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恐要泄漏我等行踪。”盖天行不耐,呛啷抽出长剑,便要动手。
那锦衣男子见周四犹豫,心中一动,昂首道:“你今日若放我走,十年之后,冯某必来寻你,为众同门报仇!”周四哦了一声,露出笑容道:“你既这么说,我倒有心饶你。”足尖一点,踢开那锦衣男子被封穴道。那锦衣男子腾地跃起,抱拳道:“十年之期,在下绝不失约。”说罢转身便走。周四也不看他,嘴角撇了一撇,向盖天行递个眼色。盖天行会意,几根指头一弹,长剑飕地飞出,正插入那锦衣男子后心。那锦衣男子一声惨叫,栽倒在地,手指周四,口中却说不出话来,突然间双目上翻,向旁滚出,两只手望空虚抓,就此不动。
木逢秋看在眼中,心里一痛:“此人一死,衡山派后继乏人,怕是要渐渐衰败了。教主视人如芥,日后更不知有多少俊逸之士,要死在他的手上?”言念及此,感怆不已,因恐教主觉察,连忙背过身去。
周、盖二人此番牛刀小试,便将青城、衡山两派人物尽数杀死,心中都甚畅快。周四率先下坡,从一名道士身上剥下道袍,在身前比量比量,笑道:“各派人多,咱几人须乔装打扮。我看便扮作道士如何?”叶凌烟被那锦衣人刺中一剑,虽非要害之处,伤得也着实不轻,包扎过后,正靠在一棵树下哼哼叽叽,听教主一说,顿时来了精神,撑地而起道:“教主这个主意可是不错!属下得先找一件试试,看看牛鼻子的衣服是否合身?”走到一具尸体旁,动手褪下衣袍,试了一试,觉得有些宽大,抬腿踢了死尸一下,骂道:“他奶奶的!你明知叶大爷长得苗条,还敢吃得这么肥胖,如今死了,这身肥肉还有何用?”随手扔下道袍,又向另几具尸体走去,接着试了几件,都不中意,禁不住破口大骂。无意间手伸到一道士下身,竟摸了一把屎尿,直气得嘴歪眼斜,连喊晦气。几人见他边骂边手捂伤处,哼个不停,都笑了起来。
叶凌烟半羞半恼,在那尸体上踹了一脚,回头笑望周四道:“青城派这帮熊货,愈来愈没长进。上次见了教主,还知道挣了命地逃跑,这次你老人家刚一出手,一群混蛋便吓得屁滚尿流,挺尸不动。看来属下得先找件东西捂住口鼻,免得一会儿各派人物见了您老人家,人人屎尿齐流,弄得漫天恶臭,属下喘不上气。”应无变听了,拍手道:“叶长老确有先见之明!兄弟我适才便险些被一伙臭道士熏死。这会儿可得将脸捂个严严实实。”说着在一人身上扯下一大块布片,胡乱缠在脸上。周四见二人着实有趣,不觉乐出声来。
工夫不大,几人都换上道袍。木、萧二人本俱道骨,异服之后,更添仙姿。相比之下,周、盖二人便少了那份谦冲恬退的神态,而叶、应二人则显得不伦不类,十分滑稽。几人改头换面,只觉好笑,彼此看了半晌,脸上都带笑容。周四掸了掸道袍上的泥土,问叶凌烟道:“各派此刻聚在何处?”叶凌烟只顾兴高采烈地与几人说笑,听教主问话,猛地回过神来,忙摆手道:“教主,不是属下胆小怕事,实在是各派人多势众,不能招惹。您老人家可千万不能去。”周四笑道:“如若不去,我等换这衣衫做什么?”叶凌烟一听,忙伸手解开腰间丝绦,口中道:“属下一时高兴,才换上这身破布。其实牛鼻子的衣服难看得很,大伙这便脱了吧。”说着便要将道袍脱掉。
周四任他动手脱袍,也不拦阻,侧身对木、萧等人道:“当年官军将昆明团团围住,城中散兵乱卒无数,各派也都聚在城内,欲杀我而后甘。其时有一人浑身是胆,大义凛然,竟愿冒万死之险,与我一道入城。此人忠勇之举,已深印我心,今日旧事重提,便是望各位生奋发之心,争先效仿。”几人知他所提之人便是叶凌烟,都忍住不笑,连连点头。叶凌烟已将袍子脱下,听了这话,忙又穿上,有心炫耀当日业绩,又怕众人笑自己转舵太快,直闹得哭笑不得,在一旁不住跺脚。
周四说罢,瞅着叶凌烟道:“你身上有伤,不宜同去,只在此处等大伙便是。”唉了一声,又道:“我此番前往,心实惴惶,只恨昔日猛者不在,不能壮我豪胆。”叶凌烟闻听此言,热血沸腾,浑忘了身上伤痛,一把抓住周四手臂道:“教主不必忧虑,属下这便随你同去,只要有属下在你身边,你老人家还怕个什么?各派便有千人万人,我老叶也能杀他个人仰马翻!”周四心中暗笑,但见他一脸的无畏之情,也受感动,看了看叶凌烟伤处,问道:“可碍事么?”他用此激将之法,一则开个玩笑,二则也欲使叶凌烟斗志填膺,能始终伴在自己身边,如此方好随时照料于他,使其不致因伤被欺,遭了各派毒手。
叶凌烟不识其心,手拍胸脯道:“教主放心。区区小伤,属下可全没当它是回子事。”盖天行笑道:“凌烟既然如此神勇,便给大伙引路如何?”萧问道怕叶凌烟变卦,捻须笑道:“凌烟神勇,我素知之。此非一时意气用事,实是他生就的天性。当年各派乌合于泰山,他便敢凭一人之力,戏弄群小。萧某至今思来,犹觉此举豪气干云,人所不及。”
叶凌烟被几人捧得晕晕乎乎,哪还辨得真伪?只觉此次若无他亲自出马,确是万万不可,背着手看了几人两眼,故意沉着声道:“各派现都聚在寺门前挑战,大伙到了那里,凡事只看我眼色行事,保管出不了差错。”说罢昂首挺胸,大步向前走去。几人相视莞尔,捂着嘴跟在其后。应无变不甘示弱,快步走到叶凌烟身旁,挺脖瞪眼,摆出一副目空一切的神态。二人并肩而行,愈走愈是威风,仿佛每踏一步,都能使地动山摇。身后几人忍俊不住,尽皆捧腹大笑,连木逢秋脸上也露出笑容。
一行人下了后山,向西走来,连着过了两片竹林,前面现出一条蜿蜒的石道。这石道两旁草木丛生,高低杂乱,将周遭景物尽皆挡住。众人沿石道东折西转,越过几座山岗,全不见半个人影,心里正自纳闷,忽听前面传来人声,初时嘈嘈杂杂,不甚清亮,突然间轰的一下,爆响起来,似有上千人同时呼喊。应无变脸色转白,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叶凌烟向前惊惶张望,脚下也渐渐放缓。周四微微皱眉,却不稍停,反而加快脚步。盖天行紧紧跟随,目中射出光芒。木、萧二人神色不变,居中而行,将叶、应二人掩在身后。
周四大步向前,走出数丈之遥,远远便见石道转弯处站了四五十人。这伙人服装各异,年纪不等,乱哄哄堵在道上,都伸脖踮脚,向转弯方向张望,好似那里正上演着一出好戏,周四等人走近,竟没人向他们看上一眼。周四恐这群人中有人认得自己,待到切近,便低下头去。盖天行二目一扫,但觉人人面生,知是后辈人物,于是抢在周四前面,沉声道:“大伙闪开,让贫道去会会少林派的人物!”这一声并不甚高,传入众人耳中,却分外响亮。
众人纷纷向他望来,见他一双眸子炯炯放光,心中都是一跳,移目后瞧,又见木、萧二人道骨不凡,均想:“此次各派齐聚少林,邀了不少人物。这几人气派不小,兴许是不常在江湖上走动的前辈高人。”当下连忙闪开一条道路。
几人从众人面前走过,刚绕过石道转弯处的几块石岩,忽见前面道上密密麻麻,又挤了足有上千人之多。这些人同样跷足搭膀,向前张望,石道上拥挤不堪,几乎没有立足之处。盖天行再要喝令众人闪开,已然不能,只得向前挤去。无奈众人你推我搡,不让空隙,挤了半天,也未挪出几步。盖天行大急,双臂运足气力,向两旁推出。众人只觉有股大力涌来,正要拿桩站定,却不料身旁有人立足不稳,摇摇晃晃地撞上己身。这一来你忙我乱,谁也定身不住,顷刻间彼此搂抱,滚成一片。盖天行哈哈大笑,依法施为。周四虽不抬头,两掌却暗中使力,为其推波助澜。木、萧二人眼见众人纷纷向两旁栽倒,周、盖二人所过之处皆成坦途,也乐得坐享其成,安然前行。叶、应二人落在最后,紧跟急赶,身上仍吃了不少拳脚。原来这强挤出的缝隙稍开即合,众人一经起身,便都大骂着向这伙人中最后的两个大打出手。叶、应二人抱头前窜,几次都被木、萧二人挡住,心中叫苦不迭,只恨不该临敌怯阵,缩在最后。
周四一面前行,一面偷眼观瞧,眼见众人一推便倒,武功都甚平常,心道:“各派人物虽多,毕竟是些乌合之众。我适才心存顾虑,倒是高估了他们。但这些人若一拥而上,却是难以抵挡,果真如此,我又将如何?”他愈向前行,愈觉两旁人众如同蝼蚁,一不小心,便要爬满全身,自己便有天大本领,也不能一一将其碾死。想到此节,心中又烦乱起来。
盖天行兴发难收,一口气冲出数十丈远,抬头望时,已将及石道尽头。他知此处距少林山门不远,不再推撞众人,双臂垂下,只在缝隙间慢慢穿行。因是石道尽头,地势略显宽阔,便不似中途那般拥挤。周四觉四下宽松许多,头垂得更低,生怕一时不慎,被人认出。叶、应二人大吃苦头,到这时方得空彼此望上一眼。叶凌烟见应无变鼻青脸肿,知自家也强不到哪去,手捂脸颊,不敢让教主看见。
几人在中途时,都想出了石道,自然会地阔人稀,不料走过石道,前面仍是熙熙攘攘,站了有三五百人。这几百人立在那里,神态与石道上的众人便有许多不同,既无人踮脚张望,也无人大声叫嚷,人人面色凝重,目视前方。其中虽有许多人其貌不扬,但看神情气质,便知是厉害角色。
周四心往下沉,放缓脚步;木、萧二人也露出惊疑之色。盖天行回头一笑,仍是大模大样地向前走去,双目却四下留意,全神戒备。木逢秋见他昂首阔步,满不在乎,只恐有人认出他来,忙走上前去,轻轻拉了拉他衣袖。盖天行会意,嗯了一声,略微低头。后面几人见了,都半遮半挡,掩面跟随。
几人挤到人群前面,见前方原来有好大一片空场,场上站了几十名壮汉,个个鹑衣百结,身背布袋,每人相距两丈之遥,挡住众人去路。盖天行大步向前,立时有几名壮汉走了过来,将他拦住。一壮汉打量盖天行几眼,抱拳道:“敝帮梁帮主有令:一干闲杂人等,皆到此止步。道长如欲观斗,只在这里遥望便是。”伸出手掌,示意几人退回。
盖天行笑望这壮汉道:“贫道多年不入江湖,倒成了闲杂人等?你去将梁九唤来,看他还认我不认?”那壮汉一愣,露出笑容道:“道长原来是我家帮主的朋友,失敬,失敬!只是各派体面的人物都已聚在里面,不知道长是……”说着向木、萧等人不住地打量。盖天行哼了一声,拂袖道:“梁九自命不凡,还要我们这几块老骨头来帮什么忙?他今日怠慢了大伙,来日便负荆请罪,你几个也休给他脸面!”木、萧二人同时点头,便要转身离去。
那壮汉听了这话,慌了起来,忙赔笑道:“几位前辈切莫生气。实因弟子不知您几位身份,这才……”叶凌烟不待他说完,跳上前来,手指他鼻尖道:“你后边背了四五个破口袋,该认得吕乾移那小子吧?”那壮汉点头道:“青城派吕掌门,弟子自然认得。”
叶凌烟嘿嘿一笑,腆起胸脯道:“我们几个便是吕乾移的师叔师伯。这小子此次想在各派面前露脸,死活将我们几位老人家搬了出来。梁九听说我们要来,也乐得手舞足蹈。你这小叫化子为何有眼无珠,惹你道爷生气?”那壮汉见他当众卖老,心中有气:“青城派虽在江湖上有些声望,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门派。你便是吕乾移的师祖,又能吓谁?”心里虽然不忿,毕竟不敢怠慢别派耄宿,躬身道:“几位原来是青城派的前辈。弟子不知,死罪,死罪。”说话间向叶凌烟瞟了一眼,忽觉此人似在哪里见过,心道:“这人好生面熟,怎地鼻青脸肿,好像被人刚刚打过?他为老不尊,我且用话羞他一羞。”抬头笑道:“嵩山地势险峻,前辈又上了年纪,上山途中,一定吃了不少辛苦吧?弟子初看前辈十分面熟,细瞅前辈面皮肿起老高,又有些眼生。待各派灭了少林,前辈脸上也消了肿,弟子可要看看前辈本来面目。”他一口一个“前辈”,叫得十分恭敬,脸上却露出讥讽的笑容。
叶凌烟气得满面青紫,一把揪住那壮汉道:“小叫化子,你敢消遣爷爷!”说着便要动手。两旁丐帮弟子忙上前劝解,将二人拉开。叶凌烟怒气不消,仍要发泼使性。盖天行瞪了他一眼,忽将他手臂攥住。叶凌烟半身酸麻,正要呼痛,盖天行已拽着他向前走去。迎面几名丐帮弟子不及让路,同时觉腿上一麻,扑通通跪下身来,都是糊里糊涂,不知如何着道儿。
那壮汉见状,脸上变了颜色,知这几位确是厉害角色,忙示意众弟子闪开。叶凌烟自觉挽回了面子,回头冲那壮汉狠狠瞪了一眼,指着盖天行道:“这位是我师弟,他一身功夫皆我传授。今日他出手教训你们,还算你们的造化,若换做大爷我动手,你们这群叫化子还有命在么?”
众弟子不知他说得是真是假,心里都有些发毛。那壮汉不敢再招惹几人,慌忙低下头去,心道:“原来青城派武功竟这么高明!为何那个吕乾移却不见如何出众?”
木、萧二人见叶凌烟虚张声势,都是又气又笑。萧问道拉住应无变手臂,与木逢秋紧跟在盖、叶二人身后。周四扮做年轻道士,只得装成几人弟子模样,随在其尾,偷眼向背后瞥去,暗忖:“这几百人中不乏好手,却只配在此处观望。看来山门之前,必聚龙虎,说不得更有许多顶尖人物,也在其中。我不听凌烟之言,轻入虎口,不知是凶是吉?”
几人快步向山门走来,只见道路两旁站了不少丐帮弟子。众弟子任几人从身旁走过,也不拦阻。许多人见周四年纪轻轻,跟在几名年长道士身后,都指手划脚,品头论足。
几人走不多远,便见数百人聚在山门前。少林山门古松挺立,地势甚为宽阔,数百人齐集于此,并不见如何拥挤。几人视线被人群挡住,看不清里面出了何事,但见众人屏息凝神,场上鸦雀无声,都有些忐忑不安。
盖天行来到人群后面,停下脚步。他身材魁伟,较常人足足高出半头,虽在最后,也能看清场内动静。几人中应无变个头最矮,踮起脚来,只及常人项背,跳了几跳,视线总是被众人挡住,急得哧溜一下,钻入了人群,弯腰缩颈,向前挤去。
周四一惊,待要将他拽回,应无变已似老鼠一般,钻出老远。周四恐他露了形迹,只得走入人群。他不敢冲撞两旁人众,故此行得甚缓,眼见应无变蛇窜鼠伏,已堪堪挤到最前,不由胆吊心悬。盖、木等人见教主挤进人群,连忙跟入。叶凌烟掩面偷瞧,见峨嵋、崆峒几派人物都在不远处站立,更有许多相熟之人近在咫尺,直吓得缩在木逢秋背后,再不敢抬起头来。
周四颇费周折,总算挤到应无变身后。应无变见教主跟来,胆气愈壮,冲周四嘻嘻一笑,又要向前钻去。周四掌搭其肩,将他死死按住。应无变受力不过,屈膝跪倒,一时搞不清教主是何意图。他本是胆小如鼠之人,生性却有一个最大的嗜好:只要哪里热闹,那是死活都要去看一看,若不能大饱眼福,瞧得开心,实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他心里只想着教主神功无敌,各派必然不堪一击,入得人群,头一件事便是忙着找一处观景的好所在,什么生死安危,一概抛诸脑后。及见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