三边总制官,为何提及宋大人?宋大人是我朝少年英才,这一点在新平堡一役中已获共识,怎会不称职?”
刘瑾道:“马昂也有军功为自己证明,为何李首辅便紧盯着他的资历不放呢?若照着李首辅的说法,皇上年轻,是否也在李首辅心目中也是不合格的呢?”
群臣勃然变色,刘瑾生拉硬套把皇上扯进来,这回李东阳该是没法再辩了。
正德知道刘瑾是拉了自己当大旗来压李东阳,不过他并没有喝止刘瑾的意思,正德很清楚,外廷不愿由刘瑾推荐的三边总制官人选过关,对正德而言,在此事上偏向性倒也不大,只要是能够镇守住三边的人选,正德都会同意;可明明马昂合适,内阁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反对,不免引起极大的反感。
“好了好了。”正德不耐烦的发话了,“朕已经决定了,马昂虽然资历浅薄,但用人岂能以资历而论,该以能力为衡量才是,马昂在边镇立下不少功劳,朕以为他是合适的人选,诸位若无其他理由的话,便拟旨任命他为三边总制官,诸位可有异议?”
刘瑾和徐光祚对视一眼,送了口气,三边总制官到手,西北军政反倒比之前插手的更容易,外廷和宋楠英国公等勾结想削弱内廷中官在边镇的影响力,这回可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杨廷和快急疯了,自始至终宋楠都缩在一角不出声,说好的一起阻止呢?说好的证据到手,揭穿马昂的底细呢?这个宋楠在搞什么玩意儿。
看着李东阳和杨廷和等人急的抓耳挠腮挤眉弄眼的样子,宋楠心头暗爽,本想多看看他们的窘样,但无奈正德已经开始命司礼监秉笔拟旨了,这会可不能耽搁了。
宋楠迈步出列,杨廷和大喜,这家伙终于动了,宋楠来到杨廷和身边低声道:“杨大学士,需要我出面么?”
杨廷和翻翻白眼跺脚道:“你还沉得住气?”
宋楠道:“好,我出面阻止,但你要答应我件事儿。”
杨廷和心头暗骂,这家伙真会抓机会,这时候来谈条件,真是个小人。
“什么事儿,你快说。”
“待会我有个建议,你和李首辅知会一声,不要反对我的提议。”
“什么提议?”
“关于三边总制的人选,我倒是有一个。”
杨廷和一下子明白了,怒道:“你好无耻,居然想收渔翁之利。”
宋楠微笑道:“我是为朝廷着想,即便马昂不成,你们提出的人选也必会遭受内廷反对,与其如此,还不如我来提个人选。”
杨廷和咬牙道:“你卑鄙。”
宋楠摊手道:“你同不同意呢?”
杨廷和低骂道:“休想。”
宋楠耸耸肩转身往自己的位置上走,杨廷和追上几步在他耳边道:“你不出面,对你也没好处。”
宋楠道:“我无所谓啊,反正我被人打压惯了。”
杨廷和看着宋楠的嘴脸,恨不得一拳打上去,但他知道,一时半会儿还没人能动得了宋楠,倒是这次人选争夺失败,外廷便更是雪上加霜了,一大帮墙头草都要倒向内廷,在想有所作为便难了。
“好,我答应你,你还不出来说话?圣旨马上就拟好了,你他娘的。”温文尔雅满腹诗书的杨廷和爆了粗口。
宋楠嘿嘿一笑道:“一言九鼎哈,你可是读书人,若是食言,全家死光光。”
杨廷和怒道:“好,若是食言而肥,全家……死光光。”
庭上众官见宋楠和杨廷和拉拉扯扯嘀嘀咕咕不知在搞什么鬼,好在秉笔太监当庭拟旨,正德也趁着这个机会歪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倒也没太在意下边乱哄哄的朝臣们。
圣旨拟好,摆在龙案之上,掌印太监刘瑾盖上玉玺便可大功告成,刘瑾抓着玉玺正要往圣旨上按去,便听有人叫道:“皇上且慢下旨,关于这个马昂……微臣有事上奏。”
正德抬眼望去,只见宋楠抓着一本卷宗走上前来。
第三一六章 大佬之威
第三一六章
得正德首肯之后,宋楠将卷宗打开,从里边取出锦衣卫调查马昂的全部卷宗来一一宣读,从冒领军饷霸占屯田到杀无辜百姓充军功,一桩桩一件件尽数上奏,只是略去了马昂奉献妻妹给徐延德与之结交这一节,这是宋楠故意为之。
群臣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这个即将成为三边总制官的马昂竟然是个罪行斑斑的不法之徒。
即便是徐光祚,对其中的一些事情也无从知晓,他只知道,这个马昂和自己的儿子关系不错,逢年过节对自己府中的孝敬也丰厚无比,人也乖巧讨喜,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也是出于自己培养心腹的需要,他才处处提携这个马昂,却不知道此人竟然是个胆大包天的作奸犯科之徒。
正德也吓了一跳,对马昂的认知仅限于刘瑾的举荐和口头之言,处于对刘瑾的信任,正德也无需多做考证;但宋楠口中的马昂和刘瑾所大力推荐的马昂根本就是两个极端的人物,一个是精忠报国的边镇勇将,一个则是奸诈欺骗胆大包天的奸邪之徒,到底谁的话才是真呢?
“刘瑾,这是怎么回事?”正德怒视刘瑾问道。
刘瑾身上冒汗,他和马昂也交往不深,所知的一切都是从徐光祚口中得来,见皇上询问,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徐光祚;问题是徐光祚也压根不知道这些事情,神色中一片茫然,刘瑾心中大骂不已:你个老狗,可害死我了。
但慌张也无用,总是要弄个水落石出才成,刘瑾强自镇定下来,冷言道:“宋大人,朝堂之上可不是胡乱说话的地方,锦衣卫虽有风闻上奏之权,但这可是涉及重要官员的任命和身家声誉,宋大人说的这些可有确凿证据么?”
宋楠呵呵笑道:“无证据我岂敢信口开河,我南北镇抚司联合查勘真相,在马昂任职的边镇寻到了目击证人若干,可谓铁证如山;证人和部分同犯及污点证人尽数在我手中,刘公公若有疑问,欢迎随时调阅证言和询问证人。”
刘瑾心惊肉跳,但并未乱了阵脚,他明白,当着百官的面宋楠绝不至于为了不让马昂出任三边总制便胡乱造谣,这些证据显然是确实落在宋楠手中了。
“皇上,奴婢该死,臣虽是从兵部考选司查看的马昂的的履历,但奴婢没有深查其真假,乃是一大失误;早知马昂是奸佞之徒,奴婢是无论如何不会举荐于他的;请皇上责罚奴婢。”刘瑾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宋楠心中鄙夷之余也佩服刘瑾的机变,寥寥数语便将主要责任推给了兵部考选司,既撇清和马昂的关系,又将脏水泼到兵部头上,不可谓不毒辣。
正德皱眉喝道:“刘大夏,你兵部怎么办事的?一个劣迹斑斑的罪人,考选上竟然成了个忠勇之人,兵部难辞其咎。”
刘大夏面如土色,上前跪倒磕头道:“皇上息怒,臣即刻去查清此事,考选之事一向是考选司负责,臣的主要精力在军务上,一时不察,竟然出了这么个乌龙。”
正德喝道:“你也莫替自己狡辩,考选司是你兵部衙门属下,出了这个大笑话,你让天下百姓怎么看我们?朕命你严查此事,定有人得了那马昂的好处,才写下昧心的考语,相干人等绝不可恕,你也脱不了干系,先查事情,回头再论你的过失。”
刘大夏连连磕头谢恩,竟无丝毫辩驳之言;众人有些犯糊涂,明眼看来是宋楠出来搅局阻挠马昂任职,如今怎么罪名落到了兵部头上,当真是移花接木匪夷所思。
宋楠也有些郁闷,但他并不太在乎刘大夏跟着倒霉,边镇将官贪腐成风,军户屯田霸占,空额冒领军饷之事几乎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这些风气的形成自然也和兵部管束放纵有关。要马昂做的这些事都在兵部的眼皮底下,现如今被扒出来,兵部受处罚也是活该。
正德余怒未消,脸上也无光,自己是明确表态支持马昂任三边总制的,没想到支持的竟然是个贼子逆臣,脸上完全挂不住,指着刘瑾喝道:“刘瑾,这件事你也要负责,虽则你是被兵部考选卷宗误导,但你也同时误导了朕的判断,让朕差点下旨让这个贼子担任要职,朕要罚你。”
刘瑾伸出手来咬咬牙朝自己的脸抽去,啪的一声清脆悦耳;正德愕然道:“你做什么?”
刘瑾一边抽自己的耳光,一边痛骂自己道:“打你个不长进的东西,差点坏了朝廷大事,差点损害皇上圣明之誉,打死你个没脑子的混球!”
正德皱眉摆手道:“好了好了,朕只是要罚你的俸罢了,又没要你当堂自己打耳光,罚俸三月,以示惩戒。”
刘瑾一边谢恩一边起身,心中窃喜躲过一劫,勇于认错,勇于揽下责任,刘瑾吃透了正德的性格,只要自己态度诚恳,正德绝不至于对自己施以重罚,更不至于降职失宠。
宋楠目睹这场闹剧,心中乐开了花,看刘瑾两边的脸庞高高肿起,暗赞这厮还真是下狠手,但见正德对刘瑾轻描淡写的处罚,心中也知道正德压根就没怪罪刘瑾之意,同时也暗自庆幸自己之前的判断,不将此事闹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