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向窗边,看着墙外的天边渐渐萌出一道鱼鳞样的白。
“天亮了,我该走了。”
回眸之际,他注意到此语出口时她的眼中似闪过一丝失落,这让他被咸水泡皱的心舒展了些。
“等等急急开了口,手在枕下摸索了一会而拿出两本书:“我记得你要借关于王恭厂灾变的书……在这里……”
他接了,心里奇怪她怎么会把这书放在枕边,难道她也对此类事感兴趣?
“谢谢洛姑娘。”
话音刚落就觉得脚边蹭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是月牙儿,它圆圆的眼睛看着他,然后向门边走去。
这是要送客吧暗想,随后向洛丁香告辞,跟着月牙儿走出门去。
洛丁香直听到门声轻响方叹了口气,秀眉重新蹙起。
月牙儿送客归来,悄无声息走进房间,跳上床在她身边打呼噜。
王恭厂灾变……
直到来到商宅的第二年她才知道那日的怪异竟源于那场灾变,关于灾变的描述她看了上千次,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死的死伤的伤而她却神奇的来到这里,说是毫发未损,却又异常怪异。遇到突如其来的巨响人便会消失,然后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某个地方的时候只是在商宅里移动,而有的时候却是不知到了哪里在最后还是回到商宅,就像十年前的早上光消失的瞬间她恰好落在商宅门口。门,悄无声息的开了桑婆婆就出现在门口,就好像知道她会来一般……
或许桑婆婆真是知道其中的机密,却始终不肯告诉她。于是,她一次次的消失,又一次次的出现,却始终离不开商宅,而每次身体即便有所改变都会在消失又重现后恢复原样,连衣服都是如此。若是长生不老对许多人是一种期望的话那么对她来讲则是一种恐惧,她不知道这种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这难道就是她的“莫名而亡”?
这场灾变着实奇怪。来到这里之后,有天她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了影子。那夜点了蜡烛,却觉得似乎少了什么东西,寻了半天才发现墙上地上竟找不到自己的影子,实实震惊。形、影本是不离的,而她……自此夜不燃烛,而白日若必须出门也需撑伞,至少伞是有影子的……
怪异还不仅仅是这些,每一个新的发现都让她震惊,恐惧,她隐隐感到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在自己身上发生了,是因为灾变吗?她有时甚至想还不如在灾变中死掉,她渴望能像平常人那样生老病死,这样不知结果的活着才是一种灾难。不过虽然如此,她也渐渐的习惯了这种生活,却也渐渐变得如同商宅一般空旷麻木,直至苏梓的出现……仿若平静千年的湖面滴入了岸边柳叶上的露珠,荡起层层涟漪。
她从枕下拿出一个长条盒子,打开,一道光柔柔的透出。因为天将亮,鲛人泪渐渐隐去了光芒。
是巧合?是缘分?一切似乎在重演,唯一不同的是时间。
世间真的有如此的巧合吗?她笑了,可是这笑却如绽放的春花突然遇到了寒流定在脸上……缘聚又散……如果注定分散又何必相聚?而他,关键是……他真的是霄灼吗?
她相信轮回,因为她曾亲眼看到过,这全是得益于那场灾变,她也曾试着去寻找他。三百年,当年的他确实已经死了,想来也应历了几世,只是不知现在是人还是魂。她寻了他九年,始终未见其魂魄,便信他应又转世为人了,而现在
会是他的转世吗?她只能与魂交流,一旦魂做了~了。这些日子一直纠结这个,却始终不得其解。
她掏出胸前的紫灵。
如今紫灵竟只剩下一只了,这又是一件怪事。她始终想不起另一只去了哪里,是掉了?她记得当时紫光环绕的时候两只紫灵都好好的,而如今……
摸着贴在指尖的凉润,想着霄灼当日是如何将紫灵郑重的交给她……“纵使暂时没有上洛府提亲,你也是我史家的人了……家传之物,只送给史家未来的少夫人……”
一言一语,无不击在心上,即便过了三百年,仍恍若昨日之事而她跨越这毫无记忆的三百年突然的出现在这,就是为了与他相遇吗?
“霄灼真的会你么?”
她苦笑,即便是他,又能怎?
在枕下又摸一本书,线装本,暗黄的封面已卷曲模糊只依稀可见“长编”二字。她似下了很大决心方翻开,却恰恰翻到那页,里面的几行小字针一般再次刺入她的眼。
“谕以史霄灼付托不效专恃欺隐,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长驱兵不战,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及兵薄城下,又潜携喇嘛,坚请入城种罪恶。
命刑部会官示……”
看到“示”,心仿佛也被:之凌迟成碎片。
崇祯三年霄灼处以极刑,百姓皆认其通敌恨之入骨,竟向刽子手付钱买凌迟之肉取而生食。肉尽再开膛出五脏寸而沽,和烧酒生吞……
“通敌”……“如果你真的入宫,我定然要他明江山覆灭……”“只要你还记得我,就等我回来,我会带你离开这樊笼……”……
是因为她么?因为她才受此极刑?如果早知等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她说什么也要阻止他,可是她的阻止会有用吗?而当他正在为救她受苦之时,她早已经不在宫中了,她终于还是没有等他,这一切他都知道吗?
一滴血从唇角滑过,在泛旧的纸页上绽出一朵暗红的梅……
苏梓回到苏苑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初次夜不归宿,父亲是一定要问的,他正琢磨着要弄一个什么理由就见开门的李果满脸喜色:“二少爷,你可回来了,方三少爷都等你半天了……”
方浩仁?自从方家喜事后就没有见过他,今日这么早来了一定是出了什么麻烦。
急急奔到西厢房,只见平日此时本应还睡着的秋雁正坐在门槛上,小戈也被从丁武那边叫了来,两个人的脸色均很难看,看来对浩仁的敌意一时半会是无法解除了。屋里只有李妈招呼着,而方浩仁正满屋子转圈。
一见到他,方浩仁的眼中顿时大放光芒,立刻上前一步:“梓,你可要救救我……”
还没等苏梓发问,他就眼珠一转将嘴凑到耳边:“老实交代,你这一晚上上哪去了?”随后又化作哭腔:“梓,救我……”
“方三少爷,快坐下。二少爷已经回来了……”
李妈说着,知趣的退了出去。
“浩仁到底什么事这么急?”
苏梓坐下,将臂下的书放置桌上:“说吧,又怎么了?”
方浩仁却不急了,眼睛溜着那书:“《天变邸抄》……《明宫史》……这都是什么啊?”
苏梓拿过书,目光闪烁:“到底什么事?”
方浩仁立刻觉出其中的奥妙,邪邪一笑,怪声怪气的问:“说,你昨晚到底去哪了?”
苏梓收起书走进卧房:“你这一大早来就是为了打听这个?看来也没什么要命的事嘛……”
“怎么没有?”方浩仁跳将起来:“梓,大事不好了!”
苏梓扭转身,看着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浩仁,为什么总是这么夸张?”
一夜未睡,此刻的他有些疲惫。
“真的真的,梓,你一定要帮我!”方浩仁已经有点眼泪汪汪了。
“说吧,到底什么事?”
苏梓真是想不出有什么事可以急成这样,难道和魏韶釜有关?可是联系李果的表情又不像。若是方家出了什么状况,苏苑一准是最先知道的。
“夏雨洁来了,我完了……”
这个消息对于苏梓来讲也足够惊天动地,只是浩仁一向对夏雨洁念念不忘简直相思成狂,这会怎么突然哀叹“完了”?
衣衣:史霄灼原型来自袁崇焕,这可是个伟大的人物,不过最终因为“叛变”被凌迟了,文中所述某些细节(不足百字)引自百度关于袁崇焕的介绍,具体也可到百度查找。只是写到这,可能大家会认为史霄灼的确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而史上的袁崇焕后来经清帝平反定位明朝忠臣。我这是否属于篡改历史呢?敬请关注第116章尔岚。
【第116章 夜半】
浩仁已经重新坐在椅子上将头发揉成一团乱草,随便听到了如下一段精彩描述。
昨夜,孔方庄主子下人都已经睡了,可谓万籁俱寂。
突然,几点敲门声打破这静寂,而且很快的,敲门变作砸门,倒好似下了场雹子。
管家急急出去看了,又急急跑到新房,隔着门板:“老爷,门外有人找三少爷。”
“这么晚了,”门里的声音很不耐烦:“是苏家二少爷么?”
“回老爷,不是。”
“就说浩仁不在。”
“是,老爷。”
管家如实通禀,便把门关了。可是没一会,门声又起,管家只好又去找老爷。
老爷的声音已经有点愤了:“不是让你回了么?怎么又……”
正在此刻。一高昂地女声越过高高地大门砸进院子:“方浩仁。你给我出来!”
“老爷。外面已经有人在热闹了……”管家战战兢兢。
“这点事都做不好。还用你干什么?”方聚源悻悻地放开怀中地美娇娘:“莫不是浩仁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
新娘拉住他地袍子。贴着他胸口撒娇。
“乖。去看看。一会就回来。”
这女子和那四个老婆全然不同。简直就像香醋。泡得他骨头都软了。这几日连生意都没有做。就陪着她了。眼下只是短暂地离开一会。竟生出许多不舍来。
他又搂着这柔软的身子温存了一会,耳听得管家怯怯的声音:“老爷……”
“行了行了。”他终于放下这软玉温香。
“老爷香眼含醉人春水:“人家想和你一起去……”
这声音软得根本让人无法拒绝。
“好,小乖乖。”
方聚源狠狠的亲了她一下,亲自替她穿好衣衫,二人形影不离的来到门口。
大门一开方聚源被门外人不同寻常的打扮惊了一下目光随即落在裸露的小腿上,脑子里浮出一句:“很不错。”而门外人的眼睛却不偏不倚的落在娇娘身上,竟把其余人都看个不见。粉面先是一怔,紧接着绷起,继而两片薄唇轻启:“方浩仁说你怎么死活不肯回北京,原来是娶了狐狸精。
你给我出来出来!今天你必须给我个交代!”
那娇娘自小到大怎挨过这种场面,登时娇颜泛白,偎在方聚源怀里嘤嘤哭起来。
这简直是在方聚源心上戳了一刀,立刻搂过,也不背人,然后目眦欲裂的对着来人:“来人紧把这泼妇给我赶得远远的!”
来人在某一瞬间对眼前形势有点迷糊,怎么方浩仁的媳妇竟然钻到了别人的怀里是个老男人?这都哪跟哪啊?不过一句“泼妇”倒立刻让她忘了眼前的怪异,简直要跳起来i着方聚源的鼻尖:“你说谁是泼妇?”
附近能听着声的自从砸门声爆响就从床上爬过来了,正在眉飞色舞嘤嘤嗡嗡已经开始编造出一个孔方庄的新嫁娘嫁给了老子实际是奔着儿子。议论声越来越大,竟然都被方聚源听到了,于是愈加愤怒,简直想动手打人了。
小童早就飞奔过去,引得方浩仁几乎是踩着风火轮的赶来,心里还纳闷怎么会有人找他?
待冲到门边,眼见一团混乱中一个朝思暮想的身影正和管家较劲,他不可置信的擦了擦眼睛,失声叫道:“雨洁?!”
这一声镇住了所有的混乱,战斗中的夏雨洁推开管家,拢了拢额前的齐眉刘海,尚喷着怒火的眼睛望向他,顿了顿,怒火稍歇溢出满眼柔波紧接着怒火再次占领上风:“方浩仁,你这个混蛋!”
说着就冲他冲过来,待众人包括他在内都以为自己要挨顿好的时,却见她一头扎入他怀里,一对小拳头雨点一般落在他胸上肩上:“混蛋混蛋混蛋……”
众人皆惊,方聚源愕然,不过儿子和这个女人的关系不言而喻,尤其她还提到什么“北京”还有……雨洁……夏雨洁?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孔方庄的大门口,方家父子各自搂着个女人,看得众人是心花怒放。
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亲热方浩仁倒很不自在,他急忙管住夏雨洁的手,向着他爹嘿嘿傻笑:“爹,这是夏……”
“你不用说了,”方聚源手一挥,然后一指夏雨洁:“你,赶紧走人!”
夏雨洁见方浩仁竟然管这仍旧算是风度翩翩的老头子叫“爹”,当时便怔了一下,纵然她一向怎么泼辣,但是这个人可是浩仁的爹啊,只是刚有心有余悸便听到这句逐客令,还没有准备好的愧疚转而烟消云散,不过碍于他的身份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去做,只好怒目而视。
“你,”方聚源又一指儿子:“赶紧回房!”
“爹,”方浩仁的语气近乎哀求,以往不论如何他在夏雨洁面前也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现在的他很没面子:“你让她上哪去?”
“爱上哪上哪,方家不能让泼妇进门!”
这句“泼妇”激得夏雨洁很快就要不顾一切的为名誉而战了,还是方浩仁捏了捏她的腰,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方浩仁一听父亲连“泼妇”这词都骂出来了一定气
,一时也没了主意:“先让她住一夜,明天再……”
“你若是不想回房就跟她一道走!”说着一甩袖子搂着仍在抽泣的娇娘大步离开。
“谁稀罕?你以为你这孔方庄是聚宝盆?你就是求我本姑娘还不答应呢!”
夏雨洁彻底暴怒,也不顾方浩仁的阻拦冲出大门拨开人群不见了。
“唉,”方浩仁的头发彻底成了乱草:“我是在悦来客栈找到的她,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去。我一拦哭又闹的和我吵,弄得整个客栈鸡飞狗跳,这下我比你还出名了……”
苏梓顿觉这事彻底难办了,本来方伯父就对夏雨洁印象不好这么一闹然方家很是开化,但是夏雨洁要想进方家的门……难了。
“你找我……这个我也没有办?”
苏梓本就不是多事的人,况且还是人家的家务事。
方浩仁抬起头,脸又变又变色,下巴上的每根胡子都写着懊丧:“你有办法的实……我也不是想让你帮我劝我爹,这个……只能靠我自己了。唉日若是能说得动她让她给我爹赔礼吧,但愿我能说得动她。我只是想让你帮我个小忙,你一定能做到的……”
“什忙?浩仁,只要你说,我一定帮你!”
见浩仁急成这个样子,他心跟着难过清楚的知道浩仁拒绝了家里安排的无数桩亲事就是为了这个夏雨洁。
方仁的眼中流落出感激、绝处逢生似乎还有狡黠等一系列情感,然后说了一句足以让苏梓后悔半辈子的话:“让她住到苏苑来吧……”
黑暗片黑暗……空白,一片空白……
苏梓半张着嘴被雷击中,半晌不语。
“梓说话啊,你不是后悔了吧?你可是答应我的……”
苏梓这般让方浩仁觉得自己就要被世界抛弃了。
“浩仁,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苏梓艰难的合上了嘴。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只有你才能帮我。我好容易劝得她留下,可是雨洁是个女孩子,总住在客栈里也不安全。
她倒是应该住我家的,而眼前的形式……梓,就让她先住到苏苑,苏苑这么多房子,不会缺她一间吧。我一定会尽快说服我爹,他也不想我终身不娶吧?梓……”说到这,他的满脸苦相突然一变,奸笑起来:“还有个原因,我敢肯定,你一定会帮我!”
苏梓看着他,浩仁的样子好像抓住了他什么把柄似的。
“傅尔岚也来了……”
方浩仁的左侧犬牙闪着一星光。
傅尔岚?
眼前立刻浮出一个细高挑的女子,略有些削肩,常穿着淡青色的衣衫,深青色裙子,肤色白净,目光清亮,总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不能不说她是个美人,如果非要挑出什么瑕疵的话就是脸部的线条略失柔和,尤其从侧面看,不过也让她多了几分别的女子没有的英姿。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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