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顾辛摸着下巴,做为难状,“很难界定。”
“朋友?”
“算不上。”
“亲戚?”
“你看我跟他哪点像?”
“该不会是情人吧?”谢远森抓着自己的头发。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顾辛费解地瞥瞥他,认真地思索了几秒钟,“情人是会散的,但我和杨之言,绝对不会。”
谢远森听了顿时更加沮丧,一顿饭吃得苦不堪言。
第 19 章
杨之言是开车来的,回程由顾辛驾驶。杨之言坐在助手席,谢远森一个人窝在后头。
顾辛的心情显然不错,跟随着车内的音乐轻轻哼唱。
谢远森觉得这样的顾辛挺新鲜,好奇地搭上他的肩膀,“这是什么歌?”
杨之言笑着把CD外壳递给他。
谢远森接过来一看,封套上一左一右两只手十指相扣地紧握着,款式相同的对戒和谐地闪着细碎的光芒,构图简单的画面里有种平静的幸福。正上方三个端正的红字:我爱你,下面是小小的黑色字母:ASH。
“ASH是至今为止我最喜欢的一支乐队。”顾辛在后视镜里看了谢远森一眼。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死去,
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能阻止生命的消逝;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情人别离,
他们挥挥双手脸上没有一丝犹豫;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下着倾盆大雨,
虽然你看不到,但它已将我打湿;
这个世界没有任何道理,
就像我爱你没办法解释,更找不到依据……”
男人的声音几近梦呓,悠长而轻浅的吟唱如在耳畔,连缠绵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整体效果简直无可救药的性感,谢远森的喉咙不禁有些发干,他发现这个歌手的音质拥有能够让男人瞬间勃起的神奇诱惑力。
“据说他们的主唱结婚了,”顾辛继续说道,“这张最新大碟就是所有乐队成员合伙送给他的结婚礼物,水准超乎想象。”
“改天我也买来听听。”又了解顾辛多了一点,谢远森变得高兴不少。
“他们的专辑不是太好买,这张你拿去吧。”
而CD真正的主人则在一旁默默地微笑。
顾辛租的公寓楼比较破旧,停车场要开出老远,于是杨之言和谢远森先下车上楼。
杨之言在屋内举止落落大方,主人一般的闲适,对待谢远森的态度也依然温和,客气地询问道:“你和顾辛是同学?”
“同届的,我们是打球认识的。”
“哦,这样,”杨之言似乎颇为意外,“顾辛很多年不打球了。”
好一个“很多年”,说得好像你们几百年前就在一起了!谢远森不加掩饰地露出嘲讽的表情。
“顾辛是个非常好的人。”
杨之言的语气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可谢远森明白他是说给自己听的,“这个我知道。”
“所以呢,”杨之言劝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做朋友就行了,你对他好点,他也会对你好的。”
对于他这种迂回式的警告,谢远森强烈地感到愤怒,但又没有什么有力的话语可以还击回去,只能闷声闷气地说:“我和他你管不着。”
“我当然不管你,我要管的是——”
这时顾辛走进来,见谢远森一脸不甘愿地低着头,想问,却最终没问。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杨之言站起来。
“你有病吧,我刚把车停好。”顾辛瞪他。
“事务所那边还有事,我是抽空出来的。”
“快走快走,不敢耽误你赚黑钱。”
顾辛突然发作,把重重的一串车钥匙朝杨之言的脸上丢过去,谢远森乐了,等着看他被狠狠砸中的好戏。结果让他失望的是,杨之言居然稳稳地接住了,就如同演练过无数次那般的准确。
第 20 章
就这样,谢远森在顾辛这里住下了。
两人同进同出、同吃同睡,亲密得一塌糊涂。
作为房客的谢远森倒是自在随意,全然不拿自己当外人,无法适应的那个反而是顾辛。
每天早上起来,他看到身边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人脑袋就不自觉地想叹气。
“你好点了吧?”顾辛忍不住试探着问道。
“谁说的,昨晚我还疼得睡不着觉呢。”谢远森捂着肚皮扮虚弱。
顾辛抿着嘴唇半天没说话,跟着异常冷静地开口:“原来你的阑尾长胃上啊。”
谢远森“嘿嘿”地讪笑,放下摆错位置的手,“我现在才发现一个人住挺好,我从小到大家里都没这么清静过,要不然我也搬出来得了,正好你隔壁的房子还空着。”
“千万别,你适合热闹。”顾辛吓一跳,这人是打定主意要跟自己死靠下去了吗?
“也是,我就和你呆着的时候老实点。”
如果这就是谢远森所谓的“老实”,那顾辛还真不敢恭维他不“老实”的模样。
首轮驱逐失败,顾辛只得无奈地带着谢远森出门吃饭。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谢远森悲壮地“啪”一合菜单,点了一大堆口味清淡的菜色。
顾辛明白他是想吃辣了。谢远森嗜辣如命,几天不吃浑身都痒痒,没想到因为一个小小的手术就收敛了本性,真稀奇。
“我再也不吃辣了。”
被他一下猜到内心的想法,顾辛惊讶地抬起头,“怎么?”
谢远森倔强地直视着他,“你根本不喜欢吃辣,过去都是你让着我。”
“……你吃你的,我吃我的,我又饿不着。”
“不行,要吃一起吃,要不吃就一起不吃。”
“差不多得了你,别说什么话都像发誓似的,小心到最后你一样也实现不了。”
“你等着瞧好了。”谢远森硬气地一哼哼。
——你对他好点,他也会对你好的。
杨之言说得没错,顾辛其实是个懂得回报感情的人。
只不过他对人的好从来都不是明摆着的,给你糖吃之前必须要先踹你一脚,反正也不图什么汇报,索性带着恶人的面具一路伪装到底。
谢远森为这样的顾辛觉得不值,也心疼。小小的年纪,谁不是风风火火地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但顾辛却习惯性地掩藏自我。
冷漠形成一个严密的保护层,其中有顾辛所需要的安全感。
“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都赶紧交待清了。”谢远森忙活着给他夹菜。
顾辛也爽快,极干脆的两个字:“没了。”
“你那张嘴巴,我真想用什么东西把它翘开。”谢远森恨恨地龇着虎牙。
“滚一边去。”顾辛在桌子底下踩他的脚。
顾辛才不是那种你问什么他就说什么的人。
虽然他曾默许地发给谢远森一张通行证,赐予对方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由穿行的权力,然而他并不负责提供地图。
他的世界很大很乱,而且没有光亮,能否找到核心区域全凭个人的本事和运气。
更何况,顾辛想,谢远森也许刚一进去就掉头想要出来呢……
下午的课非常无聊,顾辛不打算回去上了。
正琢磨着到哪里杀杀时间,谢远便森提议道:“我们去玩吧。”
“玩什么?”
“总之是好地方,跟我来就对了。”谢远森勾住顾辛的脖子,神秘地冲他挤了挤眼睛。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好地方’?”
周围一片机器的轰鸣,在嘈杂的环境中顾辛不得不提高音量。
“不错吧?”谢远森得意把双臂展开往前一伸,做出豪迈的推介姿势。
“……”顾辛不满地嘟囔着。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顾辛扯过谢远森的耳朵,恶意地大声喊道:“我说你有神经病!”
谢远森笑笑,快步跑向入口左侧的控制室,他似乎跟里面的人很熟,很快拿着两顶安全帽出来,和顾辛并肩走进工地。
摩天大楼处于施工中,起重机吊着成捆的钢筋在半空中来回乱飞,看着都觉得玄乎。
谢远森像个尽职的导游,也不管顾辛感不感兴趣,一直在不停地做着解说,完全把建筑工地当成了游乐场。
“我将来就是要干这个的。”这是他的总结性发言。
“哦,你说这个啊?”顾辛指了指不远处那个正弯腰拾起建筑废料的中年工人。
这种打击对谢远森无效,他继续憧憬美好的未来,“我都想好了,以后我住的房子一定要是我自己造的,那样才踏实。”
“到时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你也来住?”谢远森兴奋不已。
“我能躲多远躲多远,免得被危楼砸到。”
“你躲也没用,到哪我都能找到你。”
顾辛看了看他,只是笑。
“你最近笑得比较多了。”谢远森放低声音,甚至带点温柔,“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闻言,顾辛立刻板起面孔,恢复成扑克牌脸。
“啧,真不可爱。”没有头发可以揉,谢远森“铛铛”地敲了敲他的安全帽。
“滚!”
“总这一句台词,你说着不嫌烦,我听着都烦了呢!”
“那就再滚远点。”
这天的天气好得让人不忍心辜负,透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轻薄的云,一边吹着徐徐的微风,一边喝着冰冻的可口可乐,整个人都不禁有些飘飘然。
顾辛倚在路边的树上,鼻子里闻到落叶干燥的微涩的气味,忽然就感觉很满足。
自己想要的那种淡淡的心动、舒缓的快乐、寂静的幸福,好像一下子就全部拥有了。
尽管可能只有这短短的一时半刻,但也已经足够。
“哎,谢远森!”
谢远森于阳光的笼罩下缓缓回身,对着顾辛露出一个爽朗纯粹的笑容。热力透过他微眯的双眼直率地放射出来,把彼此的视线连接成一条畅通无阻的明媚大道。
顾辛静静凝视了这幅画面三秒钟,然后说:“我喜欢秋天。”
谢远森的嘴角咧得更大了一些,“记住了,你喜欢秋天。”
“这一次是真的喜欢……”顾辛在心底对自己重复道。
之后又去看了场街头篮球。
三对三的对抗赛观赏性十足,可惜今天的双方实力差距相当悬殊,一边一个接一个地进球,另一边却只能被动挨打。
谢远森不上场比上场的着急,瞎替别人操心,见比分越拉越大,他愁得直转圈圈,外加长吁短叹,最后干脆站到场边比比划划,自发充当起业余教练。
顾辛瞄到弱队的三名队员不耐烦地直翻白眼,在一旁坐着闷笑。
谢远森,你可真是个活宝。
第 21 章
11月初的天黑得早了许多,离开小球场,顾辛和谢远森逆着即将隐没的夕阳,悠闲地散步回家。
一路上谁都没说什么话,气氛却丝毫不觉沉闷,谢远森也暗暗惊讶于自己居然开始懂得欣赏悄然无声的美感了。
此等和谐曼妙的时光被他的手机来电所惊扰,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铃声响起,他顿生一股怅然若失之感,遗憾地如同给人打断了什么万分重要的事情。
其实也不过是两个人默默走路而已。
可那肩膀偶尔摩擦到一起的小暧昧却让他不舍得放掉。
“喂?”谢远森接起来,口气有点不好。
“……”
顾辛反应过来也跟着站住,回头看了看呆立在原地的谢远森,奇怪地问了声:“怎么了?”
路灯下,谢远森的脸色一片仓皇的惨白,顾辛想到他急性阑尾炎发作时的情景,陡然一惊,走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没事吧?”
谢远森短促地呼吸了两下,没有解释,转身就跑。
“哎,你去哪?”
顾辛下意识地尾随追去,谢远森的样子不对劲,他放心不下。
谢远森的手术才完成三周多,刀口刚刚愈合,顾辛试着开口提醒,对方却充耳不闻,近乎于疯狂地奔驰着。有好多回,他们都与马路上急行的车辆擦身而过,在刺耳的鸣笛声和司机的诅咒中,谢远森只是一路跑、跑、跑……
当他终于停下,面前是市七院的大门。
从这时起,谢远森的脚步逐渐变慢,等到了病房门口则干脆静止不动了。
顾辛在身后轻轻推了他一把,说道:“进去看看吧。”
谢远森求助般地望向顾辛,他的下唇细细地抽动着,眼睛里全然是慌张与脆弱。
顾辛对他微笑。
“我在这里等你。”
门打开的一霎那,顾辛听到病房里传出低低的呜咽声,也看到了病床上那张残酷的象征着死亡的白色被单,上面露出一颗小小的、极瘦的头颅。他怔怔地盯着再次闭合的门板,许久才走到走廊的休息椅上坐下。
在顾辛的人生中几乎不曾有过等待的经历。他厌恶等待,仇恨等待,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他等待。然而这一次,他安静地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等待。
没有一丝怨言。
仅仅因为那个人是谢远森。
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只有几分钟,谢远森从门内出现。
他垂着肩膀低着头,一出来就直接往外走,走出十几米又折返回来,无言地牵起顾辛的手,继续走。
来到医院对面的小公园,找了张长椅坐下,两个人同时沉默着,连草丛中昆虫的鸣叫都显得那么伤感。
顾辛从谢远森的口袋里掏出烟盒,点燃一支,递过去,后者接着出神地吸着。
“那是我的奶奶。”谢远森的声音哑哑的。
“哦。”
“家人对我很重要。”
“哦。”
顾辛明白,事实上所有的伤痛都是不能够被安慰的,局外人的劝解与体谅并不能带给当事人真正意义上的帮助,每个人生命中的低谷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其他的都注定是徒劳无功。
“……他们是最重要的,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来换取他们最微薄的心愿。”
“哦。”
“我爱他们远远胜过我自己。”
“哦。”
顾辛用相同的单字来回应谢远森的每一句话,但他绝不是在敷衍,他是在明确地表示——我在听,我在很认真很用心地倾听着你。
“我……”谢远森无法成言,哽咽起来。
那一刻,顾辛震惊得难以形容。在他信奉的守则里,一个男人可以觉得痛,可以蜷缩起身体来抵抗这种痛,却万万不可以为了这种痛而狼狈地哭泣。
哭泣是生性懦弱的表现,是要不得的可悲的耻辱……
可是,谢远森哭得竟是那样坦荡,仰着下巴,对着月亮,泪水在他脸颊上蔓延成两道明亮的痕迹,就和他的笑容一样真诚。
顾辛的心好像被什么人猛然握住,剧烈地在胸腔内收缩。
他的简单与他的复杂,他的开朗与他的阴郁,他的率直与他的自闭,彼此之间的巨大反差在这个混乱的夜晚变得空前鲜明。
谢远森拥有的那些,都是顾辛以往拥有过又纷纷磨灭的东西。
他有些虚弱地怀念。
顾辛伸出手,扣住谢远森的后脑,用拇指反复抚摸着他硬硬的头发。
谢远森木然地转过头来,双眼通红,夹着烟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顾辛,我的奶奶死了。”
“嗯,我知道,死了就是没有了,所以你从今以后都不用再为她难过了。”
“不是的,还有爷爷,还有我的爸妈,还有好多人。”
“……”
顾辛十分清楚对于家庭观念甚重的谢远森来说,失去亲人该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在成长的岁月中他得到了许许多多的爱,也付出了许许多多的爱。
只是,越多的爱就是越多的伤害——当这些爱无情幻灭的时候。
很久以前,顾辛也和谢远森同样单纯地幸福着。
从小到大,他漂亮伶俐、家世雄厚、父母恩爱,接受着来自于同学朋友数不尽的赞美和羡慕,让他以为这就是所谓的完美。
可惜美梦破碎的日子来得太早。
顾辛永远记得那一天,六年前的那一天,十二岁的他半夜起床喝水,步出自己的房间然后一脚踏进了一扇可怕的真相之门。
客厅里,向来温柔贤淑的母亲骑在父亲身上粗暴地扇他的巴掌,口中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而一贯优雅斯文的父亲一边闪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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