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玄连连磕头,却并不谢罪,刘瑾喝道:“孙玄,皇上问你话呢。”
孙玄高声道:“启奏皇上,臣是冤枉的。”
“哼,到了这个时候还死不认罪,皇上,臣今ri不仅要弹劾孙玄,还要弹劾另一个人,此人便是吏部尚书马文升,据臣所知,南镇抚司衙门提供的官员履历卷宗证据实属假冒,而马文升却把假冒的吏部公文当成了真的,还稍有介事的在上面批阅了,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我大明朝难道无人了么?堂堂六部之首的吏部,居然有这么个真假不分的首官,简直贻笑大方了。”何天衢一脸的凛然正气,言辞激烈,满腔的忧国忧民。
这件事很多人还是第一次知道,闻言顿时大哗,纷纷将目光转向站在首列的吏部尚书马文升,马文升老脸通红,颤颤巍巍的出列,膝盖一软便跪在地上,双手趴在地上磕头。
正德皱眉道:“马文升,可有此事?”
马文升心中一片灰暗,瞧这架势,宋楠是无法为自己开脱了,宋楠昨夜的预言成了现实,果然火烧到了自己的头上,只是宋楠许诺的为自己灭火脱身的诺言没有兑现;自己原也没抱希望,且不说宋楠此人不足为信,昨夜的话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便是他有心为自己出力,恐也是有心无力了。
马文升哑着嗓子缓缓开口道:“启奏皇上,确有此事,老臣……”
站在一旁冷眼微笑的宋楠忽然开口打断道:“皇上,诸位大人,你们都错怪马大人了。”
“什么?”
群臣愕然看着宋楠,刘瑾皱眉盯着宋楠,心中有不详的预感,宋楠诡计多端,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
“宋大人,你在说什么?咱家没听错的话,你这是在替马文升开脱么?马大人可是自己都承认了。”刘瑾言语淡淡,但无疑是在提醒宋楠不要多事。
宋楠充耳不闻,面对众人惊愕的目光道:“马大人有大智慧,他是故意为之;锦衣卫南镇抚司孙玄也是冤枉的,他被人设局陷害,南镇抚司根本没有捏造证据诬陷吏部官员;皇上和诸位不是要本案的结果么?这便是北镇抚司调查的最终结果。”
整个奉天殿内鸦雀无声,众人表情呆滞,恍若中风之后的老者,口涎垂落,却不自知。
第二三零章 朝堂对决(中)
第二三零章
正德颇感有趣,这件案子翻来覆去的被人提起,自己本来已经很是厌烦了,但现在却很是有趣,先是南镇抚司查吏部,后是吏部反告孙玄诬陷,到这会儿宋楠忽然又来个匪夷所思的大反转,起起伏伏上上下下跟看戏文差不多。
“宋楠,朕都快被你绕糊涂了,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速速奏来。”
宋楠一笑道:“皇上,这这案子看似复杂,其实却很简单,脉络清晰的很,容臣剖析给皇上和诸位大人们听听。”
刘瑾冷声道:“宋楠,你身为北镇抚司镇抚,查勘案件须得慎之又慎,可不能信口开河;皇上座前,众大人面前,这奉天大殿之上可不容你胡言乱语。”
宋楠嘿嘿一笑道:“刘公公,无需你提醒;整件事的起因无非是要从许良怀疑吏部补选官员的过程有猫腻开始,许良去崇教坊锦衣卫千户所透露消息说怀疑吏部在履历上做文章,刻意将其他候补官员的履历写上不堪的言辞,从而失去补缺资格,后经南镇抚司勘察,果然如许良所言,官员履历卷宗上果有不谐之语,从而引发了这桩案件。”
焦芳道:“但这份卷宗可是假的卷宗,锦衣卫不知从何处弄来的一份假卷宗岂可当做佐证?恕老夫直言,锦衣卫办案的手法老夫也略有耳闻,为求结果,往往不择手段。”
宋楠笑道:“焦大人不如直说我锦衣卫善于伪造证据诬陷他人便是,又何必绕弯子。”
焦芳哼了一声道:“是否如此,众人皆知。”
宋楠道:“先放下卷宗是真是假不谈,这个许良是何许人也?谁能告诉我,对了崔侍郎考评过此人,定是了解此人的底细。”
崔秀面无表情的道:“许良是弘治三年的举人,做过含山县县令一任,如今是吏部候补官员,为官期间政绩颇佳,父亡期间卸任丁忧。”
宋楠点头道:“然则许良和吏部之间应该素无瓜葛也无什么联系,更没在吏部任过职务是么?”
崔秀道:“本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宋楠道:“很好,亦即是说,许良和吏部井水不泛河水,他举报之时也仅仅是因为怀疑。到这里我想诸位大人应该想到这样一个问题,许良如何有胆量去举报吏部官员?按他所言是出于怀疑,但身为朝廷候补官员,虽无官职在身,但朝廷俸禄也是照样一两不少的领着的,生活也算是无忧;若无十足把握,仅凭怀疑便去找吏部的茬子,这件事合理么?换做在场的诸位大人,你们会这么做么?”
众官员皱眉思索,若是要当众表达观点的话,自然是拍着胸脯说一番不畏权势,寻求公平的大话,但若是要自己当真凭了怀疑,无一丝一毫的证据便去举报,大多数人都在心中默默摇头。
“并非所有人都如宋大人认为的明哲保身,我大明朝的官员求社稷清明,匡扶朝廷正义之心不容小觑。”焦芳淡淡道。
宋楠笑道:“焦大人说的好,或许许良便是这种人,咱们便将他当做是看不得吏部官员的渎职,为了伸张正义而为之,是个有胆量有骨气之人,但这可说是本案的疑点之一。接下来的事实被许良言中,孙镇抚从马尚书的手中拿到的这一份官员履历卷宗确如许良所言,至此本可以深究出这份官员履历的主管者是否有渎职之嫌,可不料峰回路转,崔侍郎和一干书吏都说此卷宗是假,到这里问题便复杂了。”
崔秀叫道:“这卷宗本来就是假的,宋大人不是也核对过笔迹么?虽然有人刻意模仿吏部书吏的笔法,但假的的便是假的,一核对便露出了马脚,我吏部无人呈报过这份履历。”
宋楠道:“那这份履历卷宗从何而来呢?”
崔秀道:“那要问孙大人了,为何他拿着假卷宗来指控我等渎职?这不是诬陷是什么?”
宋楠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孙玄伪造了假卷宗是么?”
崔秀傲然道:“这是你宋大人该查明的,却来问我。”
宋楠道:“好,就算是孙镇抚伪造了这份假卷宗,那其中的矛盾之处还请诸位大人替我释疑,适才焦大人弹劾马尚书不识卷宗真假贻笑大方,亦即是说焦大人言下之意是这份卷宗在马尚书手中时便已经是假的了,那么孙镇抚取得这份卷宗也必是假的,何来孙镇抚伪造之说呢?”
焦芳傻眼了,这种时间上的先后和逻辑上的错误自己居然没弄清楚,太过心急将马文升拉下水,结果却闹出了这么个漏洞来。
宋楠回列拎过那只木箱来,从里边翻找出那份假卷宗朝周围示意道:“这份被称为假卷宗的上面有着马尚书的圈点评价,也是说,卷宗的真假和锦衣卫南镇抚司无干,无论真假,都是马尚书亲手交给孙镇抚的,这一点大家同意么?”
群臣嗡嗡点头,这一点毫无疑问,马文升圈点在前,孙玄取得在后,若是假的,自然是在马文升手中便是假的了,跟孙玄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宋楠将卷宗凑到马文升面前轻声道:“马尚书,这上面的评语和圈点可是您的亲笔?”
马文升觉得自己被宋楠卖了,心中恼恨不已,但当着众人的面,自己的亲笔圈点也无从抵赖,点头道:“确实是老夫的字。”
宋楠啪的将卷宗一收,拱手对正德道:“皇上,至此,吏部侍郎崔秀等告南镇抚司孙玄捏造证据诬陷吏部官员一案可算告破,很明显孙镇抚无不当之处,问题出在吏部之中,吏部提供的卷宗证据误导了孙镇抚办案。”
正德点头道:“原来如此,可是,朕怎么还是觉得还有很多的事没弄清楚呢。”
宋楠点头道:“皇上说的对,还有很多的疑点;其一,这卷宗到底是真是假;其二,若为假,何人所写,目的为何?其三,马尚书为何故意以假乱真,这都是本案水落石出的关键。”
正德道:“你不是有了结论了么。”
宋楠道:“那是自然,皇上交代的事情臣岂能不一一查清;首先这份卷宗的真假已有定论,根据笔迹的核对,确实不吏部书吏和其他相关官员的笔迹,也就是说,负责官员补缺事宜的吏部官员从未写过这份卷宗,有人伪造了这份卷宗呈递到了马尚书案头;事实上马尚书接到此假冒卷宗之后便已经察觉,马尚书怀疑是吏部有人作祟,加上南镇抚司忽然介入此事,马尚书便选择了静观其变,以免打草惊蛇;当案件移送到我北镇抚司之后,马尚书约见了臣,将他的怀疑尽数说出,这一点臣可为马尚书证明。”
群臣又是一片哗然,惊讶的不是马文升辨别出卷宗的真假,而是马文升居然会约见宋楠,寻求跟宋楠的合作,这一点很多人表示不能相信;经过弹劾八虎之事,外廷众文官对宋楠也算是恨上了,平日说起宋楠都是一片唾骂之声,马文升骂的最厉害,又怎会寻求跟宋楠的合作。
仿佛为了解决众人的疑问,宋楠特意问马文升道:“马尚书,我说的可是实情?那日柳家酒楼的包间中,你是否将此事告知于我?当着皇上和众大臣的面,我要你亲口说出此事。”
马文升焉能不知宋楠这是在往外捞自己,虽对宋楠无好感,但这是自己摆脱昏聩老迈的弹劾的机会,焉能不应。
“启奏皇上,确有此事,宋大人请老夫保密,装作不知情,以免打草惊蛇,所以老臣刚才在皇上问话时模棱两可,便是想配合宋大人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还请皇上恕罪。”马文升正色道。
正德摆摆手对宋楠道:“继续,然后又如何?”
宋楠道:“皇上,既有假卷宗,则必有真卷宗,真假卷宗绝不可能同时出现在马尚书的案头,臣推断当马尚书手头的卷宗被证明是假的之后,真卷宗必会现身,只有如此才能证明马尚书的昏聩老迈之举,于是在马尚书的允许下,臣带人去了吏部衙门寻找,果然在马尚书的案头发现了这本真的卷宗。”
宋楠弯腰从木箱中抽出一本卷宗来,扬了扬,递到崔秀面前道:“崔侍郎,这份是否是真的?”
崔秀虽满腹狐疑,但打开看了数眼点头道:“没错,正是我经手的官员考选履历,是我手下一名书吏所撰写,本人核对呈给马尚书的。”
宋楠道:“好,崔侍郎可记得这本卷宗是何时呈报上去的?”
崔秀道:“正月十六。”
宋楠点头笑道:“好记性,我这里有马尚书公房中书吏的来往公文登记账目,皇上请看这份公文的接受日期,瞧瞧其中有何名堂。”宋楠弯腰在那百宝箱般中的木箱中取出了那份公文来往记录簿呈递上去。
正德将那记录簿摊在龙案上看了半天皱眉道:“确实写着正月十八啊,怎么了?”
宋楠道:“皇上看看那个‘六’字是否有些奇怪呢。”
正德皱了眉头看了半晌道:“确实有些奇怪,这六字看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宋楠道:“皇上不妨再请他人看看。”
正德扫了一眼下边,指着一人道:“杨学士,你饱读诗书,书法也颇有造诣,帮朕瞧瞧这‘六’字怪在何处?”
身材修硕风度翩翩的杨廷和应声出列,接过内侍递过来的记录簿浓眉岭起扫视了数眼,便道:“皇上,这‘六’字似经过改动,上部高出其他字迹许多,似乎是从‘八’字添加上面的点横之笔改成的。”
正德拍腿道:“果然,朕就觉得奇怪,你这么一说倒是真的像是由‘八’改为‘六’的。”
宋楠微笑接过杨廷和手中的登记簿拱手道:“多谢杨大人。”
杨廷和回礼道:“举手之劳。”
宋楠道:“皇上,有人刻意将这本真卷宗的递呈日期往后改了三日,这便是欲盖弥彰,正月十六正是假卷宗递交给马尚书之时,马尚书公事勤勉,当日便做了圈点;这本真卷宗也改为十六日,这说明什么呢?”
正德眨巴着眼道:“呈报之人故意让马文升先看到假卷宗,之后再补上真卷宗,坐实马尚书真假不分的责任,又或者是故意让孙玄拿到假的证据,之后真卷宗补上后便可说是孙玄伪造的了。”
宋楠笑道:“皇上之聪慧,古今未有所及者。”
第二三一章 朝堂对决(下)
(预告:明后两日都三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很多人心里已经有些明白了,这就是一个圈套,诱人上当的圈套,目标自然是孙玄和马文升之中的一个,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焦芳皱眉道:“皇上,怕是不能因为那来往记录上的一个数字便做出定论,兴许是记录的书吏书写之时的粗心。”
宋楠道:“焦大人,这件事很容易证实,叫来马大人公房中的书吏一审便知。”
正德抬手道:“传。”
不一会儿,马文升尚书公房负责登记来往公文的书吏便被带到殿上,那书吏瞪着记录簿看了几眼,跪下磕头道:“小人没有改动,小人从不在记录簿上改动字迹,小人在吏部当差十几年,来往账簿清清爽爽干净如水,若非小人做事精细,字迹也算是清秀,又如何能入了马尚书公房为书吏?”
宋楠道:“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皇上面前,若敢作伪证,你全家老小将受牵连。”
那书吏磕头如捣蒜道:“小人岂敢,小人生了几个脑袋。”
书吏带下之后,大殿上一片寂静,众人都在等着宋楠进一步给出答案来,刘瑾脸色阴沉,焦芳面色难看,而崔秀则惶恐不安。
“崔秀,这笔迹是你改的么?”正德问道。
崔秀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道:“不是臣,臣岂有这么大的胆子,臣认为定是有人在陷害栽赃,请皇上明察。”
正德瞪眼道:“处处有人栽赃与你,你崔秀和多少人有仇?这考选履历卷宗是你全权负责,呈上的日期被人改动你竟推说不知?”
崔秀无言以对,刘瑾忙低声道:“皇上,这会子不知道是谁捣的鬼,还是听听宋楠还查出了什么,也不能断定是崔秀做了手脚。”
正德点点头道:“宋楠,继续说,还有不少疑问朕等着你给朕解惑呢。”
宋楠拱手道:“遵命,卷宗之事的疑问该从呈递经受之人查起,且假卷宗是何人所书也是一个谜团,臣在北镇抚司给许良做口供的时候突然有了个惊人的发现,经过臣的秘密追查,结果简直让臣大呼意外。”
“哦?你都意外?快说来听听。”正德扭了扭身子,屁股坐的有些发麻,但精神倒是很亢奋,随着宋楠一步步的将案件理开,包裹了严严实实的真相即将呈现,就像大戏即将到了部分,怎不让人期待。
宋楠弯腰又开始在木箱中捣鼓,拿出了一张纸来,借着又将那假卷宗摊开在地上,拱手道:“臣请皇上指派几名书法造诣深厚的大人陪同臣一起鉴赏这两份笔迹,看看其中的不同之处。”
正德指指点点:“李东阳、杨廷和、焦芳、曾鉴你们不都是书法大家么,帮着宋楠去看看。”
被点到??点到名的几位都是内阁大佬和文官中的书法名家,闻言纷纷出列,翰林院老编修王铎也自高奋勇的上前参与鉴赏,王铎可是公认的书法大家,对笔迹的研究也有一套,平日无机会展示一番,今日岂能错过。
正德也离座下到阶前,跟几位老臣凑在那两幅字边凑热闹,众人皱眉咂嘴看了起来,两份字一份是许良的口供,一份是假冒的卷宗,字体截然不同,许良的字虽然不算名家,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