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笑:“你还记得这事啊?那个,也算是我的心结吧。”
“哦?”RAY支起上半身,“说来听听!”
我瞄了他一眼,回绝道:“不干。既然某人不愿意告诉我他的事,我也不说。交易是等价公平的,没有我吃亏的理。”
RAY闻言一窒,扭头不再搭理我,继续翻书去。
我不主动搭话,打开电话,玩古老经典的星际。
两回合结束,RAY突然叹了口气,把书砸到我的後脑勺上。
我回头怒目相视,怎料那人的怒气较我还旺,从鼻子里喷出一个带火的“哼”,气势压人。
没办法,我只好投降,软言软语问道:“RAY,又怎麽了?你看不下就不要看麽,何必看了又来找我生气……”
“FU××!”RAY先骂了句粗口,接著道:“你能不能不要写这些破烂玩意?恶心死了,看得我想吐!”
我沈默著,苦笑。
“还有,拜托你以後要写,别再写妓女,更不要拿她们去衬托什麽冰清玉洁的小姑娘大小姐,妈的,不是为了一口饭,谁那麽犯贱!”
“是是是……”我只能点头答应。
“也不要写一个出来卖的,撞大运碰到他妈的买主是个多金英俊又多情的大好人,两个狗男女狗皮倒灶得成了奸夫淫妇,去你的吧,写出这种东西,你还真该买条绳子自己上吊算了,活在这世上丢人现眼!”RAY难得得滔滔不绝。
我哑口无言,这个时候当然不能提什麽“销量”,铁定火上浇油。
发泄完毕,RAY似乎终於解了气,闷闷得接过我从旁递给他的水,一口气喝个精光。
“RAY,”我见他气消,终於轮到了我发言,“你得知道,所谓的‘卖’,并非单只卖身而已。”
RAY何等聪明,静静得看了我一眼。
我笑起来,好一个知我的朋友,生活至今,也唯有他可以仅凭一句话便知我意。於是我继续说:“我写这些,无他,卖文而已,讨生活而已。既是如此,那麽我在构思与写作的过程中,所想所思,全是买价的需求。顺自己意思写,当然畅快,但是,换不来一分钱。RAY,你明白的。”
RAY皱起了眉头,凝思片刻,冷笑著道:“阿伦,你当然可以用这个借口去说服你自己,但是我只怕你卖得久了,回头不易。这真是你要的东西?”
我看著他,心里直骂娘,这家夥的话里是不是安装了导弹定位系统,咋都那麽精确得射中我的心脏呢?
属於自己的不能认同,属於别人的无法追求,搞艺术的混到这个地步,有时候真的会痛苦得想要自杀。
我写的东西,真的是我要写的东西吗?
良久,RAY见我不答话,又添了一句叹息似的话语:“阿伦,无论如何,还是请你不要在你的作品里调侃、嘲笑妓女,风尘路的种种,是你无法想象的痛苦。没有人会自动选择那条路,你见过哪个千金小姐……不说卖身,去卖笑的没有?”
我点点头,RAY的眼神里的痛苦让我除了点头没有其它话可说。
又过了一会,他道:“……阿伦,我妈妈……是个妓女。”
二十五、
RAY开了个精彩的自述起头,却无论我再怎麽威逼利诱他都不肯再往下说一句。
我软磨硬施的功夫用尽之後,不自觉也被点起火来,可惜只能对自己发作,RAY的一个皱眉兼一个淡笑彻底封住我的全部不满。
天亮之後,RAY告辞离开。
我在其後两个小说左右,接到罗先生的电话。
我极其诧异此人怎麽会知晓我的手机号码,还没容我问,那人便先已调侃起调:“怎麽样?昨晚还开心不?”
“呵呵,不错。”我含糊其辞後单刀直入,“罗先生怎麽有我的号码?莫不是又想告知我RAY的密闻?”
罗先生一阵笑,奇怪老天为什麽给了这男生女相的人一副好听的男低音,光听电话,怎麽也没法将其人其声搭配起来。
“你想不想知道麽……”他开始吊我的胃口,缓缓得拉动钓竿,深怕惊走我这条鱼,“RAY肯定不会告诉你他的事情,你要知道只能问我。”
我略作思考,反问:“什麽条件?”
这回,罗先生是大笑,笑声落,男低音竟变得出奇柔和,他道:“你想我能要什麽条件?傻瓜,RAY难得交到个朋友,若你真能帮他,我又能帮你们,做个顺水人情有什麽不好?”
我信了罗先生的话,依约到指定地点等他。一夜未眠,精神难免恍惚,视罗先生的车而不见,直到他摇窗招手,我才如梦初醒。
“还不到吃饭的点,你想去哪?”
我哪都不想去,只想睡觉,和床抵死缠绵。
罗先生看我昏昏欲睡状,便自笑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小心在车上睡著,到罗先生推醒我时,我大睁著朦胧的双眼,眼前是不可思议之场所──可惜尽管我不怕丢脸得连眨几下眼皮,所见依然如故。
“精神病院??”我困惑得看著一旁悠然自得的罗先生。
他淡笑:“带你见个人。”
此生首次进入精神病院,还好,还不算太可怕,因为没有进入其中心地带的缘故,我独自停留在外面的草坪,不消多会,罗先生便出来了,他旁边跟著位推轮椅的护士。
轮椅上当然有人,一位头发已经结霜的妇人,垂著头,毫无生气,直观上不像精神病,倒象老年痴呆症患者。
罗先生向护士点头笑笑,护士便将轮椅交给罗先生,侧身一旁。
我走过去,不等发问,罗先生已然先行解惑:“这是RAY的妈妈。”
“什……”我大惊失色,这妇人的发色状若六、七十岁的老妪,我万万没料到她竟然就是RAY口中的妓女妈妈。
细细端详这妇人期间,罗先生的声音在她背後轻柔得响起:“你听RAY提起过她的事麽?她是个可怜的女人,离婚之後独自抚养RAY,後来所在的工厂破产 了,她失业了,为了供RAY读书,不得不出来当妓。RAY上大学离开故乡之後,她因为一个嫖客不肯给钱而与人家起了争执,被那人推下楼梯,就变了这个样 子。”
我无言,伸手轻按住那女人粗糙的手,她似有感应,身躯微微一动。
“RAY他──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我,非常遗憾,因为我的关系,他踏进了这个圈子。”
二十六、
出了精神病院,已经到了午饭时间,罗先生并不问我的意思,聪明得将我带到一家高档西餐厅,笑道:“两个人点菜吃有点麻烦,干脆吃西餐吧。”
我道:“AA我不干。”
罗先生大笑:“怎麽会是AA,当然是我请客咯。”
有了他这个承诺,我立刻决定待会不点龙虾也要几块鹅肝。
西餐厅从前的幽静时光早已被大排挡的喧哗取代,幸好这种贵到连喝杯开水都要近百元的破地方还是门槛较高,又因为是开在俱乐部里面,所以人烟稀少,放眼望去,服务员比顾客还多。
我自主得选了窗边的座位,预定万一罗先生赖帐的话我还可以跳窗而逃。
点好餐,罗先生专注得看著我,说:“你是不是有很多话要问我?”
我点头,承认:“是,没错。可以开始吗?”
“可以。”
“你为什麽要告诉我这麽多关於RAY的事?”
“我以为你想帮RAY。”
“我是想没错,”我瞥了他一眼,“可是你不会帮RAY。”
罗先生一耸肩,“是没错,因为我虽然是RAY的第一个,RAY却不是我的第一个。”
我死死盯著他:“我想不出你这麽做有什麽意思?”
“看戏,”罗先生轻轻笑笑,“当你把RAY的事情都弄清楚了,还想帮他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想什麽了。对了,阿伦,你写小说?”
我当然不会呆到问他怎麽知道,这人连我的手机号码都晓得,更何况我的职业。所以我只是点头。
“不怪得你这麽好奇。”
“你是GAY吗?”最近发现对於喜欢绕圈子的人,单刀直入是最好的方式。
“不是。可能带点双性恋吧。”罗先生回答得很诚实。
“RAY也说他不是。”我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真是奇怪,不是同性恋的人一个嫖著同性,一个被同性嫖著。万一我不幸也要t去卖身,想尽办法也要卖给女人才是。
罗先生保持笑容:“这有什麽奇怪的?对我们来说,就是个玩,男的女的,只要新鲜,就都好玩。你以为去X酒吧找乐的个个都是严格意义的同性恋啊?真是傻孩子……不过倒也有人玩著玩著就变真同性恋的咯。”
我继续叹气。
“阿伦没有玩过男人吧?”
“没有,我不认为我面对同性还可以有反应。”我暗自庆幸该餐厅人迹罕至。
“真那麽想?你学过生理学没有?”罗先生的眼神里闪烁著戏谑。
“你……”我除了咧嘴,答不出话来。
受过高等教育如我,怎麽可能没有学过生理学呢?
但罗先生似乎认定我没学过,缓缓得道:“你该知道,受到外界视觉触觉等刺激的勃起,属於非条件反射……不受大脑支配的。”
“是是,还是由!髓副交感神经控制的。”我没好气得道。
“哈哈,”罗先生失笑,“你还真专业。那你信不信,就算是同性,嗯,以我为例,绝对能让你有反应的哦。”
我的下巴张开了有些合不起来,呆呆得看著这个笑得好像有点“妩媚”的男人,头皮有些发麻,半天才道:“不……不必了,我不想试……我对同性性行为没有兴趣……”
“你可以把它想成一场游戏。”
“不……”
我的性观念并不保守,但称不上开放,所以不恶心,不表示接受。
龙虾端上来了,我决定调动食欲先解决掉伟大的龙虾再说。
食色性也,古人有云……
二十七、
记得当年看《蜘蛛女之吻》的电影版(非原著)的时候,对其中一句台词记忆犹深,那句话直白得经典,曰:一个操男人的男人是双倍的男人。目瞪口呆之余细一寻思,觉得还是蛮有道理的。
罗先生对我的劝说就是从这个点入手的,从吃饭到後来他开车送我返家,一路上都在提议我不妨一试,他自会替我安排。我料准此人不安好心,怎麽也不肯松口。
突然间仿佛明白了RAY受欢迎的原因所在,男人的淫虐心理千百年下来始终如一,如一的表现有那一句“双操”,对某些有钱有势的人来说,征服女人早已不能 满足他们那借助权钱而空前暴涨的欲望,就算不是GAY,在征服一个个性倨傲的同性时候,那种快感并非仅仅是性欲的释放吧。
事实上,我简直怀疑淫虐心理是全人类的通病,只不过女人的话,很少有机会能够表现出来而已。
欣赏对方痛楚屈辱中不由自主的愉悦(所谓愉悦,也不过想象),古已有之,今更犹甚。
继续说我的故事吧。
两天里我回到了自己日常的生活,无风无浪,直到方筱兰给我打电话谈完公事之後突然说,她的父母想要见我。
我愣毕发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为什麽?”
方筱兰一推四五六,似乎有些撒娇:“我怎麽知道啊,爸爸就是叫我来约你麽。”
我不自觉开始冒汗,想要拒绝,那边已经迫不及待得把时间说定,讯速挂断电话。
怪了,我的人缘有那麽好麽?
想到方家那富丽堂皇的别墅,我就起了怯意,我是从未做过攀上高枝成凤凰的美梦,一个小老百姓,一个穷光蛋,谁那麽慧眼识狗才?
带著疑问,第二天傍晚我还是依约前往。
拘拘束束得用完膳,方伯伯把我叫进书房,和颜锐色请我坐在他对面,再和蔼可亲得开始盘问我的家世。
小民的家世有什麽值得隐瞒的,我当然是竹筒倒豆,末了自己寻思著实在不对,莫非方家要招我入赘不成?
果不其然,方伯伯问完家世又开始问我对方筱兰的感觉,我知道已到关键时分,刻意糊涂,笑呵呵得道:“筱兰是个好女孩啊,温柔善解人意,她跟我师姐都给了我不少关照。”
可惜烟雾弹战术没有成功,方伯伯索性挑明了问:“你觉得,我们家筱兰嫁给你怎麽样?”
我遍体生虱,无处不痒,只好勉强一笑:“方伯伯是说笑吧?我连自身温饱都不能解决,怎麽可能给筱兰幸福?”
“傻孩子,一旦你成了我们家人了,方家的还不就是你的,说什麽傻话呢。”
原来还真是要我入赘……面前笑容可掬的老脸实在让我说不出什麽失礼的话,於是我只好道:“承蒙方伯伯厚爱,只不过,这终身大事,能不能先让我考虑考虑,再给我点时间和筱兰培养培养感情?”
方伯伯大笑:“感情麽,结婚之後你们多的是时间在一起,大可以培养感情。”
见我低头不语,方伯伯总算说了句人话:“哈哈,你们年轻人一时间脸皮磨不开对吧,行,给你时间考虑考虑,尽快给我答复吧。”
我点头微笑。
心里却不得不琢磨,这方家打的是什麽主意?为何看上我这个无依无靠在城市穷得叮当的人呢?
千万别告诉我是方筱兰对我一见锺情,那真是杀了我我都不会信。
二十八、
经我的强烈要求,方家终於决定给我考虑的时间,也让我多多与方筱兰接触。
为了不负美人恩,第二天我就英勇得出动约上了方筱兰,在我的脑袋终於能够稍微清醒过来一些之後。
方筱兰依然如故,大方有礼,声音温柔而不致过当,她笑著道:“很久没有人约我逛公园了,你的兴趣果然比较特别些。”
我轻笑:“方小姐不晓得公园门票最便宜吗?而且最安静。”
她瞪大了眼睛,仿佛一个天真的小姑娘:“阿伦,你好像在嘲笑我哦!”
“我不敢。但还是斗胆希望方小姐给我个答复。”
人呵,又不是手掌心上跳舞的玩偶,做上帝的玩具也许情有可原,做方筱兰的?
“我喜欢你啊。”方筱兰直视著我的眼睛,她的眼神并不闪躲,我不由冷笑,好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子,无论什麽情况都会直视别人的眼睛说话。
“跟结婚没有关系吧。我想听真实的原因。”
“……阿伦不喜欢我吗?”
“也许。一开始有些好感。你一定要这麽做作,我没办法接受。”我沈住气,继续陪她瞎扯。
方筱兰有些失望:“我不明白你究竟在不满什麽,我还是我家?我配不上你麽?还是我们家还不够……?”
我大笑:“方小姐,你觉得你的美丽和方家的财力,就可以让这个城市里任何一个象我这样的穷小子感激涕零得接受你们的恩赐麽?”
也许是我的话有些过了,她漂亮的脸上出现了与温柔完全相反的东西,她反驳说:“还不够麽?至少我还是喜欢你的。”
“你和方家究竟看中我的什麽?”我转问道,强强联合倒是见得太多,理性投资现在也不乏,可惜我家非富非贵,我更非前途锦绣的医生政客,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