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道:“原来如此,朕还是头一回听说,不过朕觉得趴着也没什么不好,这坑内的石头上冰凉宜人,比外边还凉快的多呢。”
宋楠愕然,心道:你若不是执意要出来厮混,此时你恐正躺在乾清宫的软榻上,吃着冰镇的瓜果酒水,身边众宫女打着团扇,难道不比在这石头上饿着肚子,忍着焦渴趴在岩石坑里舒服?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下方闷燃的树枝和青草被逐渐烤黄烤干,?干,几乎同时爆发出火头来,整座烽火台立刻像是在火中矗立的涅槃一般,被环绕在周围的一圈火海所包围。
噼里啪啦的爆响声响起,烈火烤的山壁上的石头爆裂开来不断的破碎剥落。
火势越大,烟尘便越小,烽火台顶的大坑顶部的帐篷布条早已掀开,随着底部大火蒸腾的热气上升,带起的气流将烟尘也尽数抽走,众人爬出坑来,周围的热气灼人,但好歹躲过了黑烟这一劫,热是热了点,却毫无性命之虞。
直到傍晚时分,大火才慢慢的燃尽熄灭,余烬和被烤的滚烫的山壁辐射着灼人的热气,根本无法靠近。
宋楠和众人站在顶端探头下看,见烽火台的下半截山壁上一片焦黑之色,不由的暗自心惊。
“皇上,诸位,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晚上不用守夜了,大伙儿埋头大睡去。”宋楠笑道。
“对,石头烧的滚烫,鞑子是无法在夜里往上爬了,没个一夜时间根本别想冷下来,哈哈,这帮鞑子白忙活了。”万志哈哈笑道。
众人一阵哄笑,喝干一天中最后的几口水,嚼了些干粮一个个瘫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休息。
宋楠毫无睡意,靠在坑壁上仰望天空中的灿烂星河,怔怔的出神。
过了今夜便是第五天了,困在这孤岛一般的烽火台上,干粮和清水都已经接近匮乏,虽然鞑子尚不能攻上来,但宋楠明白,这座孤岛根本守不住,从鞑子今日的手段来看,鞑子已经不抱有活捉皇上的希望了,今日的烟熏火烧便是个征兆,后面的手段将会更加的不留后手,在援军到达前最严峻的考验即将到来。
身旁依偎着自己的戴素儿身子一动,仰头看向宋楠轻声道:“公子,你还没睡么?”
宋楠转头看着戴素儿在黑夜中亮晶晶的双眸道:“你睡吧,我想些事情。”
戴素儿轻声道:“你想伯母和叶姑娘陆姑娘他们了?”
宋楠点点头轻叹一声道:“当然想,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戴素儿道:“我们能活下去么?”
宋楠伸出手来想摸摸她的脸,却又感觉有些唐突,伸到一半缩了回来,戴素儿轻轻抓住宋楠缩回去的手按到自己的脸上,声音轻的如同梦呓一般:“宋公子,如果我们都要死在这里,素儿倒是有些开心呢。”
宋楠的手指划过她光滑的脸庞,落在她的唇角。
“死有什么开心的?”
戴素儿道:“当然开心,起码不是奴家孤零零的死去,奴家本已孤零零的活在世上,若是死去时还是孤零零一人,岂不是太过凄惨。”
宋楠挑起她的下巴俯身看着戴素儿,戴素儿昂着头一眨不眨的看着宋楠,双唇在夜色中如两瓣花朵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戴素儿的眼神中分明是鼓励和期盼,宋楠心头一热,嘴唇缓缓靠近,戴素儿呼吸急促的闭上了双眸。
“你们在做什么?”一只胳膊搭上了宋楠的脖子,睡在一旁的康宁公主不知何时竟然醒了过来。
宋楠和戴素儿赶紧触电一般的分了开来。
“没……什么,公主殿下,你怎么醒了?”宋楠结结巴巴的道。
“本来睡着了,梦到一只大老鼠给吓醒了。”康宁公主慵懒的靠在宋楠的身侧有气无力的道。
“哪来的大老鼠,若是这崖顶上有老鼠,倒是可以捉来每餐一顿呢。”宋楠轻笑道。
康宁用手轻轻在宋楠的腰上一拧,低声道:“这只大老鼠可是吃人的。”
宋楠无声痛呼,知道康宁定是偷听偷看了,关键时候出来搅局,岔开话题道:“风寒感觉如何了?”
康宁轻叹一声道:“还不如死了的好,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京。”
宋楠道:“一定会活着的,我去给你倒些水来喝,你生病了,原该照顾些。”
康宁摇头道:“大家都省着喝水,皇上都遵守规矩,我自然也不能例外,睡觉睡觉。”说罢枕着宋楠的肩膀,抱着宋楠的腰躺下。
宋楠看看戴素儿,眼神中颇为无奈,戴素儿拢了拢长发,似乎笑了笑,在一旁躺下睡去。
……
鞑子来袭的大雨倾盆之夜,王勇骑马飞奔在往南的山谷之中,他深知自己的责任巨大,一路上打马飞奔丝毫不敢懈怠。
由于夜里看不清道路,王勇催马过急,马儿摔了几跤之后便再也爬不起来了,王勇检查了一下战马,发现马蹄已经碎裂,定是看不清道路踩到了尖利的石头上。
王勇暗骂自己过于心急,如今失了坐骑反而欲速不达,但懊悔无用,拔刀结果了哀鸣的战马之后,王勇迈开大步在雨夜里狂奔,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明的时候,王勇赫然发现前面的山谷变得更为平坦和开阔,隐隐有战马的嘶鸣和急促的蹄声传来。
王勇赶紧躲在草丛之中探头张望,只见一队骑兵从远处疾驰而来,那是一群鞑子骑兵,王勇想了想,明白这必是宋楠嘱咐过自己要小心防范的阳原鞑子兵,他们阻拦在通往蔚州的必经之路上。
二十余骑呼啸而过驰往北面,蹄声远去之后,王勇从长草中现身出来,小心翼翼的往前逶迤而行,天近午时的时候,筋疲力尽的王勇终于看到了远处山谷的草地上一座寨堡远远矗立,数十骑在寨堡周围的草地上奔驰追逐,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王勇不敢靠近,远远的沿着山壁行走,在一处积水的洼地便坐下来歇息,边吃干粮边考虑脱身之策,宋楠告诉了自己此处的地形,前面是个要野马坡的山口,出了这山口往南行五十里左右便是蔚州最北面的黑山堡,到了那里,便算是大功告成了;可是鞑子的寨堡横亘在前,周围一片平坦地带,巨大的刁斗瞭望塔在四周矗立,委实难以逾越。
自己现在没有坐骑,只要被鞑子发现,便绝无逃脱的希望,若是从山坡中穿行,虽然也可能安全抵达,但那样起码要耽误数日时间,皇上和宋大人被困在新平堡,救人如救火,决不能多耽搁哪怕半日。
王勇实在想不出什么对策,再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起身远远的借着长草的掩护缓缓前行,然而,最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王勇忽然看见远处一小队鞑子骑兵忽然调转马头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奔了过来,顿时浑身冷汗淋漓;王勇赶紧趴在草地上不动,可鞑子兵哇哇叫着飞驰而来,半路上甚至抽出了雪亮的弯刀。
王勇心头一凉:鞑子绝对是发现自己了。
第二六六章 悍勇
王勇知道自己绝对是被发现了。自己被鞑子杀了倒也罢了,皇上被困的消息送不出去,宋大人对自己的信任和拜托也辜负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鞑子骑兵越来越近,王勇的目光四下逡巡,一眼看到不远处一个雨后积水的水洼,顿时急中生智几个翻滚滚进小水洼中;水洼不深,但里边全是污泥,王勇将身体趴在污泥污水中只在边缘的一丛长草下方露出两只眼睛,蹄声得得,一阵叽里咕噜的鸟语声传来,二十余骑鞑子兵已经到达了刚才的藏身之处。
“咦,人呢?刚才瞭望塔上的兄弟指点的方向便是在此处,一眨眼怎么没了。”一名鞑子勒着打转的战马叫道。
另一名鞑子跳下马来,很快便查看到王勇翻滚入水洼的痕迹,水洼中污水的荡漾还未停息,水中还冒着气泡,显然是有人躲在水里。
那鞑子挤挤眼做了个手势,故意大声道:“想是瞭望的兄弟眼睛花了,根本就没人在这里,他娘的,害的我们白跑一趟。”
与此同时,几名鞑子兵悄悄的下了马,举着长刀缓缓的朝水洼靠近,一只靴子在污泥中露出了半个靴跟,几名鞑子捂嘴偷笑,同时举起弯刀,高声大喝道:“叫你他娘的躲在水里。”
说话间弯刀此起彼落,将那半只露在书面上的靴子后跟砍得稀烂,连同周围的一大片地方也不放过。
弯刀起落,浑水乱溅,七零八落,鞑子哈哈的大笑声刺耳,惊得不远处几只云雀展翅飞起,直冲云霄。
污水中无一丝鲜血冒出,挥刀乱砍的鞑子带着满脸的污水水渍和惊愕停下动作,相互愕然相觑,猛然间哗啦异响大作,水洼里猛然扑出一个浑身污泥的巨大物事,漫天的泥水中,一道银光闪烁而过,两名鞑子兵表情惊骇的站在水里,手捂着喉咙咯咯作声,随即轰然倒在水中,蓬勃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浑浊的污水。
“不好,这狗娘养的杀人了。”众鞑子兵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呐喊。
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的王勇可不是浪得虚名,绣春刀快如电闪的偷袭,两名鞑子立刻便被割断了喉咙,杀了两人之后,赤足的王勇带着腥臭的污泥飞身上岸,赶在鞑子兵围拢之前冲向二十步外的几匹马儿,脚步在草地上一点,飞扑上一匹战马的马背,双腿一夹,马儿发足狂奔起来。
鞑子兵们大骂着上马追赶,号角声呜呜响起,阳原兵营内的鞑子也迅速的反应,数十骑奔出营门拦截过来。
王勇猛击马背狂奔往南,浑然不顾前方赶来拦截的鞑子兵,瞪着眼睛高举绣春刀从拦截而来的数十骑鞑子中间一穿而过,身后三名鞑子滚落马下,而王勇的肩头也多了一个深深的雪洞。
“放箭放箭!”一名头目高声怒喝道。
众鞑子醒悟过来,纷纷擎出背上的弓箭弯弓就射,鞑子本就精于马背上射箭,颠簸之中丝毫不失准头,数十只箭羽宛如毒蛇咻咻直奔王勇后心,王勇知道厉害,身子出溜到马腹处玩了个镫里藏身,羽箭带着尖啸之声划过马背,马儿速度不减飞速冲过营寨旁边的空地往南边的山口冲去。
众鞑子紧紧追赶,营中四五批马队也加入追赶的队伍,羽箭嗖嗖在王勇的头顶身侧掠过,王勇缩着脑袋挥着长刀格挡,勉力躲避,险象环生。
“射马,射死马儿。”有人大叫道。
众人如醍醐灌顶,射人先射马的道理居然忘了,顿时一大窝的羽箭朝王勇胯下的战马射来。
王勇心头大骂连声,扭过身来挥动绣春刀在马臀处挥动格挡,羽箭太过密集,虽然格挡了五六只羽箭却左支右绌不能周全,一只羽箭直奔马儿的右大腿激射而至,而王勇的绣春刀刚好挥舞到左边格挡了一只飞羽,力道用老无暇回力格挡。电光石火之间,王勇垂下的左手看准箭矢来路伸手一挡,就听‘噗’的一声血光四溅,王勇长声痛叫,左手手掌被飞羽射穿,那羽箭离马腿仅仅分毫之差,被王勇用手硬生生的阻挡住。
众鞑子惊叫怒骂,王勇忍痛起身,用力拔出羽箭,以箭支为鞭猛抽马臀,那马儿似乎知道王勇救了它一命,发足猛冲,迅速冲向山谷出口。
鞑子兵们虽穷追不舍,但随着前面一人一马充入山谷入口消失在岩石之后,停止追击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为了一个不明身份的人让大队人马追出山口是不被允许的,山口外便是和蔚州兵马拉锯战的地界,自十几日前黑山堡处被蔚州兵马击杀四十余人之后,上官下令不准出山口一步,谁也不敢违抗此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泥呼呼的悍勇的家伙绝尘而去。
王勇丝毫不敢停歇,虽然身后好像并无追兵,王勇也依然疯狂的击打着马臀,逼迫马儿使出全部的精力;手上,肩窝处的伤口鲜血如注,随着马背的颠簸,伤口中的血液也颠簸的飞溅,浑身上下都成了血人,他也担心自己不能坚持到黑山堡,所以必须要全力飞奔。
一个时辰后,黑山堡山顶的寨堡上,驻守的蔚州卫士兵远远看见一匹马儿从北面的山道中飞驰而出,忙戒备的盯着细看,在寨堡坡下,马上那人忽然从马背上摔落一动不动了。
寨墙上的士兵赶紧禀报守堡的百户,那百户带着人驰下山坡来到近前,都吓了一跳,这人头脸上全是污泥,身上一片血红,简直已经不成人形。
“喂,你是何人?”一名旗官踢了踢一动不动的王勇。
这一脚正好提在王勇的肩窝伤口处,王勇疼的醒来,迷糊中睁大眼睛看见明军装束的士兵围在身边,顿时激动地要爬起身来,却发现全身无力根本动不了,嘴巴也说不出话来。
“你是何人?”那小旗又喝问。
王勇勉力抬手指指腰间便歪头昏了过去。
“搜搜他。”百户下令道。
小旗捂着鼻子伸手在王勇污浊不堪的腰身上摸索,忽然间摸出一个黑乎乎满是泥水的牌子来,那百户皱眉接过,用布巾擦拭一番忽然惊叫道:“北镇抚司锦衣卫亲卫百户?快快,救回寨堡。”
众人大惊,七手八脚的将王勇抬回寨堡,用衣服扒光,用清水洗了个干净,给伤口上药,又灌下去一大碗热汤,那王勇昏睡到晚上,终于醒了过来。
“快快,快送我进蔚州城见江大人。”王勇醒来后大声叫道。
“你是北镇抚司的百户?”黑山堡守堡百户还待问他的身份。
“我是北镇抚司宋镇抚的手下亲卫百户王勇,皇上车驾被鞑子困在新平堡,宋镇抚命我求援于蔚州江大人,快带我去见他。”王勇急着要起身,肩膀上的伤口迸裂,鲜血沁透了包扎的布条。
“你是楠爷的手下?”那百户惊叫道:“楠爷和皇上被鞑子包围了?”
王勇不答,挣扎着起身便往门外跑,他无暇跟着百户解释太多,天色已黑,这已经耽搁了一天时间了。
“快备马回蔚州。”那百户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连声下令道。
“王大人便不要去了,你的伤口骑不得马。”那百户命人强行将王勇抬回床上道:“江大人定会亲自来见你。”
王勇也知道自己不能再骑马,忙道:“我的衣服夹层里有书信,拿着直接交给江大人,他见信便知,不用来见我,请江大人即刻连夜派快马加急将另一封信送往京城北八十里大营处驻扎的张提督,切记要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士兵们在王勇扒下来的烂泥血污浸透的衣服中果然找到了油布包裹的信件,那百户丝毫不敢耽搁,带着人骑马飞速驰回蔚州城。
第二六七章 乱箭
(感谢徐g、淡茶如墨两位兄弟的月票)第二六七章
新平堡中,围困进入到第六天,黎明时分,下边鞑子的躁动引起了宋楠的注意,一队队鞑子撤出寨外,另外的一队队鞑子却又进入寨堡。
宋楠陪着正德站在边缘处看着下边的异动,正德问道:“鞑子这是在做什么?来回调动兵马操练么?”
宋楠眉头紧锁道:“皇上,这可不是在操练,臣觉得我们要赶紧躲起来了。”
正德道:“为什么?”
宋楠指着进入堡内的一队队鞑子兵道:“皇上看到他们身上负着的长弓么?这是将弓箭手调集进来,要往上面射箭了,长弓及高及远,这是要把我们射死在这里。”
正德惊骇道:“弓箭能射这么高么?”
宋楠道:“长弓能射百步之远,这烽火台只有二十余丈高,自然能射上来,只是准头不一定够罢了。”
见正德脸色苍白,宋楠安慰道:“皇上不用担心,仰射上来的箭支无论准头还是力道都不足为惧,臣命人即刻建造掩体,炸出来的石块能起作用了。”
正德见宋楠镇定自若,脸色稍微好转道:“朕不敢想象,此行若没有你在朕身边,朕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