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更夫的铜锣梆子声传来,一慢四快,正是五更。
三人很快潜进行署,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长史刘一成和都尉常胜活捉,只是没有找到太守。但刘一成马上就供出了太守所在的一处偏僻耳房,将沉睡中的太守抓个正着。
听到吕青野报过身份后,已过花甲的老太守突然跪倒,呜呜地低声饮泣,好半晌才哽咽着说道:“下官陈忠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吕青野一时云里雾里,眼见时间紧迫,天色很快就要放亮,也来不及问他何来的感慨,正要说话,陈忠契却抬起头,正色说道:“世子请容许下官穿好官服、亲自前往城门处去开城门,迎接吕国大军。”
吕青野转头看向梅兮颜,梅兮颜摇头,也不明白眼前这位太守到底存的什么心思,若说是因虚与委蛇,才如此情感真挚,可除了这一跪之外,举止又极有分寸,不像是谄媚懦弱的小人模样。而且守城士兵没一人能画出一致的他的住处,总觉得十分不简单。
想不通其中关窍,吕青野只好放狠话说道:“如此配合甚好。若是这一路想耍什么花样,我吕国大军到处,只怕要血流满地了。”
说罢示意他起来去穿戴。
陈忠契慌忙起身劝止道:“世子不可。城里的士兵都是苇城本地人氏,都是吕国的子民哪,万万不可自相残杀。”
“若是乖乖献城,自然相安无事。”吕青野道。
“请世子放心,一切都在下官身上。”陈忠契说完,转身去屏风上取了官服,就在吕青野等人面前穿戴好,带着吕青野和梅兮颜前往城门。
虽然陈忠契建议将长史和都尉都关在行署,但吕青野怕他使诈,着鲁柏柯押着刘一成和常胜跟在后面。一行人一出行署,巡逻的守卫便发出信号,于是大群的士兵渐渐都跟了上来。陈忠契命令散开,他们便远远地跟着。
果然如陈忠契所说,他只在城下对士兵说:“开城门,我们吕国世子回来了。”
士兵们稍微愣了愣,便不等守在暗处的苗风动手,立刻去打开城门放下吊桥,并派人出去通知等待在护城河外的张曳及骑兵们。
陈忠契看到吕青野和梅兮颜略有疑虑,小声解释道:“这些士兵都是下官细心挑选的吕国子弟,虽然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有回归吕国的机会,但下官时刻准备着有朝一日能迎接吕国的军队。”
此时,部分骑兵已经到了门口,张曳下马后牵马进了城里,刚要见礼,常胜突然身形一动,冲到陈忠契身后用捆绑住的双手套住他的脖子,将他拖到马前,大喊:“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变生肘腋,令人猝不及防,原本正牵马要进入城门的吕国士兵们都愣住了。
“杀吧,随后我便杀你。”张曳仍旧握住缰绳,转身面对常胜,不慌不忙地说道。
“杀不得!”守在城门边的一个什长王敬吼道。
城下所有苇城士兵,连带从行署一直远远跟过来的士兵们动作一致,全部刀出鞘,将吕青野等人围住。
陈忠契想说话,无奈常胜扼着他的脖子,根本发不出声音。
吕青野和梅兮颜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他们下一步动作。鲁柏柯在常胜突然蹿出去后便意识到自己的大意失误,紧紧地扣住长史刘一成的胳膊,全神贯注地盯住吕青野和那个说话的什长。只要吕青野有任何暗示,他便冲出去先杀了那个分不清谁主谁从的什长。
“让开一条路,我离开之后保证放了陈太守,毕竟也共事三年,有情分在。”常胜说道。
“那位大人,请放开缰绳,让都尉大人离开。”王敬对张曳说道。
“你们这样拔刀围住世子,是想造反?”张曳声音不大,却透着威严。
“世子曾为了吕国的安危大局不惜去越国为质,如今看到为吕国尽忠职守的太守大人被挟持,自当也该相救。”王敬不卑不亢地回答。
“张曳,退下。”吕青野平静地下令。
“世子?”张曳还想坚持,但透过雾气看到面无表情的吕青野,便不再说话。
“放他走,不得伤害到陈太守。”吕青野对堵在城门外的吕国士兵说道。
吕国士兵们牵着战马退到城门两旁,让出一条路来。
“你是世子,一诺千金。”常胜道。
“这是自然。但你若是往城外驻军处报信,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毕竟我吕国大军并不知道我在这里应承了你的要求。另外,陈太守年纪老迈,我安排这位什长在后面骑马跟随你们,直到你觉得安全处,然后带回太守,你也不能反对,否则你和陈太守便在此同归于尽吧。”吕青野道。
苇城士兵也知道吕青野是为了陈忠契的安全着想,并没有反对他的建议。
常胜紧张地环视一周,咬咬牙应道:“好。”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十七章 收复苇城(三)()
张曳放开缰绳,常胜怕周遭这些敌人一旦靠近他便会出手伤他,不敢向任何人要求解开他双手上的绳索,就势仍勒紧陈忠契的脖子,将他拖到马旁,扯过缰绳,以马身为后背的掩护,慢慢走出城去,直到穿过站在护城河外的骑兵队伍,雾气已经将城下的人都掩盖住,才费力上了马鞍,再把陈忠契拖上马去,就此策马而去。
王敬向吕青野跪倒行礼,说道:“小的什长王敬冒犯世子,罪该万死,等救出太守后自会到世子面前领死,且容小的先行离开。”
一转身大踏步出了城门口,立刻有一位牵马的士兵将缰绳递到他手中,顺手偷偷指了指马腹。
王敬低头一看,一位穿着和他一样服饰的人正吊在马肚子下面,他不说话,淡定地上马追了上去。
“传信兵速返望烽和洛津,告知苇城已光复。鲁柏柯带其他人上城头警戒,等待探查城外驻军的哨探回来,并在城门口设置埋伏,原苇城的士兵且到城门口集合。”吕青野大步出了城门,对站在城门外的士兵们吩咐道。
不止吕青野带来的吕国士兵,苇城的几百名士兵也从令如流,迅速按照吕青野的命令集结在城门内,被他四人打晕的士兵也被人救醒,重新换了衣服站在队列中。
“对于我的身份,你们可还有怀疑?”浓雾之中,除了前排的苇城士兵能看到吕青野的大致身形,其余人完全看不清吕青野的模样。
“大人,您真是世子?”一个百夫长果然壮胆向吕青野问道。
“正是吕青野。”吕青野答道。
“世子不是去越国当质子了么?”百夫长又问道,旁边几个胆子大的士兵也悄悄探出身子想看清吕青野。
梅兮颜给鲁柏柯使眼色,把尚未有什么动作的刘一成拉到一边去捆了起来。原本以为他们和陈忠契是一路的,却没想到那个都尉竟沉得住气,一直等到绝佳的逃跑机会才露出原形,甚至懂得劫走陈忠契当人质。
“既然不相信我,为何要开城门?”吕青野也不辩解,问道。
“太守吩咐的,小的们自然要照办。”
“他若投降敌人,并让你们为敌人开城门,你们也照办?”吕青野皱眉。
“谁都可能投降敌人,但陈太守却绝不会投降。”百夫长铿然道。
“为什么?”
“陈太守早已‘投降’越国十二年了,‘忠心’地做着越国的酷吏,苛捐杂税收得比哪个城池都卖力,又镇压百姓不得造反,因此一直受到百姓的怨恨。他如此处心积虑讨好越国王廷,就为了保住太守这个职位。
“只有我们知道他的用心。城头上这几十个弟兄都是子继父业一直坚守在这里的吕国子弟,陈太守说过,如果还当自己是吕国的子民,就守好城头,等着国主派人来接管我们。
“不止如此,这十二年间,他已经悄悄把城内的士兵都换成了自己人。最近他常说,他可能等不到苇城回归吕国的那一日了,所以要把能做的都做掉,时常告诫我们无论是越国人还是吕国人对我们责骂或挑衅,我们都要忍下,记住自己背负的责任。”
说到此处,突然跪下,哀求道:“若您真是世子大人,请千万救下太守,不要让贼都尉伤了太守。”
直到此时,吕青野和梅兮颜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城头上的士兵没有画出陈忠契的住处,他们是为了保护陈忠契。而画出了常胜的住处,却是因为厌恶这个都尉。
陈忠契固然是为苇城着想,但吕青野却不能苟同他的做法,尤其是此时看到这些士兵对陈忠契的拥护,俨然陈忠契才是他们唯一的主人,他这个世子不过是个受到苇城太守承认的徒有世子之身份的外人罢了。
只是他们毕竟都是吕国子民,而且也一直在为守卫苇城而尽心竭力,如今更要倚仗他们来安抚阖城百姓,吕青野压下所有不悦,说道:“王敬已经跟去了,只要常胜不反悔,王敬自然可以把陈太守安全救回来,你们自然要相信王敬的本事。”
“谢世子宽宏大量,不追究小的们僭越之罪。”这个跪地的百夫长也是个有心机的人物,见吕青野语气一直和善,马上就坡下驴,先行谢罪,毕竟最底层的士兵对一国之储君拔刀相向,等同于造反,死罪难逃。
其余的苇城士兵立刻你推推我、我捅捅你,互相暗示着跪拜下去,异口同声地“请罪”。
“陈太守为了保住苇城不惜背负骂名,能有你们这班忠心的属下,是吕国之福,我怎么会怪罪你们,快起来。”吕青野说道。
众人又异口同声地“谢世子”,才站起身来。
“你叫什么名字?”吕青野问道。
“小人王重,忝为百夫长。”
“难道与王敬是兄弟?”
“若论起来,也算是同族兄弟。”
吕青野点头,再次问道:“王重,苇城内所有士兵确定都是我们自己的子弟吗?”
“是的。目前只有五百人在城内,均是本地人。越军被屠寂借走了一千人,城外还驻扎了三千人。”王重回答。
“好,我们是攻克了望烽城后便快马加鞭赶到苇城的,如今苇城内都是我们吕国的子弟和父老乡亲,一切更好安排,你且先抽出几十人安顿好我带来的士兵,天亮后再去安抚百姓。剩余的苇城士兵们,可都会骑马?”吕青野道。
“会。”王重骄傲地回答。
“好。苇城城门是你们父辈两代守护着,这种荣耀和功勋希望你们继续下去。城外驻守的三千越军目前没有任何警戒,我们趁大雾弥漫前去偷袭,你们可有此胆量?”吕青野提高了声音,亢奋地刺激着苇城士兵。
“有!”众口一词。
“王重,把所有苇城士兵组织起来,每人戴两囊火油,我们去突袭城外驻守的越军,抢回粮草。”吕青野命令道。
“是。”王重领命,立刻便去布置。
梅兮颜站在吕青野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逐渐深邃。
“张曳留在城里,接应陈太守,做好百姓的安抚事宜,另外统计役兵乡勇,以防万一,不见我们回来,不得开城门。”吕青野转身吩咐,转而发现刘一成哆哆嗦嗦地在一旁,又说道:“这位长史对苇城自然最为熟悉,一切可先问他,若他说的不对或者故意隐瞒,就别浪费粮食了。”
吓得刘一成两腿一软,跪在地上,求饶道:“求世子饶命,小的也是吕国人氏,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记住你说过的话。”吕青野上前一步,逼视着他的双眼,淡淡地说了一句。
“小的一定记住。”夜里微凉,刘一成却一头一脸的汗。
吕青野不再说话,张曳走到鲁柏柯旁边,把刘一成拉走了。
“我等苗风回来,不和你去了。”梅兮颜说道。
“也好,你在苇城我更放心。”吕青野说道。
很快,苇城的四百名士兵和吕青野带来的一百名士兵重新集合,在浓浓大雾笼罩下的黎明到来之际,骑上战马直奔驻守在城西的越军营帐。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十八章 收复苇城(四)()
一切比吕青野预料的还顺利,当他带着五百骑兵冲到城西越军大营时,只有少部分越军刚起来,哨兵还未等发现他们,当先的鲁柏柯和王重已挑开鹿砦冲进营中,挨着近的越军还没有从雾气中看清他们的身份,就被战刀砍倒,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吕国的士兵们一边大喊“屠寂已被吕世子和沈驰将军活捉,速速投降”,一边四处朝着营帐泼洒火油放火,起得早的越军乱作一团,一面反击一面招呼营帐里的弟兄起身,一部分被气势正盛的吕军杀掉,一部分趁乱逃跑。尚在营帐中的也只逃出小部分,很多人被自己人踩倒踩伤,大部分都被吕军截杀了。
乱哄哄的厮杀哀嚎渐渐停止,越军城西大营被吕军成功占领,粮草等尽皆看管起来。
雾气太大,吕青野下令不再追击残余越军,而是组织车辆搬运粮草进城。
从洛津到望烽,再到苇城,一路势如破竹,委屈了十二年的两座城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吕青野再次抢回,连他自己都觉得犹如做梦一般。心中不停提醒自己要保持警觉,预防后续越军的大举反攻,同时也在考虑该如何对待父王即将发出的援军,毕竟他离开得太久,要和文臣武将们重新建立关系是必然的过程。
当吕青野亲自押送第一批粮草回到城门口时,一个他带来的吕国士兵急匆匆跑到他马旁,紧张地说道:“世子,不好了,城里的百姓一听到世子带兵夺回了苇城,本来是奔走相告欢呼庆祝的,但世子的两位朋友刚把陈太守送到行署,就被百姓看到并围了起来,嚷着要‘杀狗官清叛徒’。”
“我那两位朋友没事吧?”吕青野问道。
“他们没事。”
“张曳呢?”
“张大人现正在行署中。亏得张大人当机立断,先以‘拘禁行署所有官员’的名义挡住了群情汹涌的百姓,请百姓们等待世子回来再做区处,否则只怕太守现在已经被百姓砍成肉酱了。”
“你们只管看紧城门,千万不能大意。”吕青野说完,转头吩咐鲁柏柯:“你在此接应运送粮草的队伍,我去行署。”
吕青野下马,将马交给一个士兵,徒步前去行署。对于处置陈忠契,他心里已有计划,因此并不着急,步态相当从容。
离行署还有一条街,吕青野便听到嘈杂的人声,宣示着人群的存在,原本三三两两之间的喁喁细语因为人数的庞大而变成嗡嗡的一片声响,倒是没听到有激烈的抗议之声。
只看这架势,陈忠契为了保住太守身份而对百姓的苛政已可见一斑。
走到近前,士兵们在人群外安抚,看穿着有苇城士兵也有吕青野带来的洛津士兵,吕青野身上还穿着苇城士兵的衣服,便也慢慢挤进人群中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世子竟然带兵过来,这是吕国和越国撕破脸了,唉,又要打仗了。”
“世子去越国的时候还是个半大孩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带兵。”
“没听行署的那位大人说,望烽都被世子抢回来了,这会儿世子去偷袭城西越军大营了,没有本事怎么能带兵接二连三地抢回望烽和苇城。”
“到底还是大王子更有带兵经验,只靠偷袭得胜,万一屏山关的越军大举来援,我们怎么办?”
“我们这些年受陈忠契的盘剥压迫,那么多人被逼到猿哀山里,宁可藏在深山当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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