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水一样黏稠,当水变得像熔岩一样沉重,凡人还有什么活路可言?
可以说,新纪元的开场白还没真正响起,凡人与普通生灵就快完蛋了。
所以,不但是心有牵挂的远征军在担心,就连母神麾下那些无所畏惧的回归者,也在这时流露出深深的恐惧……在伪神掌控世界的时候,影响范围仅限比斯大陆,他们装作看不见就行。但生命之源的对立,影响范围却涵盖整个世界,这其中就包括他们繁衍的外海岛屿。
然而身为回归者,或者说身为母神的侍奉者,他们没有勇气去阻止这一切。因为阻止就意味着反对,反对就意味着否定——他们身上没有科恩的见识和胆略,也没有菲琳的机智和能力,所以回归者此时只能跪伏在母神的巨冠下,个个面无人色,人人无语凝噎。
或许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有回归者记起科恩·凯达的用处,不管他风格如何,至少他以人类自居,不会对这种世界危机视而不见,但现在科恩死了、菲琳沉默了,还有人来管这种事吗?
人类是需要英雄的种族,当然这种英雄用傻瓜来形容也可以,因为他本身要足够强大,要有足够的威猛战胜恐惧,而且愿意抛弃一切乃至生命。除了科恩,真的还有这种傻瓜吗?
窒息一般的静寂中,灿烂无方的光华中,在所有生灵的绝望目光中,在新生命之源的侧面三十几步的地方,一只算不上强壮的手向上伸出了——这只手在形体上很渺小,举得也很缓慢,但作为一种极不和谐的举动,落在别人眼里却无比显眼。
于是,伟大睿智的存在们,目光像闪电一样锁定在这只手臂上,也紧紧锁定住这只手臂的主人——菲谢特·夏麦!
他单臂向上,肘松;手掌竖立,偏斜;四指并拢,不紧;拇指弯曲,微颤。
这算是什么招数?难道直到现在,还有人愿意紧跟科恩的意志。不管不顾的加入到这种事情里来?两个生命之源心中掠过一丝疑惑。而在他们的注意力被这只手臂牵动时,弥漫在这片海域甚至整个世界的威压也就跟着降低了。
附近的远征军终于能吐出嘴里的血沫,远方的生灵们才能呼吸一口沉重的空气。远方的海面上,刚刚缓过气来的讨伐军将领们就开始新的动作,命令部队按照战前计划收拢撤离。而莫亚和海尔特等人却义无反顾的向永恒元素法阵前进,因为在那边有他们最亲爱的人。
“不要紧张,两位,我只是跟大家打个招呼而已。”菲谢特举着手,向近在咫尺的生命之源晃晃,又对远在天边的生命之源晃晃:“而且,我也没有那种变态的实力去干扰你们。”
还真有科恩的风格,虽然不及那个人收放自如,但又多了些洒脱明朗。
“已经干扰。”近在咫尺的生命之源冷漠的回复,他的语气很坚硬,用词也非常简略,被模糊光影覆盖的脸庞上,根本看不出一点的情绪变化。
新生的生命之源在说话,但远在天边的母神却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的旁观。
没人知道母神现在怎么想,但她的心境波动一定很强烈。因为她算是被迫应战的一方,主动权要比另一个生命之源少很多。甚至可以说,母神对局势的掌控力并不比菲谢特强多少。也许她心里会感激菲谢特这个打断行为——无论时机和方式,后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还是这种冷漠的风格,我还以为你多少会柔和一点。”菲谢特依然躺在原处,不同的是现在身下有一片草地,伤势也好了些:“在诞生的重要时刻,你至少得介绍一下自己。”
他面前是新生的生命之源,而他却像在跟一个熟人寒暄,如果有另外的观众在场,定会对他的语气感到汗颜。
“没有必要。”生命之源话语中的温度没有回升,笼罩在脸庞上的光线也依然模糊,似乎抽点空回答菲谢特就已经是天大的人情。
“有必要,这不是客套,而是规则。”菲谢特说:“你想想看,如果整个世界都不知道你的名讳和来意,我们怎么获知你存在的意义?怎么配合你的使命?我个人感觉,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你的降临应当是带着使命。”
很明显,菲谢特在以半个主人自居,但生命之源会认同吗?
“你对我有异议。”看似没有意义的寒暄中,生命之源无形中受到菲谢特影响,终于在用词时用到了“你”和“我”这样的词汇,但语气中首次出现的疑问很淡漠,几乎不可察觉。
“不是异议,而是建议。”菲谢特摇摇头,带着一贯的真诚微笑:“我并不是看到陌生存在就会当成是威胁的人。但这种源于恐惧的防御习惯,在人类当中非常普遍。因为误解,因为不了解,很多事情会向不可预知的方向前进,最终生成一个悲剧,我想这不是你的本意。”
“我的记忆中,有你的存在。”生命之源的身躯转过来一点儿,覆盖在面部的光影一阵晃动:“菲谢特·夏麦,你影响了我这一世的化身。”
从字面上理解,他对菲谢特唯一的记忆居然化成了责难,这可不是好兆头。
“如果是不好的影响,那么我真诚的抱歉,以我当时的经历和智慧,无法预知这种行为的结果。但另一方面,我觉得以一个渺小的人类意识却能影响到生命之源,我真是太荣幸了!”在被生命之源指责的时候,菲谢特面不改色:“你看,这就是误解和不了解带来的后果。所以我才会有此建议,让我们先从最简单的开始,你可以先说出自己的名讳吗?”
“名讳,如果这很重要,我不坚持。”生命之源沉默片刻,人类的情绪逐渐明显起来:“你想知道伪神魔强加于我的名讳,还是那些可笑而狂妄的两神殿祭司对我化身的称呼?”
“拥有如此强悍的力量,何必把这些尘埃一样的往事挂在心上?”菲谢特摇摇头:“人类的名讳通常包含着家族的传承和父母的祝愿,甚至是自己所追求的事物。但强大的存在不一样,初生的你也不一样,你可以依据自己的使命和天赋,为自己取名、正名。”
“我有过太多的名讳,为自己取名没有必要,更不需要为自己正名。”新生的生命之源平静的说:“你看我是什么形象,就可以用相应的名讳称呼我,对我没有区别。”
“那么好吧,乌鸦阁下。”菲谢特也不客气,直接叫出对方曾经拥有过的名字:“初次见面,或者说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请接收我善意的问候。我们以前所做的承诺依然有效吧?”
“我的化身完成了对你的承诺,”生命之源说:“你所影响的只是我万千化身中的一个,就是这片草原中的其中一棵,它的记忆对完整的我影响不大。”
这算是彻底的撇清吗?
“明白,只是一段有意义的过往。”菲谢特说:“既然如此,请容许我向阁下介绍比斯。”
“介绍比斯?”生命之源面部的光影又是一阵震荡,似乎非常疑惑:“比斯大陆?”
“是啊,就是这个比斯大陆,乌鸦阁下肯定比我熟悉,我似乎在多此一举。但阁下你知不知道,它刚才就差点毁在你手上了?”菲谢特的声音陡然提高:“如果你们要打,我们真没办法阻止,但你不要连累别人!还有你,疯婆子!我知道你听得见,要死就死远一点!”
听到温文尔雅的菲谢特嘴里说出这种话,愕然的不仅仅是凡人,两个生命之源一样诧异。
很明显,菲谢特并不擅长发飙,同样明显的是,人类并没资格在生命之源面前发飙。但在这里,菲谢特必须发怒,就跟之前的劝解一样,这是应急的表达方式,人类必须向生命之源们揭示事实并表明自己的态度——打归打,你们不要把我们逼上绝路。
新生的生命之源,虽然他有过无数化身,但完整形态的他才刚刚莅临比斯,应该留有一定的可塑性。作为强大到人类无法掌握的存在,他对大陆第一印象非常重要,这关系到人类接下来的遭遇。同时,他也应该会受大陆事物的影响——初临贵地的人,被砸板砖与被撒鲜花的结果很不一样。
说得直白一点,如果刚开始人类就默许他放开手脚乱搞,以后再想劝解就很难了。
在场的人中,目前只有菲谢特有能力做这件事,所以他必须把大陆的存亡、万物的延续铭刻在新生生命之源的内心里!但想在短时间里做成这事,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什么的统统不顶用,最直接有效的莫过于强硬姿态——就是先撒鲜花再砸板砖,讲道理的步骤留到最后。
“你们是生命之源,那边的还自称母神,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比斯生命的吗?”菲谢特耍起流氓来虽然不够专业,但也能达到一些效果:“难道说,把生灵全毁掉再重建这种事情就是你们的使命吗?”
如果没有一路拚搏、最终唤醒生命之源这种事实存在,那么菲谢特的威胁纯粹是个笑话,但现在,以科恩为首的人类做成了这么多梦幻般的事情,即便科恩已经倒下了,即便发怒的菲谢特还躺在地上,但包括两个生命之源在内,谁也不能无视人类的愤怒。
人类已是生命之源必须要考虑的因素,这就是人类敢打敢拚无视牺牲才赚回来的威慑。
其实生命之源绝不相信人类能把自己怎么样,但他们知道人类会去尝试,而且会一直去尝试,生生不息,那才是人类最恐怖的地方。
“我……”新生的生命之源看了一眼倒在草丛中的科恩:“我是要为获选者报仇。”
“报仇?这当然是一个正当的理由,但如果打烂了比斯大陆,他显然不会开心的。他的愿望、我们的愿望,就只是一丁点空间而已。”菲谢特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因为他毕竟不是科恩,没有死缠烂打的本钱:“阁下,我无意干扰你的意志,但我们是平凡的人类,我们必须以群体为单位才能存活下去,几乎所有普通的生灵,都要以这种方式才能延续。”
“如果是这样……那么作为对你辛劳的酬谢,我将慎重对待。”生命之源用平静的“目光”“kan着”菲谢特,覆盖在面庞上的光影转化成一片平整的镜面,上面不断有金色的文字生成,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笔在记载着什么。
“我听到你的诉求,它符合远古意志的意志。在此,我向你承诺,比斯大陆的平衡,以及万物生灵的延续,从此被放在规格的优先位置。”终于,那些金色的文字隐入光镜中,生命之源对菲谢特缓缓点头:“既然你反对,我会换另外的方式宣扬我的意志。”
“阁下会拥有睿智之名,仁慈的荣光华冠。”菲谢特暗中松了一口气,他其实没能力强行压制两个生命之源的冲突。如果对方冥顽不灵的话,他就只有把某位小公主搬出来试试……生命之源虽然不是人类的打手,但他无形中有了这个兼丅职,所以控制他的毁坏强度就成了科恩这边的义务。
但科恩不在,别人很难取得对神灵的话语权。菲谢特虽然知道“乌鸦”很多事情,但眼前这个乌鸦显然跟科恩所描述的那位不同,哪怕他做出对人类的保证,这种感觉依然没变。所以菲谢特不能把话说得太深,他要一点一点的试探和观察,以免局面失控。
“乌鸦”转过身去,扭曲光影所笼罩的面孔再次正对他的母亲、他的对手——母神。
从他身躯中散发出来的威压和气势在缓缓变化,在四处流淌的意志影响下,笼罩在比斯大陆和世界其他区域的压抑与死寂持续薄弱,抽出的能量正在向永恒元素法阵聚集。包围在这块数千里哑铃状区域的能量越来越浓厚、越来越沉重,几乎将两个法阵的外壁挤压变形。
浓缩的往往是精华,菲谢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处于这场风暴的中心。但刚说完义正词严的话,下一刻就拔脚开溜实属不智,那些被修改的规则可能会被“乌鸦”撕个粉碎吧?
换了别人会怎么样不知道,但菲谢特的选择却不难猜。他面带高深莫测的微笑。继续悠然安闲的躺在草地中,准备旁观生命之源的战争。只要两个生命之源不把比斯打成马蜂窝,就随他们去好了……也许他们打累了就会停下来?
“乌鸦”两臂举起,缓缓平伸出去,脚下法阵内魔力激荡,所有的小草开始无风摇曳。
第61集第2章
法阵内,无声的吟唱恍如召唤,使人灵魂激荡。
一个个近于透明的幻影从草叶中浮现,其中少数是人类形态,体型上的差别不大,唯一不同的只是服饰装扮,有魔法师、有流浪武士、有学者、有苦力、有吟游诗人,高低贵贱形形色色。虽然这些幻影一离开草尖就变得跟乌鸦一般高,但菲谢特却能从身材比例上看出真实资讯——矮小的不及半根指头,高大的却超过山峰。
多数幻影是非人形态,其中有躯体雄壮的猛兽,有纤若微尘的米虫,有晶莹剔透的水滴,也有朴素无奇的石块……菲谢特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侧飘起一团透明的怪异植物,还有一簇蓝汪汪的火焰,它们做出各种姿势,流露各种神态,就像梦境中才会出现的生物一样,荒诞却又让人觉得合乎常理。
这些或正常或古怪的幻影全向乌鸦飘飞过去,在他身边围成一圈,尔后井然有序的融入他的躯体里,再然后,乌鸦好像变成了一个提炼和转化的装置,绚丽的光点从他身躯内溢出,向法阵各处飘飞过去,一路播撒着光芒,也收获着能量。
在完成一个顺时针循环、吸收了足够的能量之后,这些光点越来越大,最后“啪”的一声炸开,变成一个个立体的字元。
漫天字元闪回到乌鸦身前,开始令人眼花缭乱的组合,以菲谢特的领悟力,他看出字元从基本的词汇开始,最终汇合成一条条金色的语句。
每一串字元生成,天顶就隐隐传来雷声,亦有无尽威严聚拢过来,让菲谢特感觉到一种“规则”的强大和浩瀚,同时也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无知。他内心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是他不能像科恩那样,用一句不着调的话把这种肃穆沉重变得轻松。
“好多金黄的带鱼耶!”他甚至想到这句最科恩风格的揶揄,但却说不出来。
笼罩在乌鸦面部的光影开始分离,就像书页那样一片片滑落并展开,金色字元盘旋降下——在字元铭刻进书页的那一瞬间,有七色亮光在剧烈闪动,光晕爆开,像是庆祝的烟火,又像是激昂的宣誓。
然后,被“写满”的书页翻过,露出下面的空白,那些游移的字串里,总有一条或者几条适时降落到空白页面上。头顶的雷声连续响起,法阵的光亮闪烁不断。本来薄薄一片的光影之书,很快就变得有字典那么厚。
在菲谢特眼中,乌鸦的气势和威严,也变得越来越有厚度。
字元和光页凝聚成书的过程虽然复杂,却没有花多少时间,甚至可以说非常快——凡人能精确掌握的时间仅仅是“瞬间”,而乌鸦,他显然能把一个“瞬间”分成千万份。必须要具备敏锐的目光和适宜的角度才能看清一切,所以能目睹这东西诞生的幸运儿也只有菲谢特。
“这是,生命之源的武器吗?”菲谢特禁不住问出声来:“一本书?”
“你说错了,生命之源不需要武器。”乌鸦淡漠的回答:“这不是一本书,是法典。”
“法典……”菲谢物看着最后一串字元降下,并深深的铭刻进去。
“这是诸世法典。”就算在述说如此重要的事物,乌鸦的语气也没有什么改变:“其中万千条款没有创造,也没有赐予,只有审判与惩戒。”
“一个生命之源,审判和惩戒另一个生命之源?”菲谢特有点迷糊,以乌鸦本身的能力可以审判并惩戒母神?两个实力相等的人,滚在泥浆里打一架不就完了?搞这种花招有用吗?
“当然不只是我,我已经说过,名讳于我并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