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青野费力地摇了摇头。
“你那位大哥和尹沐江是一个脾性,极喜欢发动战争,不论大小,只要能有仗打,他便开心。我继位之初,吕青莽便马上在边境上增兵,我是出于预防才不得已增兵的。”
吕青野没想到梅兮颜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与二哥吕青原所说的完全相反,一时分不清他们是因在各自立场上看待问题而出现了分歧还是其中有人说谎,于是不动声色等她继续。
“在我们陷入长山,后又赶往乾邑的这一个月里,枢吕边境的守兵已经有过一些小摩擦。至于是谁先挑起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咱们都没亲眼看到,既然到现在仍旧保持表面上的相安无事,我也不想多说什么。
“如同你担心我出兵攻打吕国一样,我也担心吕国会攻打枢国,若你已失去了制衡吕青莽的能力,也无法劝说你的父王同意与枢国联盟,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会让越国人杀了你。其实你也知道我会这么做,我没必要在这里说些谎话来安慰你,这就是我们的身份所必须承担的责任和承受的后果。”
说到最后,梅兮颜只觉得心口闷得慌,隐隐地泛起一丝痛感。当想法还在心里时,并不觉得杀掉吕青野有什么犹豫,但说出口那一刻才发现,竟有些舍不得。
吕青野苦笑,他是否该感谢梅兮颜的坦诚。
“吕越大战之时吕国输了,我不想再输给他们一条命,若真到一定要杀我之时,我希望是你来动手,事后推给越国。死在你手里,我觉得”
吕青野没有写完,梅兮颜已经抽回了手,淡淡地说道:“我到乾邑也不过半个月,已经发生这么多事,你又何必急着给自己安排死法呢。”
吕青野的心里几乎有了答案,梅兮颜也不想他们的联盟还没有真正发挥作用便分崩离析,如此想来,自己的境遇也并非那么糟糕。试探出梅兮颜的态度,吕青野稍微透了口气。
梅兮颜曾说过她不怕毒药,不知是否和路战有关,他的希望都压在路战身上了。
接下来他要做的是在这一路上将自己对她和枢国的关心都表露出来,继续感染梅兮颜,让她知道自己对她和枢国都怀着巨大的诚意,以便能继续帮助自己,又或者在关键时刻,不至于下手太过狠绝。
时跑时走了几个时辰,马车终于放慢了速度,似乎有要停下的迹象。
梅兮颜迅速将割断的牛筋绳的一端攥到手心里,用嘴巴咬住另一端将两只手缠绕起来,最后把尾端也藏进手心里,重新躺好。
马车终于停了。
外面的人的对话声传了进来:“他们也该醒了,叫起来透透气,顺便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不行,会被食肆的人看到。你下车去买一些馒头酒肉回来,我们把马车赶到偏僻的小路上再吃。”
“也好,你等我,我去和他们说一声。”
马车轻微一颤,有人跳了下去。很快便传来更轻微的对话声:“我去买吃的,你们都在这里等我。”
没多久,离去的脚步声就返回来,马车一震,显然是买吃食的人坐了上来,之后便慢悠悠地再次移动。
很快便又停了下来。
木箱盖被掀开,一股凉气和刺眼的光亮同时袭来,吕青野和梅兮颜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隔绝亮光。
“都醒了,坐起来透透气吧。”一个身着黑色短打的中年汉子站在木箱边不客气地说道。
吕青野挣扎了两下,没有坐起来,梅兮颜干脆没有动。
中年汉子伸手扳过吕青野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目光却在后面马车的木箱上停留一下,对站在那辆马车上的同伴说道:“把他们也扶起来。他们吸入过大量迷香,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一些体力。”
一坐起来吕青野便马上打量,所处的木箱果然像口加宽的棺材,每辆车只有两个人,都着同样式的黑色短打,三人都比较年轻,自己身边这个中年汉子似乎是个头领。
同伴依言而行,吕青野立刻便看到被扶坐起来的吕湛和吕澈。两人都拼命扭头看向他,吕澈发出“嗯嗯”的嘶哑声,却说不出话来。
“别费力气了,你们已服了哑药烧坏了嗓子,今后不能再说话了。我们赶时间,不再停下休息,馒头给你们放进木箱里,等恢复些体力自己取来吃吧。”中年汉子看到吕澈急切又愤怒的模样,篾笑着解释,又转头看向吕青野,目光十分严厉霸道,说道:“我们知道你们的身份,也知道你们功夫都很不错,但你们别妄想从我们手里逃跑,否则只会后悔你们的愚蠢行为。”
虽然听到“不能再说话”时吕青野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但面对幸灾乐祸和威胁他们的敌人,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中年汉子一眼,便转过目光盯着马车上的另一个青年,他正用双手抓着梅兮颜肩头,把她拉起来。
那青年抬眼接触到吕青野的目光,竟也轻浮地笑问:“怎么,怕我碰你的女人?”
见吕青野脸色铁青,一手捏住梅兮颜的下巴,不顾梅兮颜略微用力的挣扎,将右脸转向自己,用极蔑视的目光审视着她的脸庞,说道:“这半边脸确实不错,然而——”看着转向自己的左半边脸,又道:“这半边脸实在吓人得紧。吕国世子的眼光果然与众不同。”复又一步跨过木箱,蹲在吕青野身旁,附耳说了一些什么,只气得吕青野抿紧了双唇,狠狠皱眉。
后面马车上一个青年嗤笑道:“吕国世子向来眼光独特,否则又怎么会和枢国的罗敷女眉来眼去呢。”
青年却说道:“或许是想着找个鬼骑生几个孩子,以后训练成小鬼骑,就有和我们越国打仗的资本了。做了我们十几年‘宫中囚’,每日里夹着尾巴,大概憋屈坏了。”
话音一停,不止这两人,四个人都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
等四人笑够了,后面马车上的青年继续说道:“我们也憋屈呀,被分派这样的任务,又不能打骂委屈了他们。不知道国主当初为什么要接受吕国的求和,坚持打下去,让他们把南仓吐出来多好。”
“还不是因为大王子”另一个青年刚顺口说了一句便立刻在中年汉子的逼视中悻悻地闭了嘴。
“国主目光长远,岂是你们几个能领会的,都闭嘴。”中年汉子斥责完,又道:“你们把他们三个都带出去方便一下,别拉尿到木箱里,咱们赶车也难受。”
蹲在木箱旁的青年问道:“只带那三个,这女的呢?”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八章 春水皱(四)()
“等你们回来,我带她去。”中年汉子说道。
青年撇撇嘴,没说什么,将吕青野脚上的绳索解开,半扶半拖地拉出木箱,下了马车去方便。
依次让他们三人方便之后,中年汉子也解开梅兮颜脚上的绳索,伸手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拽起来,几乎是拖拽着下了马车。
“正甲,时候不到,别乱来。万一是个烈女,咬了舌头就不好交代了。”回到后面马车上的一个青年轻浮地说道。
“天冷,别冻着。”扶吕青野回来的青年也揶揄道。
随后三个青年都一脸不怀好意地哄笑起来。
“闭嘴。”被叫做正甲的中年汉子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被强行拉下马车走了一段路后,吕青野觉得体力恢复得更快,抿着嘴唇一直紧紧地盯着中年汉子和梅兮颜。他相信梅兮颜的身手,但这四个人也并非普通角色,若心存不轨,他连帮忙的能力都没有。
路旁积雪掩埋了大部分荒草,但有一些因石头阻挡而形成的雪窝,正甲拖着梅兮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雪窝里,将她往前推了两步,梅兮颜故意踉跄着靠住石头才站住,扭头恨恨地瞪着正甲。
正甲盯着她右侧脸,嘴角挑起一抹淫笑,却又把目光转到她左眼的伤疤处,撇了撇嘴转身返回路边,完全没有看到梅兮颜眼中瞬间暴涨的杀气因他的离开而迅速消散。
好半天,梅兮颜才慢悠悠自己走出来,又被正甲拖着送回到木箱里。
四个赶车人不再理会他们四个,也没有再用绳索束缚他们的双脚,取了地上的积雪洗净双手,便就着酒肉吃起馒头。
酒足饭饱之后把他们重新关进木箱里,继续赶路。
“委屈你了。”吕青野摸到梅兮颜的手,在她手心里写道。
“我可没有和将死之人斗气的习惯。”梅兮颜压低了声音说道。
吕青野暗暗咬牙,“将死之人”肯定不假,这一番侮辱和诋毁,莫说是梅兮颜,便是他也想把那些人杀了,梅兮颜若不杀了他们也不是梅兮颜了。
“你刚醒来的时候,嗓子有严重的灼烧痛感么?”梅兮颜依然小声问道。
吕青野回忆一下,只是觉得嗓子里又干又涩又渴,没觉得有灼烧的感觉,便摇了摇头。
梅兮颜若有所思地喃喃说道:“那就好。”
吕青野一直沉浸在梅兮颜被外面四人的轮番言语侮辱之中,倒是忽略了自己嗓子的问题,经梅兮颜这么一说,他也突然憬悟过来。那中年汉子明明说他们的嗓子已经被烧坏,梅兮颜虽然不怕毒,但肯定无法吸收腐蚀性药物,既然她能开口说话,证明嗓子并没有烧坏,那么,自己肯定也能说话。虽然不知道结果为何和正甲说的不同,但想到自己有极大的可能恢复说话的能力,心情豁然开朗起来。
“笑什么?刚才那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梅兮颜一直侧着脸看着吕青野,见他嘴角向上扯起,露出一个细细的笑容,恶狠狠地问道。
吕青野原本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中露出了笑容,此时听到梅兮颜色厉内荏地质问,知道她很在意那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反倒真的想笑,却苦于无法笑出声来。
那副忍俊不禁的模样惹得梅兮颜更加气恼,松开了手上的绳索,右肘半撑起身体,左手不松不紧地卡住他的脖子,问道:“笑什么?”
吕青野咧开嘴,完全笑开来,从嗓子间漏出来的声音如同漏风的风箱一般,嘶哑混沌成一团,呜呜喑喑,抬手碰了碰梅兮颜的左手。
梅兮颜立刻松开他脖子,摊开左手掌心,碰了碰他手指,示意他写出答案。
吕青野自然不会把那人说的下流话告诉梅兮颜,虽然不是自己说的,但毕竟听到了,按梅兮颜那刚强的小性子,自己此时无力还手,还不被她打个半死。转而又想到就算有能力还手,也一样能被她打个半死。脑海里一想到这些画面,又好气又好笑,便又忍不住把嘴咧得更大了。
梅兮颜怒极却反而越发平静,看着吕青野越咧越大的嘴,恨不得把那一口整齐的白牙都掰下去,却仍旧用手心轻碰着吕青野的手指,让他写答案。
听不到梅兮颜说话,也看不到梅兮颜表情,吕青野敏感地察觉到木箱内的气氛有些压抑和诡异,只怕再不写点什么,眼前这个魔女就要爆发了。赶紧收敛心神压住笑意,在她掌心上写道:“我有痒痒肉,那人对着我耳朵说话,只觉得痒,便想笑。”
写完摆出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任由梅兮颜审视。
见吕青野顾左右而言他,梅兮颜大致猜到那人说的一定是下流话,自然便不好追问。但吕青野听到了,等于间接占了自己便宜,雪洞里换衣服的账还没算,又加上一笔,怎么想怎么气愤难平,伸出手指便去搔他腋窝。
吕青野浑身一抖,喑哑着嗓子笑个不停,但体力有限,身体无法有大动作,只能勉强收紧双臂,用被绑着的双手去推梅兮颜,然而蚍蜉撼树,除了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行动不便的大蛇乱扭之外,实在无力抵抗梅兮颜的攻击,难过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见他这副模样,梅兮颜有一种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再看自己的手指被他夹在腋下,那里原本就因为体温而十分温暖,手指自然便也暖和,只觉得耳旁“轰”的一声,瞬间便涨红了脸,连呼吸出的气息都带着热气。
忿忿地撤回左手,又不想让吕青野看出她此时的慌乱,于是在他面前张开手指,灵活地舞动着手指向他示威。
然而吕青野只感觉有一股压迫感罩在面前,却什么都看不到,正抬起手背在擦眼泪。
梅兮颜看着他举着被绑的一双手,在两只眼睛上抹来抹去,可怜兮兮的,心中也觉得好笑,感觉脸上的红潮退了一些,伸手取了发簪里的小剑,按住他的手,小声说道:“别动。”
刚按住他手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浑身一僵,真的一动不动,佯装得意地哼哼了两声,割断了他的牛筋绳索,收起小剑,重新躺好。
吕青野活动活动手腕,摸过她的右手,在她掌心写道:“谢谢。”
虽然他已经掌握了写字的力道,但梅兮颜仍旧觉得掌心有些痒,抿了抿嘴唇,终究没有说话。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十九章 夜宿小庙(上)()
静静躺了一会儿,两人似乎又恢复了原本的冷静状态,但内心多少还是不同了。
不敢往深处去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梅兮颜摸到腿边的馒头,拿出两个,一人一个慢悠悠地吃掉,便继续假装闭目养神、养精蓄锐,顺便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希望能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然而直到晚上马车停了,才听到正甲分派他们做事的声音,也终于知道了和正甲在一起的那个青年叫正丁,后面马车上的两人叫正乙、正丙。
很快,四人被从木箱里放了出来,一抬头,看到眼前是一座残破的义庄,黑黢黢的夜里,没有灯火,阴森森的。
好在这里并没有摆放棺材,倒也空旷。正丙、正丁捡了枯枝败草回来生火,正乙从马车上取下锅碗等做饭。
四人被安置在屋内西墙角,由正甲牢牢地看住。他们本来也没有想逃跑的打算,所以没人在乎眼前正襟危坐的正甲,都眼巴巴地看着剩下的三人熟练地搭锅做饭。
正乙煮了一锅粥,又热了馒头,将饭食分给四人,还配了一些咸菜。梅兮颜趁着他们四人坐在门口吃肉喝酒的功夫,迅速在吕青野、吕湛、吕澈的手心里写了三个字:多喝水。
除了吕青野瞬间明白她的用意之外,吕湛和吕澈还懵然不懂,但却仍旧照做不误。
很快四个专门给他们准备的水囊的水就被三人喝个精光,又向正甲示意,还要再喝水。
梅兮颜自告奋勇,用手指比划着她去装雪,回来烧水,虽然梅兮颜走路虚浮,一步三晃,但正甲还是谨慎地吩咐正丁看好她。
看着正丁那张带着轻佻神色的脸,梅兮颜只是扫了一眼,便继续晃悠悠地走到院中,选了一处积雪厚的地方,拨掉上层落了灰尘树叶的脏雪,从下面挖走一大块新鲜干净的雪块,放进锅里煮起来。
如此煮开了水略晾一晾,吕国三位真正的中毒者便不客气地把一锅水喝掉,一连喝了三锅,喝得快要吐了才示意梅兮颜停止,梅兮颜仍旧又烧了两锅水,晾得温了灌进水囊里备用。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吕国主仆三人不停地出去方便,折腾得正丙、正丁也无法休息。正甲以为他们是仗着自己四人不敢对他们怎么样才这样肆意报复,倒也乐得看他们以这种近乎“自伤”的方式不停折腾浪费体力。
就这样连续折腾了三天,正甲忍无可忍,威胁他们若是还要胡闹报复,就将他们关进木箱里过夜,四人这才安静下来。他们尚未发觉,吕青野、吕湛、吕澈已经可以慢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