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瘦汉子不敢再言。
画舫迳向碧鸡山驶去。
约莫一顿饭光景过去,舟渐泊向湖岸,四个鲜明衣履仆从率先登岸,其中一人抱着一柄长剑。
突闻林中传来一声冷喝道:“什么人胆敢泊舟在此,回去。”
一个汉子急趋入林,须臾,那冷笑声又起道:“就是皇亲国戚也难循情!”
话声未落,贵介公子已自走入林中,目睹一操鬼头刀面目森冷猬髭大汉,即冷冷一笑道:“这话是你说的么?”手腕抬处,疾逾闪电已紧扣在大汉腕脉上。
“呛啷”声响,一柄鬼头刀脱手堕地,大汉面色大变。
那公子微笑道:“在下唐梦周,特来瞻仰玄灵宫胜地,速禀知玄灵宫主,说我唐某人须在玄灵宫暂住一两天!”五指一紧一拧。
大汉噑叫一声,一只右臂生生被拧折,血涌如注,掉面抚臂疾奔而夫。
唐梦周回顾四仆一眼,道:“我们走!”步履从容望玄灵宫走去。
玄灵官占地极广,依山迤逦而建,主宫、偏殿,不下于数十间,红墙绿瓦,崇阁巍峨,与翠松黛竹交相辉映,巍为壮观。
宫前数十级石阶由青石砌成,护栏镌刻甚精,石质青莹光洁,更平添了几分庄丽崇伟,令人有肃然之感。
石阶上屹立着一列五人,面色激动,中立一人正是程涵英。
唐梦周气度非常,视程涵英五人如若无睹,拾级而上。
程涵英道:“阁下姓唐么?请问唐朋友来意。”
唐梦周道:“久闻玄灵宫是清净胜地,在下来此瞻仰难道有什么不妥么?”
程涵英面色一冷道:“恐怕有点不妥。”
唐梦周放声朗笑道:“在下连紫禁大内都可行走,这区区玄灵宫还有什么不能来的吗?尊驾亦非玄灵宫中人吧!”
程涵英闻言神色为之一变,喝道:“唐朋友是来此有意生事的了。”
唐梦周微笑道:“是瞻仰,是无事生非,端视玄灵宫态度而定,尊驾无权越俎代庖。”
程涵英面色更是一变,冷笑道:“谁说我无权。”
唐梦周道:“在下来时已将玄灵宫有关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尊驾乃叛门弟子,已被驱逐门墙之外,还腼颜无耻,大言炎炎……”话音略顿,又道:“相信尊驽亟须知道在下来历,昆明距玄灵宫仅片刻之遥,尊驾不妨前往滇抚衙中探听唐某来历。”
只见玄灵宫中掠出一青衣老者,飞步掠下石阶,瞧见唐梦周不禁神色一变,欠身施礼道:“唐公子也来昆明了。”
唐梦周微笑道:“孔大人,万里萍踪总是客,不料在此又能幸会。”
青衣老者道:“孔某受李大人之托,捎信来此与一位旧友,眼下即须回禀覆命去了。”
唐梦周颔首道:“在下不愿耽误孔大人行程,京师再行相见。”说着略一抱拳率领四仆昂然拾级而上。
程涵英神色一变,即要掠身拦阻,青衣老者忙摇手制止,低声叙说唐梦周真正来历。
唐梦周步入玄灵宫,只见大殿上立着一个身着八卦道衣的老道婆,满头霜发如银,面色惨淡,身后随立一双带发道姑,面貌娟秀。
无疑老道婆就是玄灵宫圣母。
玄灵圣母道:“唐公子么?”
唐梦周道:“在下唐梦周,游踪万里,特来瞻仰玄灵宫清净圣地。”
玄灵圣母道:“公子来非其时,玄灵宫并非清净之地,数日后劫运当头,将有血腥之灾。”
唐梦周笑道:“这个圣母请放心,在下只暂住一日。”
玄灵圣母怔得一怔道:“请问唐公子来意?”
唐梦周微微一笑道:“这话方才程涵英也问过,但在下不愿回答,却也无害贵宫,然在下有一小小请求,不知圣母可否应允?”
玄灵圣母道:“公子请说,力之所及无不应允。”
唐梦周身后一仆突抢前一步,送剑与唐梦周。
玄灵圣母神情为之一呆。
唐梦周微微一笑道:“在下下榻贵宫期间,须两女陪伴同游……”
玄灵圣母目中怒光逼闪。
唐梦周接着说道:“圣母且请放心,在下虽自负文采风流,但目中有色心中无色,庸俗脂粉更不屑一顾。”
玄灵圣母面色一沉,道:“唐公子,你这是强人所难。”
唐梦周道:“这是圣母片面想法,须知贵宫内愿随在下同游之人大有人在,何况亦因此获益良多,望圣母慎勿自误。”
蓦见程涵英等五人从殿外疾步掠入,冷冷望了唐梦周一眼,忽向玄灵圣母道:“是时候了,圣母如何裁夺,恕程某无法等待。”
玄灵圣母面色一寒,道:“程涵英你去覆命,就说老身无法应允。”
程涵英傲然一笑道:“宫主请不要后悔。”
玄灵圣母道:“江湖人最重功利,本宫亦不例外,老身没有什么后悔的。”
程涵英冷笑道:“看来宫主心意已决,三日后贵宫即倒向魔头那一方了,但不知是否能等到三日后!”
玄灵圣母面色一变,道:“你这话何意?”
程涵英道:“敝上已命在下在贵宫所有之人身上下了禁制,连宫主亦不例外,明日午时毒性发作,无药可救。”
唐梦周禁不住冷笑道:“你等身上同样也被人下了禁制,尚敢恫吓胁迫玄灵圣母,真乃愚不可及。”
程涵英面色一变,怒道:“阁下说什么?”
唐梦周微笑道:“在下明指五位,为何还不省悟,倘不见信,不妨运气搜经便知。”
程涵英哈哈狂笑道:“程某并非无知顽童,怎会上阁下的当!宫主,请多加思虑,程某明晨要一个明确答覆。”
唐梦周道:“尊驾未必能活到明晨。”
紧随着程涵英肩后一獐头鼠目老者忽冷笑道:“不管这小辈是何来历,咱们宰了他再说,免得碍事。”
唐梦周冷冷笑道:“凭你也配!”
獐头鼠目老者,忽手起一刀,身随刀出,寒虹电闪,刀势如山望唐梦周面门劈下。
刀势蕴含莫测变化,看来獐头鼠目老者功力不凡,在刀法上有极深的造诣。
唐梦周在劈来刀势将变未变之际,五指挥出,身形疾闪,只听一声闷哼,刀光倏敛。
獐头鼠目老者踉跄倒出敷步,面色煞白,一柄钢刀却落在唐梦周手中。
玄灵圣母不禁心头暗喜。
程涵英直愣着两眼,心神暗震!
“早说了你不配!”唐梦周冷笑道:“我要砍下你一条右臂。”说时刀飙闪奔。
獐头鼠目老者发出一声凄噑,一条右臂离肩堕下,鲜血泉涌喷出,昏厥倒地。
唐梦周直如无事般仍立在原处,仿佛根本未曾出刀。
程涵英面色一变,四人涌攻而上,剑刀齐出,寒飙宛如排山倒海一般,袭向唐梦周。
唐梦周右腕一振,刀势惊天长虹般挥洒而出。
连声惨噑中,三颗头颅随着刀光飞了出去,鲜血飞溅。
程涵英不禁心神一颤,暗道:“这是什么刀法。”突感左腿弯处如毒蚊猛噬一口,忍不住惨呼一声,身形歪出数步。
唐梦周冷笑道:“五人中你最属可恶,我要你受尽非人所能忍受的酷刑!”
刀光一闪,程涵英只觉右颊一凉,一只耳朵被削落堕地。
唐梦周道:“还要断除你一条右臂!”
“慢着!”程涵英面色惨白如纸,道:“杀人不过头点地,阁下为何如此心狠手辣,何况阁下纵然杀了程某,也救不了玄灵宫。”
唐梦周冷笑道:“这倒未必见得,在下一经出手,就有把握可解救玄灵宫,姓程的你怕了么?”
程涵英目露怨毒神光,道:“人生百年不过一死,程某又有何惧,但程某不明阁下为何要凌辱折磨程某。”
唐梦周道:“你真不明白么?”
程涵英道:“不错!”
唐梦周笑道:“程朋友出身玄灵宫?”
程涵英咳了一声道:“也不错!”
唐梦周面色一肃,沉声道:“师恩如天,程朋友竟不力图上报师恩,反背师重投,形同枭猄,置师门于万劫不复之地,其行可诛!”
程涵英苦笑道:“阁下错了,程某此举即为救玄灵宫免受茶毒。”
玄灵圣母冷笑道:“说得好听。”
唐梦周道:“程朋友有此心意,在下倒错怪程朋友了,方才耳闻程朋友说这玄灵宫上上下下均罹受奇毒禁制,解铃尚须击铃人,在下不信程朋友身旁没有解药。”
程涵英道:“真的无有解药。”
唐梦周道:“那么解药在何人处?”
程涵英道:“仅敝上一人独有。”
唐梦周冷笑道:“贵上现在何处?贵上来历姓名可否见告?”
程涵英沉吟须臾,长叹一声道:“敝上紫衣神龙卓天奇,现在哀牢绝顶朝天峰上。”
唐梦周笑笑道:“程朋友,你有一点不明白之处,就是玄灵宫与大内有很深的渊源,不愿置身江湖是非中……”
程涵英面色惨变,道:“此话当真?程某始终未闻宫主言及。”
唐梦周道:“这个玄灵圣母不愿向你吐露,否则在下怎会赶来,就请程朋友捎个信转告贵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如真为势所逼,恐紫衣神龙无法保全首领。”说着五指忽疾如电闪落向程涵英后胸。
程涵英一颤,面色惨变,道:“阁下此是何意?”
唐梦周道:“在下此一手法闭住程朋友少阳真经,禁制得以暂不发作,使程朋友武功宛如失去,这手法奇奥旷绝,贵上如能解开,自然须找在下偿还过节,否则但请贵上闭门思过,敛迹不出。”
程涵英苦笑一声道:“程某一定把话带到,你我青山不改,后会有期。”转身一颠一拐走去。
玄灵圣母长叹一声道:“公子虽解救敝宫眼下一场危难,三日后则无法避免灭门之祸。”
唐梦周道:“也管不了许多了!在下平生行事端凭一时之意气。诚如程涵英所言,贵宫上下悉被奇毒所制,不知圣母可否召集贵宫门下,容在下察视是否属实,亦或是程涵英虚声恫吓?”
玄灵圣母忽击掌三声,偏殿内疾闪出一中年道姑,玄灵圣母道:“传钟召集全宫弟子来此!”
中年道姑低应了一声是,深深望了唐梦周一眼,向殿外走去。须臾。响起一阵响亮钟声。
钟声未止,鱼贯走入玄灵宫弟子,约莫四十余人,仅七个中年道者,余者均是女身,老少不一。
其中有麦如兰同着一妙龄少女并肩走入,目睹唐梦周不禁一呆。
唐梦周忙以眼色制止。
玄灵门下分三列而立。
唐梦周故作惊骇之状,道:“果然程涵英说得不错,贵宫门下俱已中了奇毒,连圣母也不例外,受毒之深浅亦各有不同……”
忽闻一中年道者冷笑道:“施主委实眼力奇佳,居然可瞧出贫道等人俱罹受奇毒!”
唐梦周微微一笑道:“看来道长似认在下危言耸听!”
“不错!”
唐梦周冷冷说道:“道长不信,何妨运气迳行少阳经穴再循丹田走经太阴就知。”
中年道者自然不信,暗中行功运气迳行少阳,稍时,只见中年道者面色惨变,发出一声痛苦呻吟,双腿一软倒了下去,鼻中流出两行黄水。
玄灵圣母等人见状不禁大惊失色。
中年道者躯体渐缩,皮销肉化,转眼之间变成一滩腥臭黄水。
唐梦周长叹一声道:“是否在下危言耸听,诸位有目共睹,不知圣母信得过在下么?”
玄灵圣母黯然一笑道:“老身早知有今日一天,不知是否可解救。”
唐梦周道:“在下身旁有药,只可延缓毒性,圣母请辟一静室,容在下配制,视罹毒轻重增减药量。”
玄灵圣母道:“如兰,你领唐公子去,老身稍事料理后,尚须请教唐公子。”
麦如兰低应了一声,莲步姗姗走前领着唐梦周穿入后殿,由左厢月洞门踏入廊房,檐外花木扶疏,随风飘香,沁人胸脾。
两人先后进入一间静室,四仆遥随两人之后,麦如兰娇躯一转,凝眸注视着唐梦周。
一霎那间,万般相思尽已在这不言中宣示无遗。
唐梦周微微叹息一声道:“你瘦了!”
麦如兰星眸一红,微含怒嗔道:“怎么不瘦,你再晚来一日,贱妾已身化异物了!”
唐梦周道:“我这不是来了么?”
麦如兰娇啐一声,玉靥上陡涌两朵红云,羞不自胜。
唐梦周道:“速盛两大碗净水来备用。”
第十八章
一个时辰后,玄灵宫门下俱已服下解毒药水,视其受毒轻重服下半杯一盏。
麦如兰道:“宫中四十余人俱受了程涵英暗算么?”
唐梦周摇首道:“这倒未必,程涵英同路人俱未受制,尚有方才死者并非程涵英同路人,却更非忠于玄灵宫之人。”
麦如兰面色一变,道:“这么说来,玄灵宫有累卵之危,你是如何知道的?”
唐梦周道:“藏于内必形于外,察言观色不难知情,今晚必有妖邪侵袭,你我须严加戒备。”
两入娓娓倾谈别后经过,窗外渐暮瞑四合,室内红烛高烧,麦如兰面对伊人,有说不尽离愁别绪。
蓦地--
檐前忽传来落足微声。
麦如兰警觉灵敏,面色一变。
唐梦周低声道:“不可妄动。”
突闻一声阴恻恻冷笑传来道:“唐梦周,速出来回话。”话声虽低,却撼人心神。
唐梦周发出一声朗笑道:“朋友人进入玄灵宫如若无人之境,可想而知并非等闲人物,在下自然要见识见识。”说着飘然走出。
麦如兰紧随唐梦周身后。
檐外草地上多了九人,一前八后。
前立者为一独目老叟,陷鼻掀唇,露出一口黄黑板牙,发须花白,貌像狞恶,身着一袭绛红长衫,左肩背着一口长剑,右肩头却露出鬼指点穴镢。
身后八人均是面目森冷如冰,各穿着一件灰白布衫,眼神棱芒逼射,令人不寒而栗。
独目老者冷笑道:“你还不配称老夫朋友。”
唐梦周哈哈朗笑道:“要如何称呼?唤你朋友已属难能可贵,大可不必为此而争,只说出来意。”
独目老者沉声道:“你就是伤程涵英之人么?”
“不错!”唐梦周道,“程涵英与你有什么渊源?”
独目老者道:“他与老夫同门,也是老夫属下。”
唐梦周轻笑一声道:“依我看来,程涵英虽比你职司低,但也低不了甚多,你与程涵英武功谁高。”
独目老者冷笑道:“程涵英在失神疏忽之下为你所伤,倘各以真实武功相拚,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说时顿了一顿,面色立罩一重阴森,沉声道:“唐梦周,识时务者是为俊杰,你俩乖乖的随老夫去见令主,不然玄灵宫立遭灭门惨祸。”
“贵门主是紫衣神龙卓天奇么?”唐梦周道,“玄灵宫与卓天奇究竟有什么过节?”
独目老者心神一震,道:“并无过节,只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唐梦周淡淡一笑道:“在下也是与贵上一般心意。”
独目老者冷笑道:“你好大的口气,可惜棋差一着。”
“怎么棋差一着?”
独目老者道:“玄灵宫上下俱为老夫所制。”
唐梦周道:“这在下全知道了,是被那奇毒所制。”
“错了!”独目老者冷笑道,“你知否武林中有种霸道暗器子母阴雷?此刻玄灵宫众俱在四枚子母阴雷之下,老夫如传令施展,玄灵宫立成齑粉。”
唐梦周心中一惊,摇首微笑道:“你也错了,玄灵宫上下与在下无关,眼前你无疑是向在下索还血债,如兰,杀了那八灰衣小辈!”话未落,麦如兰长剑已出,飞洒出一片剑气罩袭八灰衣人而去。剑势之快,无与伦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