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钱,她的女儿也长这么大了,个头都和妈妈差不多高了。
于是他愣在了原地,只能远远地看着她,还有她的老公和女儿。最后,还是导游小方把他拉进了安检。一路上他都拖在最后,不敢靠近黄宛然一家,更不敢接触她的视线。上了飞机他们居然是前后排,而他硬是跟人换了座位,躲到了最远的地方。
到泰国后的全部旅程,钱莫争都在心神不安中度过。他居然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倒是和她的老公聊过两句——那是个令人厌恶的家伙,自以为有钱就摆着一副臭架子。直到他们误入了这座空城,一起被囚禁在这巨大的监狱里,或许这便是命运的安排。
此刻,他们的脸相隔只有几厘米。他渐渐靠近她的唇,跳跃的烛火几乎燎到下巴,才让他将头扭了过去:“宛然——不,成太太,请原谅我的失礼。”
“请叫我宛然。”
她这声平静的回答,让钱莫争心底又是一跳,他盯着她眼角的泪痕说:“为什么哭了?”
“我没哭。”
“你为我哭过吗?”
“不。”黄宛然冷冷地摇了摇头,然后推开他说,“对不起,我要回去陪女儿睡觉了。”
钱莫争只能目送她走出房间,但他随即又紧跟上去,打着蜡烛陪伴她走下楼梯,轻声道:“请照顾好自己,晚上不要再跑出来了。”
她只是淡淡地点头,回到了老公和女儿的房间。
走廊里卷来一阵冷风,钱莫争手中的烛火便被吹灭了。
独自站在黑暗中,眼眶微微湿润。
二
而在几公里之外,荼蘼花开的小院。
烛火也熄了。
那个轻巧的身影没入黑暗。
“别走!”
叶萧大声喊了出来,他用一只手撑住窗台,推开窗户跳进屋子。
是的,那少女并不是幻影,前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他大踏步地追上去,同时用手电照射她的背影。碎花格的衣裙忽隐忽现,长长的发丝几乎撩到追赶者的脸上。
里面是迷宫般的走廊,四处扬起厚厚的灰尘,手电光束艰难地穿越烟雾,紧紧地追着少女的后背。尘土不断涌入叶萧口鼻,让他的肺里异常难受,眼前的走廊更让人头晕,仿佛是梦中早已出现过的场景。
突然,少女冲出了屋子。外面正是花香弥漫的小院,月光哗哗地洒在她身上,像镀上了一层白银。叶萧在冲进花园的刹那,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花丛中——糟糕!又要让她逃走了?
等他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少女又掉头向他跑来。原来顶顶已堵在了门口,少女一出门就几乎被逮个正着,只能慌不择路地向回跑。
她终于自投罗网了,四周的花丛布满荆棘,令她乖乖地束手就擒。
面对无路可逃的小猎物,叶萧的手却在剧烈颤抖,整个身体都近乎僵硬,他便问了个愚蠢的问题:“你是谁?”
月光掠过少女的眼睛,渐渐勾出几滴忧郁,又迅速变成不安与狂躁。
她开始反抗了。
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竟一把将叶萧推倒在地。当少女要从他身上跳过去时,躺在地上的叶萧抓住了她的裙子。
这碎花布的裙子异常结实,任凭少女怎么挣扎都没有破碎。叶萧吃力地跳起来,整个身体将她扑倒在地。顶顶也冲上来帮忙,和他一起紧紧压着少女,直到她再也无法动弹。
少女在底下发出嘤嘤的哭泣,叶萧使劲压着她耳语道:“对不起,我们不能让你走。”
叶萧好不容易才站起来,换由顶顶将少女扶起。他心里忽然有些害怕,警觉地扫视着花园,那条吓人的狼狗哪儿去了?那个大家伙在的话,就算三个叶萧都抓不到她吧?
顶顶感到少女浑身都在颤栗,只能安慰地说:“别害怕,我们都是好人,不会伤害你的。”
她抬头看了顶顶一眼,眸子冷得可以让海洋结冰。月光下,她的脸色更加苍白,虽然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却全然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青春。
顶顶也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手抓得更紧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但少女聋子似地毫无反应,双眼冷冷地盯着她。
顶顶接着问:“你听得懂中文吗?”
女孩依然是懵懂的表情。
“你不肯说是吗?我知道你听得懂!”叶萧插话了,一副审问犯人的架势,“这是什么地方?”
女孩的耳朵果然没问题,她转头看了看四周的荼蘼花,黑夜里正绽放到美的极致。但她随即摇了摇头,似乎在叹息这花朵即将凋零。
叶萧继续板着脸审讯:“你的大狼狗呢?怎么把你扔下不管了?”
女孩继续冰凉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几片树叶落到她的头上,整个人像尊静止的雕像,或许连鸟儿都会来停靠。
“你这么会吓着她的。”顶顶皱起眉头,抚摸着女孩的头发说,“算了,看来她是不会回答的了。”
叶萧以冷峻的眼神盯着她,其实他心里也是异常忐忑,女孩的目光令他感到畏惧。他回头看看黑乎乎的洋房,再扫视一圈寂静的花园,低声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点回去找大本营。”
顶顶点点头,对女孩柔声说:“对不起,我们现在要带你去另一个地方,那里也都是些好人,你不会有事的。”
然后,她拉着女孩离开了花园。叶萧走在她们的前面,和顶顶一前一后夹着女孩。顶顶的手始终抓着她,随时提防她逃跑。
他们像押解逃犯似的,将女孩带到街道上。叶萧找到刚才留的标记,很快就辨清了方向,月色中高高的水塔很是醒目。
“笔直往南走,或许就能找到那条路了。”
他目光犀利地扫视四周,不知从哪儿捡起一根钢筋条。他担心黑暗中会蹿出一条大狼狗,以锋利的牙齿和爪子攻击他们——假设这女孩真是狼狗的主人的话。
此刻,女孩再也不反抗了,影子似的跟在叶萧后面。晚风吹过她的碎花布裙摆,顶顶也产生了某种错觉,好像这只是一幕午夜电影的散场。
真正的电影,才刚刚开场。
三
2006年9月25日,22点30分。
孙子楚。
一把雪白的利刃刺入大脑,浆液和细胞全部碎裂,整个身体被分解成无数块,满世界的鲜红色……他抱着脑袋东摇西摆,似乎真的头部中弹了。眼前依旧是无边的黑暗,他仔细摸索直到撞上墙壁。下面好像有个金属编织物,一格格细小的铁条组成,像个长方形的铁笼子。墙上还挂着些铁链条,冰凉的钢铁支架,可移动的担架床——
孙子楚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铁笼、链条、担架,所有这些都指向一种可能性:酷刑!
难道自己被人绑架了?抑或这里还有专搞SM的BT?他背后的冷汗冒了出来,似乎自己已被拷打得体无完肤了。
他赶紧摸了摸身上,幸好没什么伤口,也没有被折磨过的迹象。这里并不是二楼的房间,而是个陌生的黑暗屋子。孙子楚大喊了一声:“喂!有人吗?”
没有人,只有鬼?
忽然,他摸到口袋里的手电筒,便急忙打开手电,看到迎面是幅南斯拉夫斑点狗的照片,另一面墙贴着《导盲犬小Q》的海报。再看下面的铁笼子里有许多黄毛,那些链子都是给狗准备的——原来是一家宠物美容店。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手电继续往前照去,直到出现一块玻璃橱窗,外面就是清冷的街道。
孙子楚冲出这家店铺,大口呼吸外面的空气。月亮又一次躲入云中,榕树的根须垂在身后,就像多年前的一次宿醉街头。
街道彼端亮起了一点幽光。
他反而把自己的手电关了,藏在黑暗中揉着眼睛,直到对面的光圈越来越大。光点悬浮在半空中,不规则地移动,后面依稀还有两三个黑影。孙子楚按捺住恐惧的心跳,悄悄藏身于榕树背后,等待那幽灵的光影渐渐靠近。
十秒钟后,他猛然从树后跳了出来。
那光线也剧烈颤抖起来,随后孙子楚的胸口挨了重重的一拳,他惨叫着倒在地上。
“孙子楚?”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却痛苦地躺在地上,只见对面的手电光线里,露出了叶萧的脸。
刹那间,孙子楚是又惊又喜:“妈的,居然是你小子!”
“太好了,总算找到你们了。”
叶萧伸手把他拽了起来,孙子楚捂着刚被打过的胸口嚷道:“哎呀,你出手好狠毒啊!”
“你干吗跑出来吓我?我还以为是歹徒袭警呢。算你走运,要是我用飞腿你可就惨了。”
“咦,你后面是谁?”
这时,孙子楚注意到了叶萧背后,那穿着碎花布裙子的神秘女孩,她身后则是萨顶顶。
叶萧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对他耳语道:“我回头再跟你细说。”
“她到底是谁?”孙子楚不依不饶的执拗脾气又来了,“是这座城市的居民吗?你们找到这里的人了?南明并不是一座空城?”
女孩依旧冷静地看着他,好像所有这些问题都与她无关。
顶顶厌恶地打断了他:“够了,让我们先回大本营好吗?”
“好的。”
孙子楚茫然地回过头来,没有月色的街道更难以看清。他用手电四处照了照,远处一辆汽车忽隐忽现。他们立即跑了过去,神秘女孩夹在中间也被迫快跑。
他们来到那辆汽车旁,发现正是他们自己的宝马车,停在“大本营”所在的巷口。
“到家了!”
孙子楚说完又觉得有些怪,真的就一辈子跑不出去,要把这鬼地方当“家”吗?
叶萧和顶顶都是一阵激动,他们已经迷路五六个钟头,千辛万苦终于跑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一个“俘虏”,抑或是战利品。
四个人走进住宅楼,顶顶在女孩耳边说:“别怕,我们暂时住在这里,里面都是普通游客。”
叶萧在走楼梯时问孙子楚:“大家都还好吧?”
“都好,我和童建国一组都平安回来了,就缺你们两个了。”
“哦,我要告诉你一件大事。”叶萧还郑重其事地宣布,“我这一组的屠男失踪了。”
孙子楚却苦笑了出来:“其实失踪的人是你们啊,人家屠男早就自己回来了!”
“啊?他已经回来了?”叶萧着实没有想到,屠男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人在哪里?”
“就在二楼,今晚他和我住一个房间。”
说着已经到了二楼走廊,孙子楚原本是想要敲门的,却发现房门是虚掩着的,大概是刚才出门时没关好。
他们轻轻推开房门,用手电照了照客厅,屋里仍然寂静无声,屠男那家伙一定睡得正香。顶顶把门关好,寸步不离地盯着神秘女孩。孙子楚在厅里点了蜡烛,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
果然,屠男正躺在床上睡觉呢。
那身破衣烂衫早就换了,他穿着干净的睡衣,像个婴儿般睡着。孙子楚拍了拍他的屁股,喊道:“醒一醒,你看谁回来了?”
但屠男依旧躺着,毫无反应,叶萧不禁警觉地走上来,将屠男的身体翻了过来。
然后,他用手电照了照屠男的脸。
屠男也在看着他。
两只眼睛睁得非常大,眼球几乎都要弹出眼眶了;头发全部竖直起来,宛如刺猬灵魂附体;鼻孔扩得很大,根根鼻毛清晰可见;就连嘴巴也大张着,似乎在拼命地呐喊……
这是一张死人的脸。
他是第三个。
四
深夜,十一点半。
屠男死了。
二楼的这个房间里,已经挤了十几号人。差不多整个旅行团,活着的成员全都在这儿了,包括受伤的法国人亨利。只有四楼的成立夫妇没有下来,他们必须要保护秋秋,不能让女儿看到可怕的死者,这会伤害孩子的心灵。
除了对屠男尸体的恐惧外,大家还对另一位新朋友很感兴趣——神秘的少女。
顶顶始终坐在她身边,希望其他人不要围着她。每个人都以异常的目光看着女孩,但无论提出任何问题,女孩都不会理睬回答。以至于伊莲娜打出了手语,但女孩并不是聋哑人,她冷漠地看着所有人,随后继续低头不语。顶顶受不了他们的骚扰了,好像在观赏外星人似的。她只能把少女带进了一个小房间,然后紧紧关上了房门。
旅行团的新朋友——有来便有去,正如有生便有死。
生者心底产生了无数悬疑,死者身上引来了数只苍蝇。
叶萧静静地站在床边,屠男依旧张大着嘴巴,躺在床上倾诉他的绝望。
几分钟前他仔细勘察了现场,并没发现什么可疑情况。除了门虚掩着以外,窗户都关得非常牢固,地上也没有特别的脚印,屠男甚至都没流血。
这里只有警察,没有法医,但就算法医到场了又能如何?
屠男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自然死亡还是外力致死?是自杀还是他杀?他杀的话凶手又是谁?这位凶手是人还是鬼?
或者,这只是对整个旅行团的诅咒的一小部分。
他缓缓把头转过去,看着旁边孙子楚的脸。这位S大历史老师的脸色更加难看,因为死者起码在今晚是他的室友,当他独自出去闲逛的时候,室友却惨死在了床上。
“对不起。”
孙子楚在众人的注视下,低头退出了房间,坐倒在沙发上抱着头。那把利刃仿佛又刺入脑内,将整个身体分割成两半。
“你还好意思坐下?”童建国毫不留情地吼起来,就像长辈在训斥晚辈,“不是说好了不准单独外出的吗?你为什么擅自跑出去,把屠男一个人留在屋里?你没看到晚上他回来时的样子吗?应该要重点照顾好他才是!”
“够了,人都死了,再怪来怪去有什么用呢?”
杨谋来打圆场了,他刚才用DV拍下了屠男的死相,这场面将来变成纪录片,一定会是最顶级的!
“你说他回来时什么样子?”
叶萧却突然插嘴问道,目光依然停在屠男身上。
“衣衫褴褛,惊慌失措,好像个叫花子似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这时钱莫争捏起拳头说:“他一定是见到了什么!很可能与他的死有关。”
“他也见过那个神秘女孩吗?”
说话的是林君如,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指了指顶顶和少女所在的房门。
叶萧点了点头:“是的,但至少屠男的死,与那女孩没有直接关系。因为在屠男死亡的时候,这女孩已经与我和顶顶在一起了。”
“好了,现在还有个新问题——我们如何处理死者?”
钱莫争走到屠男的床边,挥手驱赶着可恶的苍蝇。
厉书不禁想起了什么:“是啊,还有我们的楼顶天台,导游小方至今还躺在那儿吧?估计小方现在的模样更惨。”
“我们不动尸体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方便警察的勘察,以免破坏了现场。”杨谋举着DV边拍边说,“但问题是如果警方一直不到呢?任由尸体长时间在高温环境中,也会被昆虫和细菌所破坏的。”
“对,与其这样的话,不如我们自己先给死者做些处理。既能多保存几天时间,在伦理道德上也说得过去,否则我们将来怎么向死者的家属交代呢?就说我们眼睁睁看着屠男被苍蝇的蛆吃掉?”
林君如大胆地加入男人们的话题,而其他女生都害怕地躲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