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兮颜随后策马跑到丁开旁边,下令:“带着你们的兵回城,其他人已经转移,让路战后续跟上。通知朔雁,可以出发了,一定保护好吕青野。”
“我和洛英的人留下,你们撤回去。”丁开说道,脸上带着敌人的血渍。急切之下,已经忘了要尊称国主。
这一队鬼骑事先分了两组,梅兮颜、北山越一组,丁开、洛英一组。各自带一千人,其中一千人是原定,另一千也是从罗沛的先锋军里分出来的。
“一会儿有你发泄的机会,服从命令。”梅兮颜不怒自威,甩下话语,立刻回旋马头,又冲出了瓮城。
分在梅兮颜这一队的北山越见她返杀回去,立刻跟了上去。身后剩余的几百士兵也毫不犹豫地跟上。
“有增援?很多?”北山越也听到鼓声传令,靠近梅兮颜,问道。
“是。趁增援未到,眼前这些人,能杀多少是多少。”梅兮颜把马刀插进固定在马背上的刀鞘内,随手又抽出两把新的。
风势不知何时已经弱得感觉不出,天色也不知何时变得清明,竟然看到一抹夕阳,红灿灿地在西边天空上,好似一个血葫芦挂在西城墙上。
越国除了中军的弓弩手,其他的弓箭已经用罄,全部改为步兵,配合投石机正在攻城。
瓮城城墙上,主城墙上,各处都在寻找空隙架云梯,申云指挥士兵各处防御,无暇他顾。
一线河上战鼓之声越来越清晰,枢国士兵的神色越来越严肃,而越国士兵的脸上则渐渐染上希望。
梅兮颜这一队人在城下四处冲杀,又杀伤了越国几千人,自己也就剩下几百人。几次想冲破屠一骨身旁的弓箭手掩护直袭屠一骨,却总功亏一篑,和北山越都带了箭伤。
屠一骨突然发现,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原来,鬼骑也是人,也会疲累,如同眼前的两个一样。只是当年年纪轻,而鬼骑的力量又太过强大,让他不自觉地留下无人可敌的印象。如今想来,自己当时也是被鬼骑震慑住了,且一下子被震慑了十九年。
转头望向一线河,屠寂军的大旗已经清晰可见,鼓声亦是振奋人心,援军即刻就到。
枢国人仍旧负隅顽抗,眼见到了穷途末路,便如同西城墙上那一点残阳,就快沉落。
他站起身来,整理一下铠甲,活动活动身体,等屠寂一到,便和他一起攻下这座铜墙铁壁。
枢国的战鼓声急促起来,主城门再次开启,丁开和洛英率五百人冲出来,强势冲破围堵着梅兮颜队伍的越国士兵,掩护梅兮颜一队人返回铁壁城。
屠一骨远远地看着那群撤退的枢国士兵,脸上没有绝望和慌张,只有愤怒。区区一万人,摧毁了他近四万大军。这样不屈的强敌,即便只偏安于枢国,也让他寝食难安。
万一哪一日这只慵懒的怪兽想走动走动,天下必将大乱。灭了枢国,是他终生的志愿。
越国在待援军到来,双方有了短暂的休憩。军医为负伤的战士清理伤口、包扎,城内和城墙上出现了很多自发前来的百姓,给将士们送上热乎乎的饭食。
梅兮颜左臂中了一箭,只折断了箭杆以免碍事。下一场厮杀近在眉睫,没时间清理箭头,她不想失血倒下。
顾晓与梅兮颜耳语了几句,梅兮颜环视一周,问道:“确定百姓都转移完了吗?”
“确定。不过有三百青壮和几十位老人不肯离开,送饭的就是他们。”申云回答。
“吕青野呢?”
“柳侍卫刚刚护着他们出了东门。”
“还有多少人?”
“包括受伤的将士,百姓一起,二千六百人。”
梅兮颜了然一般地点点头,忽又问道:“后不后悔支持我打这一仗?”
“这一仗总是要打的。枢国人,从没被别国侵略过,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申云傲然回答。
“如果申老将军在,会怎么打这一仗?”
申云认真看着梅兮颜的目光,诚恳而炽烈,完全没有高高在上的轻视和距离。这个年轻的国主,有能耐得住艰苦的韧性,也有能放下身段的谦逊,还有审时度势杀伐决断的果敢,更有无法抑制的野心。
“时移世易,如果我爹当时也是这样的局面,应该和国主的决策是一样的。”申云最后想了想,挑了挑措辞回答。
十九年前他只有八岁,他清楚记得,老国主是派了朔州援军来的。虽然人数仍比越国人少,但城里所有能参战的百姓与军士和城外一起夹击,又有鬼骑出动,越国输得很惨。
梅兮颜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外面传来冲杀声,屠寂的大军到了。
梅兮颜起身,端起旁边的一碗凉了的汤水,几口灌下肚,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汤渍,说道:“门石不用放了,只要看到我的大旗倒了,全体从南北门撤入铁壁山,各处起火点一起点火,之后,随机应变,适时夺回铁壁城。”
申云看到她身后四名鬼骑铁铸一般的表情,直觉有事,问道:“国主还有后着是么?”
“我是国主,但枢国不是我一个人的,你不是说过吗,任何时候枢国不会被别国侵略。”梅兮颜淡淡地回答。
申云其实心里早有一个猜想,但一直不敢确认,此刻越发觉得自己猜得没错。
容不得他再作多想,站在梅兮颜身后的丁山和顾晓突然发动偷袭,两人同时出手擒拿梅兮颜双肩。
电光石火间,申云看到梅兮颜忽地矮身蹲下,翻到两人身后,伸拳击在两人腿弯处。两人晃了晃,竟然没倒,而梅兮颜已经趁机站起来,朝着两人的后脑勺就各扇了一个巴掌,骂道:“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一手?”
“老大!不,国主——”丁开“咚”地单腿跪下,“你现在不只是鬼骑的老大,还是枢国的国主,上战场鼓舞士气,你今天做得已经够了,剩下的,交给我们吧。”
北山越、顾晓和洛英也跟着跪了下去,同样的哀求。
“国主!越国援军攻城太猛烈,士兵们伤亡很大。”申云的副将突然冲进大帐通报。
“申云,传令下去,城头上的士兵们都撤下来,放越国人入城,我和鬼骑在城门杀一批,剩下的,巷战!”
“报!”传令兵突然兴奋地冲进来喊了一声。
“说。”
“西北突然火光冲天,像是北定城方向。”
“曲三常得手了!”梅兮颜猛地击了一掌,紧绷的神情终于露出一丝欣慰和得意的笑容。“申云,撤掉各处起火点的士兵,随我们一起暂退。”
申云瞬间明白了梅兮颜的计划。北定城被烧的一定是粮草,而他们这边的百姓和粮草都已经运走,这座空城即便让给屠一骨,他们没有粮草支撑,也只能退兵。这一战,到此时,枢国已经赢了。
“还打巷战吗?”副将似乎也有些明白了,问道。
“不打,只在城门处厮杀一阵撤出即可,保存力量。”梅兮颜拿起面甲和头盔戴上,大踏步出了大帐。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二章 胜败()
日头落到铁壁山后时,还留着一些火色的余晖,屠寂的大军终于到了铁壁城下,与屠一骨汇合。
看着铁壁城前一片血流遍地的狼藉模样,屠寂也有一丝心惊,问道:“父亲,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一万。”屠一骨沉沉地吐出两个字。
屠寂瞪了瞪眼,半晌没说话。铁壁城是父亲的痛处,平日里便不敢多提,此刻更不敢乱说话。
“还愣着做什么,组织攻城。”屠一骨呵斥道。
屠寂只有十八岁,但继承了父亲的体格,相当高大魁梧,平时军中比武虽然屡战屡胜,担任越国的金吾卫将军,但真正与别国交战,今日是第一次。若不是求着父亲,自也没有来战场的机会。
“是。”
父亲虽然严厉,但有父亲在旁边,屠寂就有了底气。应了一声,立刻开始传令各将领,重新攻城。
正当投石机投掷的石块纷纷砸向铁壁城头和城内的时候,西北方的落日余晖突然爆涨窜起,还伴随着浓烟。
“是北定城么?你留了多少人守城?”屠一骨望着烟火的方向,问道。
“五千人。”屠寂有些慌,回答。
屠一骨沉思片刻,突然想起下午枢国鬼骑一共出来十骑,但第二次的四骑一直坚持到最后,再也没见前六骑出来。
“是鬼骑。他们去偷袭北定城了。”屠一骨完全没想到只有一万人的申云还敢分兵出去偷袭他的大本营。
“我带五千人回援。粮草都在军中,如果烧光了,我们攻下铁壁城也无法活下去。”屠寂说道。
“步兵赶不及回援,你带了多少骑兵?”
“一千。”
“我这里一千,你都带回去。”
“是。”屠寂领命,转身便走。
“屠寂——”屠一骨看着儿子的背影,突然说了一句:“小心。”
“是。”屠寂没有回头,应了一声迈着大步离开了。
屠一骨一直目送他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才收回目光,继续指挥攻城战。
持续一天的大战,原本都筋疲力尽的双方,因为越国援军的加入,立刻强弱分明,没费什么力气便攻陷了主城门,遭到鬼骑和士兵的新一轮抵抗。
抵抗也已是强弩之末,且败且退,很快,便从南北门逃窜到山上去了。
屠一骨下令穷寇莫追,免得受到埋伏,若有留下的民众,士兵不得滥杀无辜。
从天色未亮直到天色又黑,以四万五千人的代价,屠一骨终于攻下这座铁壁坚城。
充斥满耳的喊杀声终于停了,遍地狼藉,城头的枢国王旗和申云的将旗都被换成了屠一骨的旗号,满眼皆是奔走的士兵或者扶携着的伤兵,巨大而阴沉的铁壁城在隆冬寒夜,竟显得极度的悲凉。
屠一骨走进主城门,刚走几步便发觉有异,除了越国士兵手里的火把,全城一片漆黑,只有城西北的天空还是火红一片。
“去查看城里的粮草情况。”屠一骨沿着台阶登上城头,竟然没有发现战死在这里的枢国士兵尸体,越发让他觉得不安。
城头上望出去,北定城的方向怒焰冲天,亮得刺眼,越发衬得铁壁城死气沉沉,阴森恐怖。
“大将军,没有找到魏将军和一百个兄弟的尸身,只在校场上发现摆放整齐的枢国士兵的尸体。”
“大将军,没有粮草,所有的房屋都是空的,一粒粮食都没有。”
“大将军,外城除了一座中军帐,已没有任何营帐。在中军帐里有一封书信,是给大将军的。”
屠一骨伸手接过信件,信纸上只有两行字:
“魏将孤勇,可佩可敬;将士尸身,已还北定。
铁壁山上,猎物难觅;一线河里,冬鱼肥美。”
落款是“罗敷女”。
屠一骨咬牙切齿地捏着信纸,直到此刻才明白自己落入了罗敷女的彀中。强压怒火,吩咐道:“传令齐远,速带两千急行军赶到一线河,防止敌人凿冰阻路。剩余将士即刻整军,带上伤兵,撤退!烧城!”
直到民房彻底燃烧起来,越**才动身。
突然东边天空绽放出一朵耀眼的红色花火,片刻间又消失在深蓝的穹苍间。
“像是信号。”隰泽说道。
“是朔州军动了吧。”屠一骨看着逐渐被火焰吞没的铁壁城,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们虽然不肯支援罗敷女,却不会坐视我们烧城。”
顿了顿,突然冷哼一声,讥笑道:“罗敷女即便赢了我又如何,表面上仍旧是我把她打得抱头鼠窜,丢了城池。而收复铁壁城的是康棣老匹夫,她的一意孤行会让枢国群臣与她的矛盾更加激烈,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坐稳这个王座。”
“若是那边顺利的话,吕国很快就会有动作。只可惜监视其他三个城门的哨探都没有回来复命,否则也能知道他们去了哪个方向。”隰泽说道。
“若成了,自然会有消息;若一直没有消息,也自然便是成了。吕青莽也怕夜长梦多,他比我们更急。看好戏吧。”虽然功亏一篑,但一想到枢国之后还要面临吕国的吕青莽,屠一骨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是。”隰泽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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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兮颜和申云是最后撤入铁壁山的一队,遥遥看着铁壁城暂时易主。
申云扼腕而叹:“康棣匹夫,明知铁壁城一旦落入越国手里,便如同在我枢国插入一根楔子,之后军需粮草辎重等便都有了辗转运输之地,竟然仍旧不肯出兵。此时若有援军在侧,一起杀回城里,关门打狗,定能将屠一骨擒住。”
梅兮颜也叹了一口气,说道:“申云,一直没告诉你,朔州军早在东边八十里外扎营,下午移进到六十里,大概就等这一刻我兵败城破,好来收复失城呢。”
“国主说烧城后随机应变,适时夺城,便是暗指他们回来收复么?”申云问道,他心中也早有此猜想。
“是。”梅兮颜坦然回答。
“此乃臣下之过。离铁壁城最近的便是朔州,然而我父亲和康将军毕竟曾有嫌隙,所以他们不肯轻易援手。”
梅兮颜略一愣,说道:“申老将军与康将军之事略有耳闻,不过这回和你无关。康将军拖延救援时机不过是想看看我到底能有多少能耐罢了。若知我战败,他一定会赶来守城的。”
随后如释重负一般慨叹道:“原本我也以为大势已去,好在上天眷顾,终于让曲三常他们得手,康棣也只能白跑一趟了。”
看着梅兮颜略有些放松的神情,申云才明白过来她适才在城头所说的“枢国不是我一个人的”是什么意思,所有廷臣都在看她这一战的胜负,胜了自无话说,若是败了
“国主,恕臣下多嘴,廷臣们真的对您”与梅兮颜相处了两日多,又一同经历一场生死大战,申云到底还是壮着胆子问了压在心中的问题。
梅兮颜微微一笑,说道:“我八岁离宫,直到父王去世前半个月才赶回都城,没人想到继位的是我。而我和所有廷臣都没有打过交道,关系生疏,不服众是可以想见的。”
说来轻松,申云却能体会到梅兮颜处处被掣肘的无奈和借铁壁城一战放手一搏的决心。
能大败屠一骨,梅兮颜居功甚伟。若不是她要求全体将士以白布裹身,刺激越国士兵的视线,又带着鬼骑轮番厮杀,他无法想象铁壁城最后会如何。
虽然她说朔州军不会任屠一骨攻打铁壁城而坐视不理,但以他对康棣的了解,直觉也是想坐山观虎斗,再收渔翁之利的。
一旦铁壁城被朔州军收复,梅兮颜将更不得廷臣之心,而他申家原本就是铁壁城世袭的将领,更不想把自己的城池拱手让给康棣。铁壁城的成败,关乎他们两人今后的命运。
一时激奋,热血上涌,申云伸开手臂,右拳有力地锤在左心口,言语铿锵,道:“国主,请允许臣下即刻带精兵返回铁壁城放火,关闭四门,与越国的残兵最后一战,抢回铁壁城,将王旗重新插到铁壁城上。”
梅兮颜见申云态度极其诚恳、神情更是坚毅,她想要的便是他对她这份绝对的忠心和臣服,知道目的已经达到,柔声安抚道:“别急别急,打了一天,趁这功夫先歇一歇。屠一骨失去粮草,铁壁城此时是孤城一座、坚壁清野,他没有后援,很快就会退兵。而且他一定防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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