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怕吵醒了仍在沉睡中的老向导,两人蹑手蹑脚的跨出帐篷。
在这个扎营的绿洲四周,尽是一望无际的沙海,既平静,又荒凉孤绝得恐怖。
上官在地上坐下,随即招呼夏候且初坐下,抬头看天,繁星在头顶闪烁。
夏候不由感叹,“在这里看到星星特别的亮,星星离我们那么远,灿烂得真的很寂寞。”
他的长发披散,星夜下的他,竟然美得不可思议。
那一瞬间,上官的主头似遭一拳重击!
起风了,小小的旋风卷起碎细草叶,向两人袭来,夏候身上那单薄的衣衫也被风掀起。
“笨蛋!”上官不由骂道,“沙漠的夜里冷,也不知道多加一件衣服出来。”一边叨念,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衣,给且初套上。
“不要!”得来的,却是很坚定的拒绝,“你自己就只有这两件,给了我,你还不是会着凉。”
“我身体比较强壮。”完全没得商量的,把衣衫牢牢的裹在夏候且初身上。
“喂,”一边扯下衣衫,一边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干嘛要我一个人穿这么多?”
仍坚持把衣衫给他裹住,一边说,“好好好,我回营地再拿一件。”边说边欲往回走。
“不要。”一把拉住他,蛮横的说,“我不准你走!留在这里陪我!”
上官不由抱怨,“又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却又不准我去拿衣服,你到底要我怎样?”
再次把上官强行给自己裹上的外衣扯开,分了一半罩在上官身上,然后笑,“就要这样。”拉着上官再次坐在地上,“好了,现在就在这里陪我看星星。没有我的同意,上官破玄哪里也不能走!”
“好好好。”只好无奈的坐下。
壮阔的繁星在苍穹中闪烁,一切安静无声,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存在。
“破玄。”
“嗯?”
“你是我第一个朋友,第一个见到了真实的我的人。”
不语。半晌,方道,“也许只是因为我们身处沙漠中。”是啊,只是因为身处特定的环境中,所以才会如此贴近,才会如此亲密,才会生出,不该有的,悸动。
他问,“那,出去后,还是朋友吗?”
上官沉默,出去后,还该和他见面吗?
他却执意追问,“喂,出去后,还是不是朋友?”
看着那双好看的眼眸因紧张而发亮时,不知为何,一下子什么也不愿去想了,含笑点头,“当然是朋友,我们走出沙漠后,只要你愿意,到我教中来玩好了。”
夏候且初欣然一笑,“约定了?”
“约定了。”
静寂的夜里,两人就这么紧紧依靠着,缓缓进入梦乡。
头,依偎到耳侧,热热的气息相互缠绕,他们的距离已近到没有距离的地步,但,却都没有在意。
“破玄。”
“唔?”
“起雾了。”
“哦,天要亮了。”
黎明来临前,整个地表都笼罩着一层浓厚的迷雾,把沙海和天空合二为一。
“冷吗?”捉住夏候且初的手臂,怜惜的说道,“清晨总是特别的冷,小心冻坏了。”
恶作剧的把手伸到他的衣衫内,得意的笑着,“那你给我温暖好了。”
怦怦!
心脏在无规则的悸动着,想要抽身而起,想要把他的手推开,却又不舍,看着那笑得一脸阳光明媚的人,竟再也移不开眼--那一刻,他知道春水已然吹皱,素来平淡的心,往后不再无波。
上官明白:从此以后 ,再也不能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了。--只因不管见山见水,都会见到他的影。
--情苗已然萌芽、抽枝、绽放!
一道光芒投射下来,将迷雾和星星驱离,太阳伸起来了。
凝视着那苍茫大地,夏候且初梦呓似的低语,“看了那么多的日出,只有这一次最让我难忘。只有走过了沙漠,才让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一堆肉,而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我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此情此景。”还有,此人。
“唔。”
拉回目光,看向身旁有些懒洋洋的男人,从斜下方看去,上官的脸微微侧着,金色的阳光撒在那玉般光华的容颜上,让本就美得不可方物的人柔和得似一个玉雕像。
“好美……”不由自心底叹出此刻唯一所思所想。
“嗯,我也觉得。”完全不知道对方话题的主角就是自己的上官,顺口接上。
“不,我说的是你,你好美……”
诧异的转过头,想驳斥这本不该用在男人身上的形容词,却在看见对方的脸时失神,修目、挺鼻、薄唇,组合在一起,却美得让人迷醉,不由轻轻说道,“你才美……”
温和的黑眸中,盛满的是不可言喻的深沉与温柔,心跳急起来,忙忙的转开脸,借以躲开那会令自己脸红心跳的眼光,然后他听到自己刻意欢快清朗的声音,“就快要出沙漠了,你,真欢迎我到明教来?”
“随时恭迎大驾。”
“好,待我把生死果送回宫后,我必然到明教。”
“好。”
走出沙漠后,两人从兰州一路走回京城。他和上官,时而做了强盗,杀人、放火,拦路抢劫;时而变成侠士,路见不平,拨刀相助,斩奸除恶;时而成了浪荡子,怒剑鲜衣,买笑青楼,依红偎翠……
他喜欢跟上官一起闯荡、闯祸、闯天下!
--跟上官在一起的日子,是他笑得最多,活得最真的日子。
七个月后。
“该分道啦。”
“五日后,我在京城风姿楼的望月轩等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三,机心
风姿楼,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在那里,你可见到大江南北各处的美人,可以过尽最奢华最糜烂的生活。
此时,夏候且初就站在风姿楼的大厅内。当他向鸨母道明要到望月轩时,鸨母立即收敛起美丽的脸上的笑容,恭敬的问,“客人可是复姓夏候?”
“不错。”
鸨母更为恭敬了,“敢问客人和人有约吗?”
“我和一位姓上官的朋友有约。”
鸨母恭声道,“夏候公子这边请,上官先生已经等您多时了。”
鸨母将他带到一间屋内。
远远的,就听到女子曼声唱道,“这边走,那边走,同是金樽酒。那边走,这边走,还是寻花柳……”
一进屋,就看到上官斜依在软榻上,一个美人正在为他修脚,而另一个美人切好了橙子,正一片片喂他。
看到了他,上官一下子从软榻上跃起,奔至他面前,“且初,你来啦。”
他长发披散,穿着白色长袍,赤着脚,脸上满是喜悦。
他那发自内心的喜悦,也感染了他,他也笑了,却从袖中拿出白巾,递给他。
他接过,茫然问,“干什么?”
他没好气的说道,“先把你的嘴擦一擦吧。”
等对方把唇上的胭脂擦掉后,又道,“不要了,丢掉它。”在看到对方那傻傻的表情后,心中刚才莫名而生的不悦也不翼而飞了。
手中持的是商人自西域购回的葡萄美酒,耳中听到的,是宛转悠扬的琴声,身边依偎的,是绝世美姬。心中,却仍是不满的--那个人,就坐在触手可及的咫尺,却不敢伸手,怕一触碰,就碎了:每回看到他那信任的眼、灿烂的笑,就想把它们撕碎--我并不只想成为你的朋友啊!--我,想要你!想要你变成我的!
那个人突然转过脸来笑,“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是在抚琴。”
“怎会不记得?”那天若非不想回教中面对般若的哀怨,又怎会到枫林?若不到枫林,若没有一时兴起抚琴,又怎会见到他?若非见过了他,又怎会在沙漠时甘愿与他结伴同行?若没有同到沙漠--他,可还会变上他?
那人指着琴师,任性要求,“那,你现在弹一曲给我听。”
“有何不可?”
手指抚上琴弦,在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时,一曲《凤求凰》已弹奏完毕,惊觉的看着琴,痛恨着怎能如此轻易便把心意统统流泄?!?
而更痛恨的,却是那人正在没心没肝的笑,“《凤求凰》?怎么?把我当成女人,对我一诉心曲?”
又气又恼又是伤,一跃而起,拉起摇红便走,边走边笑,“我把烛影给你留下,让你也能‘凤求凰’。”
看着他连拉带搂的把女人带走,不由摇头,真是急色。转过脸来看着身旁美姬,美人含笑带羞,“妾身愿为君一荐枕席。”
有何不可?
低身俯向美人,美人婉转承恩……
激战正酣,却仍警觉的听到利器划破长空的声音!
他立即灵敏翻身下床,脚刚触地,五支连珠箭已是接踵而来,美人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已香消玉殒。
还没来得及感叹,又有长箭破空而来。
箭箭快、稳、狠!直朝他要害而来!
他狼狈不堪的躲着,会是谁?
听到上官的声音远远传来,“且初,出什么事了?”门被一脚踹开,上官进来,一看到屋内情况,立即抱住他,从窗口跳出去,顺手接住一支箭,往回掷去。
他听到一声闷哼,随即,没有放箭了。
他挣开上官的怀抱,有些冷淡的说道,“我到这里来,只有你和我知道。”破玄,难道你会是宫中兄弟的党羽?
“你在怀疑我?”
“我不能不这样想。”
“不是我。”我,又怎会舍得伤你?害你?
灵光一闪,突然间,他知道是谁下的手了!
那日,将生死果送与她时,她笑了,平静的问,“玄,遇见了,对不对?动心了,是不是?”
凄若的笑着,“没想到,我居然是自己的阻力。”抚过生死果,她轻轻道,“生死果,没想到,你居然会成为姻缘果。”素手一扬,下一刻,生死果已跌入山间。突然看向他,说出斩断让她一生痛苦的誓言,“--从此以后,我再不会用‘水镜’!--从此以后,世上再没有‘水镜窥命’!”
仰天大笑中,她飘然远离。
然后他明白,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般若全然知道。
看着他的表情,他逼问,“你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什么?我能告诉你要杀你的人是我的未婚妻子?而她之所以要杀你,只为我爱上了你?
他靠近了他,盯着他,“说!”在看到他的眸子因欲望而眸色加深时,才惊觉自己居然是赤裸的!
他就在我身边,全身赤裸!
理性的栅栏崩溃了,欲望的猛兽破牢而出,下一刻里,已把他扑倒在地,吻,已肆意落向他颈项、胸前……
“你,要做什么?”
“我、要、你!”他停住了动作,盯着他,一字一字仔细回答。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他以为他只是醉了。
“再清楚不过。”他冷静的说道,“我没有醉,我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动人吗?不管我抱过多少人,想要的,却只有你一个。”清醒的眼眸中盛满了不能言喻的悲伤,“我曾想过做你一辈子的朋友好了,于是我带着你采花,带着你买笑青楼--我不想亲手毁坏你对我的信任。”
“可是,是你不好--你不该在我面前赤身裸体!--是你错!”
“放开我!”他愤怒的挣扎。
他低嘎的笑着,将他紧紧抱住,如野兽般,狠狠啮咬他、舔吻他!
任何一种兽,若到了极致,便有一种勾魂摄魄的力量。月光淡淡散在上官身上,令他美得诱人之至……
沉醉在他那惊心动魄的美中,他不由失神……
然后,他可以感受到上官的唇似火,灸烫着自己的身,令他涌起阵阵战粟……
身体燃烧起来,因为耻辱,因为愤怒,因为憎恨,因为疼痛,因为灼热……
狠狠的咬上了行凶者的肩头,直到血液涌上仍不肯松口。
血是热的,微咸又带了些腥甜,不可思议的,在尝到了血的味道后,让他有了想拥抱、相沉沦的冲动……
“在想什么?”抚着他光洁的背,他问。他的眼中,仍刻着情欲。
“我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杀了你。”
“那么,想到了没有?”上官一扬眉,嘴角勾起一抹笑。
轻易被他的漫不经心勾起抗逆,他霍地自地上直起身,“你真以为没人能动得了你?”却在下一刻,因肌肉牵动引起的剧痛而流下冷汗。
“很多人都想我死,只是至今仍未成功。”紧紧将他搂住,怜惜的拂过他颊边的乱发,“而你,你要成功的机会比任何人都大--从今天起,我不会离开你身边!”
他不再发一言。
将他轻轻抱起,准备回房为他上药,却听到他的声音,“为什么是我?”
“我爱你。”
“……我会杀了你。”
沉默,片刻后 ,他朗笑开口,许下的,却是生死相随的承诺,“我的命,你要,就给你好了。”
然后,他被带回明教总坛中。
在那里,他看到了魔教那可雄霸天下的可怕力量。见到了上官般若,上官破玄的亲妹妹,也是他的,未婚妻子。
在那双含恨带怨的美眸中,他知道那夜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是谁了。
他想,他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能够做什么了。
微笑着,夏候且初陷入了昏迷中……
他说,他爱他??
是吗?
呵!
本以为已是输得彻头彻头了,却没想了如今手上握到了重大筹码。
--他爱他。
--人哪,总是可以在被爱的名义中,随、心、所、欲。
轻轻的笑开了:上官,这是你自己给我的机会,怨不得天、怪不得人的。
“教主!”小丫环跑得气喘如牛,脸色发青,“夏候公子他……”
“他怎么了?”上官眼一眯,只觉得事情不妙。
“他……他……他自残……”小丫环的话才说完,上官的身影已在数米之外,飞快的朝夏候且初的房间奔去。
“初!”他怆惶推开门,看见夏候且初立在屋中,披头散发,一脸的淡漠。他的手中握着刀,身上白色的单衣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初,你想做什么?”他放松声音,接近的脚步被他的目光制止,他只能站在原地,压下满心焦虑,找机会夺走他手中的刀。
“我想死。”他淡淡道,“怎么,连死的自由都没有了?我受够了。”那平淡的语气似刀,直剌入上官的心,让他喘不过气来。
“把刀放下,先让我看看你的伤。”他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他知道,他并非真的想死,只看他的伤口全是避开重要处就可知,他,是刻意自残来让自己伤心心痛的。
他一口回绝,“不要。”
“你受了伤,流了好多血……你的伤口要紧!”他的血越流越多,已经开始滴落地面上。他的身体本就虚弱,这样一伤,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他笑,“我喜欢血把白衣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