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我可以立刻还击,置你于死地,但是我没有,知道为什么吗?”她淡淡地开口,这份平静和嘲讽在这种诡异的局势下显得异常突兀,令人畏惧。
“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不想让玉如墨伤心。而你杀我,似乎是没有顾虑到他的感受。”
那个人隐身于黑暗当中,像是在迟疑,握刀的手也有些不稳。
“你奇怪我为什么没有睡着?因为我在等你,我知道会有人按耐不住要对我采取行动,只是我不确定那个人是谁。你既然来了,我的猜测也算是得到了证实,如果我现在高喊一声,引来玉如墨或者是其他的人,你说你的处境会有多难?”
那人迟疑着,似乎已经开始后悔。
“怎么样?我数三下,你离开,我保证不会揭发你。你若不走,后果自负咯。一……二……”
她拖着长长的娇音,竖起中指食指,那人如箭一样冲出房门,转瞬消失。
婴姬笑着自言自语:“就知道你不敢冒这个险,而且,既然我也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何必把你们也逼上绝路呢?”
她回想着白天玉如墨曾说过的话,有些怅然,“三郎,被逼上绝路的人,其实并不只有我们两个。”
第二天早上江轻楼来传话,说玉如墨邀请婴姬到他那边去吃新鲜采摘的樱桃。
婴姬来到他的房间时叶无色和玉紫清也在。
玉紫清还是那样冷着脸,自己抱着一盆樱桃不理睬她。叶无色低头绣着一方手帕,也只是简单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婴姬走到桌边,从另一个盘中捏起一颗樱桃放到口中细细咀嚼,却没有说话。
玉如墨发现她和平时的热情很不一样,问道:“脚伤怎么样?”
“很好。”
“樱桃的味道如何?”
“不错。”
“温泉宫里的水温如何?”
“很暖。”
无论他怎么问,她都只是以简洁的两三个字淡淡回答,一听就知道情绪不对。
“怎么了?”玉如墨忍不住问道:“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嗯,”她咳嗽了几声,“大概是感冒了,做一晚上的恶梦。”
“恶梦?”他笑道:“妳也有怕的东西吗?”
“不算是怕,只是梦到一个黑衣人突然潜入我的房间,一刀砍向我的头,我手急眼快用被子把他盖住才得以脱身。”
她似乎答得很不经心,但是屋内屋外的几个人都同时抬起眼看向她。她就仿佛并未察觉,歪靠在桌子上,继续吃着樱桃。
玉如墨看不到众人的表情,也未察觉有什么不对,一笑道:“一定是妳昨天受了伤,脚疼导致做这样的恶梦。”
婴姬眼波流动,笑着说:“是啊,我居然还梦到自己事先在被子上洒了一些香粉,丢到那个歹徒身上的时候,香粉也洒了那人一身。”
叶无色突然间站起来,因为太急手里的手帕一下子掉在地上了。
“无色,怎么了?”玉如墨听到声音不对。
叶无色有些闪烁地说:“没什么,针扎到手了。”
“小心一点,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刺绣?还是吃樱桃吧,要不然会被紫清一个人吃光的。”
玉紫清不高兴地说:“为什么是我吃光?难道别人没吃吗?”
“别人哪有你吃得那么多?”玉如墨开着玩笑,叫了一声外面的人:“轻楼。”
“王,”江轻楼走进来,“有什么要吩咐属下?”
“你……”玉如墨刚开口,忽然停住,眉梢微蹙,“你,你走近一些。”
江轻楼迟疑着又迈上几步。玉如墨的面色随着他的靠近越来越难看,“你帮我给婴姬姑娘传话的时候有没有进他的房?”
“属下,没有。”
玉如墨霍然起身,厉声道:“我再问你一次:有没有近过婴姬的身?”
屋内的气氛陡然凝固,婴姬手持着樱桃坐在原位未动,但是手却停在半空中,听着两人说话。玉紫清从来没见王叔在顷刻间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也有点吓呆,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叶无色和南向晚的脸色非常糟糕,南向晚捏紧了手指向前一步想说什么,被叶无色丢了个眼神过去将他暗中喝止。
但是玉如墨的听觉何其敏锐,沉声道:“向晚,你想说什么?”
南向晚还没有回答,江轻楼陡然曲膝一跪,“王,属下知错,昨夜潜入婴姬姑娘房间意图行刺的人的确是属下。”
“你!”玉如墨勃然大怒,“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婴姬姑娘如红颜祸水,迷惑王心,为了玉阳国,属下不能留她在王的身边!”
玉如墨颤着手指,“你应该知道她的身份,她是谁!你这件事情如果做成了,我如何向圣朝交代?”
江轻楼咬着牙说:“婴姬姑娘到玉阳国的事情圣朝未必知道,万一圣朝听到消息,臣愿以自身人头承担,只说与婴姬姑娘误会交手,失手杀了她。”
玉如墨惨笑道:“好,真是好计策,我身边有你这样的忠臣良将真是本王的福气!向晚,这件事只怕你也有份吧?”
“是,王。”
南向晚声音重重地击垮了玉如墨。盛怒之下,他的袖子在桌面一挥,将整盘的樱桃都打落下来。
但是随即没有任何人听到盘子跌碎樱桃滚落的声音……因为婴姬接住了它们。
“你不用发这么大的脾气,你知道他们是好心,而我,也好好地活着站在这里。”婴姬柔声说:“你能不能和我出来一下,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说。”
玉如墨无声地伫立在那里,喘息的声音较之平时粗重了许多,但是最终他还是和婴姬一起走出了房门。
房内,叶无色面色如土地站在那里轻轻摇晃了几下,南向晚急忙过来扶她,叶无色看了他一眼,喃喃地说:“我该怎么办?”
江轻楼还跪在原地,“对不起,这件事情我没办好。”
南向晚咬着牙:“没想到她这么难对付,居然引我们自己招出这件事来。”
玉紫清茫然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走到四周清静,旁无他人的地方,婴姬才停住脚步,回过头说:“我刚才说你不该怪他们,不仅仅因为他们有意要杀我,还因为这件事原本也是我在设计他们。”
“什么?”玉如墨怔了一下,没有立刻明白。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么?”
玉如墨咬紧牙:“轻楼不是已经说过原因了?”
“那只是表面现象,真正的原因还有另外一重,但是他们不方便说出口,而我,无意间看破了这件事,他们怕你知道后生气,所以想杀我封口。”
玉如墨惊问:“什么事情?”
婴姬想了想:“这件事情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我们圣朝有一个古老的小谜题,是用来测试男子真心的,我想说给你听,你愿意听吗?”
“发生这种事情,妳还有心情说谜题?”玉如墨不相信她叫他出来要单独说的就是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谜题。
婴姬一笑,还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如果我,和叶姑娘,有一天乘坐同一辆马车要坠入悬崖,你只能救一个,你要救谁?”
玉如墨的眉一皱:“这样无聊的问题,有必要问么?”
她盯着他的脸:“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真心。”
他静静地,沉默着。
她等了许久,无奈地一笑:“每次问你问题,你都好象很难抉择。”
他的面上掠过一丝难言的不忍之色,慢声开口:“我会救无色。”
她愣了愣,好象这个答案虽然在情理之中,却还是在她的意料之外,不由得喃喃自语:“我又高估自己了?”
“妳叫我出来,到底想说什么?”他继续追问。
婴姬长舒口气:“本来是有话想对你说,既然你选择了她,其实后面的话我不应该再说,免得让许多人伤心。”
“妳,认输了?”他不信她会被自己简单地一次拒绝就露出如此颓废的口气。
但是婴姬并没有执着,“是我的,总归是我的,我不强求让它在片刻间就为我所有。”
她的话又未免太过镇定,镇定地让他不安。
“我们今天就回宫。”他说,“而且我保证轻楼和向晚不会再对妳不利。”
“回宫之后呢?你要怎样安排我,我该怎样和你自处?”她的声音虽然轻,却很有力度地敲击在他的耳朵里,心头上——“三郎,难道你不想和一个你爱的,又爱你的人,一生一世地相守吗?”
他不回答,但是却将自己的嘴唇咬得很紧很紧。
“我逼你,不是想伤害你。”她苦笑着,按住他的唇,“如果你能看到我的表情,应该知道我比你还要苦,可惜,你看不到。看不到真的很好。以前你说,看不到就不必在乎美丑,就可以逃避,虽然自伤,但不伤人。但是你不知道,你现在的沉默真的伤我很重,很重……”
猛地推开她,她掉头就走。
她的话是看不见的软刀,扎进他心里,让他头一次察觉从身体内往外涌出的痛竟然比肢体的受伤还要痛苦。
他几乎忍不住要脱口而出叫住她,但是,十年前的阴影还残留在心头。虽然视野里一片黑暗,但是姑母倒在他面前时的情景就好象重新浮现在眼前。
他最爱的人,往往是他伤的最深最重的人。他怎么能爱一个人?怎么敢爱?
他要她们都能好好地活着,为自己而活。
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有一切。
未到中午时分他们就返回王宫。
这一次,叶太傅依然如上一次一样等在宫门口。
“叶太傅这次来,是有什么话要和本王说?”自从上一次用气势将叶太傅关于婴姬的问题顶了回去之后,这是玉如墨第一次和叶太傅重逢。
叶太傅比之以前恭敬了许多,低垂着头长揖而拜。“臣上次有失礼仪,干预王后宫之事,惹王不快,特意前来赔罪。”
“那件事就过去吧,当时本王对太傅也有不敬之处。”玉如墨将他搀起,看起来还是很亲切温和的样子。
叶无色下了车,走过来对着父亲行了一礼,“爹,您来接女儿回家的?”
“不是,爹还有些事要和王商量,妳在这里等我一下。”叶太傅说着,和玉如墨一前一后走入宫门。
“恭喜妳啊。”婴姬戴着纱帽,自后面款款而来,走到叶无色的身边低声说:“看来太傅大人今天是要和王提起你们的亲事了。”
叶无色一震:“妳怎么知道?”
“看妳爹毕恭毕敬,春风得意的样子我自然就知道了。”婴姬的神情在面纱之后被遮掩得严严实实,语气中也透露不出半点情绪。“毕恭毕敬,必然是有求于王,春风得意,必然是因为所求之事是件大喜事。妳家与王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是大喜事,要劳烦妳爹亲自开口?这件事还用我点明吗?”
叶无色的面色仿佛陡然被人抽去了所有的红润,她下意识地回头,婴姬接口道:“妳回头是想看谁?妳未来的夫君在前面。或者,妳是想求别的什么人为妳解决眼前这段棘手的麻烦吧?”
“妳,妳总是这样指三说四,妳到底想说什么?”叶无色再也按耐不住,忍无可忍,“婴姬姑娘,妳为什么要苦苦相逼?”
“又是一个『逼』字?”婴姬幽然地说:“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在逼你们?他是,妳也是。但是我逼你们,其实是想帮你们,难道你们不觉得,把自己束缚得太紧了,早晚有一天会把自己勒得窒息?”
她的声音一沉:“叶姑娘,我坦白说好了,我知道妳不喜欢玉如墨,也知道妳的心中早已有了别人。既然如此,何必要骗人骗己呢?”
“妳!”叶无色情急之下猛地抓住她的双肩,“不许妳胡说!”
婴姬冷冷地反驳:“我有没有胡说,昨天刺杀我的那个人就是最好的证人,不是吗?”
叶无色的十指缓缓松开,踉跄着倒退几步,面如灰败。
婴姬没有走,她只是站在原地,似乎在陪着叶无色,静静地等候。
过了不大一会儿,叶太傅兴冲冲地从宫内走出来,叶无色几乎是立刻冲到他跟前,“爹,您和王说了什么?”
“爹当然是说你们的亲事了,”叶太傅完全没注意女儿的神情不对,“如今妳备选王后也有段日子了,现在王又带妳单独出游,人前人后谁不知道妳的身份地位?王总应该给妳一个正当的名分才说得过去。”
“那,如墨怎么回答?”她紧张地抓紧了父亲的袖口。
叶太傅笑着拉开女儿的手:“你想他能怎么回答?虽然没有一口说定亲事举行的时间,但是,应该就在这个月吧,你们的大婚就可以举行了,到时候定然是我玉阳国十几年都不曾见过的盛世啊!”
“果然是大喜事吧?”婴姬在身后幽幽开口,白影闪过,她已经单独走进宫门内。
叶无色支持不住,倒在父亲的怀里。
婴姬走得很快,她必须走得这样快才不至于让胸口的愤懑喷涌出来。虽然用那样洞察一切的口气和叶无色提前道了喜,但是她还是不想听到自己的猜测变成了现实的结局。
玉如墨答应了?他答应成亲了?
他可知道,他的一句话就斩断了他们所有的未来?
曾经,他紧紧地拥抱着她,为的是不让她恐慌。
曾经,他用过很真诚温柔的声音对她说:“我相信妳。”
曾经,他跳下冰冷的湖水,将她自漩涡中救出。
这一切的一切,让她认定他对她有情,只是不肯承认,难道她错了?难道她错了吗?!
她几乎是在顷刻间冲进他的寝宫。他坐在书案边,正在吩咐一个宫女磨墨。
她陡然闯进,虽然没有开口,但是她那不断地,沉重地喘气之声,和她身上特有的香气让玉如墨立刻意识到——她来了。
“有事吗?”他的神情是那么陌生,看起来和他们初见时的完全一样,陌生的冰冷。
“为什么要答应太傅?为什么要决定成亲?”她咄咄逼人地问:“难道这真的是你做出的选择?”
“难道妳还有其他的选择吗?”他慢条斯理地吩咐宫女:“去书架二层抽屉中给我拿一卷圣智黄绫出来,还有,这墨不要加水太多,否则写上的字不够清晰,亦不能久存。”
“不能久存?”她忍不住凄凉地笑:“不能久存地岂止是黄绫上的字,还有人心中的情吧?既然对我无情无心,为什么当初要给我那么多的暗示,让我一错再错?终于情根深种,弥足深陷?”
他从宫女的手中接过笔,“我何曾给过妳什么暗示?”
“如果你心中没有我,你就不该只身跳到水中救我!不该跳上惊了的马车抱住我!你知不知道,对于一个女孩儿来说,有男人肯为她做这些事情,已经足以让她为了这个男人粉身碎骨!”
他的手一抖,笔尖的墨汁滴到黄绫上,刚刚听傻了的那名宫女反应过来,惊呼道:“王,黄绫上滴上墨汁,奴婢给您换一块。”
“不必了。完美的未必就是最好的。”他话里有话,信手去写黄绫上的字。虽然他看不见,但是为了批阅奏章早已练就盲目也能写得一手好字的本事。
此时他下笔如飞,似行云流水,口中却说:“抱歉让妳误会,但我也说过,如果当初落水的是别人,我一样会救,惊马那次也是如此。”
婴姬再也忍不住,冲上去一把将他手中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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