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政之要,在于用人。这方面刘琮虽不敢自夸,但看着济济一堂的诸人还是颇为自得。对于民政之事,有蒯越总领,诸葛亮、裴潜、邓羲等人各领专责,并不需要担心,而刘先、傅巽、杜袭、繁钦等人,亦负专务,尽心竭力,成效显著。举凡新政之推行,赋税之调剂,徭役之征发,粮秣之筹措,兴修水利,建设道路驿传等事,皆井井有条,鲜有废置。
今日与诸人与会,比之昨日宴席就要正式许多。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值此形势之下,荆州当如何发展?刘琮一开始便开宗明义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刘琮自然也有自己的考虑,不过兼听则明,他必须对当下己方的各方面都有深入系统的了解,才能在战略的制定和运用上,不至于因脱离实际而产生偏差。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荆州大体上还是不错的。户口有所增加,尤其是自耕农的数量,在农户中开始占据比较大的比例。农业的发展也比刘琮预想的要好一些,这其中除了从北方流民中获得的相对先进的耕作技术,也离不开大量铁制农具的普及和使用。屯田军大部分已经有所产出,不但能够自给自足,还成为了军粮供应的有益补充。
荆州境内本就水系发达,许多荒芜之地稍加开垦,便是上好良田,如今不仅仅是南阳,南郡以及长沙郡人口众多,就连以前较为偏远的零陵、桂阳等郡,也有大量的人口垦殖农田。
相比之下,商业虽然远未达到农业这么兴旺的程度,但随着新铸钱币的投入流通,已经有所复苏,甚至在某些传统地域表现出强大的活力。来自益州的货物经过长江水道,在江陵集散,又或者直下江东。其利或至数十倍,除了运输便捷之外,安定的社会环境也给商业的发展,带来了不可忽视的促进作用。
之前曾有人质疑过发展商业的必要性,不过这种微弱的反对声,很快就在商业所带来的巨大利益前消失的一干二净。这其实也得益于刘琮所开设的各种实学,使得荆州的风气更加趋向于开放和包容,看待事物也更加注重实际,思考也更为理性。
大量的人才从各种讲求实际的技术学校诞生,他们或许社会地位还很低下,但已逐渐成为一种新的力量,尤其是在荆州军的各军械营中,他们渐渐开始成为主力。那种口耳相传的师徒关系,正在被实学的先生与学生所取代。或许从实学中走出的寒门子弟在目前很难成为官僚体系中的一员,但是这方面的先例已经有了,给那些向往建功立业的年轻人以很大的鼓舞。
为了今日之会,江东三营都督周瑜、抚军中郎将张昭等人也自江东而来,细陈江东诸事。
在刘琮而言,这几乎是他们的述职报告,虽然经常与周瑜、张昭等人书信往来,但这样详细的汇报比起书信来,就更加完整而详尽了。
待江东诸人言毕,不觉时已至午,众人便都望向刘琮。
“今汉室不幸,王纲失纪,曹贼猖獗,伪命布祸,吾欲剿灭其久矣。然百姓流离,方得安身,将士戮力,征尘未洗,吾岂不知?”刘琮振衣而起,扶剑踱步于案几之前,环视诸人道:“昔光武之创立基业,奋羸弱之卒数千,摧莽疆旅四十余万于昆阳之郊。夫据道讨逆,不在众寡,此亦深知。泱泱中国,其无人乎?吾自镇南阳而起,得军师及建忠将军之助,初试锋芒,折史涣于淯水,抗强敌于宛城,砥砺而行,于今近十载也。”
说到这里,刘琮仿佛又看到了这些年来尸积如山,血流漂杵的惨烈场景,双眼不禁微微一眯,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接着说道:“秦何以二世而终?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因之,可以弘济。吾领荆州有累世之恩,文法羁縻,互相承奉,宣举德政,肃立威刑。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恩荣并济,上下有节,此为治之要,今言之于此,特为相知!”
这些话说完之后,刘琮见堂上诸人都若有所思,便回到案几之后,端坐下来。这是刘琮首次在这样的场合,郑重的提出以法家行事。当然刘琮并不是要对法家学说生搬硬套,实际上在荆州新政中,还掺杂了许多别的内容。
之所以要如此强调,是因为刘琮接下来将有一系列的动作,这也算是先吹吹风吧。
用过午饭之后,刘琮便与贾诩、周瑜等人一同出城,往城北别业而去,借野色山光,舒解疲累。随行扈从也不多,数十骑而已,迤逦出城,行经大道,转而入山,但见竹木扶苏,溪山映照。及至到了别业之外,就看两扇斑竹门,半开半掩,一只纯黑小犬,且吠且叫,早有庄内老仆迎将出来。近卫扈从分列两侧,或往旁处而去。
周瑜翻身下马之后,随同刘琮进得门来,见一条小径,皆用鹅卵石铺砌而成,两旁怪石嶙峋,宛若生成。中间一带小小草堂,都是明窗净几。旁边又有二厢房,图书四壁。庭中一块大白石洁净如玉,四围可坐数人。石上镌刻有三字曰“如意石”。堂后立一重楼,以便登临远眺,楼后一荷塘,有红鲤数十尾,池水清冽,畅游其中。
除贾诩、周瑜二人之外,便只有法正、徐庶和诸葛亮三人,围坐于如意石旁,春日暖暖,倒也不觉山风之寒。
“如今刘备在北,虽未兼得幽并,横跨冀青,但以关张之勇,沮授之才,非袁谭与尚可敌。任其行事,则数年之内必见分晓,如此曹操岂能坐视不理?然其欲北上,与备等争雄,必虑吾攻其后。”刘琮说道:“所以寿春必然会成为其眼中钉、肉中刺,而对我方来说,亦同样重要,为保寿春不失,则必夺淮安、盱眙二城,如此方可成掎角之势,不至被曹操一鼓而下。”
周瑜笑道:“余也正有此意,不料大将军已有定计,倒是我等多虑了。”
刘琮虽与周瑜两年多未见,但看上去他倒是没什么变化,如果说有的话,那便是比当初更为自信,风度更佳。这让自觉老了不少的刘琮颇为无语。
“哦?公瑾也早有所料么?”刘琮笑着与贾诩对视一眼,转头对周瑜说道。
周瑜颔首道:“非瑜如此,元直与孔明亦如是。大将军尚未回襄阳之前,瑜与二位议论江东形势,便都如此认为了。”
既然大家的认识都一样,那么接下来便容易许多了。不过细节上却有些不同之处。在徐庶看来,若出兵攻打淮安,盱眙二城,则必须先取广陵,否则淮安即便攻克,亦难守住。
从地图上来看,淮安与盱眙隔湖相望,不同的是淮安控扼广陵与彭城之要道,附近又有盐渎小城,可沟通南北。
周瑜则认为,可以先取淮安,再回师席卷广陵,则广陵孤立无援,必为我方所取。若不克淮安,则徐州彭城之兵,便可经此南下,支援广陵,有战事迁延之虞。
“却不知孔明有何意见?”刘琮听了他们二人之语,微微颔首,转而对诸葛亮问道。
诸葛亮稍一思忖,回道:“广陵陈元龙乃豪杰,愿大将军得之。”
“哈哈,旬月之后,吾便往江东去,孔明可与我同往。”刘琮笑着对诸葛亮说道:“怎么样,可愿同行否?”
诸葛亮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固所愿,不敢请耳!”
刘琮颔首道:“曹操若失广陵,则我江东之局愈加稳固,即便他还想对我方用兵,也只能先保守彭城,力稳徐州了。如此一来,我方可进可退,便已立不败之地。”
“却不知大将军欲用多少人马?”周瑜待刘琮说完之后问道。
刘琮微微一笑:“如今三营已成,就用江东人马即可。”
“旬月之后便往江东,是不是太早了些?”倒是法正有些疑惑的问道。在他看来刘琮这才刚回襄阳,只待一个月便去往江东,实在太着急了。更何况法正之前并不赞成刘琮亲自去江东督战,不过刘琮此去并非仅仅为战事,还有其他事宜,他这才没有再劝。
第432章 天下全势决中原
如果可以的话,刘琮也想在襄阳长住,不过寿春之役实在太过重要,他不亲临前线,到底有些不放心。而且最关键的是,他必须前往江东各地,刷刷存在感。虽然有特卫营的各种情报,但不到实地总归有些雾里看花的感觉。
旁的不说,江东世家大族是否还完全把持着官场?在江东推行的新政中,哪些落到了实处,哪些又已经名存实亡?各地府学、县学的情形如何?所教之才是否能够在江东官场立足,还是已经被世家大族所收拢?江东豪强的处境怎样,是否依旧保持对自己的忠诚?这些问题,仅仅从那些情报中是无法全部得知的。
发动寿春战役的事情,便在这个春日的下午决定下来,具体的战役布置交给参谋府去做,刘琮等人便在这庭中说起天下大势。
“自古兴衰更替,天下之全势必取决于中原。进取天下,中原乃必争之地。安定天下,中原则为控御中枢。天下一统,形势集中于中原,天下分崩,形势又分散于四方。由乱及治,形势自四方汇集中原。故天下纷乱之初,中原因四面皆可受敌,常使中原撕裂于虎狼之口,今曹操在此,亦难久持。”贾诩捋着稀疏的花白胡须,缓缓说道。
刘琮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随着这些年阅历的增长,在这个时代越久,他便越能从历史当中汲取更多的养分。以前读史更多的关注点,是在那些英雄豪杰的事迹上,现在回想起来,他却能从中品咂出以前绝不曾领会的东西。
中原可以合天下之全势,这种山川地理早就的形势可以说,深刻的影响了中国的文化,趋于保守,容易安于现状的内向型文化,不能不说没有地理的因素在内。刘琮记得前世时曾看过的地缘政治学,虽然未曾深入研究,但其中的观点他还是大致了解了。恪守中庸之道的儒家学说,除了封建帝王的统治需要之外,地理因素形成的心态也不可忽视。
具体到当下的时代而言,这种因地势而造就的不同心态就更加容易看出了。江东世家大族为何会保守?长江天堑给人造成的心理上的安全感是个很重要的因素。反观曹操,身处中原,四面皆受敌,不奋发图强早就被人铲得草根都不剩了。
中原处于四方之中,为四方联系的枢纽,由中原趋周围地域,由周围地域趋中原都非常便捷。比如荆州若出兵中原,自南阳北上,过叶城便一马平川。关中、汉中亦如是。河北南下,若直趋许都,也不过是从黎阳渡河,夺官渡经陈留,离许都就不远了。西面地形,也是如此,相比之下,稍微远了一些而已。
刘琮很清楚的认识到,在关乎天下的角逐中,中原一直都是必争之地。只有中原,唯有中原才是真正逐鹿天下的竞技场。只有中原四通八达的地理条件,才能获得控御八方的形势。自己无论怎样,都绕不开这个中国之腹心。
不过刘琮也知道,逐鹿虽在中原,但从历史上来看,能参与逐鹿的群雄却多不起于中原,而是起于四角,先据四角山川险固之地,因天时,据地利,得人和,从容经营,积蓄实力,往往能够成就一方霸业。这方面的例子太多了,然而这只是完成了积累阶段,正如刘琮的现状相同,若要统一天下,则必须于积累阶段完成之后,进取中原,取决于对中原的经营。
从治到乱、从合到分的阶段,据中原四战之地者常难,而据四角山川险固之地者常易,而从乱趋治、从分趋合的阶段,只有走出四角争夺中原者,才有机会争夺天下,若仍然固守一隅,则终究难以摆脱偏霸局面。
现在刘琮所面临的情况,正是从乱趋治、从分趋合的阶段。纷乱之初的群雄多已凋零,势力最强者不过三家而已。虽然和原本历史上已经大相径庭,但形势也有相似之处。
如果从历史上来看,秦、汉和唐都是以关中为基础进取天下,不过放到现在,关中残破,并不是个很合适的选择。而光武帝刘秀则开创了从河北进取天下的先例,刘秀虽起自南阳,但真正开创基业却是从河北而起,先据河北、河内为根基,次取河南,据洛阳,立为都。然后遣将四略,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终于统一天下。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西晋和隋也都是以北方平定南方而统一天下,不过他们所凭的基业却都因袭了前代的成资。到了明朝朱元璋,则开创了由东南进取天下的先例。
所有这些原本历史上的“先例”都体现出固有的规律,在刘琮看来,自己可以从中学到很多东西。不管是从关中取中原也好,还是自东南席卷北上也罢,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在原本的历史上孙权也曾尝试过争夺合肥,却被张辽打的鼻青脸肿,落得个“渣权”的名声。当然这个名声的由来并不全因于此,但至少说明,哪怕是偏安江东的孙权,都有争夺天下的野心,而落在实际行动中,就必须北上争夺中原。
就目前而言,曹操立足中原,正可谓首当其冲,那么若是争夺淮安,会不会将战火引到徐州,从而大打出手,以至于刘备从中渔利呢?
对于这个问题,周瑜和法正都认为,曹操应该不会在徐州与刘琮全力相争,而诸葛亮则认为如果不能一战而定,很可能会迫使曹操不断增兵徐州。毕竟刘备现在只占据了邺城及附近数城,而且尚未与袁谭决裂。
然而不管怎么说,自江东出兵北上是毫无疑问的,至于将来曹操如何应对,到时候审时度势,再行决议便是了。
回到襄阳城时,天色已近黄昏,刘琮回首望去,见夕阳西下,山峦披霞,景色如画,心中不禁暗自思忖,却不知曹操若得知自己挥军北上,攻打盱眙、淮安,会如何反应?
第433章 兵马未动粮草行
连续数日的迷蒙细雨,虽然还带着初春的凉意,却并不让人觉得烦恼,尤其是对农夫来说,望着被春雨滋润的田地,心中涌起的便是对丰收的渴望。而在城北的军营之中,将士们仍旧冒雨出操训练,并没有因为这场春雨而懈怠。
如今城北军营已比当初扩大了许多,各军营寨连绵数十里之地,将士们在泥浆中摸爬滚打,骑兵则在木马上练习,看到那些被磨得光溜溜的木马,刘琮不由苦笑着对徐庶说道:“这几年辛苦元直了。”
荆州军的骑兵一向是军中精锐,然而战马的来源一直困扰着骑兵的发展,从数字上来看,荆州军依旧保持着两万余战马的数量,若是加上驽马数量就更大了,可是这其中有将近一半战马需要从关中乃至凉州购入,剩余的一半则是由荆州、江东等地喂养繁殖而来,与西凉战马相比,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上,都有很大差距。
这两万余战马也不是单独成军的,除了明光骑编制最多,有五千余骑之外,再就是轻骑营的四千余骑,剩余的战马分散到各部之后便鲜少有能单独成营的。比如高顺的陷阵营,多以步卒为主,两百余骑供高顺及其近卫骑乘之外,剩余百十骑则充为斥候。所以各部将校若是到了决战之时,往往需要率领近卫,冲锋陷阵,充当决定性的打击力量。
如果刘琮没有争霸天下,逐鹿中原之心,那么对于骑兵来说就可有可无。但若要扫荡群雄平定天下,没有一支过硬的骑兵主力,是很难想象的。
荆州新政中,关于马政也有着非常详细完备的牧养和管理制度。
“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安宁则以别尊卑之序,有变则以济远近之难”。汉初的马政,基本上包括官马管理制度和民间养马政策两大内容。就官营养马而言,汉初已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