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画角声响,大营内顷刻之间,已点齐人马两万,一时马队、步队、长枪队、短刀队、强弩队、藤牌队齐齐整装待命。片刻鼓角声起,六军齐发,浩浩荡荡望东面高坡奔去。
多铎见御营人马已动,忙向左右道:“我那匹乌龙兽可换了金鞍?”一名健卒答应一声,将乌龙兽牵到多铎面前。多铎见战马配过新鞍后,格外的精神,喜道:“四哥,我二人同乘这匹马,一会儿便能赶上汗兄。”与周四携手跳上马背,箭打地一般,向东追来。
二人性急马快,转眼间追上御营大军。周四见人马行进虽快,却是整饬不乱,数万之众只发出马蹄踏地与兵器碰击之声,人人脸上均露出悍然之色,仿佛兵戈到处,天地亦能崩摧,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心惊肉跳地想:“我若真陷进这等狼虎军中,哪还能逃得性命?”想到自己适才竟敢冲犯大汗,直惊出一身冷汗。
多铎见皇太极等数十骑已立马东坡之上,忙又挥了几鞭。乌龙兽吃痛,嘶吼一声,风驰电掣般冲上坡来。皇太极瞥了一眼,见是他二人来在身旁,便不再理会,手指前面一片开阔的平野,与范文程又说了起来。一会光景,上百员军中悍将也都上得高坡,立马于皇太极左近。
周四坐在马上,向东面坡下望去,见距此百余丈远,已有数万人马一字排开,看军中旗号,知是岳托所率的镶白旗兵将。侧目眺望,只见南北两面山坳之中,隐隐有旌旗晃动,暗想:“两面山坳中,必是多尔衮和济尔哈朗的伏兵无疑。怎地他几旗人马,来得如此之快?”纵目向东望去,只见正东面三四里远,有一队人马正缓缓向前逼来,心中纳闷:“这支人马想必是赵率教所率的山海关精兵。只是他如此轻率入围,岂不要全军尽没?”他虽不懂军中冲阵之法,但见四下里满洲兵以逸待劳,已有合围之势,不禁佩服那位范先生确是料事如神。
却听皇太极朗声道:“赵率教临阵轻动,犯了兵家之忌。他欲以区区几万人马,与我决战,岂非螳臂挡车?”范文程道:“汗王看明廷人马,可有多少?”皇太极笑道:“先生适才说他率兵多不过五万,我看只有三万之众。”范文程笑道:“臣料敌不明,让汗王见笑了。依臣看来,赵率教所统人马,足有七八万之多。”皇太极惊道:“何以见得?”范文程道:“赵率教非是庸将,如何看不出我南北两面早有伏兵?他随袁崇焕多年,最善攻坚待援之法。臣料他迎面而来之敌是虚,乘我无备,击我南北伏兵是实。”
皇太极疑道:“莫非他早在南北两面设下伏兵?”范文程轻叹一声道:“臣千算万算,只未算到赵率教竟然弃山海关不顾,几倾巢而至。”皇太极道:“若此当如何应之?”范文程思忖片刻,又露出笑容道:“少顷交战,臣自有妙策败之。”二人说话之时,正黄旗两万人马已列队高坡之上。范文程见了,微微点头,似有成竹在胸。
便在这时,明军三万人马已逼到数百丈远近。但见尘土飞扬,卷起腾腾杀气,人喊马嘶,直似海立山奔,气势极是逼人。
坡下镶白旗传令官飞马上坡道:“敌军已至,可否迎战?”皇太极望向范文程道:“先生看……”范文程道:“传令岳托,不见山上令旗招动,不得擅自迎战。敌若攻时,只以硬弩阻之。”传令官领命,打马扬尘而去。众将皆不明其意,但素知这位范先生算无遗策,均不便多问。
皇太极道:“敌军已至,先生何以不战?”范文程手指坡下明军道:“来犯之敌,只是赵率教诱兵。他料我见其兵至,必会命南北两处伏兵杀出,断其后路。待我南北伏兵动时,他却猝然引所伏奇兵杀出。我南北伏兵不备,必为其所败。”皇太极道:“赵率教深通奇正之法,真乃将才!不知先生以何法应之?”范文程道:“我不与其诱兵交锋,其计已败,此股诱兵必然心怯溃退。待敌退时,急命岳托引兵逐之,赵率教定要引所伏精兵接应。那时再命我南北伏兵从其后翼兜上,合围之势已成。”又冲一将道:“你去告之豪格,令其引本部人马绕行向东,待敌败时,务要将其阻住。”那将领命,打马而去。
皇太极喜道:“先生明见万里,确是……”话音未落,忽听北面山坳中号炮声响,接着传来喊杀之声。众人遥望北面,皆不明其故。范文程惊呼道:“糟了!我中率教诡计,多尔衮休矣!”皇太极道:“如何中计?”范文程搓手道:“我只当率教要在南北两面分设伏兵,不想他却只将重兵伏于北面。”皇太极道:“该当如何应之?”范文程举目远望,微现惊慌道:“速命南面伏兵向北面救援,再命岳托即刻迎战来犯诱敌,务要将其拖住。”长叹一声,又道:“如此一来,我军已失合围之力,便算我众敌寡,亦已成混战之势了!”说话之时,旗牌官已摇动令旗。但见坡下镶白旗五万健卒,如出山猛虎一般,向迎面明军冲去。南面山坳之中的数万伏兵,也疾疾狂卷向北。
周四立马坡上,见顷刻鼓角喧天,喊杀四起,坡下数万人马搅在一起,明军三万之众对满洲两万精兵,竟丝毫不落下风,不禁暗暗称奇。纵目北望,只见杀声震天,烟尘滚滚,双方兵将却都隐在山坳之中。
皇太极向下望去,见两军人马各分成数股,往来冲突,纵横交错,急切间谁也占不到便宜,知如此斗法,非但不能全歼明军,自家人马更要死伤惨重,对范文程道:“敌军悍勇,看来只得用正黄旗人马下去助战了。”范文程道:“汗王切莫轻动,此刻时机未到。”两旁众将道:“此时下坡助战,必能全歼此股明军。先生何故阻拦?”范文程摇头道:“坡下敌我混杂交错,已不能聚而歼之,便再下去数万人马,仍非一时能胜。如此一来,反要惊走山坳内大股明军。此时宜传令山坳内两旗人马,速退出山坳,合军此处。”一将疑道:“为何如此?”范文程道:“山坳内地势复杂,赵率教先我伏兵于此,必占地利,多尔衮与济尔哈朗虽有数万之众,亦不能胜他。现我回军出坳,他若不追,此间三万明军必被我三股人马所歼。他若追时,我且让他两军合在一处,后再合围聚歼。”皇太极与众将深以为然,忙命手下摇旗传令。
片刻之间,只见山坳内仿佛突然窜出两条巨蟒,正红、正蓝两旗人马落潮般退了出来。随见一彪人马犹如出海惊龙,裹着漫天尘沙,旋风般随后杀出,扑喇喇数十面大旗上,龙飞凤舞地绣着斗大的“赵”字。
范文程见了,拊掌笑道:“赵率教中我计了!”转身冲令旗官道:“命正红、正蓝两旗闪开道路,让两股明军会合。”不多时,两股明军已聚在一处。满洲三旗人马却四下圈围,渐渐将明军困在垓心。
皇太极见明军终于被团团围住,面露喜色道:“今日若能全歼敌军,实如斩袁崇焕一臂!”他平生所患者,只袁崇焕一人,这时眼见山海关精兵尽被困住,实是喜不自胜。两旁众将见龙颜喜悦,也都不住地大声呼喝。谁知喊不数声,人人脸上都现出惊愕之情,张口瞪目地望向坡下,再也发不出声。
但见乱军中一员大将,白马银枪,乌甲黑袍,虽在箭雨枪林之中,仍是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只顷刻间,已杀了满洲猛将数人,纵马奔驰之际,一杆枪犹似腾蛟起凤;搴旗斩将,直如风摧枯草一般。
坡上众人见这将所到之处,立时便能撕开一条缺口,满洲骁将竟无人敢触其锋,端的是虎振龙威气概,地动山摇威风,一时惊恐万状,莫不胆寒。
坡下数万明军也都以这将马首是瞻,但教这将精神抖擞,兵士们便个个虎跃龙腾,奋不顾身。眼见数万之众,竟与满洲六万精兵斗得旗鼓相当,胜负不分。
皇太极见这将一杆枪杀得满洲兵将人人股栗,个个心惊,赞道:“将军神勇,犹胜当年!”两旁众将听在耳中,皆现羞愧之色。
皇太极望向众将,慨叹道:“鼙鼓响而思良将。明有率教,勇冠三军,我虽有数万之众,却无一人能挡其锋!”原来坡下那员大将,正是此次明军主将,山海关总兵赵率教。
皇太极话音刚落,早恼了身旁三员大将。这三人随太祖皇帝多年,皆是军中勇将,当下齐声道:“汗王勿忧,待末将取其人头来献!”皇太极欲激恼三将,摇头道:“赵率教世之勇将,尔等非其敌手。”三将闻言,须发皆立,发一声吼,齐奔坡下冲来。众人见三将势若猛虎,齐声呼喝,助其声威。
那三将去得好快,转眼间奔到赵率教近前,三匹马丁字排开,将率教围在当中。皇太极遥遥望见,忙冲两旁道:“快快擂鼓,助三位将军建功!”哪知鼓声刚起,一将已被率教刺于马下。另一将挥刀剁时,又被率教一枪兜头击落。剩下那将毫无惧意,狼牙棒横着推出,撞向率教胸口。不意率教手快,抓住狼牙棒的棒杆,运劲之下,把那将从马背上拽了过来。那将只觉身子一悬,随即猛然升起,一时尚不明其故。坡上众人看得真切,眼见率教单臂将那将举在空中,无不骇然。
却听率教高声吼道:“鞑子大汗听着:我今率兵到此,便是要与尔等决一死战。你八旗兵将尽可放马上前!”声音远远荡出,虽在千军万马之中,人人仍听得清清楚楚。明军将士见主将豪情慷慨,精神都是一振。满洲兵将却纷纷后退,斗志大衰。
皇太极见率教声若奔雷的一吼,竟吓得三旗猛将无人敢撄其锋,叹道:“此人骁勇,无人能及!”两旁众将均感惶愧,但自忖非率教敌手,皆不敢出。
便在这时,忽听率教又大吼道:“众位兄弟,今日我等只求死,不求生,大伙痛痛快快地杀鞑子!”随听明军将士震天价喊道:“杀鞑子!杀鞑子!”喊声此起彼伏,响彻平野,到后来四方尽皆呼应,经久不绝。
皇太极见明军军心如铁,黯然道:“袁崇焕治军振旅之法,我不及啊!”他前番于宁远、锦州等地,曾数败于袁崇焕之手,余悸本就未消,这时见崇焕手下一将,犹有这等勇谋,不由得对此番挥师南犯,生出些许懊丧忧虑,心下隐隐然已有回师之意,侧身对范文程道:“明军如此死战,先生可有妙策图之?”
范文程于两军混战之时,一直沉默不语,听皇太极问询,说道:“明军此战,是拼着全军覆没,也要挫伤我大军锐气。如此下去,不但三旗人马要死伤过半,恐怕更要误了我军进逼明都的行程。”皇太极道:“看来只得命正黄旗人马下去助战了。”范文程摇头道:“此时坡上人马,仍未可轻动。”手指坡下,又道:“明军之所以久战不败,皆因赵率教拼死而战,鼓动三军士气之故。若能斩了此人,军心必然动摇。那时再令坡上人马杀出,一战可获全胜。”皇太极道:“只是军中实无此勇将。”范文程笑道:“汗王可记得我大军入龙井关时,是何人带路?”皇太极道:“是喀尔沁王帐下大将多布伦吧?”范文程道:“汗王不知,此人乃蒙古各部落中第一猛将,若斩率教,唯有此人。”
皇太极大喜,朗声道:“多布伦何在?”一将打马出列,来到近前道:“小将在此!”皇太极见这将燕颌虎颈,身材魁梧,端坐马上,犹如铁塔相仿,心下暗暗称赞,挥鞭遥指率教道:“你可斩得此人?”多布伦怒目向坡下望了一眼,冷笑道:“此人虽勇,小将却可斩之。”皇太极喜道:“你若能斩了此人,立赏黄金千两。待大军回师灭了察哈尔部,便封你为察哈尔之王。”
原来这察哈尔部,乃是满洲西北的强大部落,源出蒙古,系元末顺帝的子孙,因其势力强大,故常胁掠蒙古诸部。诸部苦不堪言,多来归附满洲,请太宗出兵讨伐。其时太宗兵强马壮,亦生兴讨之意。偏巧此次太宗引兵攻明,途经蒙古喀尔沁部,喀尔沁王又求太宗班师后能乘势攻打察哈尔部,太宗许之。喀尔沁王大喜,命帐下猛将多布伦为满军入龙井关时向导,更派五千蒙古铁骑随军同往,任太宗驱遣。后察哈尔部果为满洲所灭,其部遗族来降,献上元代皇帝传国玉玺。太宗大喜,遂于崇祯九年登极称尊,改国号为大清,易天聪十年为崇德元年。斯后所谓清国即由此而始。
却说皇太极一言出口,众人皆耸然动容。多布伦更是心喜若狂,颤声道:“小将这便取其人头,献于大汗马前。”催动胯下战马,直似一团乌云,望坡下卷去。众将见他下坡时声势夺人,皆鼓掌欢呼,壮其虎威。皇太极令坡上军士擂鼓吹角,助此悍将斩将夺旗。
多布伦手舞一把大斧,旋风般杀入乱军之中,所过之处,立时有数员明将血溅当地。只听得惊呼声起,满明两军似落潮一般,齐齐闪向两旁。顷刻之间,在场中闪出一块空地。多布伦大吼一声,怒狮般向赵率教扑去。赵率教大笑一声,打马举枪来迎。二人相向而驰,势头均猛,眼见两匹战马便要撞在一起,两马前蹄竟同时抬起,将马上二将陡地腾高数尺。只听“当当”兵器撞击声响,二人倏忽间已斗了数招。
坡上众人见多布伦与赵率教斗在一处,皆目不转睛地向下观看,眼见二将虎跃龙腾,斗得着实凶险,人人紧握双拳,大气不喘。坡下数万之众,本依野外冲阵之法,分做数股,或狂突,或截围,斗得淋漓酣畅。这时见二将走马灯似地往来相搏,都看出此战实干系两军士气,当下数股人马各以藤牌手挡住附近敌军,数万双眼睛不约而同地望向空场之中。
多布伦与敌将战不数合,试出对方不但力大枪猛,武艺更是精纯,轻视之意尽去。但想到若能斩了这员明将,满洲大汗定不食言,精神又是一振,大斧舞得如癫如狂,隐隐有风雷之声。
赵率教与来将数招一过,也是吃惊不小,知此人实是生平罕遇的劲敌,暗暗合计:“今日众军面前,若斩得此将,鞑子们军心必怯。我乘势冲上高坡,便杀不了鞑子大汗,亦能挫动鞑子锐气,使其不敢贸然犯京。”想罢拨开敌将来斧。大枪顺势直进,一式“中平枪”疾刺来将心窝。枪到中途,蓦地向下滑了数寸文人小说下载,枪尖颤抖不定,又向敌将小腹挑去。他所使乃祖传的赵氏“大奇枪”枪法,最讲“形求平正,神见专奇”,连环三十二式枪法中,又以八式“中平枪”最为奇幻莫测。
他戎马多年,便是以这八式枪法,而与卢象、曹文诏、周遇吉三人并称为明军中“四大神将”。后随袁崇焕卫戍辽东,功勋卓著,更被誉为关外第一神枪。
多布伦见敌将一杆大枪本已扑奔胸口,霍地又抖出片片枪花,反奔小腹刺来,忙挥斧向对方枪杆中间撞去。一撞之下,对方枪头上数片枪花登时无影无踪。
赵率教料不到化外粗豪之人,竟识得自己这一式枪法的妙处,心中惊佩,当下舌绽春雷,吼得一声,手臂震处,一杆枪仿佛变成了一条长鞭,恍恍惚惚,卷向多布伦脖颈。多布伦见对方枪上竟有这等稀奇古怪的招式,知其中必有机巧,自己若匆忙遮挡,恐为所乘。他自幼长于蒙古,本就有粗犷豪迈之性,加之数年来随喀尔沁王与察哈尔部交战,更练得猛恶无比,凶蛮异常。眼见敌将兵器已至,全然不睬,大斧横抡而出,带一股惊风,斩向敌将腰际。
赵率教大吃一惊,身子向后便倒,贴在马背之上。只听“咔嚓”一声,前胸护心镜被来斧劈碎,跟着一阵巨痛,肋下已被斧尖划了半寸来深的口子。明军见主将负伤,人人惊恐。满洲兵将却欢声雷动,欣然雀跃。
多布伦一招得手,哪容对方喘息,斧杆微向里翻,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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