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范掌柜。”
“另外,这墨也不是凡品。”在鼻间轻嗅数下,说道:“是曹家墨坊的松云露,亦是新近写就。”
范真去后,冯子成难掩脸上的兴奋:“如此说来,我们大可从这涤尘笺入手,查出来龙去脉!”
龙行天缓缓摇了下头:“这不过是种纸罢了,虽然名贵稀少,但对武功高手来说,想取得也不是什么难事。”沉吟一下,道:“总是一个线索。派人去查一下,龙远你告诉龙毅,让他留意至善庄里有没有这种纸。”
“门主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走一趟紫岭峰!”
一声轰然应诺:“是!”
冰凉的感觉,一下下地在面上敲击着,让他原本迷沌不清的神志渐渐清淅。
眼皮上好象被压着千斤重负,竟连睁开来看一下都那样困难。
周身有如浸在寒潭之中,化作一块万古不化的坚冰。
他极力从一片迷蒙的混沌中的挣脱出来,映入眼中的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脸侧不时传来水珠滴落的感觉。
似乎是个山洞,而自己却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试着调息,可是胸腹之间空荡荡地,竟连一丝真气也提不起来!
6
心下暗暗一凛,然他性子坚毅果敢,大风大浪更不知经过了多少,明摆着眼下已经遭遇生平少见的险境,但此时此地若是让恨怒之气乱了心神,只能是自取死路。
默默想道:行天和子成这时候一定已经收到消息了,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念及此处,心中忧急更切,只手扶地,拼力坐了起来,盘膝运功。
只这一个小小动作,便让他心头狂跳,气喘不已,但也顾不得了。
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原本他一身修为,早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但这时内息稍一运转,便觉得心头一阵作呕,更兼身软意乏,竟是只欲就地卧下大睡一番,甚么也不想才好。
这是剧毒侵入全身,武功渐将消散的征兆。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却不甘就此听天由命,当下收摄心神,骈除杂念,一点点提聚收拢涣散的真气,再流转周天。
这是个极其艰苦而又危险的过程。只要稍有气馁,心魔立生。倾时便将功力全失不说,一旦真气岔行,轻则成残,重则殒命。
更何况他身带奇毒,纵使家传的九转玄功有抗百邪之能,却也不容他有丝毫小觑。
身在绝境,生死之念只能置之度外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定中醒来,筋骨之间舒服无比,伤势已见起色,但一股逆气总在心口盘绕不去,乃是余毒未尽之象。
这时他心下安定不少,运足目力,向四周打量。
这是个足有数丈高的山洞,不见天光。就算有夜视之能,也只勉强看出个大致的轮廓。四边无数巨石,千奇百怪,狰狞可怖。
起身在四周看了一遍,并伸指轻叩,却未能找到出路。
探手在怀中一摸,身上所携的物事已全数不见,连袖中日夕不离的断玉匕也不例外。
略一思忖,便在原地盘坐下来,心道:“只要有人前来,便可有转机了。”
他现在已经恢复了几成功力,对付几个寻常高手不在话下,但还是想抓紧时间多积聚一些体能,以备不时之需。
静寂间,似乎有一些响动传来,他警觉地抬起头,向着声音的来处看去。
好象有利器在敲击石壁?
轻轻扬了扬眉,无声地立了起来,闪到石壁后,侧耳倾听。
没错,是有人在外面。震动一下下地冲击着掌下的山石,间或还可以听到碎块落在地上的声音。
“哗啦啦啦……”随着一声大响,眼前赫然已是一片光明,数名疾装劲服、身佩长剑的男子迅即掠到:“见过东方堡主!”
一眼看到来人腰间系带上以五彩丝线绣成飞龙图案,东方英奇急忙双手虚抬:“罢了!”
龙门属下来得这么快?行天呢?他会不会也到了这里?
“东方堡主,本门门主就在洞外相候,就请堡主前去相见。”
东方英奇心中一震,大步走出洞去。
山洞外是一片开阔地,地上横七竖八地倒了不少人,一群身着龙门装束的手下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俊雅的白衣青年,正在等待着他。
“英奇……”绽出一个清浅如水的笑容,喜悦的光彩在眼中流转,急急迎上前来。
两个人相对而立,千言万语也只在眼波交会的一瞬间。
东方英奇唇角微扬,抬手似是想搀扶住他,却在猝不及防间一把扣住了对方的手腕脉门,嗔目厉叱:“何方妖孽,胆敢假扮龙门之主!”
来人似是大吃一惊,失声道:“英奇,你怎么了?我是行天啊!”见东方英奇眼神有如寒冰利剑,盯着他只是冷笑,不觉脸色一变,目光也透出阴狠:“好一个东方堡主,我自忖易容得天衣无缝,你却是从何处看出我是乔装改扮?”
东方英奇森然道:“说也无妨,江湖中人人皆知我同龙门门主交情极好,但他却从不会当着众多属下之面直呼我的名字。”如果来的真是行天,他一定会直接进到山洞里去找我,而不是站在外面等着我出来见他!
7
假龙行天脸色一连数变,随即冷笑:“东方英奇,算你厉害!”
东方英奇右手五指一紧,怒喝:“尔等到底是什么人?快说!”
假龙行天痛得脸色一白,突地嗤笑出声:“人都道东方堡主英雄盖世,原来不过如此!扣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算得什么好汉?”
东方英奇丝毫不为所动:“对你等这般阴险诡诈之徒,我自不得不小心一二。”
假龙行天神色一正:“东方堡主,本教今番费尽心将你请到此处,绝无恶意,堡主大可宽怀。”
东方英奇淡淡道:“哦?敢问贵教主尊姓?”
假龙行天微微一笑:“我家教主想同东方堡主谈一笔交易。只要堡主点个头,在下自当和盘托出。”
东方英奇挑眉:“交易?”
“不错。放眼武林,能入我家教主眼中的也只有东方堡主而已。只要贵堡同本教联起手来,一统武林岂不是有如探囊取物?”
轻哼:“这于本堡又有何益?”一统武林,从古到今做这种梦的狂人不知有多少,但几曾见有人成功过?
对方微笑:“自然是大有益处。贵堡现今威震大江南北,但亦不得不同龙门平分秋色。想那龙门之主半点武功不会,只仗了一点小聪明,竟也同东方堡主平起平坐,本教上下都在为堡主不平。”见东方英奇默然不语,不觉略感得意,又道:“教主他老人家智比天人,武功更是高强。只要从中略施小计,再有东方堡主推波助澜,何愁大事不成?那时武林中怕不是东方堡的天下么?”
东方英奇听他说起龙行天语带贬损,心下早已怒气横生,但又不禁暗皱眉头:自武林大会之后,江湖中无人不知我与行天交情,而此人却在当面挑动我同行天的关系,分明是别有深意。就不知他那个教主究竟是何许人也……心下突然一震,此人假扮行天来骗我,难道便不会假扮成我去骗行天么?想来行天是哄不过的,但这易容手段也着实不凡,只怕其他的人是断断分辨不出……此时行天必定已经到了宁池一带,在搜寻自己的行踪,找不到自己,他表面上什么也不会说,心里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若在两年前,连他自己也想象不到,威名赫赫的东方英奇竟会由得另一个人侵入他的思绪,任那一言一笑、一举一动占满他的心神。这对擅长自制,惯于将所有可能掌控在手心里的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即使再怎么掩饰得宜,让众人一点也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又怎瞒得过自己?
这些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眼睛暗暗打量四周的地形,口中哼声道:“本堡并无争霸天下的妄念,贵教主的好意英奇心领了。”眼神微微一闪,道:“不过我有些好奇,贵教主既有这等大才,何不自已出头露面?”
假龙行天露出个异样的笑容:“原因自然是有,现下却是不便奉告。”
竟然套不出他的话!东方英奇心思电转,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武林中几时出了这么一个教派?
抬眼一瞥,天色已然渐渐暗了下来。他心有所系,无意再同这西贝货罗嗦下去,何况敌众我寡,自己毒伤在身,眼下只是用内力强行压制住,再继续纠缠显是不智之举。倏地脸色一沉,冷然道:“你不肯说,我也懒得多问。但要扬名,手段便须光明正大,似这等以毒物偷施暗算,那是小人行径,就算传遍天下,又有什么光彩了?”手掌一放,回身便走。
假龙行天不料他有此动作,呆了一下突地大叫出声:“东方堡主且慢!”
东方英奇转过头:“尊驾尚有何见教?”
假龙行天阴阴一笑:“东方堡主,你当真不同本教合作?”
东方英奇卓然而立,身型稳如岳峙渊停,眉宇间一派肃穆:“东方堡能成就今日威名,其因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江湖中大小门派不下数十个,自来相安无事,如若只为些虚名薄利便要掀起偌大风浪,东方堡如何当得侠义二字?”
假龙行天看似漫不在意地挥了下手:“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今番我是白走一遭了!”
东方英奇扫眼望向四周,就看那些身做龙门装束的人逐渐在朝自己围拢——分明想群起而攻,他不禁冷冷一笑,却在猛然间感觉到头晕目眩。
心头暗叫不妙,将舌尖伸到齿间用力一咬,痛澈心脾的感觉让他顿时清醒,衣袖向那假龙行天一挥,人已顺势冲天而起!
假龙行天被他袖间带起的劲风震得向后连退数步,一跤跌倒。眼见东方英奇有如神龙夭矫而去,紧跟着远处传来一阵惊呼惨嚎之声,面上飞快掠过一丝阴狠:“东方英奇,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8
紫岭峰位于紫宵山深处,迎面望去,但见烟岚云岫,雾霭流风,一条银练从百丈高峰直挂而下,注入一个深潭,映着空中艳阳,明丽不可方物。
峰下,一行人匆匆而来,只略做休整,便向山顶攀去。
龙行天坐在轻便的软轿里,让两名龙门弟子抬着上山。
一名护卫从后面快步赶上:“门主,天已经正午了,是到山顶再用饭呢,还是吃完了再上去?”
龙行天转头向四面看去,见大家个个精神抖擞不现一丝疲态,不觉欣慰一笑:“先吃吧!上山之后不知道会有什么情况,龙远你吃点东西,带两个人先去探探,大家在这里等。”
“是!”
向口里填了一块干粮,只觉得味同嚼蜡。龙行天觉得有些不安,他放下食物,起身向一边踱去。
数声嘶哑的鸦鸣入耳,紧跟着是一阵“噗噗”声响——众人立时警觉起来,几名担任哨卫的龙门弟子迅即散开,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注视。
龙行天循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距此约一箭之外的一棵老树上,两只乌鸦倏升倏落,不住地呱呱鸣叫,一时振翼飞起,紧跟着又俯冲下去,用翅膀拍击着什么。顺着向下看,树上赫然盘着一条大蛇,足有人臂粗细,腥红的长信伸缩,在和那两只乌鸦相斗!
再仔细看,只见那树上高处枝杈间有个鸟窠,隐约可见两团绒毛在不住扑动,显然那两只乌鸦是拼死在护巢中幼雏。眼见每一下扑击都是羽毛纷飞,在空中稍做盘旋便即冲下,虽鸣声凄哀,却是绝无反顾,龙行天看在眼里,不禁悚然动容。
转头正要说话,侍立在他身侧的龙刚早已会意,晃身而出,几个纵跃便到了树下。他也不用兵器,顺手折下一段树枝,就当了袖箭使用,扬手一甩,去势疾如星火,不偏不倚洞穿那蛇的七寸!
“好!”龙行天突然觉得胸中积郁大消,脱口喝彩。
龙刚只略一躬身,又回到原来的位置。脸上是一片平静,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冯子成走过去,用脚尖轻轻拨了一下地上的死蛇。看了一阵后眉头微皱,象是发现了什么,抬头正要说话,突然转过身去。
几乎是在同时,每个人都听到一种尖厉的哨声传来,听在龙行天耳中,倒象是有人用铁勺在钢板上刮动一般,甚是难过。
过了不多时,从一边浓密的草丛中突然探出一颗头来,龙行天开始未曾留意,猛地看到,不免微觉一惊。
来人是个中年汉子,身形瘦小,一双眸子滴溜溜转过来转过去,透着几分诡诈。他见山上或坐或站了不少携刀佩剑之人,似乎有些意外,便四处张望,突然看到地上的死蛇,立时脸色大变,眼中凶光四射,霍然抬头,向龙行天这边看来。
冯子成一直注意着他,这时不待来人说话,已经抢先开口:“来的是毒龙谷那位使者?”
中年人登时一怔,随即认出冯子成,不觉嘿嘿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冯大总管!在下只是谷中小小一个蛇役,不提也罢!想来是这畜生不识尊颜,所以冒犯了冯总管?”又低头看了下:“折枝为箭,好功夫!”
冯子成不动声色:“这并非冯某手段,使者休要谬赞。蛇虫原本无知,但既由使者携带而来,便该小心看守,莫要让它出来才是。”
那人听得脸色一怒,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看到站在一边的众多龙门弟子和龙行天,面色变得阴晴不定,随即盯了龙行天一眼,弯身将那死蛇拾起,收入腰间一个皮袋中,竟自大踏步去了。众人见他那袋子里踽踽而动,不知道里面还装了多少条蛇。
冯子成望着那人身影,脸上略现忧色:“龙门主,这毒龙谷中奇蛇无数,谷中人个个精擅驭蛇,历来睚眦必报,这一去要多加小心才好!”
龙行天淡淡一笑:“我会注意。”
他们现在是在半山腰的一块平地上,极目望去,远处峰峦迭嶂如波澜起伏,山风拂衣而过,令人神清气爽。
凝眸天际,那涌动的白云象他的衣袂翩然,回首身畔,他拂动的衣衫又象白云飞卷。
龙行天看着远处,无限风光却没有一点映入他的眼中。这一去,究竟有几成胜算?这是他一直在想的问题。毕竟这一战事关东方英奇的性命,他必须筹划得至为周详,不让对手有丝毫可乘之机。
这些天他不停地说服自已,东方英奇暂时安全无虞,却找不到丝毫佐证。一路行来,内忧外患交困,委实是有些支撑不住了。
9
冯子成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龙行天沉思。当初曾有的一点轻视早已烟消云散,他越来越觉得这青年宛如高山大海,在远处观其光色令人沉醉,可是靠得越近,就越是能感觉到他的高深莫测——万相皆容,其涵无尽,没有人知道他那澄澈的眼神深处蕴含着多少智慧,更没有人可以在他面前隐藏自己!
而他,总是惯于用欣赏的眼神看待周围的一切,却不知道在众人眼中,他才是最美的风景。
自从他两年前到东方堡住了一个多月之后,向来冷淡自持的堡主变得较前平易许多,偶而还会漾起一抹轻浅的笑意,在以往,这一笑只怕会吓坏所有人。
已往那个天神般喜怒不形于色的堡主已不复存在,但这一点也不减少众人对他的敬畏,反而让人觉得他在威仪四射中,多了一丝暖意,更能深得人心。
衣袂带风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洪亮雄壮的声音道:“龙门主,可容我这不速之客么?”
龙行天眼一亮,展颜道:“岳大侠?”
“正是岳某!”一道身影从天而前,长髯当胸,青衫飘拂,正是长白逍遥客岳如风。
龙行天迎上几步,拱手笑道:“岳大侠,别来无恙?”
岳如风哈哈一笑:“托福,一别两年,龙门主风采如昔,岳某不胜之喜。”说着向旁招了下手,对同来的一位中年人道:“古兄弟,这位便是龙门主。”转头又说:“龙门主,这是岳某人的至交飞虎古彪,对门主仰慕已久了。”
龙行天微笑一揖:“古大侠,幸会。”
古彪自上得山来便一直在打量龙行天,见他眉若远山眼似晓星,恂恂优雅风采如画,早已暗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