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行天眼神扫过大家:“当时,我请翰墨轩的范掌柜前来辨认,在场的除范掌柜之外,只有冯总管和孟少侠。但范掌柜不是江湖中人,要套他的话自是容易得多。”
“龙毅于是借着出庄的机会,向散居在山庄周围的农人询问。有人说那天日头快要下山时,看见乐庄主独自向山庄前的一片树林行去,那是他每日例行的散步,不见他出来,也不曾在意。”
“也就是这一天的子夜时分,东方堡主出了事情。”
龙行天淡淡一笑:“现在大家想通了没有?”
一众人面面相觑,方骥忍不住开口:“龙门主定是已经有了答案,请为我等释疑。”
“好吧。我不能不说这次的对手很是高明,他甚至想到了大名府和宁池相距三百余里,有官道相通,按乐庄主的武功修为,从日落到子时正好可以赶到。可是他并不知道乐庄主那两天因饮食不当染上腹泻之症,十成功力,连七成也用不出来。”龙行天轻轻晃了晃手上的信纸,“也就是说,既算乐庄主当夜走的是官道,也无法在子夜之前赶到宁池,至于小路,那要绕上个大圈子,就更不可能了。”
乐济一脸感激地行礼:“龙门主,多亏你明察秋毫,为老夫洗脱嫌疑。”
龙行天微笑:“乐庄主不必客气,眼下我还不能让你返回至善庄。对方嫁祸不成,极可能直接向你下手。”
“是是是,老夫唯龙门主之命是从。”
龙行天拿出另一只竹管,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杨开泰:“杨副堂主,我看你一直象有话要说?”
杨开泰从在城外就不时打量着东方英奇,觉得他虽是其貌不扬,但仪态端穆,气度沉凝,举手投足之际,隐隐然有名家风范,不由肃然。忽听门主发问,忙应声道:“是,属下确是有事禀报。”
龙行天笑道:“你要说的只怕便是这封信里的事情。好,就让你先说吧。”
“是。”杨开泰起身一揖:“本堂接到龙刚传来门主令谕后,属下等即去寻找张天祥下落。不料就在当日,城中一家珠宝行突发命案,死的正是张某人!”
龙行天眼神闪动,却似乎并没有多少意外:“死了?”
“是,被人一剑穿心。”
不去理会四周传来的异动,龙行天向冯子成递出手中的竹管,又问杨开泰:“有什么发现吗?”
“这……”杨开泰突然脸露难色,吞吞吐吐地似乎极是为难。
龙行天淡然一笑:“杨副堂主,只管明说便是。”
“是。那属下就直说了。”杨开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张天祥死前留下一幅血书,属下有个朋友在衙门里当刑名师爷,属下就请他帮了这个忙,借出一用。”将东西双手送过:“是在张天祥手心里找到的。”
龙行天接过打开,一幅白绫丝巾上斑斑点点尽是血迹,正中有‘杀我者’三个血字,第四个字尚缺了几笔,但分明已可认出是个‘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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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暗吸了口气,飞快地同一边的东方英奇交换一个眼色:“杨副堂主,你主才说张天祥是被人一剑命中心脏,是吗?”
“不错。”杨开泰神情一动:“属下怀疑有人意图挑起本门和东方堡不和。那一剑正正命中心脏,抽剑即死,张天祥如何还能写下血书?”
龙行天举起血书让大家全都看过,有些冷淡地将血书交回杨开泰,只说了句:“树欲静而风不止,也只能由得他去。”
杨开泰惊异地看着门主,不解他为何对这么严重的事情淡然置之。
突然一声冷笑响起:“龙门主,何必这等惺惺作态?”
说话的正是方骥,他站到龙行天面前,一脸愤然:“整件事分明就是龙门在暗中操纵,既已杀人灭口,为何又不敢承认?”
冯子成脸色大变,厉声喝道:“方骥,你瞎说些什么?!”眼神掠过立在龙行天身边的陈安,分明捕捉到一丝怒火,心下已再无疑问:“龙门主同堡主情谊极深,岂会下此毒手!”
方骥满脸桀傲不驯,亢声争辩:“龙门和本堡并立江湖百余载,恩怨纠结不知凡几。堡主已然遇害,少主尚不满十岁,和龙门主素来亲近,还不是由得他摆布?而今堡中主事的便是龙门副门主,也要听龙门主号令!比起本堡庞然基业,与堡主那点交情,又算得什么?”
座中人人倒吸一口冷气,这话中分明连东方霁也怀疑上了!
“啪”地一声轻响,方骥在原地一个踉跄,脸上瞬时伏起五道指印——竟是凭空吃了一掌!
“谁?!出来!”方骥怒发如狂,嘶声厉吼,随着“锵”然一声大响,长剑已在手中。
“胡言乱语,聊作薄惩!”东方英奇负手而立,淡然开口。
“你!”方骥长剑一指:“无形掌也算不得什么绝学,有胆子跟小爷放对一拼!”
冯子成脸色大变,叱道:“方骥你胡闹什么?退下!”这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方骥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冯总管,此人辱我太甚,我怎能放过了他!”
龙行天向冯子成一挥手,淡笑:“方护卫,既然你认定这背后的主谋是我,何不说说理由?”
“说就说!”方骥一甩手长剑归鞘:“龙门主方才自己也说,堡主当时被掳走是因为敌人施用了红袖添香之毒,但这种毒真正的来源是堡主身上那块温玉佩。可是他们又怎会知道堡主一定会收下这件东西,让张天祥来找堡主?又怎么肯定堡主一定会带往龙门?连堡主的脚程都算得这么精准!”他越说怒气越炽,紧盯着龙行天:“虎项金铃解亦系者,只有最了解堡主的人,才能想出这种毒计来!”
“方骥!”龙行天还没开口,冯子成已经一声断喝:“龙门主和堡主情同手足,休要以小人之心枉度君子!”
“情如手足?”方骥嗤声道:“堡主已不在人间,真相如何也只有龙门主一人明白了!”
龙行天心中陡起警觉,却只淡然一笑:“说的也是。”
“哼!”方骥一顿脚,向冯子成叫道:“冯总管,本堡上下高手如云,何必听他人号令行事?属下请命追查此事,不出十日,定会有所交待!”
冯子成双眉紧皱:“方护卫,稍安勿躁。”上前一步道:“方骥年轻气盛,说话不知高低深浅,还望龙门主大人大量。”见龙行天微笑点头,便带了众人一径离去。
“门主!”龙远一脸气忿:“这人满口胡说八道,怎不好生教训他一下?”
龙行天轻笑:“他们若是不走,我也无法进行下一步计划。”看见众弟子眼中的讶然,龙行天解释:“当我知道有人提前在至善庄书房里放了涤尘笺,我就在想他们的消息未免太过于迅速。派往庐州的人虽然又被对手抢了先,我却证实了一个猜测。”
“在我们之中,就有对方的人。”龙行天语调淡然得如同在说一个弥封久远的故事:“所以,他们才会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每一步都恰到好处。”
“什么!”“这……怎么可能?”
座中的杨开泰脸色顿然一变,随着他的手势,整个花厅已经被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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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主!”座中的孟英突然立起:“门主找出毒源的时候有许多人在场,但辨认涤尘笺只有孟某、冯总管和范掌柜同在,就不知龙门主疑心的是哪个?”
这话有不少人心里也在暗暗揣度,只不敢问出来。
龙行天淡然笑道:“龙门不会无端入人以罪,孟少侠无须多虑。我也正有两个问题想要问你,当时你和顾少侠与那假冒的乐庄主交手,可曾用出点苍的独门暗器,七星芒珠?”
孟英怔了一下,答道:“当时孟某也曾想过要用,只是那人出手太快,未及使出。”
“哦?那孟少侠能不能忆起当时对方所用的招式?”
以武功判断一个人的门派来历,是江湖中人惯用的方法。孟英凝神片刻,似乎有些印象却又无法说得十分清楚,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龙行天并不在意,正要接着问下去,一声传报打断了他:“启禀门主,嵩阳崔大侠到了!”
“快请。”龙行天起身相迎,一面向杨开泰等人道:“崔大侠是顾少侠的师叔,这次是为顾少侠受伤的事来的……”见一位五短身材的中年人快步行来,便停下等候。
“崔长生见过龙门主。”
龙行天忙还礼让客:“崔大侠无须客气。”随即为他引见:“这位是本门杨副堂主。”
杨开泰哈哈一笑,说道:“门主,属下和崔兄十年前就见过了!”
“哦?这么说还是老相识。”龙行天轻笑,招手唤过孟英:“崔大侠,这位就是与顾少侠结伴同行的点苍派孟英少侠。”
孟英忙长揖为礼:“拜见崔大侠。”
“好,好好!”崔长生抬手扶住他,上下打量着,叹道:“和远飞差不多的年纪……”猛地翻手一把,扣住了孟英脉门!
“崔大侠!”孟英骇得脸色发白,颤声道:“晚辈不知有何冒犯之处?”
崔长生也不去理他,只向龙行天等人道:“你们都看见了,他居然连自己舅舅都不认得了!”
龙行天唇边扬起一抹淡淡轻蔑,对孟英道:“你不是问我疑心的是谁吗?这个人就是你。”
孟英登时一颤,却不肯示弱,色厉内苒地道:“好个龙门门主,你凭什么怀疑我?若是说不出根由,孟某少不得要请师门长辈出面,向你龙门要个公道!”
“好一张利口!”崔长生怒极反笑,“小畜生,事到如今你还敢冒英儿之名?若你真是孟英,适才见面就该认出我来!到底谁派你来的?英儿可在你们手中?快说!”
假孟英在说话间一直试图挣开手腕,无奈崔长生一只手有如铁钳般牢牢禁锢住他,哪里动得了分毫?突然一声苦笑:“龙门主,你果然高明。但不知你如何发现我不是孟英?”
龙行天悠悠道:“说穿了再简单不过,东方堡主出事的消息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你同顾远飞的名字也被传了出去。你初次下山,毫无历练,家中和师门的长辈定然牵挂。点苍派有信到东方堡询问你的近况,只是路途遥远,日前才转到我手里。而你这么多天始终不曾提起要送信回去报个平安,未免太不近人情。”
“除此之外,你的表现天衣无缝——但正如你所说,我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你是卧底的依据。不过,我可以找出来。”
假孟英脸色一连数变,没有出声。
龙行天冷然地看着他:“在紫岭峰遇上乐庄主的时候,我一度以为他想故作姿态。但随后得知的一件事情,让我消除了怀疑。”
“从乐庄主说出的经过来看,似乎有人试图将事情推到他头上,于是我叫了两个人暗中守着他。”
“龙海来告诉我,乐庄主的外袍上有一些细小的针孔,似是白眉针一类的暗器所中,而且为数颇多。但奇怪的是,乐庄主身上并无一点受过伤的痕迹。”
“我当时就想到,这件衣服应该是被换上去的,乐庄主本人并不知情。”
“于是我叫人为乐庄主置办行装,将他那件外袍换下来细看。袍上七簇针孔列成北斗之形,只有点苍一派闻名武林的七星芒珠才能办到。”
“起初我并不觉得可疑,你同那假冒乐庄主交过手,危急时使用暗器也很正常。可是,既然针已透衣,必然会击中人身,为何你一直不曾提起?然后我想起齐供奉说过,你肩头伤痕,极象是被鹰爪功抓中之后留下来的,仗义出手,负伤之后为何不肯说明?我不会武功,但也知道鹰爪功姿势特殊,而当询问你时,你却说你认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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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不错,辨认天龙木时有很多人,可是你忘了其中独独少了个范掌柜!也就是说同时知道这两件事的只剩了我、冯总管和你,这不是很明白了吗?”
“方才我有意提起辨认涤尘笺的几个人,就看到你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然后,我又把话头指向范掌柜——果然,你分明松了一口气。”
假孟英脸上似哭似笑:“好个龙门之主,栽在你手里,真是不虚此生……”
崔长生大喝:“谁派你来的?英儿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快说!”
“孟英已死,至于东方英奇……”假孟英沙哑地一笑:“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
“你!”崔长生气极,刚扬起手来,就见假孟英猛一张口,一道殷红直射他面门,急急偏头闪过。
原来假孟英暗中咬破舌尖,聚血成箭。崔长生怒吼一声,举掌正待劈下,却见假孟英现出个奇异的神情,眼神变得恍惚起来。
“不好!”齐供奉忙过来看时,假孟英一颗头已经软软地垂了下去——原来他指上带了个铁环,内面突起一枚极细的小针,趁着崔长生闪避血箭手劲略松,五指轻握便已刺入掌心。
“可恨!”崔长生气得将人一把丢到了地上,用力顿了顿足:“怎就少防了这一手!”
龙行天淡然地道:“崔大侠不必在意,谅对方不会就此罢手。”
齐供奉一直在查看假孟英的尸体,此时起身道:“门主,可否将此人由老夫带去?”
“可以。”龙行天知他用意,只淡然一笑:“大家都辛苦了,早些去休息吧!”
龙远忽道:“门主,既然你早已断定孟英是敌方卧底,那为何方才不向冯总管他们说明呢?”
龙行天微笑:“冯总管他们不离开,我们的敌人又如何知道他这一步计划已经成功?”
龙远一呆:“难道东方堡也被人混了进去?”心念电转:“莫不是——”
“现在先不猜为好。”龙行天摇手笑道:“也未必就一定会有。”
“我的目的是希望能引出敌手的下一步行动,然后我才好顺藤摸瓜,找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对手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要一门一堡反目相向,这一次的事情只是个引子。我索性将计就计,让冯总管他们先行离开,就让我们的对手认为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那么他必定会继续走下去。”
“这就象下棋,我要先看清对方的用意,再以变应变,让整盘棋的局势按我的意图进行。”
龙远想想又问:“那我们是否还要去庐州一行?”
龙行天有些古怪地笑了笑:“冯总管他们已经前往庐州,你没发现他看过第二封信之后并没传给别人,而是直接收起来了?其实那封信是我写给他的。”张天祥已死,但温玉佩的来龙去脉还是要查个清楚。说着起身便走:“我们就留在这里,等消息送过来吧!”没准乐济还有话要说呢。
呃?龙远怔得一怔,也有些忍俊不禁。
龙行天走进早已备好的客房,象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唤道:“龙远、陈护卫,你两人留一下。”向龙远小声说了几句,龙远点头道:“是,属下明白。”
见东方英奇走上几步,龙远便停在原地。但龙行天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留下,他只好退了出去。
室中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龙行天轻挑下眉,扬起一个笑容:“这么信得过我?不怕我真把你给吞了?”
知道他在说什么,东方英奇只淡淡说了句:“你不会。”停顿片刻,他又道:“若果真如此,我是求之不得!”倘若龙门和东方堡合二为一,我们便能长相厮守了……
东方英奇凝注龙行天片刻,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如果再留在这里,他会走不了的。
更鼓刚敲过二下,东方英奇独自踏月徐行。想起自己幼年,想起父母,想起那个爱入心骨神髓的人,不由得心潮起伏难以自己,一阵嗟叹,一阵凄楚,又一阵微笑!
稍远处脚步拂过落叶的声息传入耳中,东方英奇回过头,一片水银般铺泻的月光下少女笑靥如花,姗姗而至,便是白日方才遇见的慕清莲。听她掩口笑道:“陈护卫莫不是有甚心事,才会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发呆?”
东方英奇微微点了个头:“慕姑娘。”便把目光移开,负手而立。
慕清莲注意他多时,但这一刻她突然感到,眼前这貌不惊人的男子身上有种莫可名状的神仪气度,沉稳庄重里现着不怒而威——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