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毅看似毫不防备、中门大开,甚至于有些失落、茫惘。宇雷心知机不可失,一声狂啸,“小子,你死定了!”左足踏前,右脚微后,双手用力,往上一撩,剑迅若电星,疾射铁毅。
凌空扑下的铁毅,手部和腕部剧烈弹动。或劈或斩或戳或刺或挑或格或封或卸或拍或散或挡………铁毅人刀如一,宛若无穷无际。刀一化千。暗之刀开启生命的黑色帘幕,蔽天淹地,照宇雷心袭去。
一招决雌雄、一式论成败──且,一刀判生死!!!
铁毅的刀,闪现浓厚死亡气息,一股子脑全数塞往宇雷心。
宇雷心惊寒胆颤。他预料不到,铁毅居然来真的──铁毅竟真的想杀他!
暗厉卷的刀势,层层叠叠,彷佛一道刀之虚空,照宇雷心掩落。
宇雷心惧意乍起即落。随之而升的,是更强烈的愤怒。
因为──羞辱而来的愤怒!
刀行千里,愁无可愁,愁无尽愁。
铁毅的刀,彷佛一道来自太古洪荒的黑色巨流,瞬间将宇雷心整个人吞没。
宇雷心对滞存于空气的重压刀劲,感到莫可奈何。即便他再怎么愚蠢,都已明白铁毅确然远远在他之上。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令宇雷心益发怒意勃扬。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他才是最强的………这样的思绪,深铭意识之中。
宇雷心全力抗压,豁出体内真劲,硬向淹没他的刀的无边之暗,对撼上去。
剑光准确地撞上刀之洪流。
赫然的!
宇雷心发现自己用力过猛,连人带剑,整个冲上半空。
大骇。
原来,暗淹天灭地遮下的刀空,居然毫不受力,像是羽毛般轻柔。
以是,理所当然,就像使足力气,捣击空虚,最后只留下嘲笑式波动一样。
重的是“刀势”。轻的是“刀劲”。“刀势”即用刀人的气势,属于精神意志的战法。铁毅挟失去梦幽音之怨之愤之憾,将自己融入[荒空千里],以致宇雷心战意失守,被暗之刀蕴涵的死亡气味,确实地震慑。至于“刀劲”,则是实体发出的劲气。一向而言,该是两者相无配合,达成某种均衡、和谐,以克攻敌人。不料铁毅这一刀,居然虚实不符。实之极,虚之端。而至乎将宇雷心玩弄股掌之中。
“势”于武林人运用,经常作为“劲”的辅用。换言之,就是“势”为仆,“劲”为主。两者不可相易也。这算是相当普遍的常识。因为,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命去乱赌。须知,势虚劲实,本是正理。又有谁会以劲为虚、以势为实──这可是危殆万分的行为。一个不好,就会落个残肢命绝的下场。高手过招,真劲无不倾力而出,稍微不慎,便是亡殆之局。即便是[魔]的[魔临天下],虽有许多虚实之用,但亦仅限于“劲”的范畴──劲虚势即虚;劲实势即实──只因其劲力旋变十分之迅速,往往予人一种化幻万千的迷离感。然而,[魔]之功艺,也从未像铁毅沛然莫御之一刀,居然是完全的虚──大胆至矣,仅凭“刀势”虚张声势,压倒敌人。若是宇雷心置之不理,一开始就舍生冲上,那么铁毅必命丧当下。说到底,铁毅这天外一刀,可是完全背离江湖人以为然的刀理啊…
剑走轻灵。刀重沉厚。两者是武学不易的道理。当然也有人反向而修。像宇雷心的[剑雷绝艺],便是刻意逆向而为,造成十分独特的效果。然则,一招内融汇轻与重两种特质,确是万中无一、灿烂绝伦!
铁毅这一刀无·可·匹·敌·之·重·底,蕴·涵·盈·盈·而·舞·的·轻。确是巧妙非常!
完全将“轻与重”的精奥,展示出来。
这一刀──铁毅昭显着将来成为次代江湖大宗师的无限底蕴。
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
宇雷心发出狂响雷音的剑、铁毅展开无所不吞之势的刀──
转眼间,两人过招,已至于斯。
云飘看得眉飞色舞。自他们领悟“轻与重”道艺之后,这还是首回被运用于实战之中。同为悟出“轻重之密”的人,云飘从铁毅用刀使劲的方法,体会得更多、咀嚼得更多、享受得更多。飘状若欢狂。
而身为行家中行家、宗师中宗师的宇凌心,亦击掌喝好。铁毅这一刀,已极尽技艺虚实之化变。连宇凌心[正意浩然功]所谓“功行深处时,浩然无边涯,实作幻虚言,幻亦何妨真”,都还是藉“劲”而发挥,从未动到“势”的念头。
月心瞳则是看傻了眼………竟有人可以“虚张声势”到一招内败退宇雷心………
铁毅的一刀,确然精绝万分!!!
宇雷心回势已不及。
而这时,铁毅却出现于宇雷心下方。
宇雷心怪叫:“这是什么刀法!?”
铁毅暗之刀上飙,点到宇雷心足下。
“咕通…”宇雷心瞬即从半空摔下。
铁毅巧劲一引,将之推到宇凌心身边。
宇凌心左手伸出,一拍。
宇雷心一震,两眼鼓鼓欲胀的怒。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便走。
………即便胜了宇雷心,又有什么用?………
铁毅望天废叹。
垂手而得的胜利果实──且还是[剑动九天、侠之武者]──对毅而言,比诸梦花水月还要不值。………不·过·是·现·实·中·腐·烂·的·虚·幻………这一点毅比谁都清楚。这一场胜利带给毅的,只是愈发庞大的失落和哀伤。
宛若从心口处滋生着破裂缝隙的哀伤。
………希望和绝望──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刚刚那一战,瞬间萌现的死意,犹然异常新鲜,悬浮于毅的脑际。
………已经失去她………她那么坚定的看着。眸底的倒影,满满叙说一切。但是某种不知是什么的情绪──或者是胆怯罢──并没有回应她。并没有。于是,她乖乖地被乃父带走。………她真是韩冲雪的女儿?………
天上是她的倩影──
温柔的巧笑倩兮的她。
铁毅无语的一直望着穹空。
一直──无语着──
………
第五章恋恋舞星霜
“是么?铁大哥一刀便胜──”听完月心瞳叙说,韩梦幽痴痴的。
………大哥并没有制止。他没有。为什么他没有呢?为什么?………而今又回复到韩梦幽身分的梦幽音,脑海不断漂浮这样的疑问。………记忆还在混乱之中。模糊的光影,支离破碎地………为什么他不?!………
“音音──不,梦幽已渐知晓自己是什么人?”月心瞳小心翼翼的问着。
韩梦幽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困惑像是岩石的纹理,异常深切地镂于脸上。不觉的,闭上双眼。迷蒙至极的昏眩──梦陷入水波般的黑暗之流。………韩冲雪是爹,应该没错。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子?………失去记忆………到“幽然谷”,遇上梦殇情姊姊………这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不明白………好痛。头好痛。………为什么是韩梦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么么么么……出──走?………是出走么?………
冷冷的颤抖式的深寒缄默──月心瞳出奇的,并没有扰断韩梦幽的沉静。
韩梦幽彷佛经历一次巨痛似分裂和复合过程;硬生生的,她被卷入记忆的私密地带,重新体验“韩梦幽”的生命………如果是出走的话,为什么要呢?………因为爹他………“幽然谷”有什么特别意义?………真的有么?………有………
时间飞快逝去。
约莫一两个钟头后──痛楚的神情,退潮般,从脸颊骨肉根柢撤离。
韩梦幽的变化,月心瞳完全收在眸子里。
梦睁开双眼,看到的是月心瞳好关心好怜爱的眼神。
梦心底一动。也一恸。
动的是感动。恸的是心恸。
“──好像明白了。”韩梦幽比着手势。
“咦?真的么?你的记忆,已经恢复了?”月心瞳张着浩渺灵波般的眼,问道。
“好像──”韩梦幽歪歪头,想着怎么比出自己的意思,“──是如此。”
“不肯定吗?”
“还不那么肯定。脑子好像开了洞。轻幽幽。留不住什么──原本是这样子。但现在好像不怎么一样。有些──‘什么’,渐次浮现。心瞳姊姊,我怕得紧。该怎么办呢──究竟我?”韩梦幽的神情,开始蜂拥巨大之惶乱。
“什么什么该怎么办?”
急切的,梦用手之言语,表达:“我不知该如何面对铁大哥──”
月心瞳疑惑地向韩梦幽问:“面对什么呀?你做了很不好的事?”
“没──有。只是、我只是、……哎呀…”
月心瞳看怪物般望着韩梦幽。
韩梦幽给瞧得整个人酥麻起来。飞霞麻雀般,鸣啾于梦的脸颊。
“奇怪?音音──梦幽,你在害羞什么?怎么脸红成这样咧?”
梦幽音支吾其词──手势的摇摆──梦有时真觉得月姊姊未免也太粗线条罢…
“音音──不对,梦幽,唉…麻烦死了。干脆我还是照旧唤你,行不?”
“嗯。”韩梦幽之喜悦的;沉静的海面,突然窜起一尾海豚般,水花迸溅。
“音音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梦幽呆愕,双颊──鹅蛋石染着鲜红之血──羞红。两只手像要打结似。
月心瞳一脸莫名其妙。骤的,月懂了。然后,一阵辛酸,涌上月的水灵双眸。
韩梦幽自顾低她的头,一时没注意到月的变异。
月心瞳长长的一次深深呼吸。月柔声对韩梦幽说:“梦幽,你欢喜大铁石么?”
韩梦幽惊得抬起头,两眼赫然珠泪欲滴,“我、我──我──”“我”老半天,说不出所以然。又垂下头。用那一双晨光初起之际,白如脂膏的手,轻轻巧巧比道:“铁大哥──才不是大铁石呢…”
………看来她十分欢喜………月心瞳又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韩梦幽低头好一阵子,抬手比出心底的话。可头抬也不抬;彷佛一只垂首天鹅,默默啜饮湖水。“我、我──自铁大哥和爹打成平手的那一刻起,便已──好欢喜──铁大哥──”
“是么?还真早──嗯?!这么说的话,在失去记忆之前,你就喜欢大铁石?”
韩梦幽没有任何表示。
“是么?好久便有的憧恋么?而失忆之后,居然还能遇上──噫?”
“………”韩梦幽偷偷看着月心瞳。
“音音,好像有点儿怪怪的哩…”
韩梦幽扬着红潮漫漾的脸,望着月心瞳。不解。
“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你出走,然后竟晃到‘幽然谷’;而且,梦姊姊还因此特地出关,带你往寻大铁石──这怎么想都不合理呀…而且,就那么碰巧,梦姊姊还替你取名梦幽音。跟原姓名韩梦幽近乎一模一样。天底下有这样的巧合?”
韩梦幽听月心瞳的分析,显然亦觉得有些问题。一时间,也沉吟着。
“话说回来,音音妹子可曾到过‘幽然谷’,见过梦姊姊?”
韩梦幽绞尽脑汁想。一双梦底才会涌现的水蓝羽翼似秀眉,微微蹙着。
“有想到什么吗?”
“音音不很能肯定。‘幽然谷’对我而言,也许真有什么。有种非常非常熟悉的氛流。像是孩童记忆底角落。开朗而光明。但是──那──薄弱,很薄弱。薄弱得好若前生前世发生的事儿。彷佛不是自己真正经历过的。”
“也有可能是你年纪太小呗…可也好奇怪!究竟谁带你去的?”
韩梦幽迷惑至矣。
月心瞳想了一阵后,嘴角张开炽烂的光漾笑容,一副放弃的模样,“算了!”
好洒脱似的。
韩梦幽对月心瞳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言语,并不陌生,微微而笑。
“对了,音音刚才的问题──”
“嗯…”韩梦幽好配合的又娇羞起来。
“这有啥好操烦的哩…心瞳可真不懂。坦坦方方告知那块大铁石就好了呀…”
韩梦幽这可楞住了。
“怎么?不好么?直率点儿,比较好,不就是这个样么?”
“但是,音音很难──说不出口。”
“没人叫你说呀!更何况,反正你也是用比的嘛…”
韩梦幽表情一黯。
月心瞳自知嘴快说错话,赶忙补救:“呃呃呃…音音,姊姊不是那个意思啦…”
韩梦幽摇摇头,没说话。
月心瞳这下可不知怎么办才好了。赶忙连番劝解和抱歉。
“铁大哥,会因为这而──嫌弃我么?”韩梦幽沉默好半晌,忽然比起手语。
──神情之幽的。
月心瞳看得一楞。而后,语气甚为严厉,且认真,“这应该问你自己,音音!”
听出月口吻中的凛然,韩梦幽略受惊吓的抬头,看向月心瞳。
“你觉得大铁石会是那种对残缺嫌恶的人?”
“不!音音不这么认为。”
“这就对了!大铁石顶多是大铁石。顽固一颗。可他不会是嫌弃残缺的垃圾!”
“但我──”韩梦幽难以抑止某股从心底冷冽发散出来的不安──与及畏惧。
“要对大铁石有信心。亦要对自己有信心,音音!”等了好一会儿,月心瞳才续道:“这段感情,是你自己抉择的。如果,连你都没有信心,哪还能说什么?”不知道在对谁说似,“你·必·须·对·环·绕·你·们·的·爱·恋·光·环·有·信·心·啊…”
跳动于韩梦幽眼目之间的骚动,忽而寂止。
“这是你的人生喔…其实,瞳儿亦知道由我来说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可是,这毕毕竟竟是你的人生呀…更何况,你曾失忆过──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因为你能够重新开始另一段人生呀…不是么?想一想,这是多么棒的事嚜…你现在大可将韩梦幽的人生,像脱衣服一样甩到一边儿,换上另一个崭新的身分;梦幽音。然后咧,展开更精彩的新人生哟…真了不起啊!你不这么觉得么?瞳儿钦羡得简直想哭了──呃,有些夸张啦…而且,哼哼,照瞳儿看来,你所谓的爹,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韩梦幽愕然,“月姊姊何以这末说?”
“因为嘛…瞳儿才不信一个让自己女儿想出走的爹,会是什么好东西。”月心瞳说完之后,楞了楞,才又道:“当然罗,瞳儿不能否认,臭云飘对你爹的评价,说什么‘绝对现实主义者’之类的,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可以让人愉快的人。”
韩梦幽不言不语,陷入自己内心深处的思虑之海。
“音音,听瞳儿姊姊的话,准没错。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的人生,是你的。谁都不能取代呀…或者,有许多的人,会用关心啦爱护啦善意啦等等的型态,来干预你的人生。可那是不对的──至少我,月心瞳觉得那是不对的。那些人也许真对你好。但他们忽略了人生这种东西的无限可能。那些人只是在用他们人生经验过的方式,来限制你罢了。他们觉得为你设想的人生,是多么美好。可是,你想嘛,人生可以设想的么?人生这东西,有这么简单么?所以,瞳儿觉得呀,他们只不过是害怕而已喔…他们害怕你飞离身边。害怕你飞得好高好远。这样子,就显得他们如此软弱、如此沉溺、如此悲哀。因为他们害怕发现自己,所以非得绑住你不可!他们自以为的善意,却是源自恶意渊薮。为了一时感动,将自己的幸福和未来断送──这样值得么?值·得·吗?”月心瞳气愤填膺。
梦幽听着。
“呃…瞳儿好像太过激动了,是吧?嘿嘿…记得爷爷曾经这么跟瞳儿说。他说:‘瞳儿,别当个将别人所谓善意与及关怀,无止限收编成自己人生指标和准则的人!因为,善意和关怀同时也是最大的恶意和伤害。亦别嫁鸡随鸡,只懂得为自己所爱的人,傻傻付出、痴痴等待!因为,等待和付出会把你推入自尊戕灭、万劫不复的地狱。’瞳儿一直记得这些话。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