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机室响起乘务员甜美的声音,他把书放进电脑包里,登上了南下曼谷的航班。
他不知道,他这一去,就是那粒搅乱一池春水的石头,打破了多少人平静的生活。
此刻他只是闭上眼睛,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中,回忆往昔。
一个仍然身处黑暗森林的成年人,并不比孩童多有一丝杀伤力,相反的是,他多少在社会中学会收敛,比不得婴儿纯正的邪恶力量。
所以除了听【它】的话,他别无选择,所以他离开了常年难出的家,奔赴曼谷。
如烈士般一往无前。
什么是黑暗森林?
张胜祥试图清晰地给其下一个定义,可惜他不能,他只能拙劣的运用比喻——这种浅薄的语言艺术,来表述这种复杂而深沉的客观感觉。
——那是浮士德到达天堂前迷失的迷雾森林,没有光,每一个人都是单独的存在,拿着武器,杀死任何试图危害到自己生存的东西,不信任其他任何事物,只信任防御,与永无止境的攻击。
他人即地狱。
即使这样说,黑暗森林的解释似乎还是暧昧不清,可是他无法更加清楚的表达给世间上所有已经离开黑暗森林的人们听,在他们昏昏噩噩的生命起初,是什么保护着他们安然成长。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这是一种掩藏在人类每一个细胞中央的本能,一种在黑暗森林里存活的本能。
在人们走出黑暗森林的时候,他们便把这种本能遗忘在记忆深处。他们发明了道德,发明了规律秩序,发明了交往的原则,发明了一切华而不实的东西,而这些,就像在黑暗森林里升起火并在火边跳舞一样危险。
是的,他们走出黑暗森林了,他们以为。
黑暗森林,或许可以说是本能本身。
张胜祥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他早就清楚的知道,他一直在里面,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伪装得和所有人一样,但出众的记忆力让他依然记得那些悠久到让人怀疑真伪的儿时记忆。
把肥嘟嘟的绿色肉虫用树枝戳破,看它们苍翠欲滴的□迸射出来涂满台阶,或者把总是欺负自己的隔壁小孩最喜欢的小卡车偷偷扔进池塘,看见美丽的事物就靠近,看见讨厌的人就躲起来或者索性哭出来。
无关善恶,评判的唯一标准是喜好和那一刻的心情。
这就是小孩子的恶,他们是小小的兽,完全依靠本能行事,而这本能是人类最初的依持,永恒的武器。
现在,他们要逆袭了。
他像一个潜伏在成人世界已久的奸细,压抑着内心的欢欣鼓舞,虔诚地等待着。因为【它】不会伤害他的女儿,他在世上唯一的牵挂,所以他便无所谓。
好戏就要登场了吧?
他不知道他要带什么东西回叶城,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到要带回去的【它】,他相信,会有引导的力量帮助他的,就像他相信邪恶一样坚定不移。
等到夜色渐浓,晚上十点零五分,他抵达了曼谷。
热带的风扑面而来,张胜祥打车到预订的酒店,一口流利的泰语让司机半里路都没敢多绕,直奔目的地。
晚上十一点,他已经洗了个澡,悠闲地倚在窗边,居高临下地看湄公河两岸流光溢彩的美丽夜景,思考着女儿的去向。
就在这时候,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他没叫客房服务,会是谁呢?带着被人打扰的不悦,张胜祥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瘦高瘦高的女孩,拘谨的神色,低着头,生疏又小声地问了一句,“Do you need a special service?”
张胜祥当场愣住,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看着女孩又期待又不甘的复杂神情,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不是不知道曼谷很乱,尤其是城市外围的贫民窟,多得是十四五岁就为生计所迫的雏…妓,只是他住的酒店还算不错,怎么也会遇到这种事?
酝酿一下语气词汇,正准备拒绝,也许是猜出了他的想法,女孩的脸色都变了,眼泪一下子掉下来,慌乱的用泰语急促地说,“我只需要500泰铢,再便宜一点也行,我还可以给你当导游……”
女孩似乎说完才反应过来客人不一定听得懂,正准备搜肠刮肚地想她估计恶补没几天的英文,张胜祥开口道,“那你留下来给我当导游吧,一天就500铢怎么样?”
张胜祥让她进了房间,女孩不知是不是才干这行没多久,神色间还是放不开的不安,见他会泰语,也就小声地问,“您以前来过泰国?你有什么观光计划吗?”
张胜祥当年在曼谷呆了一年多,几乎玩遍了整个曼谷,这次自己又是有事在身,听她这样问,还真不知道何去何从。
“莫非您也是来看婴儿尸体的?”见他一直不回答,女孩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婴儿尸体?”张胜祥突然起身的动作把女孩吓了一大跳。
“就是半个月前警察在东区的一家小寺庙找到了2000多具婴儿尸体,结果好多游客都说要去开开眼界。您也要去吗?”因为不用卖…淫就可以挣钱,女孩的心情变得好起来,话也流利多了。
“当然要去。”张胜祥觉察到太阳穴突然跳了一下,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我明天早上十点来找您,希望您不要忘记。”女孩接过张胜祥给的100泰铢的定金,转身走出门外。
张胜祥正要关门的时候,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一阵细微的敲门声,这次女孩进去了很久。
第二天,天气是不变的晴朗。
张胜祥把随身值钱的东西都放进衣服内侧的口袋里,做好防盗措施,裤袋里只留下几千泰铢。女孩准时的来了,眼圈有点黑,眼袋也有些浮肿,应该是一夜未睡吧。
坐上计程车,女孩熟练地跟司机讨价还价,尽好本分。车子行驶在湄南河畔的小巷,七拐八绕,张胜祥却觉得越走越熟悉。
车子停在小巷里一个已经现了颓势的寺庙前,司机嘀咕着又是来看死孩子之类的话,接了钱就迅速离开。
张胜祥眯着眼看阳光下有些破损的寺庙,这不就是他和殷月初见的那个寺庙吗?怎么变得这么荒凉,他明明记得当初香火是很鼎盛的。
路上遇到几个一看就是游客的外国人,一边往外走,一边瞪圆了眼睛,用西方人特有的夸张神情小声地谈论着。
“为什么尸体还没有处理?”没走多久,就看到场院里清一色的白色塑料袋,就算做了处理,远远地还是可以闻到尸臭。有两个警察懒懒地守在入口处,见他们靠近,就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他们赶紧闪一边去。
女孩子看上去有些伤感,“太多了,因为数量太多,牵连了很多事情,所以尸体还没来得及完全处理,这只是剩下的一部分。”
“这些都是哪里来的,这么多,你知道吗?”张胜祥看着那一溜烟的袋子,觉得眼睛蒙蒙的,看不真切。
“我也不太清楚,人们说都是堕胎的小孩,我们泰国法律是不允许堕胎的,但只要给钱,还是会有小诊所愿意做。也有人说是养小鬼,将头什么的,你知道,泰国流行这些说法。”女孩神色很淡定,完全没有害怕的样子,却带着另一种惆怅。
看淡死亡,张胜祥觉得这就是泰国文化的一部分。在生存面前,人不会有多余的精力去感伤已经逝去的生命。
正在他感叹的时候,张胜祥突然感觉到一个声音在耳畔轻轻地说:“【它】在这里。”
整个身体因为这句话微微地颤抖起来,要来了吗?
张胜祥把剩下的四百泰铢递给那女孩,让她自己回去,女孩显然没想到这么轻松就结束了,连忙双手合十,不断地向他表示感谢。
女孩走之前,又回头看了看场院,见张胜祥疑惑看着他,一句话脱口而出,“这里面有我的孩子。”随即像是失言一般立刻捂住了嘴巴,转身朝门外快步跑去。
张胜祥没有在意,彼此又不认识,知晓了你的秘密又如何?更何况在中国,人流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大学生不用说,连高中生,甚至初中生都有许多女孩子做过。为了追求自己的感官享受,而轻易地制造生命,摧毁生命,在那些人眼里,这根本不算什么。而现代科技的进步更是让人流这件事变得像饮食睡眠一样普通,无痛,快速,杀人于无形。
他只是目不转睛地巡视那些袋子,试图发现一个与众不同的存在。每一个远远地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子,突然,最边上靠近花坛的那个袋子似乎动了一下,张胜祥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风。
就是它吗?
张胜祥走出警察的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场院,却激动得手心里全是汗。
绕到院子后面,如他所料,并没有人看守,翻过不高的围墙后,他立马蹲了下来,在那个袋子的前面还有好几个袋子,张胜祥只能跪在最边上,伸直了身体去够那个认定的袋子,整个上身几乎贴着了那一片袋子,一股恶臭铺天盖地地围上来,低下头就可以触到袋子,手指终于勾到袋子的提沿,一用力,终于压着其他袋子被拖了过来。
这个袋子没有臭味,这是不是就可以证明他选对了?
张胜祥贴着墙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警察的方向,一只手提着袋子,一只手吃力地翻过围墙,好在围墙真的不高,不然以他常年宅在家里的体能一定会被发现的。
脱下外面披着的衬衣包着那个袋子,【它】又动了一下,走到僻静处,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打开了袋子,里面是一个婴儿,不,不是尸体,是活生生的婴儿,不哭不闹,见到阳光,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向他。
张胜祥现在才发现,孩子有双黑色的眼睛,如国画里最优质的墨,整个眼睛就像是由最浓稠的墨汁凝固而成,没有所谓的眼白,黑得纯粹。
张胜祥看着【它】,【它】也在看着张胜祥,看着【它】的黑色瞳孔,张胜祥内心被一种油然而生的使命感击中了,“我会带你回去。”
把【它】从袋子里抱出来,放进衬衣里包裹好,张胜祥打算赶紧离开这里。
走出寺院没多久,只顾埋头走路的张胜祥被一双手拦了下来。
“我一直在等你来,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你终于来了。”
这熟悉的声音让他猛地抬起头。
眼前的女人依然是记忆里温婉的模样,却多了几分冷漠的棱角,即使已经经历了很多奇异的事,这一刻,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着她一头陌生的短发和熟悉的眉眼,喃喃地喊出声:殷月?
12我要我们在一起
房云第一次接触到拐卖这档子事,很是苦恼了几天。幸好从电话中了解到那群小鬼够听话,陈虎和赵小勇一个劲地催他联系买家赶紧脱手。这尼玛的,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主儿!
那个诡异的梦让他心有余悸,那种黏糊糊的触觉让他印象及其深刻,还有这几天刻意忽略的事情——那天晚上,脚上的的确确有浊黄色的恶心液体。
地板上没有,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可他的脚上有!那怪物惨痛的尖叫声似乎就回荡在耳边。
操!管你是什么东西,再来老子照旧踩死你!房云忿忿地说了句。
想到已经快一个星期没去了,这天房云正准备出发去陈虎那里,和他们说说他的计划。
刚坐进车里,就接到一个陌生的号码,手机上显示的是泰国曼谷,搞笑了,都跨国了,外国人居然还会打错电话?反正接电话不要钱,得,和他聊聊,说的是英语的话,说不定能听懂几句呢?自己好歹是个知识分子。这么想着的同时,房云按下了接听键。
“把你手上的孩子全部卖给我,价钱你开。”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
这地地道道字正腔圆的中文,让房云准备好的“who are you”被吞到肚子里,迅速反应过来的他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有?”话刚说完,房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不就是变相承认了吗?!
“你不用知道,五十万,十三个,全部卖给我,怎么样?”男子的声调平常,完全没有一丝波动。
房云很不争气地心动了,五十万,还不用自己苦思冥想那些麻烦的计划,可他心里还是有一个疑问,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而陈虎和赵小勇一向听自己的话,肯定不会说的,那这个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房云故作镇定地问。
“我已经往你叶城银行的银行卡上打了十万当做定金,你可以马上去查,没有问题的话,今天就把孩子给我,要尽可能的快。”男子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和焦虑。
挂了电话,房云思考了一些问题,比如,这个人怎么也知道自己的银行卡号?
房云打算去看看,万一要是真的呢?那可是五十万啊!房云驱车开往最近的ATM机,放卡,输密码,轻轻按了一下显示余额——十二万三千八百七十一。
居然是真的?!天上掉馅饼了!
取了卡后,房云立马开车奔向郊外的大本营,他仿佛看见四十万在向他招手。
到了地方,又是一番拙劣的反侦查,熄灯,停车,敲门,房云进了屋。
陈虎正在吃饭,一见他,咽着饭含糊不清地问,“云哥,有什么好消息没有?”
房云也不和兄弟们藏私,把那个电话和银行卡的事一说,很明显就看见他们俩兴奋的眼神。五十万,一人可以分到十六万多,不过一转手的事!
“孩子们没什么事吧?”房云坐在沙发上,深深吸了一口烟,莫名的担心,这次事情太过顺利,反而让他有种不真实感。
还是早点结束吧,下次再不干这种劳心劳力的事了。房云暗自想着。
“没事,能有什么事,下午送饭的时候一个两个还好好的呢!能吃能睡的,还有力气哭。”陈虎吞了最后一块红烧肉,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
房云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是不放心,决定亲自去看一眼,还有那个眼睛奇大的小女孩,总让他忍不住想起,叫什么来着,张婷婷,好像!
房云打开插销和锁,推门进去。眼前的场景让他大脑瞬间死机,完全无法消化看到的场景。
你一定听过木乃伊吧?
可你见过木乃伊吗?
不是在埃及的那个著名景点,而是活生生地呈现在你的面前,陈虎口中下午还好好的孩子们一个个张大了嘴,眼睛外凸,脸颊深深的下陷,露出的手像树枝一样干枯易折,皮肤呈现出极度失水后收缩的暗黄色。那些孩子像陈列柜的商品一样被整齐的摆放在大床边上,眼睛似乎直勾勾地注视着刚打开的他。
天啊,谁能来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房云心里一阵毛骨悚然,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一,二,三……十一,十二,”少了一个!大着胆子扫视了一圈,房云发现那个女孩——张婷婷,并没有在其中。
“云哥,怎么了?”房云呆立的样子引起了陈虎和赵小勇的注意,他俩好奇地走了过来。
待看清屋里的情景后,胆子最小的赵小勇当场就晕了过去。陈虎虽然也害怕,可终于还是撑住了,他吓得脸色苍白,虽然不明白下午还好好的孩子怎么变成了这样,可是他知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房云和陈虎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是一脸的恐惧和迷惑。
房云告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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