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回我再带到教堂给你看。”
此刻,实在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挡艾玛想要看到照片的决心。
“啊,找到了! ”伊斯登·迪克生小姐终于说,“‘美好与镜头’——上面这
样写。我记得这篇文章的内容写得比这个标题还推崇他,就是这里,有很多他的作
品——这是罗塔.玛洛,你看拍得多可爱啊——翻过来这一页,你看这就是他的自
拍照。这可是你们的周末贵宾? ”
这是一张角度奇特的照片,充满了怪异的投影。构图很好,可是没有老式相片
那么“酷似”。但是毫无疑问,照片上的莱斯里·西尔和那个现在正占据着崔宁庄
园阁楼卧房的莱斯里·西尔就是同一个人。否则,除非是孪生兄弟,两个都叫莱斯
里,也都姓西尔,同时也正好都是美国人,也都做摄影师。这个事实让艾玛无话可
说。
她快速浏览文章的内容,正如伊斯登·迪克生小姐所言,全文充满了对这个年
轻人与他作品的赞美,评价之高足以荣登《戏剧艺术月刊》。文章内容讲的大概是
经历了大半年的世界自由之旅后,欢迎他又回到西岸来,同时推荐他最新的明星摄
影作品,特别是丹尼·明斯基的哈姆雷特造型——“丹尼让我们笑中带泪,毫无疑
问已经让我们忘了福布斯。罗伯逊之前塑造的形象。这全靠西尔的摄影功力。”—
—文章如此描述。
“是的,”艾玛说道,“那的确是——”她差点接着说“那家伙”,还好,随
即改口说“同一个人! ”
不,她又在心中小心翼翼地想着,她根本不知道他会呆多久——他是拉薇妮亚
的客人——在他离开之前弄不好伊斯登·迪克生小姐就会抢先会见他。
“如果真的是他,请代我向他表示我对他作品崇高的敬意。”伊斯登·迪克生
小姐补充道。
当然,艾玛根本无意代伊斯登·迪克生小姐表示任何敬意。她去参加晚祷,安
静而和善地坐在教堂中专属于崔宁庄园的位置上,看起来非常可怜。这个家伙不只
是外表长得好看,原来还很有才气,这下子他一定更危险了。他所拥有的名气,根
本是华特难以望其项背的。毫无疑问.他也一定很有钱。这下子真的太令艾玛担忧
了,他长得好看已经够让她害怕的了,现在他竟然还这样赫赫有名,这怎么得了!
他拥有一切大家想要的。
如果她有能力召唤所有黑暗的力量来对抗他,她一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然而
她没有,她惟一能做的是坐在教堂里,祈求神和所有的天使保佑伊莉莎白抵御她人
生道路上所有邪恶的诱惑。“保佑她对华特忠实。,‘她如此祷告,”我将会——
“她努力地想找出一些圣经上的话说,然而此刻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只得再重复
一次,”保佑她对华特忠实! “她什么也没多说,就留下了这一句话给全能的上帝。
然而在教堂前的一切祷告似乎毫无作用,现在她眼前看到的景象是:她的宝贝
女儿和西尔从庄园的边门开开心心地一起走进花园,像小孩一样高兴。她马上沿着
教堂的小径跟在他们后面走,一路上还为属于他们的年轻欢乐的气息而沮丧。因为,
这样融洽的气氛并不曾出现在伊莉莎白与华特之间。
“我最喜欢的是庭院或者是伯德城堡前那两个文艺复兴的建筑,”伊莉莎白这
样说。他们显然正在玩他们最喜欢的游戏——取笑那些布莱德佛特的有钱大亨。
“他怎么忘了盖护城河? 你觉得呢? ”西尔问道。
“也许他以前是挖水沟的,现在根本不愿再想起这些事。”
“我猜是因为他根本不想费心挖一条沟,就只为了放水进去。他们是这里的美
国佬嘛,不是吗? ‘,伊莉莎白同意他说的北美洲与新英格兰可能有共同血缘的说
法。说完西尔看到艾玛走过来,随即和她寒暄。之后他们就跟着她走进屋子,对她
的出现一点也不觉得异样,反而还一厢情愿地要将他们的愉悦感传递给她。
她看着伊莉莎白的小脸蛋,努力地回忆上一次看到她这样活力四射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她曾经有过这样充满生命的喜悦。过了一会儿她想起来了,是很久以前的
圣诞节,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雪并且拥有她自己的第一棵圣诞树时。
之前,她恨的是莱斯里·西尔的美貌;现在,她开始恨起莱斯里·西尔这个人
了。
第四章
艾玛一心希望在任何明显的状况发生以前,西尔已经无声地离开,消失在他们
一家人的眼前。但事与愿违,她彻底地失望了。西尔背着相机,风尘仆仆地从美国
到英国来,在这儿他没有亲戚和亲密的好友要拜访,可是他有相机,随时随地可以
尽情地拍摄,他没有道理离开崔宁庄园。他曾经看上欧佛锡尔广阔的自然美景,打
算在克隆找一处旅馆暂居,作为他拍摄农舍、乡景的基地。然而这个计划,正如拉
薇妮亚所说的,太多此一举了。他可以继续呆在崔宁庄园,这里有他的朋友,而且
四周也拥有同克隆一样丰富的野外美景。他为什么还要这样每天在外面奔波,回家
后面对一个冷冰冰的房间呢? 他为什么不回到这个家来继续住在他舒适的阁楼房间
里呢? 面对这样热情的邀请,西尔当然毫无疑问地留了下来,而且最后真正的结局
是:他将跟华特合作出一本书。
没人记得这建议到底是谁先提的,而任何人好像都有可能。这是从新闻报导角
度出发的一本书,既然华特是这里有名的播音员,那就再合适不过了。一位英国的
知名人士和一位美国最受景仰的摄影师一起合作出一本书,运气好的话,将会吸引
一堆出版社的兴趣,如林屈堡、维吉尼亚等,到时他们就可以大赚一笔了。
毫无疑问,已经没有西尔会在星期一早上,或星期二,或任何未来的一天离开
的问题了。这样看来,他要在崔宁庄园住上一阵子了。这样的安排没有人觉得不妥,
除了艾玛。拉薇妮亚主动提供她的双人座车给他四处拍照时使用,她说她正在写书,
车子反正放在车库里也没用。但是西尔婉谢了她的好意,坚持自己向村口修车厂的
比尔‘马朵斯租一辆便宜的小车子代步。“万一在和河床差不多的烂泥路上开车,
我想我需要的是一辆可以随心所欲的小车,而不是一辆需要我屏气凝神的名车。”
他这样说。伊莉莎白虽然觉得这是一向严谨的拉薇妮亚的好意,但还是很高兴他这
样做。
在他出现在村庄之前,显然比尔·马朵斯已经大肆为他宣传过了。当他和华特
在傍晚一起出现在天鹅酒吧时,整个莎卡镇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远道而来的帅
哥。这个莎卡镇的外来客一点傲慢的神情也没有,不厌其烦地和每个人打招呼。托
比·图利斯看了他一眼后立即忘了自己的身份、最近刚完成的一部喜剧以及即将开
始的另一部喜剧。无神论的克里斯多弗·哈登则趁华特去倒啤酒的时候坐到西尔身
旁.和他攀谈。
“我想我在拉薇妮亚的派对上见过你。”他用最客套的礼貌性言辞说道。
“我叫图利斯,是写剧本的。”这样谦虚的话让他很得意,就像一个拥有跨州
际铁路的人说“我是开火车的”一样自负。
“幸会,图利斯先生。”西尔说,“请问您写哪一类剧本? ”
图利斯突然吸了一口气,默不作声了,直到华特拿着啤酒回来,他还想不出适
当的字眼回答西尔。
“不错嘛,”华特说道,“我看你刚刚已经自我介绍过了。”
“华特,”图利斯认真地转向华特说,“我真的见过他! ”
“见过谁? ”华特问。
“他不认识我,可是我见过他! ”
“感觉怎样? ”华特问道。
“非常棒,好哥儿们,真的很棒,很特别的感觉。”
“如果你想知道,他叫西尔,莱斯里·西尔。库尼.维金的朋友。”
华特看到图利斯金鱼般的灰色眼睛突然蒙上了一层怀疑的阴影。如果这漂亮的
年轻人是国际名人库尼的朋友,那他怎么可能没听过更有名的托比·图利斯呢? 这
年轻人是不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华特把啤酒放下来,坐到西尔旁边的位子上,准备
好好地放松一下。
穿过这个房间,他看到索吉·罗道夫正盯着他们。说起罗道夫,他跟图利斯可
有一段不小的恩恩怨怨。他曾经是图利斯发表的《下午》一剧里打算力捧的男演员,
在当时备受期待与瞩目。可是在戏剧的筹备过程中经历了不少风波,最后不但剧本
由《下午》改名《拂晓》,更不幸的是连男主角都换人了。图利斯把罗道夫换掉,
找了一个有着希腊人气质、奥地利人名字的新人接替他,至今罗道夫还无法从这个
“换角风波”的打击中复原,他无法谅解这种“背叛”。一开始他喝酒是为了让自
己在酒精里寻找到自怜的安慰,喝到后来则是为了逃避这无尽的自怜所带给他的痛
苦。最后,他更因为酗酒而无法专心于彩排和表演,遭到剧场解雇。这样的恶性循
环加速了一个芭蕾舞演员的堕落,他甚至连练习都放弃了。现在的他,一身肥肉,
落魄消沉,只有那狂暴的眼神还依稀可见他过去的辉煌与热情,其他都已不复存在。
罗道夫后来甚至遭到图利斯的逐客令,他只得在村里商店旁边买了个小而旧的
破房子,当做自己的别墅。没想到这样一来,他反而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新生活。藉
着住在商店旁边的地理之便,他摇身一变,从图利斯的贵客成为村子里的“八卦大
王”,找到了生命的新乐趣。村民们被他伪装的孩子气质所吸引,改变了他们向来
对那些外来者的保留与不善,把他当做自己人,给了他很多亲切与包容。现在,他
竟然成为这里惟一可以在两边居民中自由往来的人。没人知道他靠什么生活,吃什
么,甚至喝什么。
白天,他以惯有的优雅姿势靠在店里的邮局柜台前,傍晚则像村里所有人一样,
在天鹅酒吧喝酒、消磨时间。
最近几个月来,他和托比之间好像出现了和解的迹象,甚至有谣言说他又准备
开始复出练习了。此刻隔着人群,他正紧紧盯着这个莎卡镇的新访客——这个此刻
正让托比虎视眈眈的美男子。撇开“背叛”与“堕落”不谈,托比到目前为止都还
是他惟一的指望。华特不禁戏谑地想,如果此刻这个可怜的罗道夫目睹了他一心爱
慕的托比正如何被轻视,他一定会疯掉的。截至目前,托比知道西尔是个往来于世
界各大节庆日的摄影师,并且深深不解为何他竟然不认识大名鼎鼎的他。他很疑惑,
但还不至于到受伤害的境地。起码已经整整十年多没人敢这样漠视他,但是他那种
需要被喜爱的欲望压过他内心的愤怒,于是他使尽浑身解数,试图以他的魅力征服
眼前这个无法预测的新对手。
坐在一旁看着他努力施展手腕,华特心里思忖着,“粗鲁”的特质在一个人身
上是多么根深蒂固啊。他记得小时候在学校里小朋友们总是用“粗鲁”来形容那些
打措领带的人,当然事实上这种说法并不够精确,它形容的其实是一个人心灵上的
特质,一种心灵上无可救药的散光现象。就像托比·图利斯,即使过了这么多年,
他身上还是带着这样一种错误的“粗鲁”特质。非常奇怪的是,在这世界上没有一
个门不是对着托比大大敞开的,他像个贵族一般四处游历,所到之处享尽各种特权
与恭迎,他穿着世界上最顶尖的裁缝师为他缝制的衣服,优游于各个上流社交圈。
从各方面来说,他都是个人人艳羡的上流人物,但他还是甩不掉那种根深蒂固的“
粗鲁”特质。玛塔‘哈洛德曾经说过:“托比所做的每件事看来似乎都有点不入流
! ”她描述得非常准确。
如果换个角度,西尔又是如何看待托比这些奇怪的举止呢? 华特很高兴地发现
西尔面对他似乎有点漫不经心,并且漫不经心的程度与日俱增,像一种无形的挑衅,
随时都会让他的粗鲁难以按捺。托比所有努力显得徒劳无益,他就像个蠢蛋般自愚
愚人。为了引起西尔的兴趣,他大概除了耍盘子以外,什么花招都使过了,他愈来
愈焦躁不安。华特笑着注视着他的啤酒,莱斯里·西尔则自始至终保持着一贯的礼
貌与风度,当然还有那一点点的漫不经心。
索吉·罗道夫继续从房间的另一端恶狠狠地盯着这里看。
华特开始思量离开的时间。他再喝两杯就差不多了,他打算在西尔被这些人纠
缠之前赶快脱身。可是还没想完,盯着他们看的索吉还没走过来,希拉斯·卫克里
却走了过来。
卫克里其实在吧台注意他们很久了,现在终于拿着啤酒凑过来敬酒。他过来华
特并不惊讶,原因有几个:一是他天生有一种女性的好奇心,二是所有美丽的事物
都会引起他的注意。卫克里憎恨所有表面美丽的事物是尽人皆知的,这种特性也为
他赚进不少钱。他的憎恨出自一种天性,这世界上他惟一欣赏的——就如伊莉莎白
所言——“那些热气腾腾的肥粪与狂暴的雨”,那是他的风格。
他在美国的文学之旅非常成功,这不是因为那些狂热的美国读者也喜欢“热气
腾腾的肥粪”,而是因为卫克里可以完美地描述这些东西。他形容枯槁,又黑又高,
声音低沉无力,是那种所有的女读者都想把他带回家喂得饱饱的,然后再赐给他一
个全新明亮的外表的家伙。在这方面那些美国读者显然比他的英国同僚要慷慨得多,
在这里大家视他为无物,像空气。拉薇妮亚每次提到他总说“那个烦人的家伙”,
并且说他疯疯的( 同样,他在提到她时也是这样的语气“费奇那女人”,就好像在
讲罪犯一样) 。
卫克里走过来,因为他无法不接近莱斯里那令他讨厌的美貌。华特觉得西尔也
许已经感觉到了,而西尔好不容易用他绅士般的淡漠刚应付完烦人的托比,现在又
被这个充满敌意的希拉斯逮个正着、难以脱身。华特看着眼前这些几近娘儿们的把
戏,不禁在一旁估量着大概不出十五分钟西尔就会让希拉斯没戏唱。他盯着吧台后
面的时钟,决定提醒西尔时间。
西尔用五分钟做准备,花了十分钟让卫克里努力奋战,就像一个犯人掉进自己
设的圈套一样。结果,最后卫克里那双凹陷的眼睛流露出狼狈与自讨没趣,比刚刚
托比那双金鱼眼所流露的挫败更为严重。华特看着,几乎就要大笑出来。最后西尔
来了一段喜剧式脱身表演:当希拉斯和托比还在口沫横飞大展身手的时候,西尔突
然插嘴道,“失陪一下,我看到一个朋友在那边。”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站起身走
到吧台那儿去。他所谓的朋友就是修车厂的老板比尔·马朵斯。
华特则留在原地继续喝他的啤酒,并且尽情欣赏着周遭这些朋友的嘴脸。
这时他仔细回想刚才的一切,一股莫名的不安感刺痛了他。西尔的这些玩笑是
如此明显,如此轻易地被他掌控着,以至于它们背后的本质——它们的残忍——一
点也不着痕迹。这时西尔的两个受害者的独特反应让他觉得有点好玩。希拉斯放下
他的啤酒杯,用一种非常自我厌恶的姿态把杯子推得远远的,然后一声不响离开酒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