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英奇咬咬牙,说道:“事已至此,急也无用。祖父有位好友,易容之术独步天下。待到事情了结,我去拜访他老人家,也许会有办法。”
齐供奉眼前一亮:“可是号称千幻书生的卜五先生?”点东方英奇点头,他呵呵一笑:“不错,若能见到此老,必有解决之道。”
“那就好。”龙行天轻轻一笑:“回去吧,不然他们又要找了来。”
果不其然,东方英奇一出现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众人七张八口,要一泄心头积恨。
东方英奇尚未答言,龙行天踏前一步,轻笑:“诸位认错人了,此位是陈安兄,并非大家要找的袁青方。”
在旁的冯子成脸色猛然一变,似乎难以置信地看看龙行天又看看东方英奇,想说什么又低下了头。
“龙门主,这贼*狡成性,满嘴胡说八道,莫被他哄了!”说话的是个中年汉子:“姓袁的!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可狡辩?”
东方英奇双眉一扬,心知空口无凭,这些人是断断不会相信。一眼扫见地下有把断了半截的刀,足尖轻轻一勾,已到了手里。
神功默运,那尺余长的断刀隐隐泛起红光,竟象是面条般软了下来。四周的人,每一个都能感受到那种灼热。
在场的无论功力高低,都是武学行家,自然看得出这是种至阳至刚的内家绝艺。一个惯好采花的人,断然练不成这等功夫。
良久才有人开声道:“阁下神功通玄,我等失礼冒犯,还望海涵。”一干同伴个个神色沮丧,本以为大仇得报,谁知竟是找错了人。
龙行天微微一笑:“陈兄欲往何处去?”
东方英奇淡然道:“天涯海角,四处为家。”
“哦?”龙行天心中暗笑,面上却是煞有介事:“既然如此,陈兄可愿屈就我门中护卫之职?”
东方英奇瞅他一眼,眼中的笑意只有他和自己明白:“龙门主有命,陈某焉敢不遵。”
龙远等人听得面面相觑,龙门中高手无数,更兼忠诚不二,何必再请护卫?再说这个陈安,现下连是敌是友都无法判断……但看着龙行天唇边那抹若有深意的微笑,竟是没有一个人出声反对。
旁边一群人自是无法领会个中玄机,只道龙行天见他身手不凡却落魄江湖,动了怜才之念。均想这陈的好造化,居然因祸得福。
天一放亮,两路人马同时动身,走出树林之后,便即分道扬镳。
东方英奇一路与龙行天同行同止,心境始终难以舒展。
龙远等人看他的目光中总带着几分怀疑,言语间更是诸多戒备。这也还罢了,至爱之人近在咫尺,却因举动都在众人耳目之中,不能越雷池一步。偏是这份情怀既不能形之于色,更不能付诸与口,心中惆怅难遣,挥之不去。好在他心胸开阔,还有个齐供奉知道内情,不时同他攀谈,倒解了几分郁闷。
龙行天时时注意着东方英奇,看在眼里自是好生怜惜。一有机会就凑过去跟他说几句话,虽不便太过亲昵,却也聊胜于无。
远处隐约可闻的人声马嘶传来,让他刹时神情一动。
龙远一直在暗中注意他,这时立即警觉起来:“陈护卫,怎么了?”
“有人来了。”东方英奇纵上一棵大树,极目远眺。天高云淡,松涛如海,令他心神一清。
十余骑快马疾驰而来,蹄声整齐快捷,敲打在地面上。转眼之间,就如疾风般卷到。
为首的是个花甲老人,身后跟了群彪形大汉,还有一名妙龄少女,生得秋水盈盈,清丽出尘,极是美貌。
东方英奇一眼认出那老人是川中维武镖局的局主“铁面判官”慕维扬,想来是带了儿子徒弟出门走镖。那名少女,应该就是他的小女儿,人称“玉芙蓉”的慕清莲。
来者非敌,东方英奇也就不以为意,轻轻跳落。
这时慕维扬已经勒住马头,向龙行天招呼。正在寒喧,他身后的慕清莲也不作声,猛然将手一扬,三道银光作串珠般呼啸而出,连成一线,直奔东方英奇而去!
东方英奇眼中看得分明,三支银镖形如柳叶,分取咽喉双睛。竟然不避不让,端坐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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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光飞到,东方英奇向下微一挫身,正入口中。
他一举一动都在龙行天视线之中,登时吓了一跳。刚刚张口欲呼,也不知东方英奇怎生动作,只见一道银光自他口中飞出,就听“叮铛”声响,两枚飞镖突然在空中转了方向坠在地上,而那银光仍旧去势不衰,擦着慕清莲发际掠过,深深钉入她身后树干,半截镖身露在外面,兀自颤动不休!
原来东方英奇用牙齿叼住了射向喉咙的那支镖,再以一口真气喷出,将后面的两支镖撞飞。
慕清莲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回过头看看树上又转过来盯着一脸淡漠的东方英奇,上下打量不停。
慕维扬顿时沉了脸,喝道:“莲儿,你胡闹什么?!”当着龙门门主镖打他的手下,还是全无预兆突然出手,等于是直接挑明了要向龙门宣战!他忙回身向龙行天赔笑:“龙门主,小女娇纵惯了,一向听老朽说贵门中个个都是高手,想要看个究竟……”
慕清莲这时回过神来,在旁叫道:“爹爹,上次调戏女儿的就是这贼子!”
这一来人人侧目,东方英奇眉头一皱,却只淡淡说了句:“你认错人了。”径直踱向一边。
龙行天摇头轻笑:“慕姑娘,此位是本门陈护卫,并非对你无礼的那个人。”
慕清莲一脸不信地看着龙行天:“我怎么可能认错?龙门主莫不是要……”庇护两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父亲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慕维扬满面堆欢地道:“龙门主,老朽镖期已近,不能同路了。先行一步。”又向东方英奇拱了拱手,便催马离去。
慕清莲也不敢再说话,恨恨用力一踢马腹,那马儿吃痛地长嘶一声,箭也似蹿了出去。
无论有多少怀疑的目光,东方英奇全都视如不见。短暂的休息过后,再次走入山林。
“啊——!”一声尖锐的叫喊,在这寂静的山林中显得分外清晰。声音中带着无限惊恐,听得出是年轻女子在遇上极大的危险之后不由自主发出的呼叫。
紧接着是一连串叱喝响起,还间杂着马匹受惊的嘶鸣——是方才见到的维武镖局一路人!
冯子成二话不说将手一挥,几道身影已经腾空而起,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扑去。
映入眼中的画面让几个武功高手相顾骇然,身材娇小的慕清侧身倒地,身上缠绞着一条色彩斑驳的长蛇,细细的蛇信在她脸上不住游移。慕清莲花容失色,几乎昏了过去。
慕维扬脸色煞白,不住望空做揖:“来得是神龙谷哪位使者?小女年幼无知,如有冒犯之处,慕维扬在此赔罪……”
“呷呷呷呷……”一阵极难听的笑声从树顶落下:“慕局主,发财啊!”
慕维扬将头一抬,就见树上迎风立着一位黑布包头、青衣黑裙的老妇,生得面长如驴,鸡皮鹤发,犹其是她腰间一条金黄|色的带子,仔细一看竟是条蛇,正昂头吐信,仿佛正欲择人而噬!
“原来是佘大娘……”一见来的竟是江湖中出名难缠的蛇母佘寡妇,慕维扬心下更是发寒,急争施礼:“想必是小女不懂事触怒了您老人家,维扬给您老赔不是了。”
佘寡妇阴阴地道:“慕维扬,你女儿并没得罪老婆子。只不过有句话,老婆子想找你问个明白?”
慕维扬忙道:“大娘请问,小老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痛快!”佘寡妇又是一声怪笑:“听说你这次保的镖里,有块千年雄黄精?”
糟了!慕维扬立时出了一声冷汗,这次他接了几万两银子的红货,生怕引人注意,于是编了个‘千年雄黄精’来遮掩,只想哄过一时便罢,却触了毒龙谷的大忌!心中暗暗叫苦,只得躬身赔笑:“小老儿当着大娘也不敢说谎,其实全无此事。小老儿接了趟镖,怕路上出事,编了这么个瞎话。”
“你倒聪明!”佘寡妇呷呷笑道:“可是老婆子已经来了,也不能空手回去见谷主。既然没有雄黄精,只好带你回去了!”
眼前一花,佘寡妇已经站在眼前,就好象她从来不曾在树上停留过。
慕维扬脸无人色,口中求告不休:“小老儿若误了期限定有大难临身,还请大娘方便则个……”
“说得轻巧,老婆子说出来的话,几时打过折扣?”
“欺人太甚!”方骥年轻气盛,早已按捺不住:“毒龙谷又如何?便能肆无忌惮了么?”
佘寡妇怪声笑道:“黄毛未褪,就想出来挡横?是不是瞧上这小丫头了?”
方骥面上一红,怒喝:“满嘴胡说八道,快将这姑娘放了!”
“老婆子不放,你又待怎样?”
“吃我一剑!”方骥被她激得心头火起,劈胸一剑便刺了过去。佘寡妇面上现出一丝不屑,也未闪避,只将手向前一扬,一条金色长鞭迎将上来。
方骥猛然发现她挥出的竟是条吐着红信的毒蛇,登时吓了一跳,急急退出数步。
“怎么?怕了?”佘寡妇也不追赶,阴恻恻地一笑。
“你!”方骥恼得红头涨脸,挥剑又再攻上。佘寡妇眼中闪过杀机,挥起长蛇招架。方骥武功不弱,但那金蛇夭矫灵动,折转如意,一时间被迫得连连向后退却。
悠悠和风从旁卷来,将方骥轻飘飘送出数丈之外。
出手的是东方英奇,他步履从容,有如行云流水,并不像一般人那样身法快到人影一闪即至,是以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听他说道:“蛇母成名数十载,却向两个后生小辈发难,未免有失身份。”说话间极是随意地长袖舒卷,似乎有寒光闪了几下,慕清莲身上那条蛇已经断成几截!
冯子成看得双眼发亮,一眨不眨地盯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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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寡妇这一吓非同小可,这条锦带蟒是她极为心爱之物,又名绞蟒,力大无穷,无论人畜一经缠上不死不休,更兼浑身坚愈精铁,纵神兵利器也难伤分毫,竟毁在这汉子举手之间!那一剑势如水中鱼路空中鸟迹过而无痕,犹为可怕的是蟒身断后,那女娃儿身上衣衫却毫无伤损,轻重拿捏得分毫不差,这等剑道高手直是平生仅见,愈想愈心寒,却不肯示弱,冷笑道:“凭你也想挡横?且接老婆子几件暗器如何?”
所谓‘几件暗器’,想也知道必定是她豢养的毒蛇。东方英奇淡淡地道:“当得奉陪!”
“好!”话声未落,蛇母右手抬处,两支金色袖箭当头激射而到,那是两条不过三寸来长的小蛇!
东方英奇不避不让,右手食中二指弹出,也不闻丝毫声息,两条蛇便从半空中坠落地上,僵直不动,竟是已经死了!
佘寡妇大是凛骇,心想:“这是什么武功?”但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口中呷呷笑道:“好,好!再接一记!”
堪堪出口,双手陡扬,大袖中飞出一蓬彩丝,赤红雪白碧绿乌黑金黄五色杂陈,才经射出就倏地分散开来,象一张大网,向东方英奇周身罩落!
这真是电光石火般事,东方英奇身形疾转,一声长笑起处双手齐扬,指风错落似天际飞星化雨,那些奇毒无比的毒蛇顿时纷纷坠地,再也不见动弹。
佘寡妇瞪着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简直做梦想不到自己遍历穷山恶水,搜罗到的毒蛇,平日视若拱璧,竟会悉数毁在这里!
再看地下那些死蛇,无一不是僵硬如冰,莫非……想到此处她眨着眼睛,问道:“你,你用的是冰魄功?你是冰魄神君门下?”
东方英奇目现凌芒,看得众人齐齐心头一震。只觉这男子眉宇间英气迫人,周身上下带着种凛然难犯的高贵与尊严,仿佛一个高高在上、令人不敢抗拒,也无法抗拒的天生王者。
只听他出语如冰,森然道:“郭延寿荒淫无耻之徒,也配称神君二字?还不快走!”最后一句暗藏真力,震得蛇母气血浮动,耳边嗡嗡直响,哪里还敢多说?
龙远踏前数步,说道:“陈兄恕小弟眼拙,方才施展的是何种手法?”
东方英奇淡淡道:“寒星指。”
听都没听说过!龙远本想借机探问他师承,这一来却更坠入五里雾中。
慕清莲惊魂甫定,正在抽泣。慕维扬安抚好女儿,忙过来行礼:“陈护卫仗义相助,老夫感恩不尽。”
龙行天笑道:“天色不早,还是快赶路吧。慕局主,大家一起走如何?”
慕维扬喜出望外:“太好了,多谢龙门主!”
慕清莲伏在兄长怀中,不住偷眼向东方英奇打量。
龙行天判断得半点不差,刚刚走上直通慎县的官道,早有乙木堂副堂主杨开泰带了两名弟子迎上前来:“参见门主。”说着递上两支小小的竹管。
龙行天挥手命起,却不先看信,回头道:“冯总管,今夜就宿在城里,明早再上路吧。”
“就依龙门主吩咐。”冯子成似乎心情大好,笑着点头。
“龙门主!”乐济喘吁吁地从后面挤了过来,说道:“庐州大侠晏松年是老夫好友,他在这里有处别庄,待老夫去借了来,给龙门主下榻。”
龙行天微笑:“多谢乐庄主美意。”
乐济笑得一张脸成了弥勒佛的模样,匆匆走去。
龙远踏前道:“门主,城中想必已经安排好了。”
龙行天宛尔:“你道他不晓得么?”这些天乐济都是一语不发,看来是忍不住了。
“龙门主请,冯总管请!”别庄总管晏保一脸精明强干,引着龙行天等人在宽敞的正厅里落坐,奉上茶水之后,自行退了出去。
龙行天打开一个信管,抽出信纸看了看递给冯子成:“大家先看过,再说说各人的想法?”
冯子成三两下看过,有些不解:“龙门主,这上面……”好象说了不少事,又好象什么都没说。
龙行天转头道:“乐庄主,你看明白了么?”
“这……”乐济苦笑:“老夫驽钝得很,还盼龙门主指教一二。”
龙行天一笑:“那好,我就说说我的判断。整件事的开头是东方堡主被人掳走,但在此之前,对方就已经开始了阴谋。”
“庐州商人张天祥偶然得了块稀世宝玉,却引来恶人抢夺,他担心怀璧其罪,便将东西出售给实力强大的东方堡以换取平安。东方堡主得玉后想转赠给我,于是随身带着它前往龙门总坛。”
“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顺理成章,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从一开始,它就是个设计精巧的圈套,让人一无所知时,已经入他算中。”
“现在的问题是,幕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对方借孟顾两位少侠的眼睛,让所有人都认为是乐庄主做了这一切。龙毅这封信,就是替乐庄主洗清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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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济听得精神大振,身子坐得更直,向前挪了挪。
“最初认定乐庄主,是由于孟少侠的指认。那时我和冯总管就想到会不会是有人意图嫁祸,易容改扮。然后紧接着就收到了一张请柬,还是放在棺材里的。”龙行天拿出一张帖子托在掌中:“这涤尘笺数量极少,市面上是买不到的,只有极少数文人墨客从华家人手中得去。而龙毅第一次进入至善庄,就在书房里发现了这种纸。”
乐济吓了一跳,刚要张口分辩,龙行天含笑止住了他:“龙毅当时觉得乐庄主突然失去踪迹过于巧合,便想探听到庄主下落,于是以访友为名,入住庄中。书房侍候的小僮告诉他,庄里从未买过这种纸,在此之前,他根本不曾见过——这让龙毅起了疑心。”
“从庄中各处的布置来看,乐庄主并非性好文墨,纸笔不过日常使用罢了。他不可能去专门收集哪一种名纸来使用。而且僮儿十分肯定,那叠纸在书房不会超过两天,因为两天之前,他刚刚整理过。”
“既然是这样,那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我们的对手同样知道了我的怀疑,于是抢先一步将纸放进乐庄主的书房,更坐实了我们的怀疑。”
龙行天眼神扫过大家:“当时,我请翰墨轩的范掌柜前来辨认,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