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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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待天倾-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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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贼人不过泛泛之辈,挥袖可逐,是以大袖抖出,脚下并未拿桩做势。一撞之下,全身大震,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他武功原本极高,性子又极暴躁,数年来行走江湖,从无人能侥幸胜其半招。这时虽未落败,毕竟已露窘态,惊怒之下,忽抽剑在手,厉声道:“你是魔教中人么!”他猝受对方劲力所击,立时觉出这青年内力雄浑无匹,正邪混杂,隐约是魔教一路,故有此问。

周四被他袖上劲风所拂,胸口间烦闷异常。他内伤本未痊愈,猝受激荡,一时做声不得,待见金衣子身形稍退,便能拔剑开口,心下暗惊:“这道士内力之纯,确是在我之上!”微调散息,说道:“我与李大哥应天起事,共赴义举,可没听说有什么魔教。”

金衣子凝眉道:“无耻滥贼,也有这等身手,若不早除,日后岂不要祸害百姓!”他连日来奔波于道,疑窦满腹,本就不耐烦,及见周四如此年纪,便恃技为贼,更生厌憎。其时秦晋盗寇荼炭百姓,他亦有所耳闻,心中一直切恨难消,此时有的放矢,已然动了杀机。

周四知殿中几人均非易与之辈,如若一同上前,自己万难抵挡,当下全神戒备,不敢稍有懈怠。弘忍见他袍襟微微飘起,显已做势欲搏,忙走上前道:“施主既无事由,便请移步它往。”他不欲多生事端,伸手轻轻搭在周四肩头,原是劝抚周四,表明并无敌意。周四错会其意,只当他要乘机出手,右掌猛地托住他肘尖,肩头用力一耸,一足同时向弘忍两腿间迈上一步。这一来周身力道都作在弘忍身上。饶是他精修有年,功力老道,也禁不得这股脆猛的整劲,立时离地飞起,向后摔出。他身在半空,无处着力,只得挥掌向背后青石地面拍去,借着反弹之力,硬生生落在地上。也是他顾及脸面,不愿在众人面前跌倒,落地时两足拼死抓地,劲力到处,竟将脚下数块青石踩碎。虽是如此,仍向后滑了几尺,方拿桩站定。

妙清素知弘忍乃南少林数一数二的高僧,眼见他现此窘状,一惊非小:“这贼人怎地如此了得?莫非天缘巧合,他真的是那个小魔头?”弘忍吐出一口浊气,愕然道:“看来施主果是魔教中人。老衲可小看你了。”长叹一声。又黯然道:“魔教有此后辈,恐怕江湖上又要血雨腥风了!”

金衣子怒道:“魔教崽子,调教得倒好!”突然纵身飞起,挥剑向一尊石像斩去。那石像乃是一尊执剑怒目的金刚,他一剑挥落,登时将那金刚手中的一口浑铁铸剑砍了下来。金衣子不待铁剑落地,长剑顺势一横,撞在铁剑柄端,那铁剑似活了一般,疾向周四头上旋落。周四知他要与自己比剑,挥袖卷住剑身,操在手中。这铁剑锋刃俱钝,斤两却重。周四手握剑柄,正犹豫是否用此重器,金衣子已缓缓出剑向他心口刺来。这一剑既不迅猛,亦不急迫,却是说不出的轻灵随意,仿佛一道轻烟,无首无尾,横空出世,隐有随风所驱,任意行止之意。

周四见来剑淡而有味,不露气魄,实是高明至极,忙挺铁剑迎上,亦是淡然处之,随机而动。金衣子见他握此重剑,仍从容若闲,毫无滞拙之象,剑法突然一变,长剑幻出数道白光,似疾雷迅风般向周四袭来,大有暴雨突至,风起云涌之势。周四瞧他这一剑骤密如雨,知依次格挡,必有疏露,忙挥起铁剑,在身前划圈成网,欲绞折来剑。铁剑只抡了两圈,便发出嗡鸣之声,一股雄浑重拙的剑气在大殿上纵横激荡。弘忍、妙清等人均不由骇然后退。

金衣子虽欲进身伤敌,但怯铁剑威势,不敢以剑相碰,骤然凝住剑身,向后跃开,旋即剑锋忽转,由上向下,挑向周四面门。常人使剑,皆须垂肘运腕,剑法始能灵动,他这一剑却转折如龙,擎臂向下疾挑,起势之兀傲奇崛,自不必说,难得的是虽犯剑法之忌,周身竟丝毫不露破绽,长剑由远而近,恍如飞龙在天,大有横跨大江,呼啸奔来之势。

周四见来剑声势夺人,知若运剑上格,铁剑沉重,难及对方长剑轻灵,来剑只须稍变招式,自己以拙御巧,都是大为吃亏。况对方剑法高深莫测,式式皆藏凶险后招,说不得这云雷天风般的一剑也只是虚招,当下不理来剑,运剑向对方胸口搠去。他手中铁剑虽嫌笨重,声势却极是惊人,只伸出尺余,便发出呜呜的怪声。看来金衣子即使一剑刺中他要害,那铁剑仍会凭着惯力,将他胸腹洞穿。

金衣子惊呼一声,疾向后退,愕然瞪视周四道:“难怪你甘心从贼,原来果有亡命之性!你不敢与我真正比试剑法,难道我便杀你不得么!”他与周四过了几招,觉出对方剑法造诣全不在自己之下,心中既惊且佩,暗思:“他手持重剑,虽能与我匹敌,但每遇凶险,便即拼命,终究在兵器上吃了小亏。我今日杀他,总要教他心服口服。”冲了禅道:“去取柄剑来。”

了禅不敢怠慢,疾奔出殿,少刻取回一柄长剑,恭恭敬敬递到金衣子手上。金衣子见此剑分量极轻,锋刃俱是缺口,剑柄已然松动,瞪了禅一眼,骂道:“不成器的东西,你当我杀他不得么?却要你在兵刃上做什么手脚!”说着将自己所使的长剑抛给周四,傲然道:“你今日若胜了我手中这口剑,江湖上任你横行。如若不胜,便将人头留下!”

周四道:“我若胜了,你又当如何?”金衣子微微一怔,仰面笑道:“贫道若败,那也任你宰割,旁人不得干预。”他为人极是自负,数年来闭居武当,从不把各派人物放在眼中,这时既言“败”字,已将周四视做劲敌。

周四听他不欲旁人插手,心中大慰,长剑一抖,刺向金衣子咽喉。他此时所使乃武当派惯用的长剑,剑身细窄柔韧,使起来颇为顺手,剑法中精妙招术立时显露出来。金衣子见他一剑刺来,豪气横溢,势极雄劲,赞道:“好剑法!”长剑倏出,挑向周四左肩,后发先至,不容对方稍占先手。

周四侧身闪避,长剑划个短弧,又向金衣子胸口刺去。金衣子回剑封挡,刷刷刷连刺数剑,迫周四转为守势,正欲变招再攻,周四却歪歪斜斜刺出一剑,向他小腹挑来。这一剑虽不凌厉,方位时刻却拿捏得妙到毫巅。金衣子若要换式,小腹便会露出破绽,只得回剑迎挡,弃了攻势。

二人这一遭比剑斗艺,各自武功尽皆显露出来。金衣子剑法正大雄奇,招招欲占先机,每出一剑,法度精奥严整,剑意壮阔奔放,正则逸气浩然,大有君子慨态;奇则清迥高峭,不落奸巧。相比之下,周四所使剑招便略显粗疏随便,但往往形陋意远,内含丰融之意,忽尔盘转幽折,深透尽致;忽尔又气骨轻浮,专走偏锋狭径,便好似一个大诗人酒醉后做诗,旁人乍观蹙眉不解,久诵却深味有致,无论金衣子如何来攻,皆能从容应付。妙清等人看在眼中,均想:“二人剑法虽未发挥到极致,恐怕我也难望项背了。”

金衣子连变几套剑法,未占得丝毫便宜,好胜之心大起,说道:“你剑法确是高明!我看华山、峨嵋那几个掌门也不如你。想来魔教中并无这等能人,你剑法究竟是何人传授?”周四长剑一横道:“我当年曾得木先生传授剑法。他剑法天下无双,你难道不知?”金衣子问道:“你说的可是木逢秋老先生?他还活着?”周四点头道:“正是。”金衣子喟然道:“前辈高人,确是令人钦佩。听说他当年怀技不显,为人淡泊。了不起,了不起!”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道:“但若说木老先生剑法天下第一,那也未必。”周四疑道:“除了周老伯外,难道还有人能胜过木先生么?”金衣子喃喃道:“有的,有的。”言下深有隐忧。

周四心中一动,问道:“那是何人?”金衣子脸一沉道:“休要多问,咱二人再来比过。”长剑一抖,剑光大盛,一团青芒直向周四卷来。他久战不胜,大是焦躁,此番再斗,竟使出平生最得意的一路“天柱十三剑”来。八百里武当山,以天柱峰最为高耸峻拔。他这路剑法以天柱峰命名,不言而喻,自是已融武当诸路剑法精髓,达本派武学极致。

周四见他长剑微一颤动,便在瞬间分刺自己全身各处,剑点似空而实,说不出的优柔善入;隐密精妙之中,更透出一股耸拔兀傲之气,仿佛高峰奇崛,挺然不群,又仿佛天马行空,纵横驰逐,每剑刺至,求生新、求深远、求曲折,万化千变,直似没有终极,心道:“这剑法与适才清玉所使似是一路,却少了那一股诡异之气,威力之强,确是罕有伦比!”他数逢恶斗,却从未遇过如此强敌,一时豪气陡生,退开半步,忽运剑向金衣子手腕刺去。他知对方剑法千锤百炼,实无破绽可寻,这一剑应急刺出,只求遏其腕上变化,稍阻对方层出不穷的剑招。

金衣子窥破其意,手腕向内微转,看似撤剑换式,蓦地前臂微横,长剑又如一道闪电,向周四前胸划来。这一变承转无痕,极是挥洒随意。周四回剑已晚,只得挥掌向金衣子头顶击去。

金衣子长剑堪堪便要掠上其胸,突见掌来,心中一惊。他知这一掌劲力雄浑深透,只须挥至自己头顶尺余远近,掌风便能隔颅入脑,纵不致死,也必受重伤,当下退开丈余,怒目道:“你这是比剑么?”周四适才虽未落败,剑法上终是输了一招,面上一红道:“这一招我拆解不得,那也只好如此。”金衣子冷笑道:“当年木先生剑法清逸脱俗,已入神道,胜则惟恍惟惚,人不能识;败亦从容不迫,毫无穷窘之相。你出手却游滑霸道兼而有之,得势即图狂逞,势穷便即搏命,一副亡命残贼之相。嘿嘿,你说武功是木先生所传,怕是吹牛!”

实则木逢秋为人淡泊,性与道合,其技早已摒绝尘俗小勇,臻入大道。周四虽得其髓,但久历血腥,毙人无数,所学武功已不知不觉地染上一股悍狠凶烈之气,较木逢秋当日所传,实已面目全非。金衣子与其久斗,自然生疑。

周四听罢,只淡淡地道:“你言中之意,是说木先生也曾败过?这话怕也是吹牛!”金衣子哼了一声道:“他剑法虽高,二十多年前也曾败过。嘿嘿,你魔教致有今日,便因为都是这般狂妄自大!”挺剑上前,又与周四斗在一处。

二人相斗良久,彼此路数俱已熟稔。周四恼他轻视自己,长剑翻飞腾展,剑上妙招狂潮般涌出。金衣子初存轻视之意,见状忙即收敛。二人内力相当,剑法各有所长,顷刻间走马灯似地过了几十招,招招凶险万分,却又俱能履险如夷。大殿上只见两道白光乱旋,两条人影腾挪闪展,各自面目却再难看清。

妙清等人站在一旁,初时揣摩二人剑法,尚发出几声惊叹,渐渐愈看愈奇,愈看愈惊,往往沉思良久,始能明白二人随手一剑的精义,其间二人又已斗过了十余招,这十余招如何拆解,奥妙何在,几人都是视而不见了。

弘忍看到后来,只觉这二人愈斗愈快,愈转愈急,心中一阵烦闷,眼前竟跳出许多金星,忙闭上双目,静静歇了半晌,这才敢睁开眼来。待见弘生、了禅早已闭目不看,妙清却凝神观战,神色如常,心下暗惊:“看来这僧人修为在我之上,我可小觑了他。”

周四连出险招,将木逢秋所授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无论如何故示以虚或抢攻占势,均不能伤敌分毫。二人愈斗愈是心惊,手上虽不稍停,招式却愈发凝重稳健,均知对方眼光极刁,只须一招使老,失了先机,对方立时便能一击而成,迫己弃剑,是以一改前时迅雷幻电之势,每出一剑,都格外谨慎小心。二人俱难寻出对方破绽,再斗时便不如前时那般惊心动魄,反似演戏一般,点到为止,出剑即收。往往斗上一招,便即分开,相隔良久,方运剑再斗。

弘生、了禅见二人剑上凌厉之势尽失,间或刺出一剑,倒好似婴儿无知无识,随意相戏,均是大惑不解。妙清、弘忍却都露出羡艳之情,暗思:“剑法若使得灵动莫测,机巧百变,那也不是难事,但若似二人这般返璞归真,毫无雕琢痕迹,那可难于登天。他二人半晌难递一招,自是在心中反复盘算对方数十种应变后招,一剑既出,若有一处变化算计不到,立时便败。如此斗剑,较之苦斗千招万招,可又凶险了几倍。”

正思间,周四与金衣子又已斗了一剑,倏然分开。只见二人额角俱淌下汗来,显是一剑相交,极难应付,大耗心神。

周四退开身形,心下焦急:“如此比剑,胜负实难逆料。我若稍有疏忽,便要一败涂地。这道士剑法老道,眼光在我之上,再斗几招,必能窥得我破绽所在,这可如何是好?”二人一击便退,都在回想对方出剑习惯方位,应急熟稔手法,以便先发制人,击败强敌。

周四连试数剑,仍难探得虚实,狂性忽起:“他剑法虽高,未必胜我。我若行险,大不了弄个两败俱伤,也强过这般心惊胆战。”突然飞身而起,长剑在身前划出片片青光,忽又笔直如椽,刺向金衣子咽喉。这一剑居高临下,大有劈风断海之威,但身在半空,不易变化,终归犯了剑法之忌。金衣子料不到他会铤而走险,一惊之下,只当他此剑是虚,必有后招为续,忙横剑护在胸前,以待其变。他是一代宗师的身份,决不愿贸然出击,在人前输上一招半式,此时横剑护身,原是正法。却不想周四斗得心焦,这一剑行险侥幸,竟不稍变。他料金衣子高估于己,必不肯匆忙进招,若对手只是个二流角色,便不能以此相欺,徒露破绽。金衣子一念有差,来剑已至咽喉。饶是他剑法通神,也已躲闪不及,眼见一剑便要穿颈而过,妙清等人俱惊呼失声。便在这时,不知由何处飞来一物,当地一声,撞在周四来剑之上。

周四只觉半条臂膀一麻,长剑拿捏不住,脱手飞出,未及落地,便已断为数截。与此同时,那飞来之物正射在一尊铜像上,像身立穿一洞;那物钻入其内,竟尔无影无踪。抛物之人手劲之强,实是匪夷所思,几非人力所能。

周四长剑脱手,直吓得魂飞天外。他内力之强,当世罕有匹敌,那人只掷来一物,便能将他长剑击飞,内力之深,显是胜了他一倍不止。他惊悚之下,收势不住,直向金衣子手中长剑撞击。

此刻金衣子只须凝剑不动,便可将周四胸腹穿透,他却骤然撤回长剑,飞身向殿外掠去,口中喊道:“是你么?你为何反要救我?”他身法极快,倏然已至殿外。但见四下里风吹草摇,哪有半个人影?只有他洪亮的声音传了回来,久久不绝。黑夜古刹,忽然笼罩了一层诡异之气。

周四死里逃生,呆立难动,直到金衣子大步入殿,这才回过神来。金衣子面色阴沉,长叹一声道:“看来他对我尚有情义。唉!这事我也管不得了。”弘忍上前道:“果真是他么?”金衣子不答其问,望定周四道:“咱两个再来比过。”不待周四开口,一剑直刺过来。不知怎地,长剑竟歪斜不定,神意散涣,显是心中纷乱如麻,不能自已。

周四正要闪避,忽听寺外喊声大作,似有无数人马正向寺中冲来。金衣子一怔收剑,向殿外急瞧,只见寺外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究竟出了何事,却看不真切。

周四听寺外战鼓声喧天,已知大事不好,忽听殿外有数人高声呼喝,由远及近,原来正在呼己名姓。他顾念自成安危,飞身向殿外冲去。金衣子见状,长剑递出,疾向他背心刺来。

周四大急,知若被他缠住,便难脱身,猛然平平飞起,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两掌飘风疾雨般向后乱拍,掌风错杂纵横,将金衣子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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