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听了有些意外,皱眉思忖道,刘琮不是在历阳么,怎么会突然来此?莫非是见周瑜按兵不动,亲自去盱眙督促周瑜出战吗?
然则若是刘琮欲使周瑜早日出战,只需一份公文即可,何必要亲自往盱眙而去?
又或者刘琮要返回荆州,却不放心淮南战事,所以才会特地到盱眙,给周瑜面授机宜?
不管是哪种情况,这个消息让曹仁感到隐隐有些担忧。他预感到淮阴之战将会很快爆发,至于广陵和高邮两城,实际上已处于放弃状态。曹仁现在首先要确保的,便是己方在淮河南岸的这一重要据点,淮阴。
“将军,刘琮仅率领数百骑便敢深入广陵郡内,何不遣一支骑兵往其必经之路设伏,一战擒之?”跟在曹仁身后的路招听了,却想到若是能够伏击刘琮,将其击杀或俘虏,荆州军必然陷入大乱,岂不是奇功一件?
不过曹仁却不这么想,他思忖片刻摇了摇头,对路招说道:“刘琮行事看似往往出人意表,但未必就能轻易得手了。若是以此为幌子,诱使我军出击,反行埋伏之计,我军岂不是有去无回?此事实在太过冒险,还是以稳守淮阴为要。”
路招听了虽然有些不甘心,却也只能表示服从。
如今淮阴城内外聚集了四万余曹军将士,其中有一半却是各路残兵败将。路招、胡质、张喜以及于禁等部,哪一个不是屡遭荆州军所败?好在这一个月来,经过重编之后,总算恢复了一些战力。其他诸如牛盖、王摩、何茂等或战死,或被俘的将校麾下部曲,基本上都被路招等人瓜分殆尽。
有些实在孱弱的老卒伤兵,则被遣散放归。对于这些人来说,虽然脱离了军队,今后生活很成问题,但能保住性命,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荆州军恐怕近日便要出兵来攻淮阴了。”曹仁抬眼望西南方向望去,沉声说道:“这几天要多派斥候往各处探查,且不可让荆州军钻了空子!立即派人告知何夔和张喜,让他们做好迎敌之准备!”
待到了城外大营之后,曹仁又令击鼓召将。及至众将齐至,曹仁便将刘琮亲往盱眙,自己判断荆州军将于近日来攻之事告知诸将。
胡质这几日已养好伤口,只是面颊上不免留下一道伤疤,看上去颇为可怖。他听曹仁说完之后,便自胡床上起身说道:“如今我军已准备停当,此次荆州军再来,必让其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曹仁嘉许的看了他一眼,鼓励道:“只要诸位都与胡将军一样,同心戮力,何愁逆贼不除?”
众将连忙起身应道:“末将等敢不尽心竭力,与敌死战!”
诸位将校虽然斗志高昂,但其麾下的普通士卒却没他们这么高的士气。
就在曹仁在中军帐内与诸将商议如何防守之时,各营中的士卒们,也因暂时停了训练,而在各处扎堆休息闲谈。
“整日里操练来操练去,把人累的半死。”有个身材矮小的汉子坐在地上,啐了一口,忿忿不平的说道:“俺这几天脚上都打起了泡,鞋底也快磨穿啦!也不见给俺们换新鞋!”
旁边一人嗤笑道:“换新鞋?想的倒美,你还不知么?前几日别的营中,有人训练时忽然一头栽倒在地,就此死了。听医官说是什么热症。好端端的人,没死在战场之上,反倒死在自家营中,岂不可笑?”
那矮小汉子吃了一惊,扭头都这人问道:“竟然还有此事?或许是那人本就体质弱,这才会得了什么热症吧?”
“那也说不准,不过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发生,只是都瞒着俺们罢了。”那人叹了口气,摇头道:“早知道前些天遣散老弱时,俺做个手脚,就此离开军中就好了。”
众人中一名什长瞪眼道:“噤声!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小心被队率听了去,打你十几棍军棍都是轻的!”
那人满不在乎,嬉笑着对什长说道:“俺不过是嘴巴上说说罢了,有甚大不了的?”
什长无奈的摇头摇头,不过想起方才曹仁击鼓召将,心中一动,对什里的众人说道:“曹将军今日突然召集各营将校,恐怕是为了荆州军即将发兵来攻之事。你们这几日都警醒些,可不要胡乱触犯军纪,平白丢了性命!”
他这是老成之言。但凡每次大战之前,各部将校都会重申军纪,为此抓几个违反军令的倒霉蛋,当众斩首以肃军纪的事,之前他也没少见过。
什里的七八人听了,都点头应是。因想到荆州军离此不过两百余里,若是发兵来攻,很快就能杀到,所以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七月初八日,白马湖何夔大营的斥候来报,荆州军突然派出大量斥候,清剿己方所派斥候。
有经验的将士得知此事之后,都知道这是荆州军即将大举出动,所以才会以斥候遮蔽前线的缘故。
曹仁收到斥候报告,心中虽然并不意外,但难免还是有些心情沉重。实在是因为此战关系重大,若是胜了还好说,万一再遭败绩,损兵折将,丢了淮阴,自己就只能再退往彭城。
淮南一旦被荆州军所占,徐州便会直接暴露于敌军兵锋之下。更何况如今刘备攻占了冀、并二州,想来曹公是要以大军去争河北诸地。所以淮南战事对于今后战局影响颇大,曹仁对此认识的非常清楚,也因此而感到肩上的担子愈发沉重,心情又怎么能够轻松的起来?
第497章 敌知我方我不知
骄阳如火,晒得人汗出如浆,嗓子冒烟。即便是骑着快马疾驰,扑面而来的也是滚烫的热浪。不过此时这名曹军斥候,却压根顾不上这些,他在马背上俯低了身子,双腿紧紧夹着马腹,右手不断挥动着马鞭,催促战马往白马湖大营而去。
在他身后数百步之外,两名荆州军骑兵紧追不舍,其中一人手持短弓,自鞍旁挂着的箭壶中抽出一支利箭,弯弓扣弦只略一瞄,便松了手指。那箭矢迸射而出,猛地射中那曹军骑士后背,就听他惨叫一声,身子向后一仰,摔落于马下。战马忽然失了控制,向前又奔跑了一阵,这才停下来,疑惑的回头看了看。
那名曹军斥候虽中箭落马,但只是受了伤,然而与敌军相斗,却说什么也没有力气。荆州军两名斥候纵马行至他身前,那弓手却不下马,手持短弓,弦上搭箭虚扣,警惕地向四周警戒。另一名骑士翻身下马,拔出腰间所配环刀,喝令这名曹军斥候起身。待其半跪着挣扎起来之后,便以绳索紧缚其手足,抗到起来横放于战马之上。
“快走!似乎有其他曹军将至!”那名手持短弓的斥候见不远处烟尘腾起,便急忙催促道。
说话间,已能看到那烟尘之前数十个黑点,从方向上判断,必然是白马湖大营而来的曹军骑兵。那名同伴见状,连忙跃上马背,与这名弓手合乘一骑,手中牵着另一匹战马的缰绳,兜转马头向盱眙方向疾驰而去。
被俘的曹军斥候被押回来之后,便由前锋朱桓亲自审问,得知自从昨日开始,白马湖曹军大营便加强了戒备。朱桓盘问再三,直到再问不出什么,这才挥了挥手,让人将其押了下去。
自从盱眙之战后,朱桓行事愈发谨慎,这次出兵淮阴,周瑜再度将其选为前锋,朱桓心中感激,更不愿如从前那样莽撞行事。对于曹军在白马湖与破釜塘之间立营防守之事,他之前虽早已得知,但仍然不断派出斥候探查,这次抓回来一名曹军斥候,所问口供与之前的情报互相参照,使得朱桓对于敌军的情形更为了解。
朱桓所率人马虽然只有步骑两千余众,但后面七八里之地便有凌统等部紧随其后,因此并不担心白马湖之敌军会出寨设伏。只是听斥候回报,前面道路愈发曲折狭窄,尤其是敌军设营之处,战局地形之利,易守难攻。
好在今日只是先行试探,为大军安营扎寨进行掩护,并没有向敌军进攻的计划,所以朱桓打算领麾下五百骑兵亲往敌营窥探,其余步卒在后方接应。
行出十余里地之后,还未见到曹军白马湖大营,却远远看到数十骑敌军正迎面而来。那数十骑见了朱桓所领骑兵,却并不惊慌逃窜,只是兜转了马头,徐徐退走。
朱桓见状,对身边近卫说道:“曹军已有了防备,大伙儿切不可大意。”
“将军,敌军既已发现我等,会不会引营内大军来攻?”一名近卫有些担忧的问道。
朱桓摇头道:“我等只远远观望敌营即可,即便敌军出动大队人马,咱们退回去便是了,有何可虑?”
那近卫皱眉说道:“就怕敌军已经设下伏兵,将军不可不防啊。”
“此地空旷平坦,即便有地势低洼之处,又能藏下多少伏兵?”朱桓稍稍放缓了马速,举目往去,很是笃定的说道。
正说话间,就见那数十骑曹军加快速度疾驰起来,朱桓眯了眯双眼,对身边诸近卫说道:“想来是离敌营近了!”又往前行出数里,果然见曹军数座大营,将道路截断,营前数百骑正在列阵。数十斥候往两翼散出。
“将军,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退回去吧!”之前那名近卫见状,又对朱桓劝说道,这次其他近卫也多有附和者,朱桓略一蹙眉,对众近卫说道:“敌军分明是固守之势,怕个什么?”
朱桓并不是一味逞强,他只是想亲自看看敌军营寨的大小、位置等,好做到心中有数,然而当曹军骑兵跃跃欲试地向这边缓缓逼近时,众近卫担心陷入敌军重围,便一再苦劝,朱桓只得率领众人退走。
见荆州军骑兵退走,曹军骑兵也收兵返回寨中,并不追击。
“敌将欺人太甚,竟来亲自窥营!”张喜站在辕门上方,手扶着栏杆对何夔说道。
何夔字叔龙,陈郡阳夏县人。何夔早年避乱淮南时曾被袁术强召为下属,后来逃回家乡投奔曹操,曾任司空掾属,现为高邮令,本来他即将往许都,升任西曹掾,只是荆州军大军压境,曹仁麾下将领虽多,却少谋士,便暂时留住何夔,先令其领张喜等将校驻守白马湖大营。
“且看他能嚣张到几时。”何夔年约四十,一身文士打扮,相貌温雅,但却绝不文弱,反倒因乱世历练之故,显得颇为干练。
白马湖大营虽在白马湖和破釜塘之间,但却更靠近白马湖,从盱眙通往淮**路在此处颇为险要,为了加强白马湖大营的防守,曹仁还令人送来了数十架霹雳车。
张喜见敌军缓缓退去,心有不甘,只是如今他暂归何夔麾下,不敢擅自行事。见何夔不慌不忙,很是镇定的摸样,心中不由暗自疑惑,若是荆州军大举来攻时,却不知何夔是否还能如眼下这般镇定如常?
“敌军斥候遮蔽甚严,不知张将军有什么办法破之?”何夔捋着胡须,对张喜问道。
张喜自从当涂战后,对荆州军都有些惧怕了,闻言皱着眉头思虑片刻,回道:“荆州军斥候往往三五人一队,彼此相隔又不很远,呼啸即至,因此我方斥候与之遭遇,总是吃亏。若是要破其斥候遮蔽窥探,则必以数倍之兵围而攻之。”
何夔点了点头,又问道:“若是我军设伏,专一擒杀荆州军斥候,会否有效?”
这法子张喜虽然未曾试过,但以他的经验来看,恐怕很难奏效。何夔听了之后,叹了口气说道:“如今我方情形,恐已为敌军所知,但敌军之情形,我等却只知其大概,如何能与之相争?”
见张喜低头不语,何夔便拍了拍栏杆,对他说道:“好在我方各营占据地形之利,荆州军若是来攻,却也没那么容易攻破我军营寨!”
第498章 忽闻敌军潜己后
朱桓率骑兵与麾下步卒会合之后,便在曹军白马湖大营十余里之外寻了大军扎营之地。不多时,太史慈等将也领兵而至,等到周瑜观看了地形之后,各部便按立营之法各自行事。待运送辎重的车队抵达之时,各部营寨外的壕沟已大致完成。
荆州军立营时,曹军斥候虽远远看到,但因荆州军斥候遮蔽甚严,并不知其营寨虚实,无奈只得报与何夔。
何夔得知后,并未调动人马出寨迎击荆州军,对此张喜也颇为赞同。在张喜看来,与荆州军野战,实在难有胜算,据守营寨的话或许还能坚持些日子。
白马湖大营要据险死守,但曹仁知道一味防守必然不能长久。在曹仁看来,必须将己方的优势发挥到极致,而在与荆州军的作战中,则要利用敌军的劣势不断削弱对方的实力,然后寻找战机,将荆州军一举击败。
正所谓“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荆州军即便训练有素,战力强大,但绝不会无懈可击。因此曹仁才会在白马湖险要之地设立营寨,以为淮阴防御的第一道防线。荆州军想要进攻淮阴,就必须从此地经过,如此一来,曹军便可以借助地形之利加以阻挡。只要能够将荆州军大部牵制于白马湖附近,不断消耗荆州军的实力,便总会有机会将其消灭。
为此曹仁甚至已暗下决心,不惜将白马湖大营的五千将士都消耗于此,甚至在必要的时候,向白马湖增派援军。即便白马湖大营被荆州军突破,还有以淮阴城为核心的第二道防线。
在这条防线上,曹仁布置了数十座大营,两万余曹军将士,其中有四千水军,自淮河水寨与城外各部大营彼此相接,互为犄角。至于淮阴城内则以五千步骑固守,另有四千精锐步骑在淮阴和盐城之间立营驻扎,以备总攻之用。
荆州军大部自盱眙出兵之后,曹仁便得了斥候探报,待何夔派人报告周瑜已令大军至白马湖大营外十余里之地,曹仁便亲自出城,往中军大营召集各部将校。
曹仁早在荆州军出兵前,便已安排了数千人马往高邮等处潜伏,此时再度召集各部诸将,除了告知敌军进犯的情形之外,主要便是重申军纪。他深知麾下这四万余人马来源复杂,既有曹军中的精锐,也有收编的各路降将降兵,还有很多在之前与荆州军的战斗中损失惨重,补充了许多新卒。
若是用一盘散沙来形容的话或许有些过了,但这些部将彼此之间缺乏配合,却是不争的事实。为此曹仁在这一个月内多次三令五申,严明军纪。现在荆州军大举来攻,如果还像以前那样恐怕还是难以与之相争。
路招等将校见曹仁如此重视,自然不敢轻忽,纷纷郑重应诺。
“却不知周瑜所领大军有多少人马?所运辎重粮草,可供应多久?”于禁见曹仁并未提及此事,便出言问道。他所部人马虽在盱眙城下损失惨重,但后来又陆续收拢了近千步卒,加之新募之兵和牛盖、何茂等人的残部,以及从广陵调来的人马,如今于禁部下又有五千余步骑。
曹仁闻言,捋着胡须看了一眼于禁,沉声道:“若斥候所报不虚,周瑜所领人马当有步骑两万五千余众,另有四千水军,至于辎重粮草,当可供应其三至四月。”
诸位将校听了面面相觑,心知若是如此,周瑜在这一个月内也陆续从各处抽调了人马进行补充,否则当不会有如此多的人马。虽然在知道荆州军进犯之时都已有了预料,但现在听了曹仁所言,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情沉重。
倘若单纯从数量上对比的话,曹军自然是占有优势的。不过路招、于禁等人都心知肚明,同样数量的人马,己方绝非荆州军的对手。至于两者之间的差距,恐怕也不能仅仅从数量上进行比较。好在曹军处于守势,无论如何,总是能抵消一些敌军的优势的。
至于荆州军的辎重粮草,因有淮河水利之便,又逢粮食收获季节,在这方面荆州军是绝不会有缺乏粮草之虞的。
曹仁见众将校神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