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子成一震:“堡主是说……”
“现在,无论什么都只能是怀疑。堡中情况如何?”
“有二老爷坐镇,一直平静无事。”
“很好。你告诉二叔,暂时按兵不动。另外你设法联系鲁秀夫,我要会他一会。”
冯子成一怔:“难道堡主也在疑心鲁掌门人?”
东方英奇摇摇头:“行天曾说鲁秀夫前次造访,看去是在试探虚实,推详之下倒似是有心示警,才会露出马脚引他注意。”
“鲁秀夫此人我略知一二,未必有这胆量赌上雪山数百年基业。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行天虽然聪敏,毕竟不是武人。还是由我出面为妥。”
冯子成听明白了:“堡主是不想龙门主涉险?”江湖惯例这种会面是不能有手下随行在侧的,龙行天不会武功,自是危险大增。
冯子成还想再说,脑筋却一下卡了壳,只因他看见,堡主向来坚毅如石的嘴角轻轻扬起,极浅的一丝笑意,却因其中的无限深情,显得分外美丽……
34
书房里,晏松年和乐济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晏德匆匆走进,晏松年劈头便问:“如何?”
晏德一脸犹豫:“老爷,以小的看只怕真的是错了。那姓陈的看也不看彩凤,就把她打发走了。”
“什么?”晏松年大出意外,挥手命晏德退下:“乐兄,你看这该如何是好?”乐济摇头不语。
一声低笑传入房中:“晏大侠既是为难,小弟亦可代劳。”
晏乐两人脸色大变,一个扬掌灭灯,一个是抬手去抽案头的宝剑。
只闻窗外那人道:“两位无须惊慌,在下此来,绝无恶意。”
晏松年慢慢拉开窗棂,见几步之外立着位青衣文士,眉宇俊朗,面含微笑。当下沉声发问:“阁下何人?夙夜造访,有何见教?”
来人淡然做答:“寒士姓谷,表字中灵。舍表妹年方及笄,为那贼子所觊,不幸惨死。谷某周游天下,便欲除此一害。今日机缘巧合,还望两位俯允则个。”
晏松年和乐济各自沉呤,此人来历不明,万一……
谷中灵微微一笑:“两位不必犹豫。谷某只略施小计便可分辩那陈安到底是不是袁青方,亦不会惊动龙门主。”
晏松年听得眼前一亮:“如此甚好。便请先生指教。”
谷中灵从袖中取出个小小的镂金香炉,交到晏松年手中:“只请晏大侠设法将此物送到他身侧,自有效验。”见晏松年半信半疑,又道:“晏大侠不必多虑。此中藏有佛门秘制洗心香,若他心存邪念,定当原形毕露,那时龙门主先就不会放过了他。”
“好!”晏松年将金炉收好,拱手道:“若晏某得偿心愿,先生从此便是我晏府中上宾!”刚转身要走,忽听唤道:“且慢!”便又停下来听他还要说什么。
“晏大侠,谷某以为将金炉置于龙门主室中为妥。那陈安得龙门主青眼相加命为贴身,若不让他当面现出丑态,如何能取信于人。”
看着晏松年大步走向龙行天的住处,乐济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龙行天刚刚睡下,闻报说晏松年来到,又披衣坐起:“晏大侠,请。”
晏松年呵呵一笑:“老夫是想来看看,这里还有什么缺的没有?龙门主难得在此盘恒,若是招待不周,岂不让江湖朋友笑话。”
龙行天微笑:“晏大侠太过客气。行天打扰贵府,才是不安。”
晏松年取出一物放到床旁小几上,丝丝缕缕幽淡的香气传来:“晏某偶得异香,有安神洗心之效。盼能助龙门主一夜安枕。”
“哦?”龙行天看了看,“多谢晏大侠费心。”
晏松年起身道:“时候不早,龙门主请安歇吧。”
“多谢关照。”
龙行天取过那个镂画奇巧的金炉,在手中把玩。突然他轻轻一笑:“龙海,我考考你。你说这位晏大侠,对我们是何种用心?”
龙海一怔,有些莫名:“晏大侠?他不就是仰慕门主为人,曲意结交?”还会有什么用心?
将香炉放到一边:“我看他神色有些不对。”龙行天深思着,“按说本门与晏家从无过节可言,他也没有理由要向我发难。可是眼下局势敌我难辨,自不能不小心从事。”
龙海听得瞪大了眼:“晏大侠清名素著,难道会跟那隐身暗中的贼子成了一路人?”
龙行天慢慢躺了下去:“希望他不会。”
东方英奇打坐周天,收功而起。看看三更将至,他站起身,向龙行天的卧室走去。
此际月在中天,几点星光散布于侧。
晏府给他安排的住处在小院的右侧,刚走上回廊,一缕清音传至,不觉凝神谛听。
远处有人吹笛,呜咽委婉,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带着说不出的凄凉之意。
“啊!”一声惊呼从龙行天卧室中传出,东方英奇脸色大变,足下猛地发力,便似流星划过长空般疾掠而去。
35
就在东方英奇耳聆笛音的同时,龙行天正要朦胧睡去。
手腕上异样的感觉让他睁开了眼,一看之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啊”地惊呼出声!
腕上一条小指粗细的金色小蛇正在游移,蛇头摆动间红信伸缩,不时拂过腕上皮肤,让他只觉心头作呕,几乎要吐了出来。
龙海万料不到只是自己去查看门窗,刚回身就见到一条黄影从案旁的金炉下穿出落在门主床上,看那颜色,分明乃是剧毒之物!眼见门主脸色煞白鬓边渗出冷汗,想将那毒虫捉住却怕惊动了它咬伤门主,竟是束手无措!
“砰”然大响,东方英奇一掌震断窗棂飞身而入,袖中晶芒星闪,一刹那满室寒光,又在转瞬间收敛无踪。
龙海在东方英奇闯进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本能地上前拦阻。但觉眼前一花,人已经到了身后。急急回身看时,那“陈安”已经站在床前,掌握着门主右手,眼中怒气满溢,神情却平静得让人平空生了丝丝冷意。
龙行天一手被握住,温润如玉的手腕上赫然多了一个金圈,竟是那条小金蛇,紧缠在他腕上,却是一动不动,如冬眠一般。
龙海吓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门主,它、它咬着你没有?”心中又恨又悔:若是一直守在门主身边,拼着自己被咬上一口,也不至于让那毒物到了门主身上。若是门主有个万一,自己就粉身碎骨,也是难辞其咎!
“没有。”东方英奇到来让龙行天心中平静许多,安抚地示意龙海不必慌张:“请齐供奉过来。”
“你看到蛇是从哪里来的了吗?”东方英奇话音淡漠,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能听出隐藏在表相之下的杀机。
龙海用手点了点金炉急步离去,不多时齐供奉等人全都赶了过来,定睛之下,人人相顾失色。
齐供奉凑到近前看了半晌,说道:“门主,此蛇名为金冠子,产于苗疆金花峒中,终身长不盈尺。苗人因其刀剑难伤,视为神物。只不知如何到了这里?”
一句话提醒了龙海,大声道:“那装着蛇的香炉就是晏松年送进来的,难怪门主说他神色不对,原来早就没安好心!”
嗖嗖冷气直袭心底,象三九严冬提前造访这小小的斗室,每个人都感觉到那份森然寒意。
齐供奉瞥了眼面无表情站在龙行天身边的东方英奇,只是暗暗嗟叹:他对门主确是情深意重,只可惜……
晏松年被两名龙门弟子带了进来,他情知自己一时轻信已经闯下大祸,也不愿多加分辩,只将夜来与谷中灵的话说了,又道:“舍弟松龄英年早逝,只留下这点骨血。婉秀自幼由老夫抚养,义同亲生,偏偏上天不公,叫她遇上……”突然转向东方英奇:“老夫年逾花甲,死有何惜。只想问陈护卫一句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原来如此!龙行天听得眉头直皱:他这张脸,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事情来。转脸向东方英奇道:“这我可帮不了你,你自已看吧!”
东方英奇二话不说,翻掌向身后的粉墙虚虚一按,随即举袖拂出。
众人眼中看得清楚,他发掌时无声无息,墙上也毫无变化,但衣袖拂过之处粉屑飞扬,已经多出一个深达寸许的掌印!
长相名姓都可更换,这份功力可是做不出假来的。
晏松年脸若死灰,喃喃地道:“兄弟,大哥无能,让侄女蒙辱而去,连为她报仇都办不到……”
龙行天看看东方英奇,笑笑道:“晏大侠,此事半出偶然半有奸人用计,莫要太过在意。”
晏松年想不到龙行天如此宽宏,当下感激莫名,连连道谢。
一阵阴冷的笑声远远传来:“龙行天,你龙门与本谷原本井河各不相犯,你却目中无人,屡次相欺。若不给你几分颜色,岂不贻笑江湖!”
齐供奉脸色顿变,喝道:“来的是毒龙谷主?”
声音渐逝,却仍是清晰:“炉中解药半颗,聊表寸心。三月为期,请来谷中一会……”
齐供奉取过金炉轻轻一拧,底坐应手而开,果然有半颗小小的丸药。哼声道:“好个如意算盘,半颗解药只有三月之效,分明是要门主向他低头!”
此时整座迎宾院已是灯火通明,冯子成等人也赶了过来,想让金蛇离开龙行天身上。无奈那蛇不论众人如何设法,就是缠着不动,又怕激怒了它殃及龙行天,也不敢过于急迫。
36
齐供奉紧皱着眉搜遍枯肠,却仍是找不出解救之方。
龙刚突然“咦”了一声:“奇了,这蛇怎地睡起大觉来了!”
可不是么?那小东西头尾相接,绕在龙行天腕上,半晌也不见动作。
齐供奉示意众人从床边退开一些,从怀中抽出支银针,小小翼翼地触了下金蛇,就看它一弹而起,昂头欲噬。可是盘在龙行天手腕上的蛇身却没有松开,等到银针抽离,它就又将头搁了回去,动也不动一下。
齐供奉沉呤着,问道:“门主,你有没有把温玉佩带在身上?”
“带了。”
齐供奉脸露不解:“天龙木能克制蛇虫不假,但金冠子毒性奇烈,即使对天龙木有所畏惧,也只会稍做避退,不该是这等静止如塑才对。”
龙行天突然心下一动,莫非……“齐供奉,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天劈谷一战?陆凤鸣施出瘴毒,却对我毫无影响,后来才知道是长春丹的作用。会不会这蛇也怕长春丹的药性?”不是说服过长春丹就能百毒不侵了吗?
齐供奉似有所悟:“很可能。不过世间万物自有生克之道,老夫愚见,长春丹的药力尚不足以将金冠子驱离,所以它才会一直绕在门主手上。”
龙海性急地问:“那有什么办法吗?”只有半颗解药,万一它凶性发作,那可如何是好?再说,总不能让它一直缠住门主不放吧。
齐供奉手抚长须,有些为难地道:“办法倒有,只是……”话犹未了,一名龙门弟子走了进来:“门主,乐庄主求见。”
龙行天轻轻扬了下眉:“请他进来。”
“龙门主!”乐济一踏进房门,便不由自主地拜倒于地:“乐某一时糊涂,竟让龙门主为人所算!乐某特来请罪……”
龙行天一个眼色,便有人将乐济扶了起来:“乐庄主何出此言?”
乐济满面疚色,道:“晏贤弟恨火攻心,失了理智才会做下这等事来,乐某旁观者清,早看出那姓谷的不怀好意。却想若能令龙门主分了心神,必不会再疑到乐某头上,故当时未曾提醒晏贤弟,竟而铸下大错……”
“是这样。但不知乐庄主担心行天怀疑你什么?”
“这……”乐济顿然一滞,突地老脸通红,随即又转为惨白:“当日龙门主曾问乐某可有仇家,乐某心有所障未敢实言相告。龙门主以至诚相待,老夫安敢再作伪饰。说来只怕辱了门主清听,老夫一生从未有愧于心,只此一桩,却是不仁不义,每欲自寻解脱,怎奈总是难做了断,苟活至今,不过行尸走肉罢了!”
龙行天听他说得这么严重,不禁起了几分关切。听他接着道:“老夫未成名前,有位至交好友,复姓上官,单字名均……”
齐供奉登时一震:“毒王上官均?”此人弹指追魂翻手取命,使毒之能出神入化,竟会是乐济的朋友!一个是江湖人闻名丧胆望风而逃的毒中之圣,一个是号称万家生佛的大善人,居然能结交为友?
乐济道:“说来话长。老夫有次为寻一匹千里名驹,被风沙困于戈壁,粮尽水绝时与上官均相遇,一起走出大漠,算得是患难之交。”
“之后十数年间常有书信往还,唯上官兄自知毒名在外,故而要老夫对外缄口不提相交之事。”
“七年前,一名年轻女子手持上官均亲笔书信前来,信上说他已将离人世,只有独生爱女放心不下,放眼江湖唯老夫处可以相托,故嘱爱女在他死后投奔老夫。”
“老夫骤失好友,伤心自不在话下,便将兰若留在庄中,好生看待。谁料想半年后……”说到此处已是满面羞惭,续道:“老夫有日多饮了几杯,喝得酩酊大醉,竟错进了兰若闺房……”
深深垂下头:“兰若当夜便独自走了,老夫多方寻找,依旧全无消息。每每扪心自问,实是亏负良多,无颜再偷生于世上!”
龙行天凝思着,缓缓道:“既号毒王,必定是精于施毒了?”
“不错。”齐供奉忙道:“据说上官均曾手著毒经一部,平生心得尽在其中。犹以他最得意的十种奇毒,号‘十绝阵’者为最。”
乐济应道:“是。那本毒经一直在兰若身边,老夫不通此道,也未曾在意。不过上官兄信上提及他病重时自觉杀孽太重,有伤天和,故将其中毒性至强的六种配方烧毁了,未曾载入毒经之内。”
齐供奉喃喃地道:“不错,不错。上官均是鬼手崔民的再传弟子,崔民曾远赴异域求取毒方……唉,怎地就未想到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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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行天沉思片刻,说道:“多谢乐庄主告知。按乐庄主猜测,那位上官姑娘会去何处安身?”这是什么年代,一个孤身女子长年在外,可不是件容易事。
乐济摇头苦笑:“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只有一个地方老夫进不去。不过兰若如是当真在彼,老夫倒也心下稍安。”
“哦?”
见龙行天露出个询问的眼神,乐济道:“当年上官兄曾在无意中为长平濮家这一代的家长濮守信解去所中奇毒,濮家上代家长曾许诺但有所求必然应允。上官兄虽已离世,但武林人一诺千金,兰若前去求助,濮家定不会将她拒之门外。”
长平濮家?龙行天心头一震,眼前闪过云浩凄苦的目光。
会不会是濮家为了替受辱的上官兰若出一口气?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推断,如果是出于这种原因,大可按江湖规矩行事,何必同时惹下东方堡和龙门两个强敌?
还有,那打向自己的毒钉,又是为了什么?
见乐济痛苦不能自胜的模样,龙行天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看着他苍老的背影踽踽离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良久,龙海的声音打破了满室静寂:“齐供奉你接着说,怎么才能弄掉那条蛇?”
齐供奉叹了口气:“雪山中有奇草,形如飞鹤,传说是灵鹤化身。为此蛇克星,触之立死。但此草生于雪山积古不化的冰峡之下,等闲极难得见。何况雪山距此万里之遥,更兼雪地冰天,门主怎生禁受得起?”谁不知道龙行天是出了名的怕冷!
龙刚大声道:“这有何难,无需门主亲往,待我走一趟雪山,将草取来便是!”
齐供奉摇头道:“此等灵药与寻常草木大相径庭,乃是禀地气所钟而育。鹤灵草性至阴寒,只消出了冰峡,立时枯死,便与杂草无异了。”
冯子成道:“断玉匕锋锐绝伦,难道也割不断?”
齐供奉苦笑:“问题是不敢轻易去动它,万一激起凶性,更不好办。”
龙行天灵机一动,笑道:“我有个办法,也许可以。”好象是从哪本书上看过。
“龙刚,去找块结实的布,用水浸透了拿过来。”须臾送到面前,龙行天示意他将布凑近那条蛇:“等它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