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一青右手松开,左腕一拉,银枪左拖,照宇凌心的腹部打去。
宇凌心焚书一擦,直来直去,刺往识一青的眼部。
识一青左手亦放开,用劲崩了枪一下──
惊天尾部,赫然跳起,恰恰撞在剑尖下十公分。
宇凌心自非好与。微微一笑,人一仰,剑随后撤,一个风来柳摆。旋了个弧度后,焚书再扬,[焚剑之篇]第一篇[焚心似火]──一股近乎躁郁般的热风,狂野地于空间内席卷。
识一青面对武林四大宗师之一,岂敢怠慢!他大喝一声,右前左后,两只手再度紧牢惊天枪。一个大蹬步,连人带枪,刺投过去。凛厉的劲力,像是一个正收束的气网,紧紧地缠向宇凌心。
宇凌心神定意闲,焚书先往内一回,再一个突进,彷佛一锅热汤朝天翻开,溅飞出无数灼热的小气劲,破开识一青气网的缚绑。焚书紧接着再划出一幕剑芒,有若一块山岩,横生生地阻于跟前。
银龙炫彩,正在此时吹至,顺势便碰个正着。
“轰!”
天地俱然摇了起来。
[正意浩然功]。
蓦地,宇凌心的身影,分往左右延开。愈来愈长。好若一团黏土被揉捏成长条。
功行深处时,浩然无边涯,实作幻虚言,幻亦何妨真。
众人看得愕然。这样的幻象,委实太过匪夷所思。
[焚心似火]──同一时刻,焚书和宇凌心的左胸处,泛漾着火光。
无边无际的,火光以最魅惑的姿态,涌现于这风雪之地、风雪之夜。
识一青一提真劲,预备鼓其[乱行烽火功],一举破除此等虚境。
然而,就在是时──
“怎么这生闹热?”远远,一个压过风雪之咆啸──犹若连大自然的威力,都惊惧于这个声音的主人──的语声,忽忽而至。而话才说完,人已到了;就像虚空的暗底,吐出一尊魔神。
铁毅一震。有一缕伸缩不定的光芒,于眸底翻涌着。那是惊惧和战意的交缠体!
梦幽音不自觉地依偎往铁毅,拉住他的袖子。受到讶吓的小女儿般。
宇凌心所有动作,都停顿──墓地的风──于时间某种式态的完全静止:永恒。
识一青亦感到,来人是生平所见绝对可数的高手,连忙舞枪退开。
其余众人,根本只感到一大块铺天席地的黑暗,压下来。
来人──
是[魔]!
“魔天纵横”──
武林四大宗师之一──
当今〈魔门〉系统独占鳌头的【魔之宗】之主──
[魔]天纵横!!!
天纵横一到,人就窜起,忽而间,就消失了。
众人皆愕然。
下一刻,“侠者庄”内,一处森木参天的别院,传出一阵子密集的气劲爆响。
旋接,[魔]又“涌了”出来。
──从无到有。
半空处,跌下三个人。
是云飘、月心瞳、商映罪三人。
原来,天纵横甫至,便知有三人匿伏于树梢上,正密声进行战斗。他二话不说,潜上去。一式能随意使敌人脚若金塑的落下,抑或轻如鸿毛飘起的[魔·咒],将三人悉数“探了”下来。总算天纵横只意在使他们现身,并没有下重手。
天纵横一见三人中竟有商映罪,眼底淡淡妆点上一丝疑虑。但瞬即隐没。
宇凌心罢剑。焚书入鞘。他踏步上前,理也不理识一青。只看着天纵横。
天纵横瞅着宇凌心的目光,似笑非笑、似幽非幽,竟似陷入深怨中的女子。
那是之·尽·复·杂·的·一·眼!
而宇凌心回视天纵横的眼神,亦是波澜万丈。一时千言万语在心头。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似已道尽三生三世的话语。
识一青惊天一崩,地面一道裂痕,随即而生,恰恰于宇、天两人之间开出。
宇凌心看着跟前的裂口,若有所思。
天纵横则一改温柔神色,眼神倏忽明黯,盯着识一青。
识一青被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像是一名囚禁于深宫──未绽放便已凋零落尽的繁华──的女妃,用那厉冷的幽怨,狠狠、狠狠的扫眸向他一样。识一青唬了一大跳。他心想:这人究竟是谁──他问出口:“恕识某眼拙,阁下是哪位?”
天纵横沉沉冷冷的开口,“你──是哪儿冒出来的莽撞小子?”
这句话,恐怕是识一青自出生以来所遇过最大的羞辱;永不褪去的齿印。同时,亦是他这辈子怎么样亦不会忘记的言语。因为那一瞬,他陡然觉得全身寒飕飕的,彷如置身冰天雪地,且无衣物蔽体。冷寒得他不禁颤得两排牙“喀答喀答…”的。庞大得像是与天地同样辽远同样无边的魔气,迳往识一青压下去。识一青勉力撑持住。他运起体内[乱行烽火功],并且歪歪斜斜的走动起来,骨头“劈啪劈啪”的响,这才泄出瞬间侵入体内的黑暗之息。
“噢…看你颠颠倒倒的走,却又另有乾坤,似是传闻中的[乱行烽火功]。小子竟身负【乱行集】的最高奇功──敢情你与现场的‘铁、云、香’三人一样,都是新出一代的高手?那么是有恃而来么…某亦怪道你是何许人物,竟胆敢犯某?”
“在下[惊天之乱]识一青。【乱行集】第十三代弟子。敢问阁下是何方神圣?”
天纵横置识一青的问题于不闻。他还是瞅着一派悄然无息的宇凌心。“听说【乱行集】有个狗屁不通的规矩,凡入派者,须得格杀一员【正意集】门下弟子,然否?若真属实,显然你是为杀凌──[侠]而来的?”
“便是。”识一青听出天纵横语气之不善,态度亦强硬起来,“你待何如?”
“哈哈哈…”天纵横笑了起来──暴雷于天际穿过空虚──他狂意万千的说道:“哪来的不知世小子?连某是谁都不晓得。也敢在此放肆。”说完,瞟了宇凌心一眼,“凌心,就让我为你打发这混帐走罢…”说罢,人一溜,已在识一青身边。
识一青犹然未觉之时,天纵横冷冰冰的语音,幽幽然飘起,彷佛从四面八天、天开地阔处传来:“好教你死得明明白白。某是【魔之宗】之主[魔]!今日你葬在某手,死得可说是不冤。小心了!”
识一青听得一骇,不及细想,耳边狂啸激起。他连忙向侧疾走,银枪推出。
[魔·啸]。
惊天刺出处,却不见天纵横。
狂啸犹若骤雨似的纷纷盘落。巨烈的惨灭!
又像那山崩之际天塌地毁般威俦无伦的声势!
众人像是一叶扁舟,深陷天翻地覆的海啸巨涛中,弄得是东倒西歪、苦不堪言。
空间彷佛产生某·种·角·度·的·倾·斜。
识一青又怎会束手待毙,[惊天枪决绝]之最强三连环第一连环:[惊天一枪]!
惊天,狂飙!
银枪宛彷一尾光龙,猛地凿刺而起,迳往九天冲去。
“嗤!”
穹苍宛似一匹布帛被撕开一样,震荡着剧猛的暴音。
天纵横啸声一转,低低回回,缓缓转转,似若无边之愁、无方之怨。
识一青[惊天一枪]之后,紧接着是第二连环[惊天之决]。然而,他赫然发现一个问题。一个绝对性的问题。即是──他看不到[魔]。或者可以更正确的这么说,他看不到“人”。
任何人!他什么都看不到。眼睛失去机能一样的黯淡着。
黑暗是唯一的色调。
夜,黑甸甸的;有若两块大铁饼,压在他的眼帘。
识一青知道由于天纵横的魔气,着实太过惊凛,而导致他的双眼视力暂时失去。
果真旷古绝今!
独有那漫无垠际,既是枕边细语,又是焦雷之响的啸声,纵溢于识一青耳际。
[惊天之决]登时发无可发、击难以击。
识一青气虚、意弱、势穷。
啸声转无──
[魔]现。
一拳简简单单的捣出!
识一青只觉万千气浪犹若千百饿狼扑往他来。凶意的最尽致!
“留他性命。”一个声音,适时阻止──是[侠]宇凌心。
天纵横撇了撇嘴,发出厄夜般的笑声。“去罢!”
拳击实。
识一青应声飞了出去。
“哈哈…这样的货色,也敢上门。可笑、可笑。这江湖还是一样,总堆满废物。”
[惊天之乱],惨败!
甫一照面,便惨败!
惨败于“魔天纵横”之下!
然则,谁亦不能
因为,他的对手是──
当代第一狂人的天下第一魔:[魔]天纵横!
不敢恋栈的识一青,随即狂啸逸去。
临走,抛下一句话:“宇凌心,离我三年之期还有一个月。你等着罢!”
“乱”来得毫无道理。去得也突兀至极。
终究还是没人知道,识一青真正袭杀[侠]的理由是什么?
第八章怨愁结
天纵横斜眺宇凌心,“凌心,你可还和以前一样,总爱隐藏实力。像这样的角色,你若要认真起来,吹一吹,也便倒了。哪里需要费工夫?还是这几年,你竟养尊处优惯了,退步不成?”
宇凌心叹气道:“你也不差。这么些年了,还是如许辛辣啊,一心──”
彷佛久旱之地得以降下暌违已久的甘霖一样,天纵横沉迷至极,“一心、一心、一心、……许久许久没听人这么唤我了──有多久了──恐怕亦有个二十多年罢…自从,某离开‘侠者庄’之后──”
众皆怔愕。不敢置信的神色,历历然地溢充于他们的脸目之间。
宇凌心亦颇是感叹,“的确。自你离开而后,已是这么末许多的日子了。”
武林里顶尖的两大高手,赫然陷入某种意味深远的惜然。
铁毅、梦幽音、云飘、月心瞳四人对望。彼此眼神中寻解出谧寂的静:秘密。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坚守当时我们的诺言。”
“………”
“而──你呢?”
宇凌心沉默;宛若被深海似的黑暗,完全裹合住。
“执弟之手,共度此生。白头不悔,但愿百世。若违此誓,千刀万剐。”天纵横蓦然吟起六个句子来。语声底是满满的怨和忿──无语话凄零,只冀斯时情──荡气回肠,彷似大水淹过田地之后的疮痍:余·恨·天·涯。
陡地,“一心哥,是你么?”宇华心从屋宇内,直奔出来。
“噢,是小妹呀…这许久了,可都还好?”
宇华心像是一只鸣啾啾的雀鸟,兴奋至极地绕着天纵横打转,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是生疏了?”天纵横略带调侃味儿道。
宇华心立即不依,“哪、哪──哪有这事儿?一心哥别瞎说。”
“哈哈哈…”天纵横狂然已极的笑着。
像是天地都得随他而舞、随他而笑一样。
空间开始昏眩。
像是微微的,从脑内发散出的热气,带点儿氤氲。
或者是一直注视烤炉里的焰,渐渐的、渐渐的,只剩下一堆发酵的火之幻象。
铁毅和云飘相看一眼,迅速地拔刀、抽剑──黑芒和炽光交织如一尊神·只。
一尊破除幻象的神·只。
刀和剑相互轕结的神·只。
“六哥,你、你、你──这是在干什么?”宇天伶进入寝室后,不由惊叫。一副极尽欺辱的哀愁景象,地狱似植入宇天伶的视界。她甫一进森阒阒的房里,便知不对劲。右手一挥,随即点燃烛火。赫然见得一副不可思议的情象。
朱文国浑身赤裸。两眼空茫茫的望着──失魂落魄──空中的某个定点。
而床上则是被一匹狂马践踏奔踩过一样的凌乱状。帘帐的左半片,掉落于地。纤质的白,印着许多的沾着土渍的黑色脚印。还有点点斑驳,已褪色的血迹。织有一双凤凰共同遨游的红色被褥,横生生,被撕成两大截。内里作垫的羽毛,悉数暴露出来,彷佛动物被凌迟的内脏,慌茫茫搁着。像极摩肩擦踵、人来熙攘的街上迷失的孩子──孤单而疑惑。
室内的氛围,古怪得让宇天伶的心口,紧紧揪着。像是某种预兆:灾厄的云霾!
宇天伶趋向前去。赫然只见──
床间一片混乱不堪。且还有一大块绉褶。
血·与·肉·的·绉·褶。
宇天伶捂着嘴。两眼腾腾然着黑夜之中忽忽卷来的冷风──机怜怜。
她看到──她的六嫂──朱娇玫上半身衣裳碎裂。下半身裙褪落于足跟附近。左手关节被硬生折坏。骨头外露。像一节不屈的怨气,白凛凛、赤烈烈的现着。右手腕部,则被由里翻出──宇天伶简直可以听到当时“喀答”的一声,和她六嫂随即发出的厉嚎。尸体的双腿,则向腹间上台盘着,以一种绝不可思议的角度,互相纠结。有如双头蛇争着吞食对方的情态。怪异无伦。且,朱娇玫的下体,还被一股大力往左右猛的扯开──空幽幽的大洞──红色的、黄浊的、透明白颜色的液体,滴滴、滴滴的,宛如从七窍狠狠挤出的血之泪,意欲进行严厉而残酷的控诉。………绝惨的现场,让人睹之晕然。某种悲凄彻底地被释放。而另一方面,却是存于体内的恶魔,开始咆啸。………
宇天伶看得恶心异常。她缓缓转头。血腥味彷佛鬼子一样张开触手,就要挖进体内。她挺着大腹,忽然间,就飘到门口。扶住。开始呕吐。宇天伶摇着头。又点着头。如鼓荡。似捣蒜。不停地不停地的呕吐着。像是要把生命之髓呕干。
朱文国痴坐于椅,“妹,我不想──我不想的──我──不想──可──”拼拼凑凑,朱文国的语句,像是重新组合碎落一地的木偶,到底都有令人感觉刺凛的──破裂的痕迹。“七──妹──相信──六──哥──我──我──”
宇天伶的眼光,带着巨大的不屑和厌恶,扫向朱文国。这下发现──
朱文国两鬓斑白,赫然间,竟似老了三十多岁。且神情鲁钝,犹若被某种力量,胶合、固定住,以致于脸上每一根肌理的移动,都显得困难重重;像是徒手要把铁块挤成一只飞鹤,却终究只是一团废形。难登天。
宇天伶还注意到,她六哥两只手紧紧捉住檀木椅的扶手。拼命的捉住。彷佛稍一不留神,便会惨遭灭顶沉沦一样。此外,他的十指──每一根指头,都在滴血。或者说是──血正由朱文国指头的尖端,不住的流失。比命宿更要坚定的滴之不绝。
宇天伶陡然着魔一样的倚向前去,深深地睇注朱文国的双眼。空空黯黯的。没有半点意识之光。就只是浊浊白白的两个洞。宛佛被搅动、浸泡过的温泉水,带点凄凉的乳白。干脆式的浑浊着。
蓦地──
“是──[惊红魇]!”宇天伶惊喊。人“蹬蹬蹬”,就退了三步。
她极端震骇地看着六哥,半晌才挤出“这怎么可能?[惊红魇]──怎么会──”
“怎么不会?”一个很熟悉,很冷静;但这份冷静却刺到宇天伶的声音道。
宇天伶惊讶的神色,迅速远去;彷若风景从视野中抽离。
瞬息间,宇天伶所有情绪,都抚去了。只剩下冷冷的风,吹到心坎底。
干干净净的寂寞。
就在天纵横狂笑天下,云飘、铁毅两人以刀剑合鸣之势,碎坏魔意后──
“侠者庄”内,再走出三人。
一名满脸星霜,但犹然可看出年轻时候动人风华的老妇。一个小心细意搀扶老妇,眼底深处是满满幽且恨的愁色,年纪约莫三十七、八的娴雅女子。还有,两人身后则是乍看不起眼,然而自有一股飘飘风采,大抵在三十五以下的俊秀男子。
那老妇一现身,所有“侠者庄”所属,悉数“静止”下来。
好若时间停住翅膀──流·逝·的·机·能──于是,所有一切都静止着。
一种肃穆的敬意,深深的从地底涌上来。
铁毅等人十分鲜明地感受众人──包括[侠],甚至还有[魔]──对老妇的尊爱。
宇凌心赶忙迎前,“娘啊…这等风雪,您老怎么──”
“不妨事。老身只待和一心说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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