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僧见他这一招使得甚是呆板,别说克敌制胜,便是自保也难,一颗心都提了起来,齐齐望向那书生,生怕他寻了空隙,猝下杀手。那书生见慧静使出此招,反而犹豫起来,似要上前攻敌,又似要出掌招架,突然大叫一声,向后跃开,脸上露出又是懊恼,又是不屑的神情。
原来他一见慧静推出双掌,立时看出对方身上四五处破绽,以他这等身手,如对方换作旁人,他只须上前随意一击,便可稳操胜券,但慧静双掌推来,掌力偏又浑实无比。他心下迟疑,便即慢了一步,待要出掌迎上,对方掌力已撞至胸前,只得向后退开,以避锋芒。
慧静两掌落空,臂上一热,随之痛状全消,双臂渐渐痒麻肿胀,不听使唤。他知毒质激聚肢端,已然浸入骨髓,若不早除,两条手臂势必难保,不由得起了牛犊搏虎之心,大喝一声,抡动双拳向四周打击,拳风所及,将几人罩在其中。
几人被他拳风所笼,急忙出掌相抗。几股大力撞在一起,发出沉闷声响,震得众人耳膜欲裂,口齿大张。
慧静与几人掌力相撞,手臂又有知觉,一时喜出望外,也忘了这三人乃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人物,两臂舞得似风轮相仿,劲气席卷四面,不管那几人使出何等招式,他只要探实对方劲力,便即硬撞上去,好似盲人一般,对几人如何出招,如何闪避,皆视如不见。
那几人见他状如疯魔,初时拼死相抗,惟恐被他击伤,虽见他招术漏洞百出,也不敢贸然靠近。及后见他拳势虽猛,往往一拳击来,自家只要运劲实接,他便收了拳劲,不再逼迫,好似故意等自家新力蓄就,再来相搏,都不由起了疑心。但知如此一来,大有可乘之机,再斗之时,已存了歹毒念头。
那头陀不知慧静毒入骨髓,掌力大打折扣,与之对了几掌,虽然仍落下风,却已不似前时脚下不牢,一撞便起,心道:“这和尚中毒已深,掌力剩下不几层。我何不趁机取他性命?”眼见慧静一拳打来,挥起右掌,假做全力相迎。二人拳掌相碰,慧静当即收了拳劲。那头陀瞅准机会,突然扑上,一掌疾打慧静心口。慧静毫无防备,险些被他击中,忙飞起一脚,踢向那头陀左肋。那头陀侧身转掌,拍在他肩头,随即飘身退开。慧静中掌之下,心中大乱。那书生得此良机,也窜上前来,出掌打在他后背。
慧静连中两掌,猛然醒悟:“这几人是何等人物!我如此托大,岂不是自寻死路?”心念及此,再不给几人喘息之机,双拳雨点一般,往几人身上打去。那几人顷刻间连接数拳,无暇调息理气,个个憋得面红如血。有心向后退避,又怕慧静乘势反扑,要了自家性命,拼着激成内伤,发掌不停,与来拳相抗。这一遭三人倾尽全力,每发一掌,皆重逾千斤,几大股无形劲气纵横激荡,发出尖锐声响。慧静裹在几人劲气当中,好似被铜墙所罩,无论击向何处,均有大力回撞,助他驱除剧毒。
他连发二十余拳,觉臂上麻痒之状大减,愈发不肯停手,索性拳脚并施,全不看几人站在何处。那几人掌力铺天盖地,将慧静罩得风雨不透,却不想正是帮了他的大忙。慧静不必寻人发拳,便可收反撞之力,出拳自然更快,只觉每挥一拳,力量便增了一分,不由得喜上眉梢。
那三人勉强支撑,体内闷胀已极,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一退过后,对方拳劲非但未减,反似又增大了几分,犹如海浪拍打礁石,一浪高过一浪。三人惊骇无比,不约而同地后跃两丈,只想这一来可以减轻负重,哪知对方拳劲如影随形,霎时间又赶奔过来,比适才更为澎湃汹涌。三人内力虽然深厚,此时也已力尽筋疲,大力涌到,便想立身也难,当即再不顾什么脸面,同时蹿纵而起,升空躲闪。三人这一收拳高跃,慧静顿觉周遭抗力全消,急忙收住拳劲,容几人落身。
几人落下身来,各吐胸间浊气,暗调散息,双目死死盯住慧静,生怕他此时上前。慧静待几人面色稍缓,方才出拳。他只当几人已然恢复,拳劲又增了两分。那三人一接之下,直震得双臂软麻,实是招架不住,无奈故伎重施,又纷纷跃起。慧静不明所以,只恐有诈,不待几人落地,又连做数拳。那三人在空中接了拳劲,各翻筋斗,坠了下来,不待站稳,便又蹿起,似乎地上有咬人的毒蛇。如此一来,慧静每拍一掌,几人便跳起一回,慧静出掌加快,几人也起落甚疾,仿佛地里的田鸡,一蹿一蹦,模样十分可笑。众人见状,都不知几人搞什么名堂,场上顿时鼓噪起来。
那三人羞得面红耳赤,却不敢在地上停留稍久,耳听场上喧声四起,恨不能一头钻到地缝里面。其实三人之所以连连蹦起,只因若在地上硬接慧静拳劲,实是力有不逮,而在空中出掌虚接,纵使筋斗连连,也可勉强卸去来力。个中这份尴尬,惟有自家心知肚明,但要就此败下阵来,又都心有不甘。
那红衣人猜出其中奥妙,心头大震:“原来少林派登峰造极的人物,竟是这其貌不扬的武僧!此人不除,只恐后患无穷。”忙冲身后几名黑衣人道:“你们几个快去杀了此僧!”言犹未绝,七名黑衣人已跳了出来,直向慧静扑去。众僧大急,正要冲出拦挡,却见那七名黑衣人奔到距慧静三四丈远近,突然惊呼一声,齐齐后跃。冲在最前面的两人竟摔了一跤,向后连连滚翻,全然身不由己。
原来几人尚未冲到慧静身畔,便觉迎面劲气飞漫,好似挡了一堵石墙,头脸撞在这堵无形的石墙上,实是说不出的难受。身当此时,方知场上三人为何上蹿下跳,不敢踏实地面,当即招呼一声,都绕到慧静身后。一人趁慧静无暇转身,纵起身形向他扑去,手掌尚未挥落,身子已被弹了回来,好似皮球撞上铁板,往返只在一瞬。另两名黑衣人见状,同时跃起,在半空并肩牵手,挥掌下击。慧静惊觉,急忙反手出掌。那两名黑衣人一同弹向高处,登时手忙脚乱,抱成一团。
慧静心思转到身后,迎面三人如释重负,一齐落下身来,向前逼近几步。慧静一惊,双掌连拍,将几名黑衣人震退,随即转身上步,又向三人打来。那三人距他已近,劲风撞到,更加难以抵挡,只得又含羞跃起,向后滚翻。
几名黑衣人被慧静震出两三丈远,个个臂酸腿软,立脚艰难,自忖以一人之力实难与之相抗,各出一掌抵在同伙背心,七人连成一串,将功力都传给前面一人。当先一人体内汇聚了身后六人的功力,掌力大增,遥遥向慧静击来,劲力浑实至极。
慧静接了两掌,麻痒之状又减轻几分,心中暗喜:“这七人合力一处,比那三人中任何一人都强了许多。我疗除伤毒,正可借用其力。”当下吸气一口,向后连击三拳。这三拳硬打硬撞,力道惊人。那七人每接一拳,便向后退开一步,好似一条黑色的大虫向后蠕动,地面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慧静三拳打出,双臂松爽已极,一瞥之间,猛见两只拳头黑如墨染,不由大吃一惊。他手上一缓,迎面三人又扑了上来,各施手段,拳脚相加。慧静不敢再想,慌忙抡拳招架。那三人在他拳风中翻滚多时,已然悟出诀窍,见他挥拳打来,忽东忽西,倏起倏落,不再与他拳劲相碰。慧静见三人虽此起彼落,身法高妙,但出手尽是虚招,并不敢与自家拳劲相碰,于是放下心来,又向身后七人发拳催劲。那七人连成一串,甚是笨拙,只得使出全力,硬接硬架。转瞬之间,又接了慧静七记重拳。
此时场上虽有十人围住慧静,实则这七名黑衣人却接下慧静四分攻势,余下三人各担两分,压力轻了许多,又不禁生出害人之念。三人本不敢施展精妙招术,近身行险,这时见慧静与身后七人对掌不休,凶心再难压抑,纷纷纵跃上前,使出凌厉杀招。
慧静连忙撇下七名黑衣人,回身遮拦。那七名黑衣人与他对了几掌,个个表情僵硬,睛眸不转,虽仍传功不停,劲力却骤然衰减。当先一人向慧静连发三掌,慧静居然头也不回,只以左手袍袖向后轻挥,便将几人震得连连摇晃,几欲摔倒。近身三人本指望七名黑衣人缠住慧静,自家好做手脚,见此情状,直吓得心惊肉跳,四肢酸软。那头陀一拳打来,收势不住,猛地把心一横:“我三人此番上场,颜面丢尽,如再后退高跃,还有何面目立足江湖?今日纵有一死,也要与此僧拼个鱼死网破!”决心一定,中途变招,手臂好似风中落叶,飘忽无凭,劲力由实转虚,隐匿不发。他拳法本极高明,这一式陡转巧妙,虚中求险,自料对方难以探得实劲,即使功力惊人,也未必能将自家震开,一旦露出空隙,他便可猝施险招,冒死求胜。
那书生与疤脸老者也都会意:“这和尚内力虽深,拳法却是平常。我何不施展奇招,奋死搏命?”二人前时不敢决死相争,只因这般近身求巧,实是险恶异常,万一弄巧成拙,被对方探准虚招中的实劲,后果便不堪设想。此刻处境危恶,都与那头陀想在一处,各施平生得意招术,欲与慧静拼个死活。那书生不知凶吉,情怀极是苦乱,一招甫出,将心境也显露出来,两掌似拍似按,周身无处不虚,只使得半招,一片苍茫凄寒之感,便即弥天而至。
那疤脸老者见二人应敌老到,精神大振,突然两腿高荡,向慧静颈上剪来。这两腿起无端,接无端,中间如隔关山万里,不相属联,但细味其意,却又首尾相顾,分合俱可,端的天衣无缝,横空出奇。各派人物见了,无不惊叹,实难信世间尚有这等妙招。众僧暗暗叫苦,都知慧静折解不得,只盼他能护住要害,不致丢了性命。
却见慧静抬起手来,十分随意地向几人打去,手法僵硬不变,浑不在意几人招术中的险恶变化。众僧只当他拳艺粗劣,根本看不到对手毒辣后招,都急得大声喊叫。喊声未止,那三人突然向后疾退,好似飞鸟惊弓,一下子落在数丈开外。众僧大惑不解,满场人众也都惊愕莫名。
那三人落地之后,都死死盯住慧静,心道:“这和尚好不狡猾,原来他拳法竟这般了得!”回想适才惊心动魄之处,犹感余悸难消。慧静击退三人,忙向手上看去,及见双手墨色全消,心下暗惊:“难道只片刻工夫,这毒质又窜回脏腑?”微一运气,只觉体内气血奔流,毫无异状,双臂也松沉有力,一如往常。正疑时,迎面三人又扑了过来。三人虽被击退,却不信慧静拳法高深至此,此番欲探真伪,出招愈发精妙难测。
慧静听四外唏嘘声起,心道:“众人如此情状,分明是惊服这几人手段高妙,为何我却觉他几个招术平常,毫不出奇?难道是我本领低微,全无半点眼光?”他与几人斗了多时,愈到后来,愈无畏惧之心,眼见几人尚未扑到近前,三股劲气已若有若无地撞来,当下连发三拳,向前迎去。
罗汉堂几位带功师父见他这三拳无的放矢,功架散漫,都怒喝道:“慧静,我是这么教你的么!你为何不使本门拳法?”声音未落,那书生和疤脸老者已惊呼着向后跃开。
慧静听几位师父大喝,第三拳打到中途,忙变做“连环拳”中的一招“盘掌穿云”。说也奇怪,他头两拳看似无用,可击了出去,立时将那书生和疤脸老者吓退,此刻使出少林拳法,那头陀却不退反进,逼到身前。慧静一惊,连忙变招,挥掌打向那头陀左肩。这一掌怪模怪样,已不是少林拳法。那头陀见时,便不敢伸手招架,忙不迭地退了开去。罗汉堂几位师父看在眼中,百思难解,不约而同地手挠额顶,“咦”了一声。
那三人刚被击退,又纵身扑上,各显神通,变招生奇,顷刻之间,三人连攻八招,也便退了八回。斗到后来,几人出招之时,都似变成了满腹疑团的小童,所使招术虽千变万化,心中却知全然无用,人人紧皱眉头,想看慧静怎生拆解,模样既像是出题求教,又像是在欣赏对方。而慧静每一还击,非但全无招式,便是手法也不露半点,随意打出一拳一掌,便将来招拆得一干二净,直似风卷残云一般,只见云散,不见风行。那三人攻了数招,每次都莫名其妙地退了回来,其间只觉有股无形的力量挡在身前,自家每要发力之时,慧静立刻能洞察其微,感应之快,出手之准,实是不可想象。
众人见三人趋退如电,而慧静随意出拳,便可令其往返无功,一时都如梦初醒:“这少林僧拳法之高,较前时那瘦小僧人犹有过之。原来他初时手忙脚乱,全是为了戏弄几人。少林派空字辈不如天字辈,天字辈又逊于慧字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木等人看到此处,饶是几人功入化境,也不禁暗挑大指,露出钦佩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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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初见天觉登场,只不过存了三分惊讶,此时却又多了七分赞叹,都知慧静武功之高,绝不在自己之下,心中这份欢喜,实难言喻。便在这时,忽听有人惊叫道:“大伙快看,那几人怎么了!”众人闻声,都向场中望去。
只见那七名黑衣人缓缓坐倒,当先二人面色漆黑,双目凸显,余者脸上都呈青紫色,只有最后一人脸色灰白,不见异样。这七人连成一串坐倒,前面六人一动不动,全身罩上一层死气。最后一人虽有生机,却已动弹不得,双掌按在同伙背上,似被吸住了一般,难以收落,直吓得张开嘴巴呼叫,口中却发不出声音。
那红衣人喝道:“不要喊叫,否则必死!”话音未落,最后这人脸色突然变黑,连前边几人面上也转成黑色。众人见了,都惊得毛发齐立,周身血凝!那疤脸老者心中一凛:“这几人面色转黑,分明是‘五毒手’所致。难道那僧人将体内毒质逼了出来,传到这几人身上?”那头陀与书生也明白过来,急忙收住拳脚,细察体内动静。他二人与慧静斗了多时,生怕毒质侵入体内,待觉百脉通畅无恙,方才放下心来。慧静见三人不再出招,忙回头张望,及见七名黑衣人脸如焦炭,心道:“这几人怎会这副模样?难道我适才与他等对了七掌,毒质都顺手掌传给了他们?”他一直担心剧毒流回脏腑,是以虽将那三人连番击退,却不敢太过逼迫,这时既知毒素已消,便思早离险恶之地,迈开大步,直向众僧走来。
众僧此时此刻,都知他武功之高,实乃本门第一人,见他走回,齐声叫道:“慧静,你为何要放过这几人?”慧静不知如何回答,愣愣地停下脚步,眼望几名要好的年轻武僧,只盼他们走上前来,将自己拽回。那几名年轻弟子与他目光相对,都露出又是钦佩,又是疑惑的神情,谁也不敢冲他讲话。
罗汉堂几位带功师傅见慧静似有怯意,怒道:“慧静,这几人害了天觉大师,更伤了本寺数名僧人。今日你若不为他们报仇,便不是我罗汉堂弟子!”慧静听了,回头向那几人看了一眼,又向四周人群瞧了一眼,垂下头道:“几位师父让弟子胜这几人,倒还容易,只是……”几名带功师父忙道:“只是怎样?”慧静头不敢抬,颤声道:“只……只是弟子若胜了他们,还望几位师父能让弟子退回。”几位带功师父疑道:“那是为何?”慧静又向四周望了一望,微露惊慌道:“只……只因弟子胜这几人虽易,但各派若有别人下场,弟子便……斗他不过。”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错愕:“这和尚莫非是个傻子?他既说能胜那几人,满场哪还有人是他敌手?他这么讲话,是出于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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