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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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坡-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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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抖。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把种种的艰难与不幸掩埋在年青的心底,此刻刚得到了一个命运的佳音,却又让另一件忧郁缠向心底,他即使隐蔽了他生命中所有的坎坷,也无法掩蔽他刚刚爬进心头的彷徨忧虑呀!他想到自己曾经是那么喜欢王艳芳,那么喜欢她的独立她的自信她的开朗与叛逆性格,特别是当他知道她内心的孤独与不幸时,他曾对她在情感上产生了那么多理解与亲近。而此刻这一切似乎变得朦胧起来了,如今浮现在脑际中的王艳芳既让他同情也令他捉摸不定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呀?昔日心心相印的艳芳还会那么纯洁吗?他还能相信她的诚信么?在渐近兴河中学的时候,他站在三叉路口,向突兀的龙山上望去,龙山上似乎显得苍凉一片。在这空旷的野地上,他的心中矛盾重重,茫然不知所措,一些繁杂凌乱的画面直向他的心中扑来……他懒懒地走近兴中的大门,想到他即将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心中产生了一种既激动兴奋又依依不舍的感觉。他停立在兴中大门牌前伫立良久,忽地全校的电灯亮了起来,明亮一片,把胸中沉闷的阴影全扫除了。他感到这是个好兆头,是的,也许在明天或后天,他就要离开这个生活的栖息地,奔向一个新的天地了,就象这突亮的华灯一样,他的前途也会突然间明亮起来的……
他回到二十幢,关起门,吃了点干粮,打算早早地休息,但他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房里的电灯突然又晦暗了下来,他的思绪在晦暗中又翩翩涌来。他当然首先是激动地想到去菲城上大学的情景,想到他自己的心愿,包括他的家族他的母亲的心愿,一切终于实现,这是菩萨显灵吗?真的应该让自己激动几天几夜呀!但屋里灰暗的灯光更容易让他的思绪胡乱飞舞,他的思绪又飞回了龙山,飞到了王艳芳身上。对呀,怎么办呢?明天就要给她答复呀!我究竟应该怎么办?我这样走了不是令她太伤心了吗?我怎么能弃下艳芳不管呢?这不是无情无义么?但如真答应艳芳了,王政才会答应么?如果王政才答应了,那真就蹊跷了!我不是同时也就成了市委领导的“乘龙快婿”么?难道这世上事真的是“好事成双”么?王政才他真会接受我么?
王艳芳真的还象从前那么爱我么?我真的从内心里仍爱着王艳芳么?我们以后真的能在一起生活么?还有,自己的那种男性毛病还会再现么?如果还是那样……即便王艳芳真的改邪归正了,她那种人是不能没有那种生活的呀!那么,她还会离我而去,还会去寻找新的刺激么?
他的思绪乱七八糟,愈想愈零乱……
晦暗的灯光中,他又看见了王艳芳渴盼的眼神,她对他说:“不会的!你放心好了。无论怎样我都会爱你的……”
他爬起身坐在床上看书,用手指反梳了一下头发,他的头皮想得发疼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门外有人大声喊叫:“辛方生!辛老师!”
暮秋清冷的月色已经爬上窗口了。他对着窗口问:“谁?”
“是我!”门外有人答应,那声音既熟悉又遥远,显得沉重而亲切,方生思绪仿佛一下子跌入到很深的隧道中,在茫然的记忆库中搜索,但他同时已穿好衣服起身开门。
“快点!”门外的声音更让他感到熟悉。
他打开门,愣了,真的愣了!接着就惊叫了起来:“龙先生!”
龙维世笑眯眯地走进屋来。
人生就像一场戏
因为有缘才相聚
有时分开有时合
时分时合是常理
相聚一次不容易
是否应该去珍惜……
龙维世说过上面的段子,摸出一瓶酒一包猪头肉往桌上一放说:“小兄弟,我今天是特意来看你的,今晚咱叔侄俩喝它个一醉方休!”
 
美人坡(十七)(5) 
刘湘如  
 
方生对眼前的一切感到突然。他的脑子一下子转不动了。龙先生,他心中的神秘偶像之一!在他遭灾时教给他那么多人生知识,怎么突然就跑来了?这是做梦么?他是何时从狱中出来的?自己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哎呀!方生像梦游似的,直是捶自己的脑袋,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接待这位不速之客。
龙维世已经端坐在方生的书桌前,他把桌上的东西全已摞走,换上他带来的洒和卤菜。  
他今天把胡子刮干净了,穿着灰色卡机布中山装,显得整齐干净年轻,看上去顶多也就四十多岁。方生恭敬地为他斟酒,就听他发问:“你不想问问我,从哪来到哪去来干什么去干什么?”这些像禅宗一样的妙语,让方生真的不知从何问起。龙维世说:“我来告诉你吧,我出来已经几年了,现在在菲城工作,问题都已澄清了,我也没事了。我回龙山老家,听说你在兴河教书,就想来看看你……”
方生忙说:“龙先生我该去看你呀!可我一点没有你的消息。”
龙维世笑着说:“这不怪你呀……不过我今天晚上赶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方生说:“不知道。”
龙维世说:“你此刻不是正需要我吗?过了明天,也许我来就没有用了……”
方生的心里再次咯噔了一声。他想上帝啊!难道这龙家几个都是老神仙?他怎的知道此刻我正需人指点迷津呢?方生想着就更加激动起来,他一个劲地为龙伯伯斟酒倒茶。一边就赶紧接下话茬说:“龙伯您真是太关心太了解我了,你真的是来帮我救我的活神仙呀……我这正在懊愁着呢……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龙维世端起酒杯故意乜着眼问:“什么怎么办呀?”
“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两难境地么?”方生说。
“什么事呀?”龙维世歪着头问。
“我与艳芳的事呀……”方生惴惴不安地说。
龙维世笑了一下说:“这个嘛……我是知道。我在龙山听说王艳芳被姓莫的那小子干的好事,我就断定她会重新回头要你……那点孩子们的事呀,大人们不瞅都知道……”
“那龙伯您教我呀?”
龙维世抿了一口酒拣肉往嘴里送,就把筷子停在半空中,他回头问:“你自己怎么想呢?”
“我看艳芳真是可怜!莫之仁还会逼她缠她……可我要去菲城读书了,虽然现在这政策允许结了婚也能读书,可我又矛盾,有很多矛盾呢……”方生在这里把话停了。
“你到菲城读大学不是王政才帮的忙吗?”龙维世问。
“是呀。”方生回答说。
“王政才过去不是最讨厌你么?”
“是呀。”
“那他为什么还帮你呢?”
“唔……是巫美睛巫老师从中帮忙说话的……”方生说。
“也不全对……”龙维世说,“王政才要坚决不同意也不成。他如今官当大了……”龙维世说到这里沉思了一下,又转脸对方生说,“你说像他这种地位的人,老是计较你这个小人物有啥意思?何况就是让你讨个工作饭碗,你又能怎样?你只会感激他的。他了解你呀,真的凭本事找个工作你也成,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毕竟你还年轻嘛……加上你与他老婆孩子都是那么熟悉的人……”龙维世说到这里又停了一下继续说,“我过去给你说过有一天你会进入一个社会网中,后来你偶然机会不小心走入秦放的网中。现在你只要稍一主动,你就步入了王政才的网中了。那么你会前途大展了……反之,你不去主动攀附,你就是北大毕业也只是混口饭吃,只是白搭,又能怎样?”
“我如果真的跟王艳芳结婚,不就成了人家的乘龙快婿,那还用费力攀附吗?”方生不解地问。
龙维世不吭声,他忽然问方生:“假如王政才知道他的女儿王艳芳正在向你求婚,他猜想你会是什么态度呢?”
“他想我一定会欣喜若狂。”方生说。
“不,他会断定你不敢答应!”龙维世很肯定地结论。
“为什么?”
“这很简单,你答应了就是拆了他的台!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恩将仇报的小人了……”龙维世喝了一口酒猛吸了一口烟,又说,“他刚刚让你拿了份当工农兵大学生的表格,你接着就来要他的女儿,这不是得寸进尺自不量力吗?所以即使你娶了艳芳,他也不会接受你的!”他使劲地把筷子掷在桌上。
“那是艳芳主动找我恳求我娶她的呀!”方生怯怯地说。
“不错。但据我所知,王政才一直要把女儿许配给省委负责人兼菲省军区司令员莫向东的儿子,这是政治的需要,也可算门当户对。王政才文革中表现平稳,又是工农干部出身,现在人气正旺,他以后肯定到省里当领导,你怎么能跟他唱反调呢?”
方生低下头没再吭声。龙维世猛喝了一杯酒说:“我们不再说这事了吧……”
“酒不醉人人自醉呀……”龙维世一边饮酒一边慨叹着,忽然问方生:“你觉得这么多年唔,我说打从监狱出来之后,你生活得怎样?”
方生想了一下说:“我总的还好,但总有不顺,象在爬坡。”
“一条很长很陡的坡,有时爬着爬着就觉得有点累,是吗?”龙维世问。
“是的,一点不错。”方生说。
 
 
美人坡(十七)(6) 
刘湘如  
 
“你不是很年轻么?”
“可也还感到累。”
龙维世终于端起酒杯高高举起说:“来,方生小友,咱爷俩干一杯!”说着一饮而尽,方生也硬着头皮喝了满满的一杯。
 
今天晚上龙维世喝的白酒是高浓度老白干两斤装,他饮到此刻早都醉了!借着醉薰薰的酒意,他端着酒杯摇头晃脑语无伦次地发表了又一番宏论,尽管他的话说得有些口齿不清了,但是在方生看来,句句都是至理名言,以致于几次方生跑去拿起笔,想把龙维世那些酒话都记了下来,但龙维世坚决不让他记,他指手划脚嘟嘟哝哝地说着:“方生你觉得人活着象爬坡,这太对了!太对了……其实人的一生就是一道陡长的迷坡呢,人活着不管是有目的无目的都必须往上爬,不是走,是象动物那样爬!人生活的过程就是爬坡的过程,聪明的人会绕道而行,投机取巧的人会取得捷径,只有愚执诚实的人去一步一步向上爬!所以聪明人和投机取巧者爬得顺利,轻而易举地爬在人前;愚执诚实的人爬得艰难,只会规规矩矩跟在人后……这迷坡上充满障碍,也暗藏机关,你一懈怠就会掉下来……爬不上去的人是失败者;爬上去的人是成功者;中途退缩的人是被生活抛弃者;失足陷落的人是夭折者,要面对生活,就必须爬坡……最吸引人的是坡上有无限的风光……最可怕的是掉进万丈深渊,只能一辈子过着象魔鬼一样的生活……那些黑心人,恶人,损人利己的人,野心横逆的人,就是随时能让善良人落进万丈深渊成为魔鬼的人虽然它们自己最终也会成为魔鬼……
“这人生的迷坡联着哪里?联着一张网就是我过去给你说过的……人生世上,莽莽撞撞地闯进生活,就发现周围全是错杂的网……人希望获得自由挣脱这网就要去爬坡,而爬坡时又发现一路上全是这张网,爬到任何位置上都有这张网,网是无形的,无处不在,随天地而存;无处不有,随境遇而生。你爬到哪里网就会攀到哪里……一切被网的过程和爬坡的过程结合在一起,使人生景象丛生。有的人想改变人生,换一种生存方式,于是就出现了历史上的圣哲,他们发明了一种拯救人的神圣的超然的力量……那两个字叫‘宗教’……”
方生不住地点头,看着坐在对面握着酒杯突然停止议论的龙维世,他自己也沉默了起来。两个人都已喝多了,方生请龙先生睡在自己床上,他自己睡到一条长凳上。酒力和心思交替在他的意识中碰撞。他听到龙维世倒头就扯起了酣声,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的脑中浮现了坡,浮现了网,浮现了龙先生议论的人生模式,他既不相信这些鬼话也没有完全不相信这是哲言的一种,他想的太多,直到凌晨四点时才朦胧地睡去,他跟着就梦见了王艳芳站在自己面前向他诡谲地微笑,她说了一句龙维世没有说的话,她说:“女人才是人生迷坡上最大的迷最陡的坡!情网才是人世间最难挣脱的网……”她说完这句话后就杳然不见了。
方生醒来时已是上午九点,他望了一眼屋里:龙维世早已离开了,只有屋中杯盏狼籍的景象,勾起他昨天晚上的忆念。
他开始收拾桌子,打扫房间,然后开始整理东西,准备出发,他已经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该去什么地方了……
 
 
美人坡(十八)(1) 
刘湘如  
 
亲爱的读者朋友,当你知道辛方生就是我的时候,你一定有着许多疑问,起码你是否想知道我与王艳芳的关系发展情况?是否想知道我与巫美晴作为学生和老师同处一所高校有无微妙关系?我到菲城深造后命运还有变化吗?
其实,一切的一切对我已不再重要了。皆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我我的一切。
 
生活奇怪地在那里画它的一个圆圈:设使我没有少年时代的那段奇特经历,我也不会遭到王政才的迫害;没有王政才的迫害,我也不会与王艳芳有那么深情难忘的交往;如果没有王艳芳,也就不会有“野草”社之事,继而也不会受害蹲监;如果不受害蹲监,我也不会认识龙维世老伯,就不会对生活有新的适应,不会落魄地回到菲村;如果不在菲村落魄,我又怎么有可能碰到老秦书记?不是老秦书记,我也不可能到兴河中学当代课教师,从而也就不会见到巫美睛;如果不是巫美睛,我也就不能重新到菲城读大学,后来也就不可能遇见我说的这个人了;没有这个人,我恐怕压根也就不会写这部小说了……
我们总是常常在自己的生活轨迹中兜圈子。
当我的圈子又转到最先的状态时,那就是我写这部小说的现在。读者啊!你知道吗?我现在的生活状态和内心情绪与几十年前无多大差别,甚至更糟。说明白点,就是有点……环境变了,条件变了,命运就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它的糟糕,物非情是,情是人非……
有个奇怪的现象是我常常在睡梦中见到乌鸦。不是在少年时代的菲村,不是在那片榆树林乌鸦坡上而是在菲城。在现代化的楼群的上空。乌鸦成群结队,象遮天盖地的乌云,从菲城市的上空,一直向遥远的方向飞去。有时它们漫过黄风侵袭的天宇,遮住挂在天上的太阳,黑压压的。阳光几乎被鸦阵的翅膀遮得严严实实,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醒来惊出一身冷汗,乌鸦象是菲城公园里的黑树丫;又象是菲城马路边的宠物粪;象是遮掩美丽的女人脸上的黑面巾,象是迪斯科舞场上灰暗的光线……已经这么多年了,我奇怪那记忆中的乌鸦竟还没有消迹,我在不眠之夜中觑视它们,眼睛模糊,视线不清,见它们呼啸着吟叫着,在我的上空盘旋。它们依然如故,身上颜色好象有微妙变化,在黑色中泛出些亮点,有时滑刺得有如黑色的宝石光泽,比夜的颜色稍灰一些,朦胧一些,神秘一些,诱人一些……它们起飞的时候,天上没有雨,也没有一丝云,所以格外招人,扑朔迷离。它们对周围一切全不在意,自顾飞着,象一把把飘飞的黑雨伞……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在这时候重见乌鸦?
一个朋友走来对我说:其实,在世界上所有的鸟类中,只有乌鸦才是最美的,因为它与众不同,因为它身上的羽毛颜色是黑色,而黑色是永恒的颜色,地球的一半是黑色,人的一生中有一半时间在黑夜中度过,只有黑夜能让人安然地休养生息……
又一个朋友走来对我说:现在全世界都在讨论黑色:黑色食品,黑色药物,黑色繁殖,黑色幽默……你能排斥黑色么?
我反问:那么你喜欢黑色的角落吗?那么你喜欢漫漫的长夜吗?那么你喜欢动物的巢穴吗?那么你喜欢没有标灯的夜海航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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