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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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待天倾- 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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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红脸老者见他肩头微动,便即向后跃开,哈哈大笑道:“峨嵋派老老少少,都是这般无耻!见了便宜,便不顾脸面么?”原来他武功虽较陈先楚为高,也不敢真的将胸口抵在对方剑上,临危不退。但这般做法,已是胆大包天,视生死如同儿戏。众人见他退身极快,都笑了起来,心下倒也佩服他胆量过人,行事出奇。

陈先楚一剑虽未得手,却已占了先机,当下纵身扑上,一式三剑,分刺那红脸老者两肩、小腹。这几剑犹如飞电过隙,一起一落,一气连贯,第三剑陡然转折,更是奇幻莫测,眨眼之间,已刺上那红脸老者小腹。众人见他剑法如此了得,无不惊叹,料那红脸老者躲闪不得,这一剑势必要透腹而过,都瞪大眼睛,心跳胆悬。危急关头,那红脸老者仍是醉态不敛,身子一摇,长剑刺破衣衫,竟自他腰间擦过。众人观此险象,齐声惊呼。

陈先楚顺势横削,欲将对手拦腰斩断。他运剑全凭腕力,换式极是快捷,不容对手有片刻喘息。那红脸老者不及躲闪,突然向下蹲身。陈先楚一剑落空,剑锋贴着他头皮削过,当即反腕出剑,剑尖又挑向那红脸老者咽喉。那红脸老者叫了一声,向前仆倒,双臂一揽,抱住陈先楚两腿。陈先楚立足不稳,向后便倒,两足连环踢出,蹬向那红脸老者面门。

那红脸老者头摇颈闪,一一躲过,双臂仍不放脱。陈先楚堪堪栽倒,急忙出剑挑向地面。长剑触地,立时弯曲过来,生出反力,陈先楚借力挺身,将那红脸老者拉近尺余,长剑突然从身下刺出,穿过两腿缝隙,搠向那红脸老者左目。

这一变只在交睫之间。那红脸老者料不到对手会使出这等匪夷所思的招术,着实吃惊不小。他死死抱住陈先楚双腿,上半身已僵硬不灵,想要松手滚开,怎奈面孔几乎贴在陈先楚腿上,即使闪躲,也难免不被长剑刺中。急切之间,只得使足气力,抱紧陈先楚两腿,将长剑死死夹在他两腿之间。陈先楚奋力推剑,毫厘难移,直惊出一身冷汗。

须知他长剑刺出,半身已空,如不能伤敌,便要重重地摔在地上,对方只须向上一扑,自家胸腹全在他人掌握之中,输赢胜负不但立见分晓,只怕性命也要送在对方手上。周四见陈先楚堪堪倒地,心中大急,但四周站满了各派人物,又无法暗中相助。盖天行微微一笑,忽从地上拾起一粒石子,向前弹出。石子破空,直奔迎面一株古松射去。周四见石子不飞向正在争斗的二人,不由一怔:“他弹石救人,怎地准头差了这么多?”

正疑间,却见那石子撞在树干之上,突然变了方向,绕过一大片人群,又撞在北面一棵树上,随即反弹,正奔那红脸老者背后飞去。劲力角度拿捏得恰到好处,既绕过周围人群,又不暴露自家所在。周四暗暗叫好,知此技非己所能,目视盖天行,露出嘉许之意。

那红脸老者正欲纵身扑上,制住陈先楚,浑不料有人暗中偷袭。石子飞来,正撞在他背后“神道”穴上。那红脸老者全身一麻,双臂力道骤失。陈先楚长剑自腿缝中穿出,嗤地一下,将他左耳削下。那红脸老者大叫一声,捂耳滚倒。

陈先楚拧腰跳起,长剑逼住他咽喉,喘息道:“你……你……”他死中求活,胜得糊里湖涂,激斗之下,心浮气躁,竟说不出话来。哪知那红脸老者滚倒在地,突然飞起一脚,踢开他手中长剑,跟着一脚踹来,正点在他心口之上。这一脚狂怒而发,力道大得惊人,直把陈先楚踹得倒飞出三丈远,尚未落地,已然昏了过去。

盖天行见他明明被石子撞中,却转眼间便能起脚伤人,不由一呆:“我弹出石子,运了十成力道,任他钢筋铁骨,也不能顷刻间解开穴道。难道此人内力竟如此深厚?”眼见教主向自己望来,微露责怪之意,脸上腾地一红。

那红脸老者耳边血出如缕,羞恼已极,明知有人在暗中捣鬼,却没脸说破,只恨自己不该借酒轻狂,对那峨嵋弟子一直手下留情,一时愈想愈羞,愈思愈恨,突然仰面向天,嘶声吼了起来。众人见他醉意全消,面目狰狞可怖,都向后退开,惶然生畏。

那红衣人忙走上前来,轻声安慰道:“云翁一时失手,何必如此介意?那峨嵋弟子又怎能及你万一?”那红脸老者垂下头来,显得意冷心灰,任血水从腮边流淌,也不拂拭,失魂落魄地道:“云某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辈子,谁想老了老了,却在少林丢人现眼。当年峨嵋渺道人也不敢说准能赢我,哪成想他门下弟子却让我挂花添彩。唉,云某此生是没脸在江湖上露面了。尊主之情,只有报在来世。”冲那红衣人拱了拱手,向人群外黯然走去。众人初见他举止张狂,皆有厌憎之意,这时见他眉愁目惨,全然变成一个形貌苍苍的老人,不禁心生恻悯。那红衣人叹了口气,也不唤他回来,又走回东面。

那红脸老者出了人群,忽然扭回头来,恶狠狠扫视众人道:“朋友毁了云某一世声名,云某也不与你计较,不过你今日即便逐退各派,来日也难逃灭顶之灾。云某等着看那口神剑,削下你颈上狗头!”又冲那红衣人道:“阁下千万小心,这场上可有扎手的角色。云某这便去了。”说罢迈开大步,走得无影无踪。

那红衣人虽知他输得蹊跷,但其时他正在低头想事,并未注意有人发石偷袭,经那红脸老者提醒,顿时起了疑心,环场望了一望,跟着向天心瞅来。天心自顾心事,也未看清那红脸老者如何落败,见红衣人盯着自己,心道:“莫非是智明在暗中做了手脚?”细一想来,又觉不对:“智明既有心报恩,怎会去帮峨嵋派的人物?”

便在这时,忽听一个沉实的声音说道:“各派来到少林,都为了一个心愿,怎么自己人打了起来,反让少林僧成了看客?峨嵋派这位朋友被人打得半死不活,实在太不合算。要是被少林僧打伤,大伙还当他是英雄好汉,这么糊里糊涂地倒下,那可成了什么?兄弟我没什么大本事,却一直攒着气力,等着与少林僧大干一场。大伙请把道给咱闪开,让咱去见识见识少林派的神拳。”

这人话一出口,将众人心思又引了回来,人人都想:“这人说得不错。适才那一仗打得没个名目,确是荒唐。大伙都是为问罪而来,要是互相打了起来,岂不让少林派笑掉大牙?”一时观望的观望,让路的让路,只有峨嵋派跑出两名道士,将陈先楚抬了回去。慕若禅、凌入精等人见陈先楚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脸上都一阵发烧,明知他舍生忘死,乃是为各派存亡着想,却无人敢承其志愿,毅然站出。

众人向旁闪开,随见一人大步走了出来。天心冷眼观瞧,见此人约在四五十岁左右,五短身材,头大颈粗,脸上疙疙瘩瘩,长满横肉,天寒地冻,却只穿了件薄薄的灰衫。这灰衫又瘦又短,好似刚偷来便套在了身上,箍得全身紧紧绷绷,倒显得人极是墩实,乍一看去,活像市井中杀猪卖肉的屠户。群僧恨他又挑事端,皆侧目而视,鄙其形貌。众人也觉他状若走卒,不觉相顾失笑。

这矮壮男子腆胸叠肚走出人群,咧开大嘴笑了起来,似觉得这般跃众而出,十分的威风。他不乐时脸上堆满横肉,还像个威武精壮的汉子,谁想一乐忘形,顿时眉散肉开,活脱脱变成了十八九岁的大孩子。众人见他满脸真纯,笑得好不招人喜爱,也都忍俊不住,齐放欢声。场上紧张气氛,竟被笑声冲淡。

那矮壮男子笑罢,回头向众人摆了摆手道:“我这么一乐,功劲可散了大半,一时怕是提不起来了。一会儿要是消受不了少林僧的神拳,大伙可千万别笑。”人群中有人答应道:“一会儿你要被少林和尚打得鼻青脸肿,大伙都会为你哭天抹泪,便是想乐,也只能乐在心里。这你倒不必担心。”那矮壮男子郑重其事地点头道:“朋友真是仗义!一会儿你要被人打死,我也会这般对你。”说罢大步向天心走来。

他刚出人群时大大咧咧,举步颇为随意,此际向众僧走近,脚步忽变得异常凝重,落足时虽发出咚咚之声,地上却片尘不起。

天心微微一惊:“此人身粗体沉,两足踏地自要弄出声响。难为他这副身材,还能将劲力收敛得如此干净,竟不溅起半点灰尘。”众僧也都看出门道,顿收轻视之心,全神戒备。

那矮壮男子走到天心面前,深施一礼道:“天大地大,江湖上却是少林派最大。在下虽来挑战,也不敢对众位高僧失了礼数。”众僧见他守礼自谦,与适才判若两人,都感意外。

那矮壮男子直起身来,又道:“在下姓岳,乃前朝岳武穆嫡派子孙。相传他老人家当年得益于少林高僧,方创下岳氏双推手技法,宏传于世。我一门不敢忘少林恩德,这里再次谢过。”又躬下身去,作了一揖。

众人听他自称是岳飞之后,都将信将疑:“前朝岳武穆精忠报国,正气垂冠后世。他后辈子孙怎会如此形拙貌陋,粗鄙不堪?”

天心又打量那矮壮男子一番,合十道:“施主出自忠义之门,令人好生相敬。我少林虽不敢说施惠于先祖,然岳氏双推手技法与本寺拳法确有相通之处,说来也算颇有渊源。施主既念这点情份,为何还要受人挑拨,远来生事?”

他博物洽闻,早听说岳氏拳法得益于少林。相传少林达摩有坐禅功、立禅功及行功遗赠后世,行功即是“易筋经”。至南宋,岳飞得其行功于沥泉山僧,终日习练,则神经敏锐,筋肉发达,体力日增,加之与其它武技融会贯通,始创双推手法,传于军旅。此双推手法最初仅有九式,分上盘三手,中盘四手和下盘两手,因其形简意深,富于实战,故三军将士心悟身操,遂至无敌。后岳飞遇害,其后人在此九手之上加以发挥,又演化出一百七十三式的散手技法,取名为“岳氏散手”。南宋末年,曾盛极一时,领尽风骚。时隔数百年后,此拳却渐渐湮没无闻。天心虽不敢确信那矮壮男子便是岳飞之后,但先叙渊源,再谴其非,则不软不硬,占尽情理。

那矮壮男子听天心说自家受人挑拨,摇头道:“大师此言差矣。岳某年近五旬,岂能不辨是非,被人利用?少林虽对本门有恩,却是私情。况今日之少林,已非复往日,众位大师不顾体面,都习了魔教邪术。岳某与众位朋友前来,并无毁灭少林之意,只想劝大师让位,一干偷习邪技的僧人废去武功,从此江湖平安,各派和睦。这便是我等此来心愿。”话音未落,天心身后有人高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冒岳氏之名,口出狂言!”怒喝声中,一僧大步走出,来到那矮壮男子面前,立目横眉,状极愤然。这僧人年逾五旬,身躯高大,正是少林僧天弘。

众人见他须髯戟张,满面尽赤,两只拳头紧紧攥住,仿佛随时都要做雷霆之击,均想:“这僧人气概豪壮,必是练些刚健雄浑的拳法,一旦动手,难保不两败俱伤。”

那矮壮男子闻言恼怒,盯住天弘道:“这位大师血口喷人,想是也练过魔教的功夫吧?岳某久闻魔教技法冠绝时辈,今日正要领教。大师请先击岳某三拳,岳某若稍退半步,便算输了。”说罢气凝胸腹,怒目以待。

众人听他出此大言,无不诧愕:“少林拳法驰名天下,劲力雄强无匹,无论何人,只要受得实了,都不免骨折筋断,一命呜呼。这人有多大能为,竟敢让少林高僧先击三拳?难道他已炼成了金刚不坏之身?”

众人虽知世间有此神技,但耳听为虚,皆不曾亲见。江湖上自来有排打横练的功夫,然多是靠搓磨皮肉,摧残自体的粗笨方法,勉强实肉增肌,才能较常人稍抗些捶打,用之奔走四方,卖艺求食,尚可蒙骗俗众,若以之与少林神拳相抗,那便如螳臂挡车,万万不能。相传千百年来,真正练成此项神技者,不过寥寥数人,而大多又隐身佛门,心静无争。当年神光和尚自称精擅此技,哪知在华山比武,却被明教年轻弟子周应扬一掌击伤。当时各派人物皆在一旁观战,眼见神光中掌后虽震伤周、木二人,随之却吐出一大口血来,都认准此技乃以讹传讹,虚妄之事,从此无人再信。但其实众人均未想到,周应扬与神光争斗之际,已然习了“明王心经”的内功,而神光一身功力,又是从“易筋经”中得来,二经力道截然不同,势如水火,故神光虽练成不坏之身,仓促间中得一掌,也不能经受两股力道在体内的冲撞之势。个中微妙,非但各派人物难解其疑,便是神光与周应扬二人,当时也相顾惊愕,不明所以。此时满场人众既不信此技存世,听了那矮壮男子一番惊人之语,都道他不是有意说笑,便是生就的亡命之性,不虑死生。

天弘听得此言,怒气更盛,右掌突然扬起,大袖被劲气鼓荡,如同饱胀的风袋,便要向那矮壮男子前心印去。忽听一人叫道:“师叔慢动,让弟子先试一回。”天弘收势观瞧,见一僧跃出人群,正是天心方丈的首徒慧心,暗想:“这矮壮男子虽出狂言,未必有真实本领,我贸然出掌,确是胜之不武。慧心乃后辈佼佼,不如让他先试,即便伤了此人,也不会落下话柄。”当下闪在一旁,冲慧心道:“你用大罗汉掌击他,出手不必留情。”他知慧字辈弟子所习有别,这套大罗汉掌却都练过,此套掌法以练力为主,掌力直露劲猛,极易伤人,故提醒慧心,以之摧敌。

慧心躬身道:“弟子遵命,请师叔放心。”说罢走到那矮壮男子面前,合十道:“施主既出大言,小僧先行奉陪。小僧习练大罗汉掌仅得皮毛,但施主以身实受,怕也要伤及贵体。若有不支,还望施主后退卸力,减小僧罪业。”那矮壮男子笑了笑道:“师傅不必嘱咐,只管用力来击。”慧心见他满不在乎,心道:“此人镇定自若,难道有意诱我出手,暗中好做手脚?”他起了疑心,不敢仓促出手,向后退了两步,右足前伸虚点,左腿曲膝坐身,周身蓄力如弓,只待那矮壮男子稍一分神,便即纵身扑上,借一股前冲之力,猝然出掌。

众人见他全身无处不曲,肩、肘、腕、胯非但劲力潜伏,且每一处力之所蕴,又有许多不同,看似处处矛盾,不能相合,却又相互依托,节节贯畅,心下无不称奇:“这僧人不过四十多岁年纪,随便作势,三节四梢却暗藏四五种不同力道。这等修为,自非一日之功,谁说少林派后继无人?”叹愕之余,又不约而同地生出恐惧:“昨夜少林寺内异声大作,似有数十位好手一同啸喝,看来少林僧卧薪尝胆,确已习了魔教之技。一会儿这慧字辈僧人若一击而成,功力惊人,我等只有思谋退路,速离嵩山了。”众人各有所思,场上顿时悄无声息。

众位老僧见慧心蓄势稳凝,都微微点头,露出慰色。原来这大罗汉掌虽非少林上乘武学,却是入门的基本拳路,其拳不尚招式,但练力时异常艰难,最终要练出金、木、水、火、土五种不同的劲力,才算不虚寒暑。所谓金力,乃筋骨渐生锋棱,钻坚直击之力,发力时能透金贯铁,方为其要。木力者,为曲折横纵之力,击人时犹如巨风卷树,有横摆冲摇、拔地欲飞之势。水力者,如江水激流,惊涛拍岸,涛涛不断,浪浪相摧,能刚能柔,至绵至坚。火力者,似火药已燃,出膛飞弹,一触即发,惊崩抖弹。士力者,沉实如山,乃腿部所蓄之力,更是五劲中至要至难的劲法。如五行之力合为一体,则全身各处均能生出内在的透劲,稍触敌身,便可伤敌腑脏真气,顷刻取命。慧心苦练多年,虽未将五种力道合成整劲,但日久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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