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有什么啊?”
武栋照着屏幕上的候选科目依次念下来,轮到“西方哲学史”时,顾辛喊了一声“停。”
“就这个了!”
“这么冷门?”武栋满脸费解,鼠标向下拉了拉,万分欣喜地,“这个好这个好,人体美学,啊——我非你不选了!”
结果,随后那个礼拜三的晚上,郑利文三人手牵着手去观摩裸露的美感,顾辛则独自跑去谛听先哲的教诲。
几百人的大教室里坐了不到百分之十的听众,着实很冷清。
顾辛大高的个子,又很瘦,晃晃荡荡地向里面走去。在过道,突然被人一把拦住。
他皱着眉头看过去,居然是谢、谢,谢什么来着……啊,谢远森!
顾辛还来不及说话,谢远森干脆地拉他坐下,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嗯。”冷淡的反应。
“不是还记恨我吧?”谢远森笑得十分可恶。
顾辛瞥了他一眼,异常不屑地。
“怎么样,什么时候跟我正式比一场?”
“那天输了的人是我吧,你怎么反而耿耿于怀?”
“打场球而已,你不是也挺不甘心的嘛!”
“好啊,等有机会再说吧。”顾辛随口答应下来。
“机会马上就有,两周后的新生杯篮球赛。”
“新生杯?”顾辛撇撇嘴,摇头,“不玩。”
“为什么?”谢远森凑近了一些。
他这个人好像有点自来熟,运用的表情和肢体语言都格外热切,近在咫尺的双眼里闪着跃动的光芒,不免让顾辛想到几天前的那场较量。
顾辛清清嗓子,掉转开目光,“篮球是用来玩的,再有趣的游戏要是限制太多计较太多,也没劲了。”
“你……”
谢远森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顾辛粗鲁地打断了:“闭嘴,老师看这边好几眼了。”
谢远森摸摸鼻子,只得无聊地在桌子上趴下,安静了一会儿又耐不住,压低音量问道:“你怎么会选这课的?”
“睡觉方便。”
谢远森扑哧笑出来,伸手揉了揉顾辛的头发,“你还挺可爱的嘛!”
顾辛全身僵硬地呆在原地,许久才慢慢转头愕然地瞪着他。
“怎么,没给人摸过头?”说着,谢远森就打算再次出手。
顾辛挡住他,顺便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一拐,“你老实点行不行?”
谢远森发现他的脸色都变了,就没继续闹。心想这人怎么像个刺猬,说翻脸就翻脸。
顾辛坐在那儿,情绪莫名浮躁,那种亲昵的举动谁都没对他做过。
在他以往的生活中,所有的事物都被刻画成疏离冷硬的线条,甚至包括质地本该柔软的感情在内。就连杨之言,这个和他关系最为亲厚的男人,两人的相处也都是简单明了,没有那么多细腻缠绵的纠葛。
有些东西,他不习惯,他永远都不能够习惯……
气氛一时间尴尬起来。虽然骨子里是个相当难伺候的主儿,但表面上顾辛可以和任何人相处得不错,就算这个谢远森真的讨人厌了点,也没必要跟他搞得太僵。
顾辛缓了一口气,主动开口:“那天你说什么早就认识我,是怎么回事?”
“啊,你还记得,”谢远森有台阶就下,“我也是本市人,你那个电视访问轰动一时,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哦。”顾辛就觉得奇怪,如果以前见过谢远森,自己不应该一点印象没有,毕竟是这么一个鲜明到几乎扎眼的家伙。
第 6 章
课间铃声一响,谢远森起来拉着顾辛就走。
“干什么?”
“出去吹吹风,待会儿还有一个小时要熬呢。”
谢远森下手没轻没重,顾辛的手腕叫他握得好疼,但一个大男人为了这么点事嚷嚷又太矫情,所以他忍着没吭声。
就这样一路被拉到教学楼后面的花园。
上选修课是在旧校区,Z大正在进行整体规划,大概明年这一片就要全部重建,现在只是偶尔在教室不够的情况下才拿来用用。
花园已经很破败了,可那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仍旧遵循本能竭力地生长,路灯下看过去倒也觉得不赖,有那么点生机盎然的味道。
顾辛想到自己家里也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种的全是名贵的奇花异草,名贵到他总觉得它们长出来的花瓣枝叶上恐怕都会带着人民币的符号。然而稀奇的是,不管雇用专门的园丁如何悉心照料,满园植物就是半死不活,丝毫不现父母想要的花团锦簇。
真是讽刺。
“嘿,想什么呢?”谢远森在花坛边坐下,两条长腿放肆地朝前一伸,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顽劣劲。
顾辛默默地矮身,却是蹲在了他旁边。
谢远森见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前方,突然就一阵心软,挪动屁股坐过去,从裤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两根,“要不要?”
顾辛一言不发地接过,谢远森先为他点上,然后是自己。
深深地吸了一口,无限满足地眯起了眼睛,有滋有味地说道:“够劲!”
顾辛牵了牵嘴角,“你还真好对付。”
“活着不就图个高兴,整天愁眉苦脸的,受不了!”
同年纪的人里论懂得享受生活,顾辛称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不过每个人的活法不同,有人精细有人粗糙,有人敏感有人豁达,像谢远森这种天生的乐天派,追求稀里糊涂的快乐也不是过得不滋润。
香烟在顾辛指间灵活地运转,烟头的火光在黑暗里甩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谢远森笑得很鬼,“老烟民了吧,这么熟练?”
“也不是,抽过一段而已。”顾辛弹了弹烟灰,“我什么都玩过,但什么都玩不长,很快就腻了。篮球也是如此。”
“那可不好,”谢远森摇头,续上第二根烟,“我要是喜欢什么,就喜欢到底,死都不回头。”
“真的?”
“真的!”
顾辛富有深意地笑,“我等着看你打破自己誓言的那天,越是绝对的话就越是绝对不可能实现。”
“没你这么打击人的啊!”谢远森扫一眼手表,站起来,“走吧,再拖会儿就下课了。”
顾辛蹲得腿有点麻了,起身的时候趔趄了一下,谢远森在后面扶他一把,顺手拍了拍他的屁股,“小心点。”
顾辛回头怒视,换来对方无赖的笑容,“是不是男人,还想告我非礼是怎么的?”
“有病!”
“哥们儿我就这样,我妈都奈何不了我。”说着,谢远森变本加厉地勾住顾辛的脖子,强迫他一同演出兄弟情深。
顾辛懒得跟谢远森计较,两人磕磕绊绊地朝前走。
临进教室,谢远森悄悄地把嘴巴凑到顾辛耳朵附近,痞里痞气地说了句:“弹性不错。”
第 7 章
顾辛在校外租了栋房子。
虽然寝室的条件很好,室友们也都热情开朗,但他还是需要一处能够一个人待着的地方。
至于城市另一头那个豪华而冰冷的家,不提也罢。
大学生活不温不火地进行着,没有当初设想的无聊,倒也没有趣到哪里。
传说中的新生杯篮球赛已经开始了。晋级的规则大致是这样的,首先是院系内部竞争第一第二两个名额,然后由他们代表学院参加全校混战。
顾辛一场都没上过,体委亲自来动员他好几次,坚持认为他具有“非同一般”的实力,而顾辛只是开玩笑说:“其实我是偶像派。”
十个人为了争夺那只小小的篮球,闹得满身大汗,甚至伤痕累累,能换来多大的乐趣?顾辛觉得自己基本上没什么激|情好燃烧了,很多被年轻人所热衷的活动他都兴趣索然,事实上他几乎对于任何事情都兴趣索然。
此外,顾辛的少爷脾气还相当重,食堂的饭菜他吃不惯,看着那些混用的勺子、淋漓的汤水,他就感到胃部不适,所以用餐大多在外头解决。
渐渐地,学校周边的酒吧也随之发掘了出来。
过去顾辛常常泡吧,而且从来不去GAY吧,在想要安静的时候,却不断被陌生人搭讪,那种感觉不好,他不喜欢。
这天晚上,一间地处胡同深处的酒吧招牌就把他深深吸引住了,没涂油漆的破烂木板,几个由霓虹灯管拼凑而成的大写字母IGUASSU凌乱地镶嵌其上,有种落魄的美感。
于是进去瞧瞧。
顾辛前脚推开门,后脚就对上了坐在吧台转角的谢远森。他简直要忍不住扶自己的额头,一周一次的西哲史还不够,连随便找个地方娱乐娱乐都不得不面对这个聒噪的男人?
退出全然来不及,谢远森已经发现他,正朝这边大幅度地挥手,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无奈地走过去落座,顾辛绷着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过分愁眉苦脸。
“你就那么讨厌看到我?刚刚居然想转身就走!”谢远森一脸受伤。
“没有的事,你眼神不好。”顾辛要了瓶啤酒。
“你们班篮球赛出线了吗?”
“不知道。”
“啊?你有没有点集体荣誉感?”顾辛冷漠的回答似乎让谢远森十分吃惊,“你哪个班的?”
“电子2班。你呢?”
“土木4班班长谢远森。”
顾辛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毛,“你小学生啊,当个班长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我还非骄傲不可了,全班大事小情都靠我罩着呢。”
顾辛了然地点了点头,终于多少明白了这个人为什么会跟自己亲乎得这般匪夷所思了。谢远森根本就是个精力过剩的热血青年,跟谁都能聊上一整天,谁的忙都想帮,好像全世界都是他的铁哥们儿。这种人的确有,只是顾辛从前没遇到过,因此乍见之下有点不知所措。
“我说你怎么总穿黑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就这一件衣服呢。”谢远森拎了拎顾辛的T恤领口。
顾辛拍开他的手,“我家穷,买不起多余的。”
谢远森呲牙乐,“要说你家穷,我不信,但要说你在家里受到虐待,我信。哪有一米八零的个子,长你这么瘦的!”
“去你妈的!”顾辛一句脏话给他堵回去。
其实顾辛的身材非常标准,修长的运动少年一枚,可说也奇怪,他穿起衣服来就格外显瘦,特别是套在一堆黑色里面,视觉上偏单薄。
跟看上去就四肢发达头脑那个的谢远森比起来,确实差点。
谢远森脸色一僵,赌气地一扭头,“别骂我妈,谁骂我妈我跟谁急。”
顾辛倒笑了,“那骂你爸就行了?”
“骂谁也不行,要骂就骂我!”
没见过自己找骂的。顾辛拿起啤酒瓶子掩饰嘴边微妙的弧度。
难得碰上谢远森吃鳖,顾辛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同性恋者总是对同性的外貌相对敏感许多,顾辛也是如此。在他眼里,谢远森长得算不错的了,有那么点小英俊。饱满的额头很有精神,鼻梁的弧度也够正,下巴略方,带着些许青涩的男人味。最精彩的是他的眼睛,不大,但明亮,一旦他专注地凝视着你,就有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错觉……
顾辛想,开学一个月,自己的身体大概是寂寞太久了,才会对着一个并不属于圈子范围内的男人浮想联翩。
一条搭在肩膀上的手臂恰巧阻断了顾辛的念头,一回头,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坏笑着贴近。
在寻常酒吧也不是没有艳遇的。
“干嘛?”顾辛拖长了声音,一派慵懒。
男人穿着西装,领带塞在口袋里露出半截,衬衫的纽扣打开几颗,显然是工作之余出来寻欢作乐的花花公子。
不过顾辛对于这种上班族正好颇具好感——杨之言就是此类“衣冠禽兽”的最佳典范。
“你说干嘛?从你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你了。”男人的指尖从顾辛的后颈一路下滑,直至腰际,挑逗的动作极其熟练。
“既然这样,那么你该知道我今晚有伴了。”顾辛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谢远森。
“知道,过来留个电话而已,”男人掏出一张名片插进顾辛牛仔裤的后兜,当然没放过顺便揩油,“有时间找我。”
“好啊。”
等男人一离开,顾辛立刻把名片挖出来揉成一团扔进喝空的啤酒瓶里。
“你、你……”从旁目睹这段蹩脚调情剧的谢远森始终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这时才勉强能发出声音,却半天也“你”不出个下文。
“怎么,没见过?”顾辛哼了哼。
谢远森顿时感觉对方身上的刺猬毛又有竖起的趋势,于是努力镇定下来,故作正义地说道:“没事,别理他,现在社会上奇奇怪怪的人就这么多。”
“我就是你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中的一个。”顾辛有些跟他较劲的意思,这时候本可以含糊其辞地混过去,他却偏偏要认下来。
“你——”谢远森眼睛瞪得溜圆。
“我怎么?”顾辛卯上。
谢远森又一下子泄气了,没精打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开口,言语间充满了安慰与同情:“真没事,喜欢男人这种事我明白,谁也怪不了……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你爱跟谁说跟谁说,你以为我在乎!”
“你别这样,我把你当好兄弟呢。”谢远森抓住顾辛放在桌面上的左手,紧紧握住,“有什么事你不用自己扛。”
顾辛想笑,但心情却很哀伤。什么时候轮到这个人来为自己做考虑了?
腰缠万贯的商人之子,出类拔萃的全省状元,风靡万千的帅气少年……
种种光环之下,他一点也不想让人看出,他其实活得很狼狈。
第 8 章
顾辛原以为在他向谢远森坦白性向之后,两人的相处会多少变得不太自在,毕竟当今很多人都抱着“一个男同性恋既然喜欢男人就会向所有男人出手”的荒谬观念。
然而没有,谢远森仍是亲亲热热,时不常就揉揉他的头发,搭搭他的肩膀,毫无芥蒂的样子。
顾辛甚至怀疑,谢远森那天晚上压根是喝多了,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不管事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顾辛都不想想太多,爱谁谁吧。
昨天玩得有点晚了,顾辛翘课躺在寝室补眠,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进来,受到打扰的他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
郑利文这才发现他的存在,也不管他醒没醒,大声拍着桌子叫道:“顾辛,快下来。”
“……”
“快点,叫你呢。”
“什么事啊?”顾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
郑利文抬头看到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又是一愣神,接着继续没创意的一句:“你清醒和不清醒像两个人。”
“知道了,我人格分裂成无数面。”
郑利文笑着把毛巾往他脸上扔,火烧屁股似地催促:“快快,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玩意来不及了?”
“八分之一篮球赛啊,今天是你们班对阵土木4,据说精彩着呢。”
土木4?那是谢远森的班级。
“走,去看看。”顾辛在衣柜里找衣服,翻了半天,最后拿出唯一一件白色的套在了身上。
还没走进体育馆,震天的欢呼就像潮水一般劈头盖脸地涌了过来,顾辛耳朵里嗡地一声,脚下的地面都跟着夸张地摇晃了几下。
郑利文按捺不住地把袖口推到肩头,期待瞬时愈发满溢。
进门先看比分——45比28,土木4班遥遥领先。
再看时间——下半场刚刚开始。
顾辛和郑利文在后排找了个位子坐下,观摩了一会儿就明白了,这完全是谢远森的个人表演赛嘛!
从进攻到防守全是一把罩,满场乱飞,神出鬼没。
电子2的实力并不弱,只是他们缺乏一个能够带动全队奋起直追的核心人物。
又是一个动作标准的跳投。谢远森兴奋地握了握举高的拳头,跟身边的队友“啪”地一击掌,顺便叮嘱了几句什么,那副派头显然是球队的精神领袖。
谢远森回防的时候,无意间向看台上扫了一眼,一下就看到了抱着手臂神色不满的顾辛。他的脚步略做停顿,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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