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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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味关系-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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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永远比新闻更戏剧化,这算是一片混乱中始料末及的好事吧?不知道能不能说是因祸得福?

她又有心情打扮自己了,虽然只是出去跟委托业主吃饭、谈案子,顾以情还是早早起床,换上规规矩矩的套装,还化好淡妆,对冷著脸、好像没听见她说话的父母交代过后,在晨光中出门。

不要再被那样的冷淡给刺伤。时间过去,一切都会好转的。顾以情不停在心里这样给自己打气。

何况,还有望孟齐。他优雅而笃定的嗓音、温暖的大手、专注的凝视……都让她光回想就从心底暖了起来,完全不介意阴冷潮湿的台北冬季。

而她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太久。在一通电话之后,便被打得粉碎。

第八章

情不自禁,是要付出代价的。

坐在医院等候区的冷硬塑胶椅上,顾以情想著,她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身上还是早上出门时的套装,她的唇色却不再鲜丽,总是带著甜美笑意的脸蛋,此刻只剩下一股茫然的苍白。

“你爸爸是被你气的!他被你气到昏倒!”案子谈到一半,顾以情被一通电话叫到医院急诊室,她的母亲红著眼、愤怒激动地控诉著,把报纸摔到她面前。“你自己看!你看看这写成什么样子!”

顾以情低头,呆滞地看著散在膝上、花花绿绿的娱乐新闻版面。

就是这份素以扒粪、耸动报导闻名的报纸,大篇幅刊载了那天望孟齐送她回家时被偷拍的照片。望远镜头把车子里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望孟齐正亲昵地抚著她的脸。记者看图说话似的写了许多麻辣的“设计对白” 。

除此之外,她家的门牌、地址都被刊出来了。由于他们住的是法院宿舍,了不起的记者查到了顾父的职业,也查到了尹浬的本名,大剌剌地把他们小心隐藏的一切钜细靡遗地公诸于世。连尹浬从大学时代就离家、与父亲势同水火的事情都添油加醋,极尽煽情之能事的写了一大篇。

她父亲早上看了报纸之后,气得连话都不想讲,说要回房间去躺一下,结果才站起来,就昏倒了。

送到急诊室后,医生初步诊断是脑溢血,立刻通知家属、安排开刀。

漫长的等待,并没有在手术结束之后告一段落。他的父亲转到加护病房,一直到此刻,深夜十一点多了,还没有苏醒。

医生很坦白地说,三天之内都还是危险期,会不会醒来、会有怎样的后遗症,没有人知道。

这已经足够让她像被猛揍一顿,全身都发痛了,她的母亲还要追上来狠狠甩她两个耳光。

当然没有真打,只不过,那尖锐而悲愤的控诉所造成的效果,远远超过实质上的皮肉疼痛。

“你就不能安分一点?!不能找个稳定的工作,找个正正经经的男人交往?!要搞成这样?!”一字一句像是子弹一样,射进她已经淌血的胸口。“你爸爸从小花多少心思栽培你、教你,结果到头来,你让他这么失望、这么痛心!”

顾以情的手紧紧握成拳,她的指甲陷入掌心,却一点都不觉得痛。

她没有感觉,什么感觉都没有。只要有著洋娃娃般无辜而迟钝的武装,就可以当作什么都听不懂,什么都没办法伤害她……

“妈,不是姊姊的错,你不要这样。”临时取消通告赶到医院的尹浬,此刻也顾不得来来往往医护人员对他的注目礼,倾身过来,试图要化解。

“你也一样!”焦急、惊恐又愤怒的母亲,盲目地为自己汹涌的情绪风暴寻找出口,把一切都发泄在儿女身上。“大学不好好念,去当什么明星、演员!你爸爸对你期望有多高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堕落就算了,还拖著你姊姊到处去,如果不是你叫以情去住你买的房子,跟一些三教九流的人来往,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买房子,是要给你们住的,可是你们连看都不屑看一眼。”尹浬的手也握成了拳,他的嗓音里有著压抑的愤怒。“姊姊在家里只能当受气包,从来不会反抗,我看不下去了,才叫她搬出来的。”

他们的母亲发出一声几近崩溃的悲鸣。“从小给你们最好的,一点苦都舍不得让你们吃,哪里委屈你们了?现在长大了,却变成这样忤逆不孝,还反怪我们?!”

顾以情自己虽然已经像风中的杨柳一样颤抖著,却还是无法摆脱长女、长姊的天性,站了起来,挡在弟弟和母亲之间。

“不要再说了。”她面对著出现在萤光幕前总有著灿烂明朗笑容、此刻却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的俊脸,坚定地说:“你出去,去楼下买点东西上来。妈妈晚上什么都没吃。”

“可是……”尹浬还想抗议,却在姊姊悲伤的眼光和坚持的语气中认输。“去就去,我马上回来。你自己呢?你要吃什么?”

“我……”

“我买好了。”一个年轻却沉冷的嗓音突然插进来。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走过来的,也不知道他已经在旁边站了多久,顾以情他们都没发现。

刚出现的这位,身材、长相都和尹浬有几分神似,不同的是,却多了一股特殊的安静、内敛气质,眼神有著隐藏的危险光芒。此刻他只是静静站在一旁,却带给其他三人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顾以法,你干嘛突然冒出来!?”尹浬对著他吼。

“因为知道你再这样乱吠,也于事无补。”轻描淡写的一句,成功地让尹浬闭上嘴,只是龇牙咧嘴的怒瞪著他。

“先吃点东西吧,大家都饿了。”顾以情强迫自己吞下一切情绪,先张罗晚餐。“妈,你吃点面好不好?还是要吃便当?有热汤喔。”

“我不要吃!”一听就是完全情绪化的赌气回应。

顾以情的脸色不能更惨白了,而尹浬又准备开口发飙,不过顾以法比哥哥姊姊更快,他冷冷地说:“不吃就不吃,不过是你自己不吃的,不能说我们没有照顾你。”

“以法!”顾以情出声制止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锐利得令人难以招架的小弟。“你们再这样的话,就统统回家去,医院不是吵架的地方。”

“我没有要吵架……”尹浬分辩。

“好,我回去。”顾以法却一口答应,顺从得令兄姊都吃了一惊。不过,他立刻加上条件:“我带妈妈回去休息。”

“我不要回去!我要留下来照顾你爸爸!你们走啊,统统都走!”

“现在这种时候,还耍什么脾气?”顾以法毫不留情地说:“爸爸人在加护病房里,一天只开放两次让家属进去,你留在这里照顾谁?先照顾好你自己吧。走。”

两三下就制服了母亲,顾以法果然成功地把顾太太带走了。临去,只是冷静地扫了兄姊一眼。“有事打手机联络。”

“还是小弟厉害。”他们走后,尹浬重新坐下,耙梳过设计师精心剪出的短发,吐出口长气,“他一向对老爸老妈都很有办法,不像我。”

听出他语气中的挫折与沮丧,顾以情惨惨地扯了扯嘴角。“你以为我不羡慕他吗?我也希望自己有这样的能力。”

姊弟俩沉默了片刻。

已经深夜,加护病房外的长廊上却依然灯火通明,不时有医院里的人员走过。

顾以情累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她干脆弯腰,把脸埋在膝盖上。

“以情。”就在她快要睡著的时候,尹浬突然推推她的肩。

“我不想吃,你先吃吧。”顾以情模糊而疲倦地说。“让我休息一下。”

然后,她听见尹浬开口说话:“她只是很累,没事的。不过她整天都没吃东西。”

“你在跟谁……”诧异地抬头,刹那间,顾以情以为自己在作梦。

在她面前的,是一张熟悉的、线条刚硬、浓眉深锁的脸庞。

望孟齐。他正蹲在她面前,神色充满忧虑。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说了。”他只是简单地说,伸手按住她搁在膝头的手。

略粗的掌心传来温暖,顾以情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是冰冷的。

她突然哽住了。张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颗豆大的泪珠以优美的弧度滚落。红了眼眶的她,看起来好无助。

“喔喔。”旁边的尹浬却马上发出“大事不妙‘的声音,他退了一步。”我……去买点饮料好了。你们慢慢聊。“

父母再严厉、再冷淡,她都一直很会忍;在家人面前,不,该说在所有人面前,永远都努力保持那个明朗的、甚至有点傻大姐的、不轻易低落伤心的模样。

可是,望孟齐一来,问了一句话,顾以情就哭了。

与其说是尴尬,不如说是惊吓;尹浬拔腿就跑,把姊姊留给望孟齐去处理。迅速矫健的动作,大概可以让所有帮他拍武打戏的替身觉得汗颜。

尹浬落跑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不过,这世界上知道的人并不多。

而望孟齐很快就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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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算太快,整整过了二十分钟之后,望孟齐才开始领悟到:面前的人儿有著很惊人的特殊才能——

她一直在掉眼泪。

没完没了。脸蛋、套装前襟、手中捏的手帕,统统都湿透了,她还在哭。

这就是她弟弟避之唯恐不及的原因。尹浬很清楚,他姊姊绝不轻易掉眼泪,但是一哭就是来势汹汹,愈劝愈哭,眼泪像水龙头一样关都关不起来。

本来望孟齐想让她好好哭一场的,不过在确定已经超过半小时之后,他决定该喊个中场休息了。否则,有脱水之虞。

“你有偷练过吧?”面对这么惊人的泪水,普通劝慰大概不会有效,望孟齐沉吟片刻,决定要出奇招。

“什么?”哭得头晕眼花的顾以情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睁大红红的眼睛,傻傻地看著他。

“没练过的话,怎么可以哭得美美的,还哭这么久,眼睛都不肿。”

“喔,这有秘诀。”顾以情不疑有他,马上被转移注意力,用有点沙哑的嗓子回答:“哭的时候不能揉眼睛,要等眼泪掉下来再擦,这样就不会肿。”

看她认真示范的样子,望孟齐啼笑皆非。他忍不住伸手,想帮她擦眼泪,不过他很聪明的用袖子代替手指。

电影电视里教导的方式——男主角深情款款用手指抹去女主角的眼泪——完全不适用。手指不吸水,他的高级订制衬衫袖子才吸水,而且可以吸很多水。

等他温柔地印干了她绌腻脸颊上的泪痕之后,顾以情已经觉得好多了。她吐出口长长的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望孟齐扯起嘴角,有点无奈。“记者说的。晚上有记者特别来问我,对于你父亲入院开刀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他们——”一股浊气上涌,顾以情险些透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该恨他们,还是谢他们。如果不是记者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你家出事情了,而且,跟我似乎有点关系。”望孟齐把湿掉的袖子卷了起来,然后,继续握住她已经渐渐回暖的手。“我很抱歉。”

顾以情没有马上回答。她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被实实包覆在他的大掌中。

“不是你的错。我也不会说是我弟的错。”她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著,红红的大眼睛此刻望著加护病房的自动门。

“当然也不是你的错。”望孟齐耐心地劝说。

“可是我不懂,娱乐新闻,不是娱乐用的吗?我不是明星,也不是名人,为什么会变成别人的娱乐?我娱乐了很多人吗?”她茫然问:“别人的娱乐,又为什么会把我家弄成这样?”

这个,望孟齐也没有答案。

他虽然因为工作所需,和媒体都保持密切的合作关系,可是,对于别人的隐私成为报纸标题这样的事情,却从来没有了解过。

他只知道,自己非常、非常的愤怒。

针对他来的话,没有关系,他顶多一笑置之;尹浬、吕爱湘的职业都在萤光幕或相机前,相对也得承受类似的压力;可是,牵扯到顾以情,还让她家人的生活都受到影响,望孟齐无法忍耐。

“你这样跑来,可能不大好吧。”顾以情要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她使力想把手抽回来,一面有些慌张地开始四下张望。“没有人跟著你吗?万一又被拍到……”

她的嗓音微微颤抖,是真的害怕。她怕她母亲受到更多刺激,怕对她的家人造成更多伤害。尹浬当初也是因为有类似的考量,才会头也不回地搬出去,和家里几乎断了联系。

没想到因此伤害家人的,不是在演艺界大放光彩的弟弟,而是她。顾以情愈想愈难受。

“你不用紧张。他们今晚不会来的。”望孟齐放柔了口气哄著。

“真的吗?为什么?”圆圆眼睛疑惑地看著他。

望孟齐叹了一口气。“因为我跟他们谈过了,请他们不要来。”

“喔。”

这种话也只骗得过顾以情。望孟齐无奈地想著。

他所谓的“谈过”,根本就是淡化五百倍以后的说法。事实上,晚上从紧跟著的记者口中听到顾家的事情时,他压根儿就没想到“谈话”这件事。

他只想杀人。

在信华饭店富丽堂皇的大厅角落,他和几个依然不肯放弃的记者起了冲突,怒吼著要他们让开,谁敢继续跟,他会立刻报警。

然后,在饭店警卫和助理的陪同下突破重围,来到饭店地下室。因为怕自己的车子被认出来,还临时借用了叶嘉屏的车,在台北市街头绕了好大一圈,确定摆脱了那些面目狰狞的跟拍者后,这才来到医院。

风风雨雨,他决定不要多说。

换成是别人,早就追问下去了,不过顾以情可爱的地方就在这里,她温驯地接受了望孟齐的说法。

反正多问也没有用。

他们就这样静静并肩坐在加护病房门外,望孟齐一直握著她的手。

顾以情其实有点紧张。她从来不懂为什么老听人说,与现任伴侣在一起最大的原因,是“感觉很放松”?

无论看过他多少次,每次有他在身旁,不管是在住处,在饭店,在餐厅,在车上……她总是没办法完完全全放松,心跳不听话地偷偷加快,耳根也微微发烫,甚至关不住那些没啥意义的废话与唠叨——甚至是眼泪。

望孟齐知道自己该走了。不论他有没有成功摆脱记者,为两人偷来一点单独相处的空间与时间,在此地久留终究不是明智之举。

可是,他就是没办法放开手,没办法提起脚步,离开身旁的人儿。

一直到出去避风头的尹浬重新出现,望孟齐才不大甘愿地看了看表。“很晚了,你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想留在这里。”顾以情鼻音浓浓地说。

“回去吧,光坐在外面也不是办法,有什么事情,医院会联络我们的,加护病房二十四小时有人照料,你在这又帮不上忙。”尹浬慢慢走过来,不过还是很谨慎地在五公尺外停步,不敢靠得太近。

“可是……”

“我待在这里就好了。”尹浬耸耸肩。“我常常拍夜戏,熬夜根本是小事。你的眼睛都哭肿了,不回去睡一下,明天怎么来换班?”

“我的眼睛肿了?”顾以情大惊,转头问望孟齐,“那你刚刚怎么说没有?”

望孟齐微笑,忍不住俯身过去轻吻了一下她的眉梢。“真的没有。还是很美。”

两人之间的热度突然爬升,望孟齐这个举动,把在场的三个人——包括望孟齐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我不是怀疑你,我也知道你是在安慰我。很谢谢你。不过我想眼睛肿起来的话不管是谁都不会很美,更何况连脸都没洗。嗯,这边的洗手间不知道在哪里,我去洗个脸好了。啊,衣服怎么湿湿的……”

眼看顾以情又开始紧张到说个没完,望孟齐和尹浬交换个了解又无奈的眼神。

恭喜你,从现在起,她是你的问题了。尹浬在心里默默祝福著望孟齐。

两个男人之间因为共同关心的对象,而产生了奇妙的连结与友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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