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不作,匪徒乃聊城一带夜闯空门独行盗钱吉。
吕剑阳笑道:“如今李四泰已死,尸骨无存,那蒙面老者必定是黄河船帮上的盗魁,死无对证,此贼如何发落全仗贤弟了。”
唐梦周略一沉吟,唤来店伙,书一函送交有司。
两人闲谈了一阵,结伴乘骑登程,取道桐城驿,循聊城斜出大名,横越河北向晋省而去。
西风萧瑟,斜阳影里,聊城已隐隐在望。
吕剑阳勒住丝缰,笑道:“吕某有一世交范永泰,昔年亦是武林人物,豪迈不羁
,古道热肠,现已封刀归隐,就隐居在此不远,多年未见,甚是想念,贤弟有意同往么?”
唐梦周微笑道:“在下唯吕兄马首是瞻。”
吕剑阳道:“好。”丝缰一带,转入官道旁一条黄土小径。
约莫奔出五七里远,遥见竹林遮眼,葱绿迎风摇曳,隐隐可见堡墙屋瓦,炊烟冉冉升起。奔至临近,只见一道护庄河环绕,吊桥已然悬起。
吕剑阳道:“天色未晚,为何将桥收起。”
忽闻对河高声叫道:“两位来到敞庄为何?”
吕剑阳高声道:“在下昆仑吕剑阳,路经贵庄,意欲拜见范庄主。”
“吕少侠请候着,容小的禀告。”
片刻,吊桥悬松闸轧轧放下,传来苍老豪迈大笑道:“吕老弟,什么风吹来的?令师可好?”
只见一条人影掠来,现出一貌相威武长髯老者,目露喜极之色,拉住吕剑阳双手不放,继而目光转注唐梦周面上,道:“吕老弟,这位朋友是谁,快与老朽引见。”
吕剑阳道:“这位是抚台大人公子唐梦周。”
范永泰神情一肃,继又哈哈大笑道:“老朽救星天降,唐公子快请快请!”
抱拳一揖,肃客迎入庄中。
这所庄堡人烟稠密,不下六七百户,巷衢纵横,范永泰所居是一八字照墙,三进大院建造极为坚固宏伟。
分宾主落座后,吕剑阳道:“范世伯,莫非贵庄遭了什么变故么?”
范永泰闻言捋髯长叹一声道:“事由犬子引起,距此十五里外有一恶霸汪遇吉,乃飞鹰帮分舵主,近年来飞鹰帮声势逐渐强大,门下网罗之众,高手不仅包括中原道上黑道高手,亦有不少正派门下在内,帮主太极金剑武耀煌精明多智,武功高强,俨然有图霸中原之意。”
吕剑阳点首答道:“这个小侄已有耳闻。”
范永泰道:“是以追魂镖汪遇吉胆子越来越大,鱼肉乡民,私设公堂,作威作福,三日前汪遇吉劣子汪龙强抢民女充作妾媵,正巧为犬子所遇,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汪龙不幸为犬子重伤刀下,抬回不久即不治身亡。老贼先发制人,抢先告了官司……”
唐梦周道:“聊城县如何发落?”
范永泰苦笑一声道:“全衙上下莫不与汪遇吉老贼互通声气,狼狈为奸,晌午之际县衙捕头驾临敝庄,要提拘犬子范文宗,老朽诿称犬子畏罪潜逃,待其返庄亲自送往服罪,捕头气势汹汹,仅限今晚,明晨即须老朽抵罪。”
唐梦周俊目中逼泛怒光,冷笑道:“居然有此脏官。”
范永泰摇首叹息道:“老朽决不畏法,只要公允,老朽及犬子领罪就是!公门中人离去不久,老贼派人前来索赔恤银五万两,尚须听命于飞鹰帮,不然约地比斗,誓复其子血仇。”
吕剑阳冷笑道:“纵然令郎投案领罪,只怕日后亦无宁日!罪不在令郎,此事迟早终须发生。”
唐梦周微微一笑道:“范庄主无须忧虑,聊城县衙自有在下筹划对策,至于汪老贼索偿约斗,庄主昔年武林豪雄,必胸有成竹,如有驱策之处,吕兄与在下愿效棉薄。”
范永泰满怀愉悦,满天阴霾俱一扫而尽,这时大厅上已摆下两桌丰盛酒筵。范永泰延请唐梦周上座,唐梦周怎会应允,仅就侧席客位。接着只见厅后走出四人,系范永泰三子一女,长子范文宗,次子范文广,三子范文昌,幼女范文珠年仅十四,长得异常秀丽,明眸皓齿,亭亭玉立。
吕剑阳与范文宗最是投契,执手寒喧,并舆唐梦周一一引见。
最后又走入六老四少,六老昔年均追随范永泰闯荡江湖多年的老辈英雄,谊如手足,就在此落籍,躬耕务农,贻养余年。
宾主间杯觥交错,言笑尽欢,宴到中途,唐梦周忽冷哼一声,手中一双竹着望一扇长窗外疾如电闪飞去。
只听一声凄厉惨嗥,接着传来重物堕地声响。
范永泰面色一变,范文宗疾跃而出,片刻挟着一黑衣带刀汉子进入大厅。只见那黑衣劲装匪徒目眶中流出殷红鲜血,一双竹着深嵌入匪徒目中,无疑双眼已盲。
吕剑阳及范永泰群雄骇异失色,惊的并非匪徒居然在周密防范中潜入,而是惊异唐梦周这一手暗器手法已臻化境,自愧望尘莫及。
范永泰随命庄丁押出听候发落,目注唐梦周笑道:“老朽尚未知唐公子身负旷绝武学,不言而知令师必是武林奇人,是否可赐告老朽?”
唐梦周微笑道:“雕虫小技,无师自通之学不值一笑。抚署府中武师与不少大内高手往来稍住,在下难免耳闻目濡,见猎心喜,偷习一招两招也是有的。”
范永泰知唐梦周深藏不露,也不追问,呵呵大笑道:“唐公子忒谦虚了。”立起举杯相敬。
范文珠与范文宗附耳密语,范文宗面有难色,摇首低叱,但范文珠苦苦厮磨着,神情似是在乞求什么。
范文宗微瞪了其妹一眼,侧脸低声向吕剑阳密语。
吕剑阳含笑皱眉道:“待此间事了,小弟定代为转求,成与不成非小弟所能应允。”
席终人散,范永泰准备了一间客房,被褥换洗一新,亲身领着唐梦周、吕剑阳走入,坐陪片刻后告辞而出。
室内两榻分列,窗明几净,陈设古朴雅致。
吕剑阳道:“追魂镖汪遇吉一人事尚易为,只是飞鹰帮声势强大,稍一不慎冤冤不已,堪为隐忧。”
唐梦周微笑道:“在下忖料太极金剑武耀煌决不会为了汪遇吉小题大做,妄启干戈,小弟倦极欲眠先睡了。”说罢卸去衣履,拥被而卧。
吕剑阳哈哈一笑道:“贤弟言之甚是。”亦吹熄灯火睡下。
一宿无话,天色未明,唐梦周、吕剑阳已自起身盥洗。庄内则枕戈待旦,彻夜未眠,范永泰一干人等轮替巡视,防匪徒偷袭,一夜无事。
天未大亮,范永泰独坐大厅沉思,一名庄丁飞奔而入,禀道:“县衙张捕头率领一干人役到来。”
范永泰目中怒光暴射,须发无风自动,但倏地收敛如常,高声道:“说老朽有请!”庄丁迅快退出。
须臾,一个青衣老者,双目隐泛威棱,神态安详,负手走人,后随四名捕快,淡淡一笑道:“事非得已,重扰宝庄,望乞见谅。”
范永泰抱拳笑道:“不敢。”
青衣老者面色一沉,说道:“令郎回来了么?人命关天,这档子事既然闹到公门,自有王法在,庄主速速交出人犯,张某也好交差。”
范永泰忙陪笑道:“犬子已回庄,老朽责以大义,犬子自愿投案,大人请稍坐,容老朽唤出犬子。”说着高声命备酒席一桌。
青衣老者眉峰微微一皱,道:“庄主不用费事了。”
范永泰道:“老朽怎敢慢客。”说着抱拳一揖,快步走入后进。
咄嗟之间,酒席已自摆上。
青衣老者嘴角隐隐泛出一丝冷谲笑容。
须臾,范永泰已快步走出,含笑道:“犬子在内收拾衣物,辞别其母后便即出来随投案。”
说着趋前下步,低声道:“昨晚寒舍来了一位嘉客,说是与大人多年旧识,是否可入内相见。”
青衣老者面色一怔,冷冷笑道:“何不请出相见。”
范永泰道:“还是入内相见的好,大人如是不去,恐与你前程不利,丢了捕快还则事小,只怕是身首异处,全家抄斩。”说至最后两句,语音微弱,送入青衣老者耳中,却字字清晰。
青衣老者闻言不禁面色大变,道:“这是何人?”
范永泰道:“大人见面就知。”
青衣老者冷笑道:“就请庄主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一花木扶疏院落,横列一排精舍,身未踏至檐下,突闻一个清朗话声道:“张头,你好大气派威风,聊城县治之下有你这么一个捕头,真乃苍生有福,万民载德啊!”
青衣老者耳闻语音异常熟稔,但一时间忆不起是谁,呆得一呆,高声答道:“阁下何人,快请……”
话声未了,一眼窥见窗内端坐着唐梦周,不由大惊失色,抢步入室,惶悚请安道:“小的不知公子在此作客,只怪庄主未曾说明,不然小的怎敢失礼。”
唐梦周冷笑道:“张头,真象查明了没有?”
青衣老者面有愧色道:“小的只是奉命差遣,身不由己。”
唐梦周轻轻一拍桌案,喝道:“胡说!我知曲不在你,但你应据理力陈,为民父母者,岂可漠视民命,贪赃枉法!最可恨乃竟与匪盗勾结,罪大恶极,张头,你去回覆知县,听候提参,全衙上下俟新官到任按律治罪。”
青衣老者面如土色,惶恐抱拳道:“小的这就回去覆命,罪在胡大人偏信田师爷片面之词,但求公子宽恕一次。”
唐梦周面色冷寒如水,道:“一切详情我均已查明,宽恕可以,张头,你必须听我的!”
青衣老者心中一块大石方始落下,答道:“小的怎敢不服从,公子但请吩咐。”
唐梦周颔首道:“好,附耳上来。”
青衣老者耳听密命,连连点头称是,却目露诧容道:“公子说的一点不错,江湖中事自有江湖中人来管,但小的有句不当之言,不知该讲不该讲?”
“你说说看。”
青衣老者道:“公子身份有别,又不擅武功,卷入武林是非甚属不智,……”
话犹未了,唐梦周微笑道:“你怎知我不会武功?”说着立掌如刃,随手向案头一角切去,
“嚓”的一声,案角落地,断处平整光滑,如刃切腐。
青衣老者不禁骇然瞠目。
唐梦周道:“张头,你可以走了,一切莫露出声色,要是你敢在外张扬一句我在此,我必取你项上人头。”
青衣老者喏喏连声,告退而出,来至前厅,只见范永泰与一干捕役笑谈,即道:“你等急速回衙,少庄主自与我同往。”
俟四名捕役走后,双眉一皱,笑道:“范庄主,你怎么不早说与咱们抚台公子是旧识?天大的事在下自会从中斡旋,自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范永泰含笑道:“人命关天,王法森严,老朽怎知唐公子有这大力量。”
青衣老者苦笑一声道:“庄主哪知唐公子是当今东宫娘娘义弟,休说我这小小捕头,就是王公大臣见他亦要礼让三分。”说着告辞而出。
范永泰亲身送至护庄桥上,精神奕奕快步走回大厅,只见大厅内酒席上端坐着吕剑阳及三子一女,急忙问道:“唐公子呢?怎不相请入席。”
范文宗道:“唐公子独自一人在向昨晚被擒匪徒问话。”
吕剑阳笑道:“唐贤弟行事莫测高深,心计尤高,小侄虽然与他交浅日短,却有知人之明,世伯必可化难呈祥。”
说时,唐梦周已飘然走出,说道:“张捕头走了么?稍时追魂镖汪遇吉必派人前来,庄主若不以在下越俎代庖为忤,请容在下应答如何?”
范永泰忙道:“公于是敝庄五千老幼恩人,说什么越俎代庖,真令老朽惶愧无地自容了!”
唐梦周道:“庄主越说越见外了!你我俱是性情中人,以豪侠自命,拔刀逞快,了了恩仇,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来,庄主应罚一杯。”
范永泰哈哈大笑道:“老朽愿领罚。”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蓦地——
一个抱刀黑衣汉子快步奔入,禀道:“七指灵猿鄢飞雄率同三人求见。”
范文宗道:“鄢飞雄是汪遇吉身旁第二高手,阴险毒辣,诡计多端,还得留神一二。”
唐梦周道:“文宗兄且请避开。”
范文宗离座而起,闪入屏后。
唐梦周道:“唤鄢飞雄人庄。”说着取了一方黑巾蒙住面目,昂然坐在上首。
片刻,七指灵猿鄢飞雄率三劲装捷服、行走矫捷汉子进人大厅,见范永泰等人均端坐席上,傲不为礼,不禁冷笑道:“范永泰,你死期将至,尚胆敢傲慢无礼!”
唐梦周打量了鄢飞雄一眼,见鄢飞雄才不过四旬左右年岁,体瘦身矮,满头黄发散拂披肩,皱脸光颔,一双眸子晶圈闪溜,阴森慑人心神,右掌仅有二指,神情举止类似猿弥,朗笑一声道:“鄢飞雄就是你么?借你之口转告汪遇吉,索偿之事休提,三日后我等自去黑虎庄作个生死了断。”
鄢飞雄闻言不禁心神一凛,凝视在唐梦周面上道:“尊驾是何来历?又何必隐秘本来面目。”
唐梦周冷冷笑道:“你来此是问我来历的?”
鄢飞雄目光灼灼,不禁语塞,狞笑道:“何必三日后,今日即可了断!”
唐梦周朗声长笑道:“鄢飞雄,你是嫌活得太久了么?如等不及,尽可叫汪遇吉前来授首。”
七指灵猿鄢飞雄狠狠望了唐梦周一眼,猛一顿足,阴笑道:“好,这话是尊驾说的。”
一挥手转身便走。
“慢着!”唐梦周一声大喝,倏地立起。
鄢飞雄不禁一怔,转面冷笑道:“尊驾还有何话说?”
唐梦周道:“你们四人须爬着出去,如敢说半句不字,别怨我心辣手黑。”
鄢飞雄闻言不禁面色一变,伸手拔出肩后钢刀,放声大笑道:“尊驾也太目中无人了,鄢某宁折不弯,爬着出去今生休想!”
其他三劲装汉子亦横刀怒目相向。
唐梦周右手突一按桌,虚空拔起,其快无比落在三劲装汉子面前,冷笑道:“你们也胆敢违命么?”
三人凶目一瞪,大喝出口,三股刀芒卷袭而出。
随即只听三人惨嗥出口,刀光一敛,三人直立如山,口中溢出殷红鲜血,忽地齐腰断裂,尸分六截倒地,不知怎地一柄钢刀竟落在唐梦周手中。
大厅内群雄均未瞧得唐梦周如何夺刀及出手一击。
但——
眼见却是事实,如此辣毒的刀法非但见所未见,而且闻所未闻。
七指灵猿鄢飞雄不禁面色惨变,额角豆大汗珠渗出,强自苦笑道:“原来尊驾乃是武林高人,鄢某自知不是敌手,三日后在敝庄恭候大驾就是。”
唐梦周冷笑摇首道:“那不成,在下说过你须爬着出去,言出必行,不然在下威信何在?”
鄢飞雄目中充满怨毒之色,钢牙猛咬了咬,道:“鄢某也说过宁折毋弯。”
这句话是他鼓足了勇气在牙齿缝内迸出的。
唐梦周朗笑道:“好,想不到你竟是硬骨头!但在下言出必行,从无讨价还价余地,一再违命,两罪并罚,七指灵猿今日罚作秃指废猿!”
“猿”字出口,刀光一闪。
快得眩目,当啷一声,鄢飞雄手中刀脱手堕地,鲜血如注涌出,鄢飞雄仅剩的七指根根离掌飞落。
手指连心,鄢飞雄闷嗥一声,伸出血淋淋的秃掌,厉声道:“尊驾也委实太心狠手辣了。”
唐梦周冷冷一笑,说道:“在下自问尚比不上汪遇吉,你可以走了。”
鄢飞雄知再说狠话徒然自取其辱,一闻此言,如逢大赦,身形疾转,猛感两足腿弯处宛如虫噬了一口,由不得双足跪地。
只听鄢飞雄鬼嚎一声,一双秃掌落地,似身不由主地爬了出去。
唐梦周大喝道:“送鄢老师出庄!”
迅疾奔出一双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